《西伯利亚理发匠》电影剧本
文/〔俄罗斯〕鲁·伊布拉吉姆别科夫、尼·米哈尔科夫
译/胡榕
1905年夏天。美利坚合众国的一所军官学校。
一排军校的学生进行四人一组的击剑练习之后戴着面罩向操场旁的食堂走去。
一名军邮吹着口哨从坐在长桌旁的那排学生的身旁走过。
军曹:有没有二排的邮件?
军邮:只有一封信。
他取出一封厚厚的信递给军曹。
军曹往信封扫了一眼便笑了。
军曹:已经有人给你们写信了,这些早产儿!……
他把盖有火漆印的信放在光滑的桌面上。那封信在盘子间滑行,又被盐瓶挡住。一个仍戴着面罩的学生把信封挪到自己跟前。信封上清秀的笔迹整齐地写着地址,还贴着一张粉色的印有莫扎特头像的邮票。
伴随着信中的内容,响起了莫扎特的音乐。
珍的声音:亲爱的孩子……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一封信,希望它能及时送到你那里……安德鲁,我亲爱的!你已经进入了生命中一个充满考验的新时期,在这一时期,慎重和沉稳的品质对于你是最需要的。我求你:要克制,绝对完成对你要求的一切,别鲁莽,也别固执……
银幕上叠化出军官学校的建筑、练兵场、操练的器械。星条旗在军校大楼上飘扬。
片头字幕开始。
珍的声音:……现在,你离我这么远,当我想对你解释什么的时候,你也不能不耐烦地摇手制止我。我想给你讲个故事。这故事你从未听我讲完,但现在它也许很有用!这是我的一个很亲近的女友的经历,她的名字像我一样,也叫珍。这是20多年前的事了,那时你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上。……她的父亲是一位意大利发明家,后来成为美国公民。命运在几年前把他带到俄国。珍是一位年轻美丽的姑娘,不久前刚守寡。她坐在“柏林——圣彼得堡”的国际列车包厢里,担心很久不见的父亲也许会认不出她。
1885年冬天。国际列车奔驰在白雪皑皑的俄罗斯大地上。在一节车厢的最后一个包厢里,一位年轻女士靠在软软的车座上。她有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栗色的头发梳成很简朴的发式,一双绿眼睛活泼明亮。沙发上放着她的行李,两个加上套的箱子和一个苏格兰呢料卧具袋。女士在看书。
圣彼得堡近郊的一个车站。四周白雪茫茫。5个士官生不顾列车员的阻挡冲上国际列车。为躲避列车员的追踪,士官生们无意中闯入了珍的包厢。他们是:美男子波里耶夫斯基、胖子纳扎洛夫,有一口亮晶晶的白牙的一往无前的阿里别科夫、慢性子布图尔林和安德烈·托尔斯泰。
波里耶夫斯基(悄声地):女士,请原谅,我们是被派来的,警卫……
珍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士官生们。
珍(说英语):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士官生们交换了一下眼色后都把目光移向托尔斯泰。波里耶夫斯基悄悄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托尔斯泰(翻译成英语):我们是警卫。女士,我们是警卫。我们是被派来的。这里有一个狂躁病患者。长着蓝色大胡子,说自己是德国人,而他的同伙是一个黑人。
阿里别科夫(用拙劣的英语,嘶哑着嗓子):有10个人遭殃了,小姐……
布图尔林:都是唱歌的!
托尔斯泰(说英语):都是歌唱家……
珍:歌唱家?
托尔斯泰:对。您能明白吗?
珍:是的。
突然,她高声唱起了贝里尼的歌剧《诺尔玛》中的一段咏叹调。嘻嘻哈哈的士官生们顿时变得严肃了。波里耶夫斯基与同伴们交换着目光。
波里耶夫斯基:我们还不明白吗?(对托尔斯泰)别翻译。
士官生们像接到命令似的一齐转向门口。一个跟着一个走出包厢。波里耶夫斯基在门旁回头看了托尔斯泰一下。
波里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留下继续警卫!
包厢门在托尔斯泰的鼻尖前关上了。珍还在继续歌唱。
……走廊里的士官生们笑成一团。
珍继续唱着。托尔斯泰徒劳地转着从外面别上的门把手。珍停止了歌唱。托尔斯泰感到了背后的目光,转过身来。珍看见托尔斯泰手里拿着的一个面包圈。
珍(很感兴趣地):这是什么?
托尔斯泰没有立刻明白这位外国女士对面包圈感兴趣。
托尔斯泰(用英语):哦,这个?这是面包圈!
“面包圈”这三个字他自然是用俄语说的。
珍(很感兴趣):面包圈?可以吃吗?
托尔斯泰(有所领悟):对。您想尝一尝?
珍:谢谢。
珍接过他递来的面包圈,很有滋味地吃了起来。她改变了一下姿势,把穿着缀满珍珠的麂皮鞋的双脚交叉起来。
珍:请坐。
托尔斯泰:谢谢。没关系,我不想让您为难。
珍(微笑着):您这样说是否迟了点儿?请坐吧……
托尔斯泰顺从地坐在沙发边沿上,开始转他的围巾帽。珍边吃面包圈边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士官生。
珍:好吃!……从这副威武雄壮的模样来看——您是军人?
托尔斯泰:未来的。我在士官学校学习。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他站起身来,手握着沉重的别丹式步枪)安德烈·托尔斯泰!
珍(微笑着把书的封面转向安德烈,疑惑地注视着他):怎么?!
托尔斯泰(几乎是在申明):不,我没有任何关系……内务部的德米特里·安德烈耶维奇·托尔斯泰也不是我的亲戚……我是另一家姓托尔斯泰的。
珍:《安娜·卡列尼娜》您看过吗?
托尔斯泰:没有,听说过,但还没来得及……
珍(稍事停顿):您坐得舒服吗?
托尔斯泰(很奇怪地):很舒服……
突然,他似乎感觉到什么,站起身来。看见自己坐在一把银质的古色古香的扇子上。他把扇骨坐断了。
托尔斯泰:我没看见。我去修理……
珍:别担心。是我自己不好。您可以脱了军装,这儿够热的……
托尔斯泰(擦额头的汗):没关系。很快就到了。我们从冬季靶场回来。
珍(微笑着):射击狂躁症患者?
托尔斯泰(不好意思地):请原谅,这是一个很不成功的玩笑。
珍:我唱歌时,为什么您的朋友们都那么害怕?您们不赏识意大利歌剧?
托尔斯泰:相反,学校里有歌剧团,我们在自己的团里演唱……
珍:您也唱?
托尔斯泰:是啊。
珍(很感兴趣):您唱什么?
托尔斯泰:目前我们在排练《费加罗的婚礼》。
珍:那您唱哪一个声部?
托尔斯泰(不无自豪地):费加罗!
珍:我甚至不能设想,在俄罗斯也有人知道莫扎特。简直难以置信。
托尔斯泰(非常惊奇):为什么?
珍(不好意思地):嗯,我是说,在军人中间。我对您有一个请求:请您唱一段。
……在车厢的宽敞的过道上,几个士官生继续嬉戏着。纳扎洛夫嚼着面包圈,阿里别科夫在抽烟。
布图尔林(笑得直喘气):于是,他向她举起了别丹式步枪,并声称……
纳扎洛夫(模仿某人):我就是蓝胡子!……
布图尔林:小姐反抗着,但托尔斯泰却铁石心肠……
纳扎洛夫(呆呆地):先生们,她怎么会唱起来的?
波里耶夫斯基:因为兴奋,纳扎洛夫。
阿里别科夫:我要能跟她结婚就好了……
突然,大家都沉默了,因为从包厢深处传来了响亮的歌声。这次是男人的歌声。惊讶不已的士官生们听出了托尔斯泰的声音。波里耶夫斯基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看了阿里别科夫一眼。
波里耶夫斯基:晚了,公爵……
福金上尉突然来到了头等二等混合车厢。他很快走到吵吵闹闹的士官生们所在的车厢的过道上。波里耶夫斯基首先发现了他,便发出了像子弹飞过似的口哨声,接着布图尔林学着发出了轰轰的枪炮声。
波里耶夫斯基:击中了!
士官生们一齐起立。阿里别科夫把还燃着的香烟塞进军装口袋里。
福金:阿里别科夫,您那儿冒烟了,会着火的,同时还会把车厢给烧了。谁还抽烟?可耻啊,先生们。带着武器,穿着军装,却像中学生似的嚼着面包圈!每人关两昼夜禁闭。阿里别科夫因为抽烟再加一昼夜。回自己车厢去!
士官生们皮靴“噔噔”响着,起步走了。
福金:站住!还缺一个!托尔斯泰呢?
布图尔林:在《安娜·卡列尼娜》那儿。
福金:布图尔林,提前加值一天班。
布图尔林:因为什么?
福金:因为《安娜·卡列尼娜》!托尔斯泰在那里?
阿里别科夫(在鼻尖底下轻声嘟哝):在亚斯纳亚波良纳庄园……
珍坐在窗旁吃着面包圈。结束歌唱后的托尔斯泰站在门边。
珍:您唱得真好。请坐吧……您为什么站着?
托尔斯泰(喘了口气):谢谢(很不好意思地坐在沙发边上)。
珍:想喝酒吗?
托尔斯泰犹豫了一下,但马上下定决心——
托尔斯泰:酒?……一般来说……很乐意(开启放在小桌上的那瓶香槟)!
珍:请告诉我,什么叫做“亲王”?这是职务吗?
托尔斯泰不太会开酒瓶。
托尔斯泰:这是沙皇的家庭成员……沙皇的孩子们和兄弟们,他的女婿、叔伯和儿们……
珍:他们有很多人吗?
托尔斯泰:有十位吧,甚至更多些。我们军校的督学阿历克赛·亚历山大洛维奇亲王就是沙皇陛下的弟弟。
瓶塞终于从瓶口飞出。泛着泡沫的酒流了出来。托尔斯泰急忙往高脚杯里斟酒。
托尔斯泰:对不起……
珍(疑惑地):也许,您不能喝?……
托尔斯泰: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是这样的……我们那儿大家都喝!您知道俄罗斯骠骑兵是怎样喝酒的吗?
珍:不知道……
托尔斯泰把高脚杯放在臂弯处,伸直脖子,慢慢地屈着手臂把酒杯送到唇边。
托尔斯泰:这叫做“六分之一胳膊肘”。为了您的健康,女士。
高脚杯的边沿终于触到了士官生那因为激动而发白的唇边。他一仰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物。珍微笑着对他那骠骑兵的游戏表示赞许,也喝了一小口酒。托尔斯泰坐了下来。他很快就醉了。为了掩饰自己的醉态,他开始快速地说起话来,但他的话却变得越来越语无伦次。
托尔斯泰:您知道吗,女士,当您吃完了面包圈后,还能剩下什么?一个空洞!
他哈哈笑着,并在空中画了个面包圈中间的空洞。
托尔斯泰:这是个笑话……我能向您要一支烟吗?
珍:请吧!这是俄国的,在华沙买的。叫做“巴希托斯基”(注1)什么的。
托尔斯泰从放在小桌上的一包烟中抽出一支,把烟盒递给珍,与此同时仍不停地说话。
托尔斯泰:我们那里大家都开玩笑。也许我很快会被赶出去。就因为一个编外副教授。一般来说,这种事情世界上任何地方都没有。是他自己杜撰的!他说,“我在写军事地理教科书?”他有一个外号叫“好妈妈”。他见谁都叫“好妈妈!好妈妈!”畜牲!这种12级军事地理只有上帝才明白……他说,他自己知道11级。而我们只有4级、5级,或者就是面包圈上的洞,大零蛋(哈哈笑)。要不,我自己就走了,可是妈妈可怜啊。您想看看吗?昨天刚给我寄来的。她是那么漂亮,真正的女演员!……
托尔斯泰在衣袋里摸索着,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珍。我们看见照片上是一位风韵犹存的典雅的夫人,她那华美的发型上缀满了贵重的头饰。而身边站着的就是珍这会儿的包厢邻居、士官生托尔斯泰。照片上他穿着夏季军装。
他把点着的火柴递给珍,自己也抽了口烟,潇洒地吐着烟雾。珍不经意地把照片夹在书里。就在这时包厢的门开了,门口出现了福金上尉。士官生们在他的背后往包厢里张望。半醒半醉的托尔斯泰抽着烟。他这副模样几乎能让人休克。一个士官生发出了“啪!”的一声。
福金:请原谅,女士……
他飞速看了珍一眼,沉重的目光落在士官生身上。
福金:士官生托尔斯泰!……彼得堡还有5分钟就到了……
托尔斯泰(打断他):我知道!请到我们这里做客吧,上尉先生。
福金又看了珍一眼,突然他大声呵斥起来,喊声把桌上的高脚杯也震得叮当响。
福金:站起来!对上级和连队首长站着说话!
托尔斯泰想试着站起来,可也许是改变了主意,抑或是站不起来……
托尔斯泰(友好地):干嘛当着女士的面喊叫,上尉先生。想喝酒吗?可以给他酒喝吗?
他这是在问珍,但上尉却开口了。
福金(说英语):请原谅,女士,真慷慨大方。(转身,向站在他背后的士官生们发出命令)把他带到我们车厢去(向珍敬礼后便离开了包厢)。
托尔斯泰站起身,靠着有别丹式步枪的支撑甚至还敬了个礼。
托尔斯泰:再见,善良的女士,很高兴和您认识……
珍:再见,托尔斯泰先生。你们军校的校名是什么?
托尔斯泰:阿历克谢耶夫斯基(走了两步,跨出包厢的门)……
纳扎洛夫在他身后关上了门,托尔斯泰已经被抓住了……被拥在同伴们的怀抱中。
圣彼得堡火车站的月台。1885年冬天。
珍出现在一节车厢的门口,脸上挂着僵滞的微笑,在人群中寻找父亲。
退伍军官:瞧,她在那儿!她在那儿!您往哪儿看啊?在那儿呢!
他向珍跑去。珍迷茫的目光从这位先生的皮大衣移向他的帽子。
罗伯特(挤搡着那位退伍军人,几乎是推着把他赶到一边):珍!小女儿!
珍(高兴地):爸爸!……
她被父亲的双手从台阶上抱下来。
罗伯特:珍,亲爱的……
她有些害羞地回吻父亲。
退伍军人:多么棒啊!真棒!……你们多少年没见面了?
珍(挣脱了父亲的怀抱):6年,不……7年!……
激动万分的父亲频频点头。
珍:爸爸,你老多了……
罗伯特(窘窘地):我?!
珍(意识到这样说不妥,便改变了话题):我的东西在包厢里……
退伍军人(早有准备地):哦,女士,请别担心……搬运工!
退伍军人和一个身强力壮的搬运工一起消失在车厢里。一张棕色的脸在车厢门口一闪。这是阿比西尼亚王子的一个随从。现在只剩下父女俩了。
珍:喂,爸爸,情况怎么样?
罗伯特(急促地):不好!我原希望亲王会来迎接阿比西尼亚王子。那就可以……但他没来。
珍:是吗?……那么谁来迎接了?……他还那么小(想起了什么,微笑着)……大家叫他蓝胡子。
罗伯特(没听她说):偿还贷款的日期已经过了。
珍:怎么,已经过了?
罗伯特(绝望地):前天。要知道,我已经给迪克写了信……
珍:我知道。听我说,爸爸!俄国人的姓名多么可怕:伊凡·赫利斯多弗洛维奇……尼古拉·阿尔希波维奇……彼得·萨维列维奇……
罗伯特:他们已经在我家坐等两天了。
珍:是啊……我的旅途是多么愉快……
父亲和女儿在月台上走着,不远处已经可以看见开阔的车站广场。退伍军人稍后几步跟在他们后面。两个搬运工拿着珍的行李跟在他后面。珍不停地絮叨,父亲则茫然地微笑着。
珍(回头看了看那位退伍军人):听我说,您那儿怎么样?怎么落后了?
退伍军人紧赶了几步。他很高兴他们终于注意到自己。
珍:您是谁?爸爸的助手?
柯普诺夫(像年轻人那样,自豪地):皇家高级工程技术发明委员会代表的同事。
罗伯特(遗憾地):过去的。
柯普诺夫(没听见他的话):五等文官巴维尔·柯普诺夫,女士。
罗伯特:退休了。就是他四年前把我引诱到这儿的。而现在……
珍和父亲及柯普诺夫坐在一辆铺着狼皮的雪橇上。雪橇缓缓起动。
柯普诺夫(意味深长地):情绪感染论!……
珍:我不明白。请讲得简单些。
柯普诺夫:请原谅!可是,怎么简单?1871年1月我说服您的父亲到我们这儿来造机器。我们是在维也纳的发明家成就展览会上认识的。2月他就来了,递交了申请,也弄到了贷款。可是,3月1日在花园环路上恐怖分子炸死了亚历山大二世,愿他上天堂……
柯普诺夫(继续讲):……一个月后,我们的新皇帝,亚历山大三世,上帝保佑他健康幸福(他又画了个十字)……开始把曾经在他父皇时代有职位的人撵走……6月我就彻底退休了,一切职务都没有了。
雪撬在广场上士官生们的队列前经过。拉德洛夫将军在检阅队伍。士官生们齐声向他致敬。然后,将军在队列间走过,向士官生们说些什么。
柯普诺夫(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士官生们):我们的为官生涯确实吸引人!你在哪儿被推上浪尖,在哪儿,又是谁像拍苍蝇似地把你拍死——谁也弄不清!……瞧我,贵族、工程师,5等文官,曾经留学伦敦,而现在沦为你父亲的食客和酒鬼。而这只火鸡,这座纪念碑,在他的脑袋里装的不是脑浆,而是一普特白水——却在那儿指挥士官生,我们民族的光彩。听说,他还对亲王施加影响,钻营着当宫廷官呢!……
珍:什么是宫廷官?
柯普诺夫(微笑着):我的孩子,这是宫里的职位,在皇帝身边,愿上帝保佑他健康幸福(他画了个十字)。这个词读起来绕口,像个外来词,像是骂人的词……可份量不轻啊。难道你们没有吗?哦,对了,你们是共和制……
珍(突然地):对不起,为什么说将军是秃子?我觉得恰恰相反……
柯普诺夫(笑):哈——哈!……他可没少占别人的位子,连头发都是别人的。他拥有的只是愚蠢!
士官生们笔直地站着。拉德洛夫将军从队列前走过。雪橇在一旁行驶。柯普诺夫还在说些什么,但是珍却专注地往队伍那边望去,她在注意士官生们,或者在看那个了不起的将军。
拉德洛夫(傲慢地):莫扎特归莫扎特,士官生先生们,我也喜欢歌剧!但是,要知道,还得考虑事业!……
将军的目光与士官生波里耶夫斯基的目光相遇。将军的眼光变得温和了,他几乎难以察觉地向那位士官生点了点头。波里耶夫斯基向他报以难以捕捉的微笑。福金上尉恭敬地听着将军的训话,同时惊觉地审视托尔斯泰。站在第二排中间的托尔斯泰被纳扎洛夫和阿里别科夫的肩膀从两边紧紧夹住。托尔斯泰的脑袋微微摇晃着,似乎在寻找平衡,而惊奇的目光在将军那张漂亮的大脸庞上徘徊。
拉德洛夫(继续讲):……尊敬的阿历克赛·亚历山大洛维奇亲王大人能用一颗子弹把十戈比一枚的银币射穿!你们呢?!你们,士官生先生们,对不起,连靶子都找不准!这是可耻的!……最终,这不是爱国行为!……每一颗从标靶旁滑过的子弹都会射中祖国的脊背!请记住这一点!上尉先生,把连队带回家吧!
福金:是,大人!全连向左转!齐步走!
踩实了的雪地上响起了连队清晰的脚步声。
福金:齐声唱!
突然发生了一件始料不及的事。在队伍的正中间,在还没来得及运气唱歌的连队的上空,响起了托尔斯泰豪放的男中音。他放声唱起了费加罗的咏叹调。将军惊讶地四下观望。男中音被雄浑的连队合唱所淹没。纳扎洛夫、布图尔林、阿里别科夫和波里耶夫斯基瞪大了眼睛大声唱着军歌,竭尽全力压下同伴的歌声。连队走远了。将军最终也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白雪覆盖的彼得堡和士官生们的歌声渐渐演变成20年后美国军校学生操练时的歌声。练兵场上连队迈着整齐的步伐,军曹在一旁走着。三个带着击剑面罩的学生走在队伍里。
军曹:全连,跑步走!
学生们跑起来,还继续唱着歌。
军曹:立定!一,二!向右转!看齐!稍息!你、你和你!(用手指示意),向前两步走!
带面罩的学生从队伍里走出来。
军曹:我们一起唱,小象们!……
军曹唱起了歌。学生们跟着他唱,透过面罩,他们发出沉闷的声音。军曹用手捂着耳朵,唱得更响了,学生们附和着他。
军曹:小象们,向左转!跑步走!其余的人,解散!
军曹站在练兵场中间。三个带着面罩的学生唱着歌在练兵场上跑步。军曹跟着他们转,就像马戏团的训兽员。军曹唱一节歌的开头学生们接着唱这节的结尾。
军曹(突然地,在一节歌的中间):我把这个莫扎特给接上了!
学生们默默地跑着。军曹继续唱着,脸上带着微笑。学生们也向他报以微笑。太阳无情地灼烤着。军校生们的制服浸透了汗水。练兵场上的歌声渐渐隐入后景。我们继续听着信中的声音。
珍的声音:于是,经受了种种旅行生活的体验,珍来到俄罗斯。而关于俄罗斯,除了沙皇、鱼子酱、伏特加、愚味落后的人民和辽阔的西伯利亚之外,她什么也不知道。
1885年冬天。
涅瓦大街上,一辆铺着狼皮的雪橇在道路两旁五颜六色的招牌和闪闪发亮的橱窗前疾驶而过。珍四下环顾,不时地向父亲和柯普诺夫问些什么。
我们继续听到那封信里的声音。
珍的声音:……正如我已经对你说的那样,我的孩子,珍的父亲的事业在这个时候很糟糕。他的确是个天才的工程师——发明家,他发明了某种奇怪的机器,这种机器似乎可以锯断一棵棵巨树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起先一切都很顺当,事情已开始进行,然而情况发生了急剧的改变,恐怖分子暗杀了俄国沙皇,这一事件致使工作中断,后来就彻底停顿了……恰恰在这时,珍来到了俄罗斯……
雪橇在涅瓦河畔拐了个弯,向着积雪覆盖的冰河上驶去。就在这时响起了枪声,接着是炸弹爆炸的隆隆声,瞬间的沉寂之后呻吟和喊叫声四起,后来又是几声枪响。前面有几个身影跑过,空中呼啸着警笛声和叫骂声。雪橇停靠在路边。就在桥上,有几个哥萨克打扮的持枪骑士从他们身旁疾驰而过。桥边枪声又起,一个哥萨克骑手摔倒了,他爬起来,弯着身子跑。那匹马在雪地上抽搐。珍尖叫了一声。一个警察沿着河岸跑来。
警察:怎么回事?……我这是跟谁说呢?往回转!拐到门那边去!
慌乱中车夫不知所措,晕头转向。
士官生们的队伍在涅瓦大街上也停止了行进。一个哥萨克大尉骑在一匹大汗淋淋的马上飞驰而来。
大尉:哦,士官生们!太好了!快……
福金:出了什么事?
大尉:行刺奥德萨总督……把马都给打死了,还有卫队。
福金:那他本人呢?
大尉:我不知道,上尉。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恐怖分子们就在附近隐藏着?必须把院子都搜一遍……
士官生们严肃认真起来。他们脸色苍白,神情专注。福金上尉发布命令,士官生们俩人一组、仨人一群地弯着身子向四处散开,把别丹式步枪的枪闩弄得“咔咔”响。因为这突发的事件而稍稍清醒了些的托尔斯泰和波里耶夫斯基及灵活的阿里别科夫一起,在雪地上磕磕绊绊地沿着河岸奔跑。他们跑进了一座房子的前院……
这时响起了枪声。子弹在一堆砖上擦过。波里耶夫斯基跃身向前,阿里别科夫往旁边一闪,托尔斯泰则以一个大铁桶作掩护。
波里耶夫斯基(喊叫):站在这儿!掩护我们……我到拐弯的出口处!阿里别科夫跟我走!……
雪地很滑,他们差点儿没滑倒。他俩从过道穿过。不远处又有几声枪响,然后传来了叫骂声。托尔斯泰冻坏了,喘着粗气,挨着冰凉的铁桶,坐了下来。他双手微颤,头昏脑胀。就在这刹那间,院子的后门“吱”一响,一个身着黑外套,头戴宽沿黑便帽的人从门口溜进来。帽沿下露出长长的、颜色深浅不一的头发。托尔斯泰的手在步枪的前托和枪闩上摸索着,轻轻地打开安全阀,整个身子卷成一团,躲在大铁桶后面。那个戴便帽的人悄悄地贴着墙根向前院爬去,他没有发现,自己已经离托尔斯泰越来越近了。托尔斯泰脸贴着枪托,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准星里出现了便帽、脸庞、淡黄色的没有修剪的胡子。托尔斯泰睁开了眯起的眼睛,然后又眯了起来。那个人走近了。他突然止步,转身向着托尔斯泰。他们的目光相遇了。那人神经质地想从外套的口袋里掏什么,但看来有什么妨碍了他这么做。托尔斯泰的步枪的准星对准了这个人。
恐怖分子停止了反抗,双手向托尔斯泰伸去,苍白的双唇上挂着可怜的微笑。他轻声嘟哝着:“别,别这样……请你别……我再也不了,别这样……”
他就这样急切地嘟哝着,还是伸着双手,退到院子深处,慢慢地消失在一扇门的后面。
托尔斯泰放下别丹式步枪,仍然站在那里,闪动着湿润的睫毛,竭力想弄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传来了马蹄声,接着是几声枪响,有人在喊叫。
一个声音:瞧!……他们都在那儿!全都抓住了……
从前院的墙洞可以看见被哥萨克驱赶的几个人从岸边走过。他们的双手举过头顶。还可以看见在另一座房子的前院里一个拿着盒子的人声嘶力竭地喊叫。他被两名宪兵押送着。
拿盒子的先生:放开我!你们这是干什么?……这颗头颅有四千年了。这叫木乃伊,木乃伊!……
宪兵把他的双手扭到背后,把他带走了。
宪兵:这叫什么,你呆会儿到了那里再说。在帝国的首都,把人的脑袋装在箱子里!……真亏你想得出来,坏家伙!……
波里耶夫斯基回来了,跟在他后面的阿里别科夫激动得眼睛闪闪发光。
阿里别科夫:看见了,先生们?!全都给抓住了!
波里耶夫斯基看了托尔斯泰一眼。
波里耶夫斯基:你怎么啦?
托尔斯泰:没什么,就是冻坏了……
几辆车从那个前院拐出,继续赶路。珍环顾四周,视线从聚集在人行道上的哥萨克们转向警察和另一些人,又移向一辆翻倒在地的四轮马车和躺在地上的一匹马。她摇摇头。
珍:你们这儿真快乐……
另一条街上,士官生的队伍正在撤离。
工程师斯托拉洛家的地下车库。
彼得堡昏暗的阳光无力地穿过一扇扇狭窄的木格窗,朦胧地衬映出车库里那座巨大、奇特又神秘的金属设备。这是自动快速伐木机。在它的四周散堆着一些零件、工具,高耸到天花板的钢索上有滑轮和齿轮。墙上挂着地图、图纸,以及画满图样的黑板;而在两扇窗中间的一面墙上贴着一幅巨大的西伯利亚地图。珍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个冰冷巨大的怪物。父亲激动的嗓音在冰凉的拱顶间发出嗡嗡的回响。
罗伯特:我为什么诞生?!为什么学习?!为什么把我充满天才想思的脑袋带往美国?又为什么呆在这里?!
珍:是思想……
罗伯特:什么?
珍:你说得不对:“天才想思”。应该是天才思想。
罗伯特:这有什么区别?
他站在西伯利亚地图前,用手掌敲打着它。
罗伯特:瞧这儿……这儿……和这儿——几十万立方木材!明白吗?
珍:嗯,那么这个……这个怪物能做什么?
她用手指敲了敲暗淡无光的铁家伙的侧面。
罗伯特(万分惊奇):怎么?!你还不明白?!我的机器一天能干五百人一个月的活!这是刀,但不是简单的刀。这机器可以像伐木工那样行走……
在这间昏暗、寒冷的、回声很响的屋子里,工程师激情满怀地挥着双手,为珍表演着他的机器该怎样工作。当他为了表演机器的另一个功能而手脚不够用的时候,退伍军人柯普诺夫就来帮他,做出大树倒下的动作。工程师没有发现门旁站着几个人——他们是为到期贷款来进行最后斗争的。
捕捉到珍的目光,父亲向车库门口转过身去,终于看见了那几个贷款人,他发出了一声嚎叫,这叫声中有委曲,有失望,也有气恼……
罗伯特:哦!!!……出现了!现在……立刻……我一切都准备好了。
工程师向贷款人冲去,把他们拉到房间深处,那儿挂着钢索和绳子。
罗伯特:到这儿来,到这儿来,先生们!你们也来!大家都来!走近点儿……这样看得见!我会让你们大家满意!
他把一张旧椅子拿到从天花板上挂下来的绳子前,爬上椅子,颤抖着双手把早就准备好的绞索套在头上。
贷款人(异口同声地):这算什么?先生们!他在做什么?……
突然,工程师踩在上面的那把椅子的腿一齐折断了,于是工程师便悬挂在绞索上。这是大家(包括他自己)始料不及的。所幸的是,绳子很长,工程师的双脚猛地着地,而套上绞索的他却发出了悲剧性的嘶叫。
罗伯特(喊叫着):可怜的人们!……我用你们那少得可怜的钱制造了绝妙的机器!这是奇迹!上帝啊!它眼看着就复活了!而你们,你们这些伪君子和罪犯,却没有了耐心!你们厌倦了等待!现在!立刻!你们抓住我的喉咙,把我掐死!掐死吧!……
工程师的脖子,像套上了系着缰绳的狗项圈,被绳索越拽越紧。
珍:爸爸!……你怎么能这样!我求你,安静些吧!……
罗伯特的头靠在女儿的肩上。他那嘶哑的喊叫变成了压抑的痛哭。珍以父亲不易察觉的手势示意那几个贷款人离去。他们踮着脚后退着消失在门后。
罗伯特(泪水涟涟):他们自己做的预算,审核了整整一年。而这一时期物价涨了一倍。他们又重做预算,重新审定,又是一年,物价又涨了……就这样已经4年了。我什么也不明白:这样能行吗,他们这是自己欠自己!一切都乱了!这都是些什么人啊!谁也不说“不”,可谁也不做主!不喝酒就不工作!我不喝还不行……我就和他们喝,为了工作能进行下去!我怎么还没变成酒鬼啊!……
柯普诺夫走到工程师面前,小心翼翼地解开绳子,取下绞索。罗伯特抽泣了一下,走到桌子前,往酒杯里倒酒。
柯普诺夫(向着珍):我已经对你爸爸说过多次,他总是不听。他总是希望,像在欧洲或者像在你们那儿,在美国那样,一切都可以走正门。可是这儿为了被拒绝才走正门呢……
柯普诺夫把绳子卷起来,挂在钉子上。
柯普诺夫:要是能递到亲王那儿,让他批准新预算就好了。
珍坐在椅子里,神情专注地考虑着。
珍:那么,那个军校的首长……真是戴着假发?……
柯普诺夫和罗伯特彼此对看了一眼。
在叶丽扎维金斯基学院正在准备一年一度最重要的舞会。巨大的圆柱大厅里,擦地板工正卖力地擦着地板。一个穿着灰色的俄罗斯衬衣的年轻人笨拙地一转身,滑倒在地板上,就势翻滚了几下……
工程师罗伯特家的客厅。珍和那位退伍军人柯普诺夫坐在桌旁。他们在用早餐。一个很小的,看来像军用的咖啡壶里的水开了。咖啡顺着小管流到一个小杯里。柯普诺夫略带嘲讽地看着这一过程。
柯普诺夫:珍,亲爱的,我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在俄罗斯,早上喝咖啡是从彼得大帝才开始的……在古时候有教养的人的一天是从伏特加开始……
他看着咖啡如何流到杯子里。
珍:得了,得了,柯普诺夫,您这是在跟文明人打交道。
柯普诺夫:珍,无论吃还是穿,都只能用你生活的地方土生土长的东西。
珍(严肃地):是啊,我知道:这儿长伏特加。请听我说,这儿有剧院吗?
柯普诺夫:多么奇怪的问题!当然有……
珍:不……我想说的是演员——穷人,就是想挣钱的?……
柯普诺夫:珍,在俄罗斯,所有演员都穷,但所有的人都想挣钱!……
珍:那么您认识他们吗?
柯普诺夫:是啊……您想干什么?
珍(若有所思):请您介绍我认识?……
受惩罚的士官生们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纳扎洛夫望着窗外。窗下传来走廊值班勤务兵萨维里伊奇大叔的军号声。当装有铁丝网的窗孔里出现珍的身影时,士官生们以排为单位在院子里站好队形。纳扎洛夫整个身子倾向窗口,然后又不知为什么坐了下来,两片嘴唇发出飞弹掠过的呼啸声。
纳扎洛夫:“啪”,先生们!
大家:什么?出了什么事?!
纳扎洛夫:《安娜·卡列尼娜》!
托尔斯泰:撒谎!
大家都冲向窗口。在排列整齐的士官生们惊奇的目光的注视下,珍与值班军官在说些什么。军官用手指着这座建筑,向她指明第二层楼上拉德洛夫办公室的窗口。珍点了点头,便向这座房子走去。走过队列前面时,她向士官生们点了点头,甚至微笑着,稍稍举起戴着绸手套的手,手指微微摆动了几下。士官生们不知道该做什么,就自作主张地随意地向她打招呼。
托尔斯泰:圣母啊!我怎么就没来得及,扇子……她是来取扇子的,可我没来得及……
波里耶夫斯基:您在说什么,托尔斯泰?
又听见了萨维里伊奇的军号声。士官生们赶紧各就各位,继续研究德语动词,并且睨一了托尔斯泰一眼,相互交换着目光。
红脸、新军服上缀有闪闪发亮的带穗肩章的黑色小胡子值班军官礼貌地陪伴着珍穿过接待室向首长的办公室门口走去。
宽敞高大、有4扇大窗的办公室,正面墙上挂着一幅亚历山大三世的画像,旁边是一幅稍小些的亲王的画像。几扇窗户之间摆着两个旧式写字台,几把高背椅子靠墙放着。屋子中间有一张办公桌,拉德洛夫将军坐在桌子后面。
他舒展了一下腆着大肚子的身躯,把自己那苍白的精心修饰的脸转向来访的女士。
将军(微微欠身):请……能为您做些什么,尊敬的女士?……请坐……
将军指着一张宽大的椅子,又用手轻轻地碰了碰仔细侍弄好的额发。珍从手包里取出一个白色长方形的信封递给将军。
珍:您的士官生把这个忘在火车里了……
听到她说英语,将军疑惑地摸了摸额头。他打开信封,从里面抽取一张护照用的照片。
将军:对,这是我们的士官生……(他慢慢地、一字一顿地挑选着英语单词,然后熟练地说法语):请原谅,您能说法语吗?
珍:哦,不!……但是我会说印地语……和意大利语……
将军只听懂了意大利语,唱起了意大利咏叹调的头几个句子,哈哈大笑起来,再一次请珍坐下。珍表示谢意后接受了邀请。将军自己也坐了下来。
珍:我们偶然在包厢里相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的姓和著名的作家一样——托尔斯泰……
将军:是的,是的……当然。托尔斯泰……高年级,二连。(对珍很有好感,他又站了起来)请允许我介绍一下,女士……冯·拉德洛夫男爵,中将,阿历克谢耶夫斯基军校校长,皇帝陛下宫庭御用侍从,皇家高级工程技术发明委员会主席的朋友(这些话都用英语说,为挑选单词,间或有所停顿)……
珍(微微点头):珍·卡拉甘,娘家姓斯托拉洛……
将军(再次关切地皱了皱眉头,理了理额发,用英语):斯托拉洛?……斯托拉洛……嗯……我觉得……
珍:是的,将军,您知道这个姓氏……
将军:他是您的丈夫,斯托拉洛?
珍:是父亲。我是寡妇。我的丈夫死了……
将军:死了?在战场上(神情关切地坐下,又摸了摸额头)?
珍:不。他是溺死的。在尼罗河……是的,这是在非洲。
将军:在尼罗河?
珍饶有兴趣地看着将军的眼睛。他激动地寻找着所需的英语单词。
拉德洛夫:明白了。请原谅,我不知道。关于您父亲,我很愿意……
珍(轻松地):哦,我们不谈这个。他为了他那个机器简直是疯了。
拉德洛夫:是啊——是啊!……就是说,请原谅,以后(变得庄重起来)……他作决定,(用手指了指亲王的画像)亲王是我们的恩人。
珍(很感兴趣地研究将军的脸):您的脸很不一般。
拉德洛夫:是吗?!您这么认为?
珍:您像一个人(咬着下嘴唇,似乎在记忆中寻找那个人)……像亚历山大!
拉德洛夫:像皇帝(向第二张画像睨了一眼)?
珍:不!……像马克东斯基。
这样的恭维实非拉德洛夫所料。他向书橱玻璃上自己的映像扫了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
拉德洛夫:也许您想参观一下我们的学校?
珍:很愿意!我是个爱国者,因此我爱军人!
士官学校的舞厅。
在擦得镜子般锃亮的镶木地板上映照出两幅巨大的皇帝画像:亚历山大一世和亚历山大三世。
个子瘦小、动作轻盈的格列尔先生在上舞蹈课。他充满激情地讲解着,他的示范动作似乎是悬浮着的。
脸色阴沉的纳扎洛夫迈着可笑的舞步向伸着手坐在那里的布金走去,停在他面前,踮着脚转了个半圈,抓住他的手,并趁着格列尔不注意的当儿,准备咬布金的手。布金猛地抽手,一排人笑得前仰后翻。
格列尔:圣母玛丽亚!这是什么舞步!双肩耸着,臀部像采购来的马!是啊,叶丽扎维金斯基学院的女学生们都会被这样的请安礼给吓跑的!
大家都哈哈大笑。纳扎洛夫回到队列中。
格列尔:士官生托尔斯泰!请吧!……
托尔斯泰在打蜡地板上滑出轻盈的舞步。
格列尔:嗯,不错!双手放松,不要紧张,双臂微弯着放下。好,托尔斯泰!就这样!现在,同时,请记住,同时,这就是躬身行礼的美的秘密!同时缓慢地弯腰并低头。好,就这样,一起轻盈地,只是稍快一些,直起身子,抬起头,然后向旁边跨一步!很好,士官生先生!
叶丽扎维金斯基学院的擦地工排成一行用力擦着锃亮的打蜡地板。
士官生们分别排成男女舞伴的队列,结成对子练习玛祖卡舞。
格列尔:注意节奏!要跟上节奏!
布图尔林与波里耶夫斯基配对。
布图尔林(跟着音乐的节拍):奴隶们,戴着镣铐的奴隶们,是不会唱高调的!干吗要折磨我们啊——反正我们也参加不了这个舞会!
波里耶夫斯基:别说了,士官生。您的计算不正确……对我们的惩罚到后天的中午,而叶丽扎维金斯基学院的舞会是下午七时!
布图尔林:如果再给我们加罚呢?
格列尔在打蜡地板上转着圈,跟着节拍,响亮地用手指打出榧子,还不时地跑到钢琴那边,弹出音乐的节奏。
就在这时,拉德洛夫和珍走进大厅。格列尔猛地一颤,但将军示意他继续教课。这时托尔斯泰正与纳扎洛夫配对跳着,而波里耶夫斯基则与阿里别科夫配对。珍惊奇地微笑着注视那些跳舞的人们。
纳扎洛夫(高声地):托尔斯泰,找您来了!……
托尔斯泰满脸通红。看见了珍,他的身子摇晃了一下。
波里耶夫斯基:看“布巴”(注2),看看“布巴”!
士官生们继续跳舞,但他们的目光却在珍及那位庄重豪迈地伴在她身旁的将军身上徘徊。
格列尔:节奏!节奏!这是伟大的第六感觉!节奏赋予身躯以信心和机敏,并带来清晰的思维!……
珍微笑着审视场上的舞者。她并不明白格列尔在喊叫些什么,然而却萌动了和大家一起跳舞的愿望。
格列尔(用手指打出节拍):整个世界都以节奏建成!要善于运用节奏!现在我们跳华尔兹!围成一个大圆圈!
他刚巧站在珍和拉德洛夫身旁。他躬身致意,而珍却把他的躬身致意当作了邀请。她向前迈了一步,于是,举止文雅的格列尔伸出手,飞快地把她引入舞圈。响起了斯特劳斯的华尔兹舞曲。珍转了几个圈后到了另一个男舞伴面前。她现在正与安德烈跳舞。他很不好意思,说话结结巴巴的。
托尔斯泰:请您原谅……我还没来得及——我们挨罚了……
珍:您指什么?
托尔斯泰:修您的扇子……请放心,我一定……
珍(笑着打断他):我不怀疑!您跳舞比喝酒棒多了……我很担心……您把照片忘了。我给带来了。
托尔斯泰:我找了。谢谢……
拉德洛夫被眼前的一切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副官拿着一本厚厚的书走到他面前。
副官:大人……大人……
拉德洛夫(不满地):谁?
副官:马克东斯基,大人。
副官悄无声息地打开书中的一页,送到将军面前。书中的那一页上印着一枚古钱币,钱币上印着古希腊统帅的不很清晰的侧面塑像。
拉德洛夫:这是谁?
他这样问道,眼睛却盯着正与波里耶夫斯基跳华尔兹的珍。
副官:马克东斯基!……大人,就是您问的那个人!亚历山大!……
于是,在将军的眼前又出现了古代军人的侧面塑像,他企图在上面找到与自己的相似之处。
叶丽扎维金斯基学院。三排窗子闪闪发亮。车队驶入宽阔古老的大门。
叶丽扎维金斯基学院那宏伟的、以建筑线条的对称著称的大厅。厚花缎窗帘、大理石圆柱、闪亮的镶木地板。不时传来合唱队演唱的雄壮的进行曲。客人们簇拥在大厅两旁宽敞的长廊里。珠光宝气的女士们身着露肩长裙,男士们穿着金线刺绣的制服,佩着红色或天蓝色的过肩饰带。军官们挂着银绶带,而大学生们则穿着绿色的缀有双排金扣的礼服。学院的女生们一律穿暗红色袒胸露背的布拉吉,她们或三五成群、或形单影只地站在那里。客人们疑惑不解地交换着目光——谁也不跳舞。在合唱队的歌声伴随着的贵客中,在一张镀金的天鹅绒椅子上坐着灰白头发的学院女院长——伯爵夫人K。她身旁是神采飞扬的拉德洛夫将军和其他一些要人。
脚蹬发亮的军靴、身着镶着闪光钮扣礼仪军装、戴着雪白的手套的士官生们来了。他们从严寒中来,两颊冻得通红、伸长脖子左顾右盼。
纳扎洛夫:你们看,看啊,老伯爵夫人长胡子了,像我们的司务长似的。
布图尔林:我们可没白用他进行彩排啊……
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托尔斯泰:怎么都不跳舞?
波里耶夫斯基:据说是不好意思!……没有任何跳舞的条件。地板蜡是新上的,很滑,而且这里……
一个大管事气喘嘘嘘地从他们身边跑过,穿过大厅,向伯爵夫人冲去。
纳扎洛夫:哦,这下要出事了(吹出一声子弹掠过似的口哨)!……
大管事在滑溜的镶木地板上东倒西歪地趔趄着向伯爵夫人跑去。他喘着粗气好不容易在伯爵夫人面前收住了脚步。
伯爵夫人:你怎么像头山羊似地在客人面前蹦?你在这儿为我干了些什么,该死的?整个彼得堡的丑闻……
大管事:我,大人……
伯爵夫人(威严地):你给我建了个尤素波夫斯基滑冰场,世界级的自由主义者!
大管事:大人,这是法国蜡,新的,从巴黎弄来的。
伯爵夫人:去你的巴黎!怎么,我们是法国人?也许,他们是双手双脚爬着跳,我怎么知道?而我们这里没有舞的舞会是可耻的!
没有舞者的波洛涅兹舞曲似乎变得愈来愈忧郁了。伯爵夫人向站在不远处的拉德洛夫转过脸去。
伯爵夫人:将军,请做些什么,挽救一下吧!
将军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松软美丽的头发。
将军:伯爵夫人,为了您,我在这儿折断腿也在所不惜。
他招呼一个值勤副官。副官好不容易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向将军走去。
将军:怎么样?
副官:波洛涅兹舞是不能跳的。很危险。非常滑,大人。
将军:真是这样?
副官:就像在冰上,大人,更糟糕!要不,试试华尔兹?
将军:怎么?!
副官:这会违反规定,大人。四号华尔兹在古典交际舞节目单中……
拉德洛夫(严厉地):古典交际舞的节目单是可以安排的,就这样!
副官:是,大人(他直着腿,跨着碎步,在大厅里滑行)!
珍,罗伯特和柯普诺夫也在客人中。他们站在右边的长廊里。
罗伯特(用英语):……瞧吧,连法国蜡都可以对付。
珍:用什么方法?
罗伯特:很简单!一切都有联系:机器伐木,木材——树脂,树脂——橡胶,橡胶是不滑的。法国人做蜡,而我们做胶靴!就这样!懂了吗?!
珍(望着远处):将军在那里……他看见我们了。
罗伯特:哪儿?
拉德洛夫将军发现了人群中的客人——珍和她的父亲以及柯普诺夫。他微笑着向他们躬身行礼,他们三个也向他致意。
罗伯特(看着将军):难道这是真的?简直难以置信……
珍:你要得体些,否则可能把一切都破坏了!
罗伯特碰了碰自己的口袋。
罗伯特(不耐烦地):要不,我们到他那儿去?
珍:安静地站着。他自己会来的。
副官(沿着大厅四周滑行):先生们!女士们和先生们!准备跳华尔兹!男舞伴请邀请自己的女伴!成双成对地排列!女士们和先生们!
他在士官生前面走过。他们已经发现了珍,始终向着她那个方向观望。
副官(低声):士官生们,请维护学校的光辉与荣耀!救救我吧——再没有人啦!
布图尔林:这是什么新鲜事啊,和女士们在大厅里打滚!……
纳扎洛夫:你们看看我们的“布巴!”
拉德洛夫此时已经走到珍面前,正微笑着向她说些什么。珍笑了。将军握着罗伯特的手,向柯普诺夫躬身致意。将军已经在与珍交谈了。罗伯特站在一旁看杂志。珍在说些什么。拉德洛夫很感兴趣地想要看他读的东西。
拉德洛夫(宽容地微笑着):是啊,这确实是一个主意……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从来没有过……
珍(参与谈话):那是为什么?!我的叔叔,我父亲的兄弟,头发掉得厉害,就是这一类的东西帮了他。你记得吗,爸爸,斯捷法诺叔叔?
罗伯特(瞪大眼睛):是的,是的……他完全,就是说立刻……
罗伯特边说边指着松软的头发,做出一些不明确的动作。拉德洛夫不安地微笑着听他讲,似乎在不经意中从罗伯特那里把杂志拿了过来。在杂志的最后一页的一些说明中有这样几行字:“医治脱发的最佳手段,印度医术的神秘和奇迹,3至10次即可痊愈!绝对保证根治。在法国和德国好评如潮。”接下来用小字标出产生这个“奇迹”的地址。
珍:但是对于您,尊敬的大人,要用这种东西还早着呢。
拉德洛夫(嘟哝着):是的……是的……
副官在站着的客人们中间滑行。乐队那边传来了华尔兹舞曲。
副官:请吧,女士们,先生们!是3拍的,先生们!别着急,有些滑!……
有几对舞伴想跳华尔兹,但他们好不容易才走到地板不滑的长廊上。华尔兹舞曲响起,但舞者寥寥无几。
波里耶夫斯基:真委曲,先生们,我委曲极了!拿破仑肯定能想出什么法子来……
托尔斯泰(专注地):或者苏沃洛夫……
珍仰着头笑了。拉德洛夫庄重地做着手势在讲些什么。有时她那茫然的目光不经意地在大厅里掠过。但是士官生们甚至觉得她是在寻找他们。她的双眼快乐得闪闪发亮,她的微笑是那么迷人。托尔斯泰的目光从珍的身上移向乐队。突然,响起了子弹飞过似的尖细的口哨声。
士官生们都向他转过身去。
托尔斯泰(突然地):有了!有主意了,天啊!
士官生们都看着他。
托尔斯泰:士官生们,跟我走!
阿里别科夫:去哪儿?
托尔斯泰:松香……
士官生们立刻就明白了。他们在客人中间小心地躲闪着,向楼梯边的敞廊那边跑去,一步三台阶地往上冲。
这儿的华尔兹震耳欲聋。从乐师们的身后望去,可以看见琴弓陶醉似地摆动着。空落的长廊里,地板上放着一个个琴盒。
他们中的一个人在入口处守着,其余的人便把一块块涂琴弓的松香从琴盒里取出。刹那间,在狭窄的阴暗的楼梯上士官生们已经在那里你推我搡地使劲用松香涂着皮靴的后跟,匆忙中有人的手指还在银质的靴跟上擦伤了。
波里耶夫斯基:嗨,托尔斯泰,真是好样的!你可以成为汉尼拔(注3)了!
他第一个跳下去后便消失在人群中,阿里别科夫和布图尔林紧跟其后,托尔斯泰和纳扎洛夫耽搁了一会儿。
纳扎洛夫:给我涂厚些,托尔斯泰!我很重……
大厅里传来值勤副官的招呼声。波里耶夫斯基第一个踩上了闪闪发亮的镶木地板。紧接着又是两位,随后是纳扎洛夫。他们的步态轻松、自信而快乐,双脚稳稳地站着。所有的视线都投向他们。
托尔斯泰最后进入大厅,他穿行于站立着的客人中间……收住了脚步。
波里耶夫斯基几乎已经横越大厅。像授课时那样:微屈着膝盖,迈着舞步径直向珍滑去,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住。托尔斯泰看见:珍向波里耶夫斯基微笑着说了些什么,并且向他伸出戴着长及臂弯的鞣革手套的手。于是,他俩在所有人的目光的注视下旋转起来。甚至从这里也能看见,波里耶夫斯基是如何威武有力而温柔地搂着她的细腰。他俩的舞步在光滑如镜的地板上起先有些不自信且小心翼翼,后来就愈来愈轻松,并且开始在镶木地板上飞快地旋转起来。托尔斯泰看见,在转弯处珍飞快地替换着穿着镶珍珠舞鞋的那双小巧的脚的位置,她的身子几乎悬浮在地面上,而波里耶夫斯基则轻轻地举着她,注意不让她滑倒。布图尔林和阿里别科夫也已经选好了舞伴。瞧,纳扎洛夫引着舞伴进入舞圈。托尔斯泰仍然站在那里注视着珍。她愈来愈近了。在华尔兹的乐曲中,他似乎听见了她裙裾摆动的沙沙声。
叶卡捷琳斯基小渠边。轻盈的雪花在空中飞舞。星星点点的住家灯光在雪雾中时隐时现。
一个穿着羊皮短外衣的大胡子车夫驾着三套车沿着河岸疾驶。车上坐着舞会之后返回学校的士官生们。
远处的马尔索沃校场上一堆堆篝火在燃烧。听得见铁锤的敲击声——为庆祝即将到来的谢肉节正在建造巨大的为滑雪用的雪山。几天之后,这里将有一个充满欢笑、剽悍、暴食的难以忘怀的全民节日。
一个小巷子里,马车在一座两层小楼前停住了。托尔斯泰掀开熊皮车毯跳下车来,向同伴们挥了挥手便向小楼跑去。到了门口他又回头看了看。
托尔斯泰(对士官生们):我这就回来,先生们……五分钟!
梳着一条金黄色辫子的圆脸姑娘杜尼亚莎给他开了门。这是他家的女仆。她穿着咖啡色的布拉吉,裙上紧绷绷地罩着围裙。看见了士官生,她高兴得脸都红了。而他则急忙解开围巾帽的扣子。
杜尼亚莎:哦,少爷!……
托尔斯泰:你好,杜尼亚莎!妈妈在家吗?
杜尼亚莎(接过围巾帽和皮帽):在家呢,少爷,在家。她和尼古拉·斯捷潘诺维奇在喝茶。
托尔斯泰(皱了皱眉头):他也在这里……
杜尼亚莎:那又怎么样,少爷,他来了。昨天就来了。唉,总是这样……哦,少爷,您会呆很久吗?
托尔斯泰:不,杜尼亚莎,我……立刻就走,雪橇等着呢——回学校。
杜尼亚莎:哦,安德烈·阿历克赛耶维奇,茶炊滚烫的,您喜欢的兰芹饼也有……
托尔斯泰(打断她):不行,杜尼亚莎(沿着楼梯向二楼走去)……
托尔斯泰打开了一扇高高的门走进房间。屋子里的三扇窗上都挂着沉重的厚窗帘。罩着铜球般灯罩的灯垂挂在餐桌的正前方。整个房间贴着平滑的墙纸,但墙纸已经显旧了。壁毯上的两把土耳其弯刀和一支古笛已经蒙上了薄尘。墙角是一架旧钢琴。墙上挂着一组穿着不同时期的服装的同一女士的照片。这位女士就是他的母亲。她从摆好茶点的桌旁站起来,迎向儿子。母亲的对面坐着一个虚胖的小眼睛男人。他的嘴总是微张着,松弛的脸刮得青青的。这是尼古拉·斯捷潘诺维奇,家里叫他尼柯里亚。他只是睨了安德烈一眼,继续从萨克森瓷壶里给自己倒茶。
安德烈的母亲:天啊,安德烈!你从哪儿来,出了什么事?……
她向他迎去,他拥抱了她并吻她的手。
托尔斯泰:您好,妈妈……您好,尼古拉叔叔……
安德烈走过去想拥抱他,而他却稍稍地扶住了安德烈,避开了他的吻。
尼柯里亚:啊,不,安德烈……您从严寒中来……事情是这样的,我整夜咳嗽……
安德烈的母亲:出了什么事?宽宽衣吧……
托尔斯泰:不,好妈妈,没什么。我们从舞会上回来,雪橇还在下面等着呢。我着急走……我,妈妈,找您有事。只是,能不能跟您……
安德烈的母亲:有什么秘密吗,安德烈?你是知道的,尼古拉·斯捷潘诺维奇是我们最亲近的人……
托尔斯泰:是的,是的,当然了,妈妈。但是……
安德烈的母亲(坚决地):不,安德烈,不!无论如何,这是不礼貌的。天知道尼古拉叔叔会怎么想……说吧。
尼柯里亚正襟危坐着喝茶,脸上一副修道士的神情,似乎没有听到他们的谈话。
托尔斯泰(结巴着):我,妈妈……我想,妈妈……我需要钱……
安德烈的母亲:什么?……
她的双眉高高抬起。
托尔斯泰:不,妈妈,只要3卢布,就这些!
但是她已经不听他说了。她转向尼柯里亚,稍带戏剧性地拍着手——
安德烈的母亲:瞧,这就是我和您刚才谈论的话题,尼柯里亚……他们怎么这么容易:“妈妈,给我钱……”(转身向着儿子)你要钱干嘛,安德烈?我不明白,难道你没饭吃,没衣穿吗?还是我给你的零花钱太少了?
托尔斯泰:您干嘛激动啊,妈妈?!我是向您借,不是要。我会还的……
安德烈的母亲:哈——哈……那么,安德烈,你准备怎么还呢?……
托尔斯泰:嗯,妈妈,怎么还不是都一样吗?好吧,下次别给我零花钱不就得了。
安德烈的母亲:您听听,尼柯里亚,他说得多轻巧:“不就得了”……
尼柯里亚继续一本正经地喝着茶。母亲直视着儿子的眼睛。
安德烈的母亲:你想过没有,我的哲学家,我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孤单一人,没有丈夫,没有财产……你想过没有?
托尔斯泰(打断他):妈妈,我们不孤单……
安德烈的母亲(更加气愤):什么叫“不孤单”?你是知道的,尼古拉叔叔在你父亲去世之后是我们最亲近的人。而你,你……应该白天黑夜地为他祈祷……因为你进了学校,有了前程……
尼柯里亚:不必了,娜塔丽,别消耗激情。问题是,凡事不能强求。还是喝茶吧,快凉了。
安德烈的母亲(喊叫着):多么可怕,安德烈!这怎么可能!……
托尔斯泰(打断她):妈妈,我请求您别这么激动,别喊叫。我的同学们在下面会听见的,这样不好……
安德烈的母亲(拍手):哦,同学们!……现在连解释都不必了!这时候要钱干什么!托尔斯泰家的浪荡的血脉显现了,安德烈!
托尔斯泰:妈妈……
安德烈的母亲(自顾自地絮叨):我为你牺牲了一切:前程、剧院、合适的亲事……
托尔斯泰:哦,我没法听您说这些,妈妈!关于您的牺牲!……您的剧院!……我6岁之前一直管自己的奶娘芬娜叫妈妈……在您的剧院没有烧毁之前我从没见过您……
尼柯里亚:别扯到剧院上,士官生。
托尔斯泰(猛地转向他,近乎喊叫):您又为什么扯进来!叔——叔!……您对于我什么也不是,明白吗?!叔叔?!还是叔伯的。
尼柯里亚(皱着眉,双手捂着耳朵):娜塔丽,我过份地请求,请你保护我,对这个小伙子说……
安德烈的母亲(喊叫):你怎么敢这么跟尼古拉·斯捷潘诺维奇说话!
他什么也没回答,“啪”地碰了碰脚后跟,默默地走了出去。
安德烈的母亲(跟着他):安德烈?
他向门口走去。
尼柯里亚:别去……这是原则性的,娜塔丽……
托尔斯泰沿着楼梯飞奔而下,边跑边解开军服的扣子,嘴里还恨恨地嘟哝着什么——
托尔斯泰:妈妈,您与其要节约我需要的这3卢布,还不如从您那位亲爱的尼柯里亚那里把他欠我去世的爸爸的2千卢布要回来,他说是兄弟般的“好借好还”,可至今也没想起这桩事来。(一脚踢开了脚旁的一双拖鞋)还把自己那可恶的拖鞋到处乱扔。
他在门边站了一会儿。杜尼亚莎从暗处走出来,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托尔斯泰:你怎么啦,杜尼亚莎?!吓了我一跳!
杜尼亚莎(递给他一张揉皱了的纸币):少爷,安德烈·阿历克赛耶维奇,您需要钱。给,拿去吧……
托尔斯泰(惊愕地):你这是干嘛,杜尼亚莎,上帝保佑你!
杜尼亚莎:我听说了,喝茶时,我不聋。您需要,对吗?
他接过那张纸币,看了看。
托尔斯泰:非常需要,杜尼亚莎,很需要。谢谢你,亲爱的,谢谢!我把人家的东西弄坏了,必须把它修好。我会还你,真的,会还的。
杜尼亚莎:唉,安德烈·阿历克赛耶维奇,安德烈·阿历克赛耶维奇……
杜尼亚莎还想说些什么,但她只是忧郁地微微一笑,飞快地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为他祝福。他握了握她的手便冲到街上。
安德烈的母亲(站在窗前看着积雪的大街):他走了!……
尼柯里亚:这就是我亲爱的兄弟阿历克赛·安德烈耶维奇的性格……夜里花钱!……想做傻事,做傻事……
安德烈的母亲(打断他):这算什么钱,3卢布!……天啊,我怎么啦……明知道自己干蠢事,却停不下来。知道,却不能。
尼柯里亚:安静些,娜塔丽,问题是……
安德烈的母亲(泪水涟涟地再度打断他):他说的是真话,记得我回来了,他当着我的面管奶娘芬娜叫妈妈……他怕我!……可怜的孩子,他什么都记得,噢……还有那件可怕的事……我们对不起他,尼柯里亚!
尼柯里亚:啊,别说了,娜塔丽,多少年了,再说,他能明白什么呢……
他把茶杯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托尔斯泰坐上雪橇,右边给他留着座位。他的脸冲着车夫。三套车疾驶在彼得堡积雪的大道上。阵阵寒风刺痛了安德烈的脸,噎住了他的呼吸。
雪橇里继续着共同的话题。处于谈话中心的是波里耶夫斯基。
波里耶夫斯基:……先生们,我现在要检验一下早就对束腰紧身胸衣的先进性抱有的疑惑,我发现,这种先进性是不存在的,根本不存在……坦白地说,我没看见束胸,但是,左肩胛骨下面,我摸到了一个迷人的胎记。托尔斯泰,你不想对我们说:关于胎记的事?……在火车里,她没让您看吗?
托尔斯泰:我请求您……
波里耶夫斯基:您总在那儿求我什么呀,托尔斯泰?怎么,她是您的妈妈、姐妹,还是妻子?您摆出这副样子,好像您对这个美国女人有什么权利似的。哼,不就是当着她的面唱了那么一次……还喝醉了……因为你,我们都挨了禁闭,可现在怎么着?连谈论谈论她都不行吗?
士官生们笑了,而波里耶夫斯基尽力保持严肃的神情。
波里耶夫斯基:……我说到哪儿啦?哦,说到胎记。就这么着,我触摸她的胎记……
阿里别科夫(激动地,极感兴?
最后一个镜头,我缓缓吐出七个字:“针叶阔叶混合林”
我曾经幼稚的以为自己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现在我才知道,生活是一个等待着鲜花的花瓶。
悲剧不是一副活不下去的苦逼相,喜剧也不是没完没了的呵你痒。用喜剧的形式来表现生命的悲剧,才是大手笔。让你笑到抽筋,痛彻肺腑!
以一个蹩脚的爱情故事引出俄国人灼热的浪漫情怀,他们在特定时代遭遇的困境,以及他们的矛盾性。他们向往西方的自由,却又热爱着自己的土地。面对伐木机颤抖的树林,在悬崖上弹奏莫扎特,那些画面极富生命力。反衬着爱情的苍白,和西方女人在这个故事中的格格不入。引出这一切华彩的东西却最缺乏说服力
你闪亮一下子,我晕眩一辈子。
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少年军官,变成了目光呆滞十指黢黑的中年猎人,一次无意的嘲讽,换来的是此生永诀。他的爱太认真也太沉重了。最打动我的是士兵们齐声高唱满含热泪送别他们的兄弟,比爱情还要凄绝。
我用全部生命爱过你,用荒凉的残生感应到你,却始终没有跨出那一步,在余生都错过你。
坚持莫扎特是伟大的作曲家有意义吗?十年的苦苦追寻有意义吗?阿黛尔雨果的故事有意义吗?"有时候我们觉得生活背叛了我们,其实是自己背叛了自己"。即便一切都化为远望时吐出的那口香烟,如果能像<下一站天国>那样,在离世时选择生前的一段记忆留下,我想他们都会选择在车厢里喝香槟,这就是意义。
这部片子非常大气,俄罗斯电影就是不一样啊
好假的高分。
她说:“我从没想过我的一生中还能够有一个人这样的爱我”。她说的一定是真的。
篇幅冗长也就罢了,关键还处理的如此喧闹、浮夸、肉麻、煽情,让人看的有些尴尬。而且主要人物也都很不讨喜,男主甚至比女主更令人厌恶。一个大小伙子动辄就妒火中烧、任性胡为,这与小人何异?总之,不管结尾再怎么渲染怎么悲情,都没法打动我分毫。
火热、冲动、赤诚、无暇,用生命去捍卫的古典式爱情和尊严,大概已经失却并遗留在了那个时代。此片唤回了我对俄罗斯的热爱。
爱情还是太迷人 只要你肯等
为了爱你,我情愿餐风宿露,不可一世
⒈一直以为这是讲述「西伯利亚的理发师」的故事,结果「西伯利亚的理发师」-竟-然-是-台-伐-木-机-器-,瞬间有点囧到了;⒉前面是滑稽浪漫的青春爱情喜剧,后面则是相爱的人却无法厮守终生的爱情悲剧;⒊看着临近结尾的那些风景空镜,突然好想戴上耳机、听着音乐,一个人在那片秋季的落叶阔叶林漫步。
和妈妈早晨起来一起看的好片子~多么美妙的星期天呀~我喜欢大雨把我们都关在家里~09.5.10
笑着开始,沉默结束…
看完最深的感受就是那张年轻略带张狂的面孔,高抬的下巴,骄傲的眼神,还有执着。爱情在这里没有太让我动容,可以用看到的这句话来说明:“爱情本身并不值得我们歌颂,因为爱上一个人太简单了,你处在人生的岔口,选择往左或是往右,会爱上一个不同的人。”在内个青春,谁都会有爱上的人吧。不知道十年之后,他在西伯利亚的树下回忆过去时会怎么想。管它呢。也许就是因为不再相遇,才显得那么美好。
即便是在向好莱坞靠近的俄罗斯复兴电影中,依然能够看到“诗电影”的美学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