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小津安二郎影展 —— 晚春(1949年·黑白)
深受小津隽永、悠长、静默镜头语言影响的台湾导演侯孝贤曾说:“最喜欢的是《晚春》,小津四十六岁时拍的,透彻极了,厉害。”
而我重温的第八部影片就是这部《晚春》。就名字的对仗看,《晚春》似应在《早春》之后,但却拍摄于1949年,比《早春》早了足有七年;就故事的沿袭看,同样发生于北镰仓的故事,同样由原节子扮演一位叫纪子的姑娘,和《麦秋》又一脉相承。
事实上,这的确称得上是小津众多作品中的一个里程碑,原节子的出现,诞生出小津电影的一个符号,她和笠智众两人在屋内端坐的身影,成为人们想起小津电影脑海里闪现出的第一幅画面。
那时候的原节子真年轻啊,年轻到我屡次说过、她眉宇间的轻愁还未聚集,那招牌式的笑容灿烂无比,以至于我有这样的错觉:脸上的肌肉仿佛被牵扯到一种极端状态,象抛物线的顶峰,再过去,就急转直下,变为哭泣。不知道原节子是故意要这样笑的(在小津要求下)还是天性如此,综观小津电影里的燕瘦环肥,也只有她一人笑到了笑的“边缘”,如太强烈的光线让人眼前一阵阵发黑,原节子的笑,看着看着没来由就心生悲意。我想,那愁苦并不存在,而是笑意带来的阴影。这样的笑,除了原节子,在我谈不上全面但足够丰富的观影经验中,绝无仅有。
笠智众,1983年文德斯拜访时他垂垂老矣,那么倒退回三十多年前,他怎么也该正当壮年,就象文斯特所说的,他在本不该在的年龄“老去”,在拍摄于不同时代的五十部影片中他老去,老得浑然天成,老得波澜不兴。你无法分辨出十年后《秋刀鱼之味》里的笠智众和十年前《晚春》里的笠智众有什么区别。他象一个不变的背景,稳住画面中世界的纯粹、和谐、永恒。他是道具又超越道具,虽然笠智众本人谦虚地说“所有的一切都属于小津”,但他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在一桢桢画面中,背后小津的风格和前面的笠智众的品性渐渐交融,呈现为银幕上一个个人物的灵魂。笠智众扮演的父兄,完全不是传统男权意义上的专制者,他们宽厚豁达、沉默隐忍,哪怕挑战规条的行为会一时激怒他们,其后也会通过内心退守地关爱和自省而达到体谅的完满。这些人物无一例外寡言少语,多是重复别人的话,甚至重复自己内心的感叹:“是啊,是这样的啊。”只言片语道尽一颗心的凄回婉转。
《晚春》中的父亲也是这样,从头到尾,除了最后给女儿的一番临别赠言外,没说什么完整的语句。他总是微笑着应和,是个慈父。而侯孝贤说“透彻极了”的这部影片,实际上情节非常简单:“二十七岁的纪子和父亲在北镰仓相依为命,心上人从身边溜走,她半点不觉可惜,父亲编了一个续弦的谎话,纪子才肯披上嫁衣,却不晓得父亲正默默面对孤独余生。”(摘自影片简介)
正因为情节简单,简到极致成就蕴味无穷的玄思。电影画面首先展现人物的外部状态,其次又流淌出我们看不见的心绪起伏,这一明一暗的对比旗鼓相当,推进故事的进程,奇妙由此产生。我想,这与其说是一项才能,不如说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天赋,要超越画面的限制,创造出余音缭绕的氛围,那根本就是文字所长,而恰是影像所短,可小津成功地克服了影像的这个缺陷,你总能从简单有限的画面中看到丰富无限的内心。
影片中的纪子在父亲身边愉快地生活着,你可以说这种生活状态是圆满无求的,也可以说它是浑浑噩噩无知无觉的。就象一条欢快流淌的小河,纪子无法想象改变流向会是什么样子。作为一名成年女性,同学们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好友竟然都离婚了,而她还什么动静也没有,她难道就没有自己的心事吗?影片没“主动”表现纪子的心事,可我们还是能从她跟父亲的学生服部之间的来往看出端倪。
也许连她自己都不察觉,或者说因为某种莫名惧怕(怕目前这种她认为对父亲对自己都很理想的生活状态遭到威胁,面临更改)而不去想。心底的涟漪拒绝命名,甚至用服部已有对象的借口来安慰自己,从而得到安全的“逃脱和保障”,当服部作出更明确地暗示,想跟纪子一起去看小提琴演奏会时,她佯装不解婉拒了,她就是这样固守着自以为理想的生活状态,不惜与真实的内心为敌,一切只能自己幸福的趋势都被她坚决否定掉,她把自己的命运,和父亲的,紧紧联系在了一起。
纪子是走入误区了,她无疑是有洁癖的女子,而她最大的误区就是把自己命运跟父亲联系在一起的同时,也认为父亲应该这样,否则就是不可原谅的背叛。影片刚开始,纪子去东京,遇见父亲一位刚刚续弦的老友,直言不讳说感觉“不干净”,对方哈哈大笑。长辈对不谙世事晚辈不恭之辞的原谅,不等于她的心结就能在笑声中化解。实际上这就是纪子的心病,当父亲为了让她同意相亲谎称有续弦之意时,平素一向善解人意、娴淑端秀的纪子反应尤其激烈,这让我想起日本小津研究专家佐藤忠男在《小津安二郎的艺术》一书中指出的:在小津的电影里有一种“娇”的心理。所谓的娇,就是过分依赖家人的善意。娇不仅仅指撒娇,同时也可能包含着“乖僻、乖戾、别扭、怨恨、呕气、自暴自弃”。总而言之,就是所有的内心阴暗面。撒娇就是放纵,就是把自己的内心阴暗面统统释放出来,等着别人来收拾。以及把自己当成弱者,期待别人眷怜的心情。如果没有人来收拾没有人来眷怜,那么就会满心怨恨,在心里落下创伤。
乖巧的女儿纪子就这样变成“乖戾”的女儿纪子,跟无辜的父亲闹上了别扭。女儿眷恋父亲的情感,在东方似乎特别强烈,尤其母亲一角缺失状态下长大的女儿,可能下意识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男子比得上自己父亲的完美,自己在别处再也找不到这样纵容和深具安全感的爱恋。跟父亲冷战,跟朋友发无名火,纪子执拗的心意却被倔强外表覆盖着暗自变化。小津电影是用来释放悲伤、体谅人情、抚慰创痛的,所以他不会让“乖戾”的女儿继续乖戾下去,纪子终于同意相亲,父亲和一直张罗此事的姑姑都松了口气。
注重细节的小津在这里安排了一段有趣的对话:纪子答不答应相亲不知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好事的姑姑就担心上了,而她担心的却是芝麻绿豆的小事,对方名叫佐竹熊太郎,她担心纪子不喜欢这个名字,担心大家成为一家人后不好称呼这位侄女婿:“熊太郎这个名字就象胸口长满了毛的感觉,我们该怎么叫他好呢?叫熊太郎的话就象在叫山贼,叫阿熊就象叫个傻子,当然不能叫他小熊,我打算叫他小竹。”
姑姑就这样抓不住重点、杞人忧天地唠叨着,女人年岁大了果真这么有喜剧效果?至少一部分女人是吧,小津观察的生活奉献给我们这样一群“活宝”,可气、可笑、又可敬。
与《秋日和》中的母女旅行一样,《晚春》中的父女也是通过一场旅行最终达成谅解。去京都的旅行纪子见到了父亲朋友的新夫人,两个人看上去那般和谐,纪子不禁为自己先前“不干净”的言论而羞愧。事物都有两面,年轻的时候执着于自己首先看到的一面,纪子要学习的还有很多。当她最后一次“负隅顽抗”,恳求父亲让她留在身边时,一向寡言的父亲说出一番长篇大论。这是小津在电影中反复探讨强调的观念:夫妻并不能一开始就得到幸福,必须经历共同的坎坷历练,幸福才会降临,才懂得体味幸福的滋味。在小津看来,婚姻一定程度上是修行,熬不过,前功尽弃;熬过来,浴火重生。这也是年轻的纪子看不见的那一面吧,至此,纪子的心结总算解开,她可以放心出嫁了。
这是人们津津乐道的一段出嫁场面:盛装的原节子笑靥如花,之后泪眼朦胧,盈盈间作别父亲,挥别自己的成长岁月,生命进入另一个阶段,无形的脐带这时候才剪断似地,从此走向独立的人生。
影片最后,一个人回到家中的父亲,不能不让人联想到《秋日和》中的母亲,巧合的是,《晚春》中出嫁的女儿和《秋日和》中送走女儿的母亲,同是原节子扮演,人生不同阶段次第经过的感觉,油然而生。
这是一部浸淫在日本传统文化中的电影:日式庭院、寺庙、看能剧、观茶道,镜头中的传统素静优美;这又是一部“西风东渐”的电影:英文酒吧店名,人们随口说出的好莱坞影星名字,连姑姑这样的老派人都拿洋人的英俊来形容相亲对象,妄图打动纪子。日本社会战后的裂变可见一斑。
前面说过,和《麦秋》一样,这是小津把故事发生地点放在北镰仓的又一部影片,于是我们再次重温了当地的寺庙、树林、海滩,半个世纪以前的北镰仓是多么幽静啊,充溢着向阳坡一样愜意的光照。于是我想起村上春树在《村上朝日堂的卷土重來》一书中写道的:
“曾经居住在距离鐮仓只有二十几分钟车程地方的我,这几年下來,也去了鐮仓不少次,大部分的時候,都是由北鐮仓车站下车,再舒服地散步至鐮仓。要是时间充裕,则搭上江之岛电车往江之岛走走。。。湘南海岸风景对我而言,还有一种很难用言语說明的感觉。。。”
小津电影的世界,在心中日臻丰满。
2 ) 幸福是需要等待的——《晚春》小记
晚来的春天还是春天,就像影片末尾的浪花,绽放了,消退了,但已经不是原来的。
有是来自无的,无并不在乎有如何地诠释。就像那些花,那些小巷,都有自己的主张,也许是人物的情绪,也许是人物情绪的寄托。影子摇曳着,不因为阳光,也不在乎是谁的心在揣摩。
女儿喜欢和父亲在一起,这样父亲不会吃烧焦的饭,切苹果的手也可以多写一些自己想写的东西;父亲也习惯和女儿一起去看歌舞伎表演,长大着嘴陶醉不顾身边的女儿正为别的事情烦恼。他们都安于一种平衡,也是一种天长地久,但父亲永远坐不惯西式的座椅,不是忘记咖啡的糖就是忘记搅匀咖啡的勺子,喝茶自然都是没有这种东西的。而女儿也开始喜欢骑着自行车去野外寻觅阳光,哪怕家居的门口何尝没有阳光。
所有的人都有自己觉得事情到这个时期会怎么样。区别在于到了什么时期,不同在于怎么样究竟该怎么样?姑妈开始接受自己或许也会在出嫁的时候往涂满口红的嘴里塞满生鱼片,好友也会慨叹父亲聪明地编织了伟大的谎言,那个递出演出票子的男人更会憨憨地说:没有什么别人。
父亲于是思索其曾经在厨房里哭泣的母亲,女儿也终于陶醉于镜中如花的模样,时间总是在消逝,春天毕竟是春天,春天该发生的,如果竟然没有绽放,终究会有下一个春天。
当潮起潮落,没有什么潮起时生命萌动的喜悦,也没有什么潮落时候褪去的忧伤,一切都是在等待中经过,也许总有幸福,也许至少总有幸福。
3 ) 苹果皮剥落之后
在人物对话中偶尔出现的“战后”一词暗含了故事发生的时代背景。战争在此时已是过去时,但它的阴影的残留一直渗透到战后人们生活的角落里。比如纪子的病(某种程度上也推迟了她谈婚论嫁的时间),比如姑妈颇不满的那个在婚礼上大口吃生鱼片的新娘(战争造成了物资短缺和生活困乏)……
然而更大的影响也是与影片的主题相关的,还是日本社会在二十世纪中叶正在进行的新旧转型,这个转型除了反映在一些外部细节上,比如秋子作速记员的工作,蛋糕面包等食物,西方的音乐表演,人们的衣着(父女俩上东京都是西式服装)等等,最重要的还是人们思想中传统与现代观念的冲突与挣扎。比如令纪子耿耿于怀的再婚问题,传统日本女人在父亲家中和在丈夫家中的地位和义务问题(女性主义请先悬置)……
但是,就像影片中随处可见的日本传统元素一样,父女居住着传统的日式排屋,观看的日本传统戏剧,各处名胜的镜头……小津恋恋不舍的还是那份传统所持有的不能也不忍轻易弃之的魅力。故事的核心其实是父女恋这一“洛丽塔”式的现代爱恋,但却被层层包裹、浸透在日本传统的精神中。在非东亚的文化立场上看,可能会觉得不可理解。
的确,纪子对父亲除了女儿对父亲的关怀、照料之外,还有一层恋人之间的情感因素。两人之间亲昵的对话和举动,如果在不知道纪子是女儿的情况下,真的会让人误以为是一段忘年恋。尤其是在纪子知道父亲会再婚,而且在戏台下看到那个将成为代替自己照顾父亲表情。
当然,看到后来我们就会知道,这是一场事先安排好的“剧中之剧”。只有让纪子相信父亲会真的再娶,父亲的晚年会有人照料,也不会寂寞,才能让纪子下定决心走出单身的旧壳。但是,那个新郎至始至终都未出现。而且,虽然父亲与姑妈一直对纪子说“你会幸福的”“你一定会幸福的”“他会宠爱你”等等,与其说是一种祝福,倒更像是一种事先的保证和说明。新郎的缺席、纪子的不情愿、由他人口中给予的“幸福”担保,以及纪子发现父亲善意的谎言之后可能会采取的举动,似乎已经预示了纪子婚姻的结局。
这正如那位一直缺席的母亲一样,全片只在别人的话语中出现过两次。一次是父女长谈中,父亲说母亲一直不开心,常常看见她在厨房哭泣;一次是出嫁前,姑妈流泪说如果纪子母亲还在的话该有多好……纪子作为家中惟一的女性,似乎已经或多或少显示出那位从未出席的母亲的重复的命运。
所以我才会在一路平静中,看到结尾纪子出嫁前跪在父亲面前的那一幕时不自觉地动容。身着传统盛装的纪子美丽的眼中含着泪水,对父亲说“感谢您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恩”,这里之所以会有这样一个感谢仪式,是因为在东方传统观念中,“嫁夫随夫”,女子出嫁后就是夫家的人,所以这里其实是一个告别仪式。但是,与其说这是一个文化和伦理上的告别仪式,不如说是一个只属于父女二人的、只有两人间才心知肚明的爱情的断绝。
最后小津竟然安排了这样一幕:新娘出去了,姑妈在空空的闺房中转了一圈。她不是在看有没有东西落下,而是在“确定”没有什么东西落下了。也就是说,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属于纪子的东西了,纪子已经不属于这个家了。——至此,纪子和父亲完全成了孤独的两个人了。
我们很容易关注纪子,因为小津把大部分镜头都给了她,而她明丽的面容和丰富的感情也容易引起我们的注意。然而,影片最重要的人物,在我看来,其实是父亲。他其实在默默地观察着一切,安排着一切,却不动声色。他对女儿出嫁后自己将孤独终老的命定结局有着清楚的体知,并且对女儿也确实有着难以割舍和言明的感情,然而还是语重心长地“教育”女儿,并在最后平静地将之送出家门。
但是,很快的,影片的结尾,纪子嫁出去就消失了,全部重心终于可以回转到父亲身上。在餐厅里,父亲听身旁的秋子说会经常来拜访自己,显现出快乐的神情,并让她一再保证一定会来,“我会等着你”;而当他一个人回到空旷的房间的时候,他开始削起了苹果——
坚硬的、保护性的果皮掉落后,露出了纯白的、柔软脆弱的心。
立马接上的是大海的波涛。我们可以想像夜晚父亲在孤独难眠时,枕上听涛,捱过分分秒秒等待黎明,等待以后无数个相同的黎明。也可以将之看作小津对“父爱”的诠释:父爱如海,博大、深厚、孤寂。
4 ) 只是侧面——小津跟小津的晚春
十二月十二日。
生于一九零三,故于一九六三。整整六十年,小津。
两个看似相同的日子,却是不一般的两个端点。岁月流逝,这般这个二零零五,又是个重叠的十二,年年岁岁都相似的十二。
然而岁到如今,君安在?
昭和二十四年也就是一九四九年的晚春,呢喃着父女之间的脉脉情深,微微有点偏于“恋父癖”——那些不言而喻,却分明流转在言笑之外的情浓。笠智众饰演的父亲与原节子扮演的女儿,就此成为永远的父亲与永远的女儿。
牢牢记得,故事的最后,父亲一个人回到和室,相依为命的女儿终于被自己说服嫁了出去,屋子里空空着,冷清的空气扑面过来。默然坐下,一个人无声的呆在黑暗里,只看见那个侧脸。能笑得灿烂却温柔的她离开这个屋子了,一个人,不止是凄清。猛然就是没有说话的欲望也没有对象了。
颓坐无事,他削苹果,很有耐心的一点一点薄薄削开。那么细心地一点一点儿的,微微带着苹果本身的弧度,长长而柔软的垂开。耐心削着,看不清父亲的正脸,只有一个侧脸。空气也很静默,只那么简单的画面,却把那些味道丝丝都缠绕了出来,她嫁走了,剩下的他很寂寞。
再来看原来的父女之间的故事,女儿贴心的微笑,入了神。原节子扮演的纪子面容佼好,光洁如玉的脸上总是带有微笑,举手投足之间诉尽优雅,有良好教养的女子,却恋父。
伊说,父亲,只要能一直在你身边,就是我最大的幸福。于是真真假假笑笑闹闹总是说,我不嫁人,我陪我的父亲。然后微笑,哪怕伤心的时候微笑地却同时淌出泪水来,红着眼睛。
画面很单纯很慢,那些味道却在一分分的渗透出来,比如她欢喜了,她生气了,她难过了,他看起来寂寞了,他几乎有些后悔了……除了女儿的心思清清楚楚地被描画出来,并没有将父亲的心思讲的很明白,他总是在别人催促说她该结婚的时候,笑吟吟的“嗯”,几乎没有脾气,没有反对,甚至为了女儿舍得嫁走,不惜跟着自己的妹妹说谎。
他小心翼翼地问她对服部感觉的时候,为了掩饰自己进进出出好几回,每次只得简单一句,把个父亲描述的微微有点儿可爱。
至于故事本身本来就是一些些小细节缓缓累积而成,总是简单,意味却浓。
很难想象四五十年代的他眼里是怎么有这么多的生活细节,又有那么多幽幽的和风味道的。那个馥郁的薰风还是那个年代的味道,“小津的东京已经没有了”,今人说,于是旧日的那些益发显现得弥足珍贵。那纯朴的乐声,铁路上密密麻麻的架空管线,走的机械且咣噹作响的简陋火车,旧式清酒酒馆里的微笑谈心,真真正正以榻榻米与和服为主要生活的日子,在和室里打招呼的时候整个人匍匐下去,洋溢着有礼而节制的开朗笑容,婚娶的礼服……还有京都旅行时夜映在纸门上的摇曳修竹,浑然天成的枯山水,木屋的檐下谈笑,还有让我实在看不懂却韵味地叹为观止的能剧……那些生活如何的雅致。虽然平淡,绝不流于单调。
画面的构图总是简单,大家都说他总用固定镜头,回头再看的时候果然如此,除了偶尔几处,几乎都是固定的机位。拍无人的风景的时候,摄影镜头虽然不动,但他总是会让物体本身动起来,比如无人在的镜头里拍树草花,成片成片的,总是正受着很大的风,摇曳晃悠起来,让你看个分明,绝不是单调的明信片。配合故事本身以及背景,倒也别具韵味。拍人的时候,人总位在不远不近,画面里收敛的举止,倒也温存。一般却只看见人物侧脸,张驰有度的动作。
人物台词很少,且很简单。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一个人总是对同一个问题反反复复的追问,那边也是同样的回答,却每次都不一样的表现。反反复复,语调却变化起来,也是这故事进程缓慢却多了点儿韵律的表达罢。
也是雅致。
如今这些雅致自然是无可觅处的,半个多世纪的时光,足够一切面目全非消磨殆尽。而今的世界失却了很多。缺失的不仅仅是他——那个与十二月十二日有不解之缘,给人感觉几乎是“恋母”的小津,还有旧时那些韵味无穷的生活跟雅致。
于是在这十二月十二日,他的诞生日,我只得一见人物的侧面。人人都看不分明,戏里戏外,父亲女儿小津,或他或他或她。
20051212
5 ) 寫晚春的功課
小津安二郎的拍攝手法對女性角色的處理
攝影師的觀看方法
藝術批評家John Berge在《觀看之道》中提到:「攝影師的觀看方法,反映他對題材的選擇。」「我們對影像的理解和欣賞還取決於各人獨具的觀看方法。」(Berger, 1972: 3)影象的觀看方法,表達了觀看者的態度。所有藝術形象,可以說都是根源於客觀物象的,然而在與客觀物象的具體聯繫方面,又往往呈現出很顯著的差別。同樣地,同一拍攝對象落在不同導演手上,亦會得到完全不同的表現。
導演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他在攝影機位置導致的鏡頭角度,小津安二郎多以低視點攝影方法,把鏡頭在離地面兩至三尺的低位置,避開一切俯瞰的鏡頭,他曾經說過:「不應該濫用俯瞰攝影來表現人。」(佐藤, 1981: 212)這是因為抬起頭看人具有尊敬人的謙虛。而他在影機運動的禁絕,避免了在鏡頭上造出對角色的偏頗,加入了個人情感。可見小津以一種人文主義精神,去形塑出每一位主角。
晚春對女性的塑造
黃國兆在《小津安二郎的電影世界》中提到,小津對家庭倫理電影的情有獨鍾,在他大部份的影片,尤其是中、晚期,都以人生共本活動和五大人際關係為主題,而且重複在不同的影片中出現(黃國兆, 2003: 33),而為配合其主題,小津後期作品的靜態、簡煉的拍攝風格,亦為評論家之讚賞。
與其問小津安二郎如何書寫女性,倒不如說他是在描述在人生階段中女性的位置。(金炳興,1973: 27)溝口藉《雨月物語》批判為利忘恩的男子,歌頌女子的無私與犧牲,小津則偏重在人生階段上其角色的處境以及性格所作出的反應,反映人生改變之不可違,在角色描寫亦見全面,偏重現實層次。在《晚春》中,導演將故事重心放在原節子女兒的角色上,故事改篇自廣津和郎的短篇小說《父與女》(小津安二郎百年紀念展, 2003: 139),早年喪妻的大學教授周吉和女兒紀子,紀子因為戰時勞動而身健有患,加上為了照顧父親的起居,錯過了適婚年齡和合適的對像,遲遲仍未結婚,父親暗為著急,姑母亦為紀子說媒,紀子疑心父親要再婚,周吉將計就計,紀子一心為成全父親而出嫁,在京都旅行後,紀子出閣,最後只有父親一人孤寂地消磨時光。
在《晚春》中,家庭於女性來說仍是具有相當高的地位,主角紀子身體抱病,所以在家裡照顧父親的起居生活,而身邊的人對她結婚成家立室的事十分著緊,可見家庭對女性的重要性,如西蒙波芙娃於《第二性.結了婚的女人》所說的,也如中國人所言「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女性地位受到家庭中男性的約制,但有趣的是,在電影中同時亦介紹了當時來說新奇的現象,就是離婚和女性自立,紀子的朋友阿綾離婚,並自力更生,紀子想不嫁時亦有求助於她,希望學得一技之長可媒生,這於男性中心的社會是難以想像的行為,但小津都把這些作為題材拍到電影中去,亦沒加以貶抑或讚揚,是以得見導演對女性和每一個角色的尊重。
同樣以家庭為中心,不如《雨月物語》中的女人為家庭而犧牲,《晚春》裡的紀子為的是自己意願,自己所愛的父親,而逃避父親的期望,在紀子與父親遊京都最後一夜的對話中可見,對小津來說,女子出嫁,由一個家庭轉到另一個家庭,在於人生的變遷,階段的演進,無法違抗,但女子的幸福仍由她們自己所把握,如父親周吉所言,要夫妻兩人共同努力才可得到幸福,這表現了女性在新時代的獨立自主。題材上,小津避原著的結局而不用,只集中描寫父女關係和情誼,最後以留下孤單的父親作結,突顯小津一貫關注的問題──家庭的關係與人生的演進。
裝扮好的紀子跪在榻榻米上,感謝父親的養育之恩,周吉本來受之無愧,但亦蹲下來聽女兒的說話,還拉起她,除表現作為父親疼惜之情,亦顯見小津的心思,在此關係上,兩人都是平等的,既互相關懷,亦帶尊重,絲毫不見父權的痕跡。而同樣的鏡頭於兩人離開京都晚上的對話亦見,兩人身處於狹窄的躺室,可見二人關係之密切,在父親的一番教訓的言論,仍是以平行的坐姿進行。
參考書目
佐藤忠男, 1981 : 溝口健二的世界. 北京:中國電影出版社.
金炳興, 1973 : ‘小津安二郎和他的作品’, 小津安二郎百年紀年展, pp.27-28.
黃國兆, 2003 : ‘小津安二郎的電影世界’, 小津安二郎百年紀年展, pp. 29-43.
西蒙.波芙娃, 1949 : 第二性.三, 台灣:志文出版社.
Berger, John, 1973 : The Ways of Seeing 觀看之道, 廣西: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6 ) 《晚春》电影剧本
《晚春》电影剧本
编剧:野田高梧、小津安二郎
导演:小津安二郎
翻译:文学朴
1.北镰仓车站
晚春的一个下午——
天空晴朗,花谢后长出嫩叶的樱树,显得郁郁葱葱。开往横须贺的下行电车从这里的车站驶出后,很快就到达圆觉寺的石阶前。
2.圆觉寺·通往大殿的道路
杉树成行,电车从其间驶过。
3.圆觉寺院内
今天是每月举行茶会的日子。参加集会的女客三三两两地走去。
4.僧房(休息室)
客人零零落落地来到。
曾宫纪子(27岁)来了,同先来的姑母田口真纱(49岁)坐在一起。
纪子:姑妈,您早就来了吗?
真纱:不,只比你早到一会儿——你爸爸今天干什么呢?
纪子:在家里工作呢,昨天就到期的稿子还没写完。
真纱:哦。(替纪子抻一抻和服腰带)喏,你姑爹的条纹裤被虫蛀了好几处,你看能不能改给胜义穿?
纪子:不过,小胜穿条纹裤合适吗?
真纱:穿什么都行。把膝盖下面给剪掉,怎么样?
纪子:倒是能改。
真纱:你试试看吧。(说着拿出包袱来)给你。
纪子:哟,带来了?
真纱:粗针大线地做上就行,反正他也穿不出好儿来。(说着把包袱递给纪子)后裆做成双层的吧。
纪子:好的。
三轮秋子(38岁)来到,她举止温文尔雅。
真纱(一扭头看到她,打招呼):我先到了。
秋子还礼,隔着一个人坐下。
真纱:我以为又能跟您赶在一起来呢,还在新桥等了您一会儿……
秋子:没赶上那趟电车……(说着,彬彬有礼地回拜)
沙弥进来。
沙弥:让各位久候了,请……
大家一起站起来,跟着他走出房间。
5.恬静的寺院内
阳光灿烂,杜鹃盛开,莺啼婉转。
6.茶室
秋子举止安详地泡茶。有四五人在座,秋子是正客。
真纱和纪子等人都恭谨地坐在套间里,看着泡茶的动作。
作为正客的秋子,身姿异常端丽。
7.寺院的庭院
春光明媚,莺啼不绝于耳。
8.镰仓,曾宫家的院子
这里也照着和煦的阳光——
莺声……
9.室内
纪子的父亲周吉(东京大学教授,56岁)戴着老花镜,在写稿,助手服部昌一(35岁)帮他誊写,正在查一本西洋人名辞典。
周吉:没有吗?
服部:——(用手指划着)啊,找到了,弗里德利希·李斯特(注1),还是没有z字啊。List……
周吉:对呀。拼成Liszt(注2)的那个是音乐家嘛。
服部:(喃喃地读辞典)——一八——至一八八六年……
侧门的铃响了。
画外音:电灯公司的,查电表。
周吉:(继续写着)哦,请便吧。
画外音:请给我一只凳子使使。
周吉:哦。(想站起来)
服部:在哪儿?
周吉:在走廊尽头呢,麻烦你啦。
服部:没什么……
服部走去。
周吉一个人继续写下去,服部随即回来。
服部:先生,李斯特这个人据说几乎是自学的。
周吉:(继续写)嗯,可是作为历史派的经济学家,他很了不起哩。他这个人非常厌恶官僚主义。
服部也拿起笔来。
画外音:超过三千瓦,缴费单放在这儿了。
服部:哦,辛苦啦……
电灯公司的人开门出去时,门上的铃又响了。
周吉:统共多少页啦?
服部:(数页数)十三页。
周吉:那末还差六七页。
10.曾宫家的门前
纪子回来,走进家门。
11.室内
纪子走进来。
纪子:我回来了——咦,服部先生,您来啦。
服部:啊,在打搅呢。
纪子:(看服部的手头)在誊写?受累啦,帮了大忙。
服部:哪里……
周吉:姑妈呢?
纪子:说是今天忙,直接回去啦。
周吉:沏上茶吧。
纪子:好,服部先生,不忙走吧?
服部:不,今天要告辞啦。
纪子:忙什么啊,要是明天走,我也一道去东京。
周吉:到东京干什么?……
纪子:去医院……还想给爸爸买几条硬领……
说着走到另室。
周吉和服部又接着写——
服部:(忽然想起来)啊。先生,上次打的麻将,我那把岗上开花的牌,自摸还没给算上呢。
周吉:那末……(转过身束)是八翻十六翻喽?
服部:所以得分数最多的应该是我呀。
周吉:哼——(喊)喂,纪子……
纪子走出来,她已换上了毛衣。
周吉:老清在不在?
纪子:有事吗?
周吉:你去看看,打一圈吧。
纪子:已经写完了吗?
周吉:还差一点儿。
纪子:(笑着)那可不行。
向厨房走去。
周吉:喂!
没有人回答。
周吉:喂!喂!
纪子探进头来。
周吉:(气呼呼地)倒茶,茶!
纪子笑眯眯地缩回头去。服部微笑着继续誊写,周吉重新伏案工作。
12.第二天,镰仓车站站台
去东京的上行电车刚驶出,站员在洒水。
时钟——十点三十八分。
13.龟谷隧道附近
上行电车疾驰着。
随即穿出隧道。
14.三等车厢
车内拥挤不堪,周吉和纪子晃晃悠悠地站着。
周吉:原稿带来了吗?
纪子:嗯,您放心。
15.飞驰的电车
车窗外,架线一撩而过——沿线风景一掠而过——一路上,经过丘陵地带、越过横滨地区,又过了鹤见、川崎——
16.车内
周吉已找到了座位,纪子依然站着。
周吉:喂,你来坐一会儿吧?
纪子:不必,没事儿。
17.飞驰的电车
越过六乡的铁桥,驶过品川,到达滨松镇附近。
18.车内
纪子和周吉并坐着,她在看书。
纪子:(合上书)爸爸,今天还是往常那个时候回来吗?
周吉:对,如果不开教授会的话。
纪子把书放进手提包。
周吉:当心点儿。
纪子:哎。
19.新桥站的站台
电车进站。
20.有乐町附近的高架线(俯瞰)
电车穿梭般地驶过——一派闹市景象——
21.银座大街的人行道
纪早在人行道上走着。
一个中年绅士——周吉的好友小野寺让(京都大学教授,55岁)朝橱窗里望着。
纪子:(刚要走过去时发觉是他)叔叔——
小野寺:哦,是小纪呀。
纪子:您什么时候来的?
小野寺:昨天早晨来的——小纪,发福啦。
纪子:是吗?
小野寺:你到哪儿去?
纪子:买点东西。
小野寺:那咱们一起去吧。
纪子:叔叔,为什么事来的?
小野寺:啊,已经办完了。
两个人一起走——他忽然看见了张贴在那里的招贴。
小野寺:哦,春阳会开画展啦——去看看怎么样?
纪子:我想买缝纫机的针……
小野寺:上哪儿?走吧,走吧。
22.春阳会的招贴
23.上野的美术馆
用一两个镜头描写大门口的圆柱等等。
24.公园里的路灯
灯已经亮了。
25.小饭馆“多喜川”
小野寺和纪子在灶前柜台餐桌(注3)前就坐。
桌上已放好筷子、杯盏、下酒小菜等。
小野寺:累了吧?
纪子:(摇头)还是该来一趟。我好久没有到上野了。
小野寺:哎呀,真有不讲道理的人。有个家伙居然用气枪打停在西乡(注4)头上的鸽子。那简直成了打威廉头上(注5)的鸽子啦。
纪子哧哧地笑了。
店老板端来了烫好的酒。
店老板:让您久等啦(放好)昨晚重野先生光临了。
小野寺:喔,重野还在这里哪。
店老板:说是要乘今天早晨的快车回去……
小野寺:对啦,这位是曾宫的女儿。
店老板:哦,是呀——长这么大啦……就是在西片町住的时候还剪成娃娃头的那位小姐吧?
小野寺:对,就是啊。
店老板:哦,您好……(点头致意)承蒙您每次都来照顾……(边说边转过身去招呼刚进来的顾客)啊,您来啦。
小野寺:小纪,来一杯怎么样——
纪子:我不喝。
小野寺:那末,要点什么好呢,你先用饭吗?
纪子:不忙吃,先给您斟酒吧。
小野寺:好啊。(把酒壶递给纪子,朝着店老板)要点什么吧。
店老板:是,马上就上菜。
纪子:(斟着酒)我跟您说,叔叔……
小野寺:什么?
纪子:我跟您说,叔叔……
小野寺:什么呀?
纪子:听说您娶了太太?
小野寺:对,娶了。
纪子:那末美佐子多可怜啊。
小野寺:为什么?
纪子:感情……毕竟不一样呗。
小野寺:也不见得吧。看来相处得不错昵。
纪子:也许——不过有点让人觉得讨厌。
小野寺:谁让人觉得讨厌?我的新太太吗?
纪子:不,叔叔。
小野寺:为什么呢?
纪子:总觉得——不纯洁。
小野寺:不纯洁?
纪子:怪脏的。
小野寺:怪脏的——(笑)可了不得!怪脏的……(说着拿起放在那里的热手巾揩了脸,探过头来)干净了吗?
纪子:不行,不行!
小野寺:是吗,不行吗?那可难办啦。
纪子:(笑着拿起酒壶)请!(递过去)
小野寺:(接过)是吗,不纯洁吗?
纪子:是啊!
小野寺:那可麻烦啦……
28.夜,镰仓,曾宫家
周吉一个人在阅读西方杂志。
开门的声音—一
纪子走进来。
纪子:我回来啦——客人来啦。
周吉:谁?
小野寺进屋。
小野寺:嘿——
周吉:唷!
小野寺:本来想直接回去的,可是在银座遇见小纪了。
周吉:这次到哪儿去了?
小野寺:还是文部省。
纪子:爸爸,(从提包里拿出手套)送给您的。
周吉:噢,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纪子:(与小野寺相视而笑)在家里您当然找不到它嘛。
拿出装食品的木片盒,放在桌上。
周吉:啊,是“多喜川”的呀——你们到那儿去了吗?
小野寺:今天让小纪陪了我大半晌。
纪子:叔叔,您是不是还想再喝两盅?
小野寺:那敢情好。
周吉:还有酒吗?
纪子:有。
小野寺:烫热点儿。
纪子:好的。
说着要走。
周吉:你怎么样,血沉多少?
纪子:降到十五了。
周吉:是吗,那好啊。
纪子走开。
小野寺:身体蛮结实啦。
周吉:嗯。
小野寺:还是战争期间被征到海军照去干活儿,累坏了的。
周吉:而且偶然有一天假,还得去采购,背几十斤土豆回来。
小野寺:真艰苦啊,所以把身体拖垮啦。
纪子端着放有筷子、酒杯,盖碗,小碟等的托盘走来。
周吉:(打开木片盒)京都方面,大家都好吧,夫人……
小野寺:哎,娶了个很糟糕的人呀。
周吉:什么?
小野寺:别提啦,被小纪当成了不纯洁的人。
周吉:谁?
小野寺:我呗,说我怪脏的,是不是,小纪?
纪子:就是嘛。
微笑着,走开,两人爽朗地哄笑。
周吉:小美佐好吗?
小野寺:嘿,那家伙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结婚是人生的坟墓,发誓二十四岁以前绝不出嫁。
周吉:哼。
小野寺:她这么一说,我也觉得确实是这样,只好随她去了——小纪怎么样?
周吉:嗯,也该给她张罗张罗啦……
纪子拿酒壶来。
周吉:(接过去)有点不够热啊。
纪子:那我再……
周吉:把其余的再挠热一些——
纪子:是。(站起来走出去)
小野寺:这里离海近吗?
周吉:徒步也就是十四五分钟。
小野寺:不大近啊,这个方向是海吗?
周吉:不,是那面。
小野寺:那末——八幡神宫在这面吗?
周吉:不,在那边。
小野寺:东京在哪个方向?
周吉:东京在这边。
小野寺:那末,这是东边喽。
周吉:不,那才是东边呢。
小野寺:噢,从前就是这样吗?
周吉:可不是嘛。
小野寺:难怪赖朝公(注6)要在这里建立幕府啦,这是天险之地呀。
27.波涛拍打岸边
这里是七里滨,可以望到远处的江之岛。
28.沿海的汽车公路
纪子和服部迎着微风轻快地骑着自行车——
服部:行吗?不累吗?
纪子:嗯,没事儿。
29.沙丘
撂着两辆没人骑的自行车。
30.沙丘附近
二人坐在沙子上。
纪子:(爽朗地)那末,你认为我是哪种类型的人?
服部:唔……你不是那种爱嫉妒的人。
纪子:(微笑)我才爱嫉妒呢。
服部:是吗?
纪子:我切的咸萝卜老是连着,断不开。
服部:那是菜刀和砧板的相对关系,可是咸萝卜跟嫉妒不是没有什么有机的联系吗?
纪子:那你喜欢吃连着的咸萝卜吗——
服部:偶尔吃点连在一起的咸萝卜也好嘛——
纪子:是吗?(微笑)
31.东京,田口家,饭厅
周吉来了。真纱边说话边把印有家徽的日本式礼服叠好,用厚纸包上。
真纱:跟过去比起来,现在的年轻人可变啦。就说昨天晚上吧,那位儿媳妇还是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哪,端上来的好菜,一道道猛吃个没完,还喝酒呢。
周吉:唔。
真纱:嘴唇涂得那么红,吃生鱼片,咕噜就是一口,真让人吃惊。
周吉:当然吃啦,多少日子没吃到啦。
真纱:我当年出嫁的时候,心里怪难过的,在婚宴上连一个饭团也吃不下去。
周吉:要是现在你也会吃的。
真纱:决不会——不过,不身临其境就不知道……
周吉:当然会吃的。
真纱:是吗?
周吉:当然会吃。
真纱:是啊。不过,还不至于吃生鱼片。
周吉:不,会吃的。
真纱:是吗?
周吉:当然会吃。
真纱:——不过,哭哭啼啼固然不好办,那么满不在乎地一走了之,作爹妈的也就算白养育了她一场……
周吉:时代不同了,没办法。
真纱:小纪怎么样?
周吉:她绝不会哭哭啼啼的。
真纱:不,我指的是终身大事——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吧?
周吉:嗯,好是好了……
真纱:按说她早该出嫁啦……
周吉:嗯……
真纱:那个人怎么样,你看——
周吉:谁啊?
真纱:您那个助手……
周吉:噢,服部吗?
真纱:那个人怎么样?
周吉:嗯——是个好样儿的,可是纪子对他怎么个看法呢……似乎没什么挑拣,非常自然,大大方方地来往。
真纱:是啊,如今的年轻人就是这样。
周吉:是吗?
真纱:这种事儿当然闹不清楚,谁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周吉:是吗?
真纱:你问问吧。
周吉:问谁?
真纱:问小纪呗。
周吉:问她什么?
真纱:问她对服部有什么想法。
周吉:有道理……那我就问问吧。
真纱:就是嘛,不问当然不明白。
周吉:嗯。
真纱:大概是那么回事。
周吉:嗯……(思索)
32.傍晚,镰仓,曾宫家门前
周吉回来。
33.门厅
周吉进来。
周吉:我回来了——
纪子:您回来啦。(看样子正在准备晚饭)今天真早。
周吉:嗯。
说着把皮包递给纪子。
34.饭厅
饭菜已经摆好。
纪子进来,周吉跟在后面——
周吉:姑妈送给咱们一些糟酱黄瓜,在皮包里呢。
纪子:好。(说着从皮包里取出咸莱,拿起桌上的明信片)笔会定在二十八日举行集会——(进给周吉)
周吉:(接过来)噢,这次是在国家俱乐部举行——
纪子:就在这个星期六。
周吉:知道啦。
纪子:服部先生到咱家来了。
周吉:(看纪子)什么时候?
纪子:下午一两点钟——您马上吃饭吗?
周吉:好。
纪子:骑自行车兜风去了。
周吉:(快活地)跟服部一起去的吗?
纪子:真舒畅啊,到七里滨去了——
说完就走向厨房。
周吉显得很高兴的样子,脱掉上衣和西装裤,向厨房走去。
35.中廊
周吉走过来,迎面遇上纪子从厨房端着锅走出来。
周吉:服部说什么来着?
纪子:没说什么……
说着走进饭厅。
周吉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盥洗室。
36.盥洗间
周吉洗着手——
周吉:纪子,手巾。
纪子送手巾来。
纪子:给您。
把手巾递给周吉——
周吉:两个人骑一辆车去的?
纪子:哪儿的话——借的,借老清家的。
说罢去厨房,拿着饭桶走进饭厅。
37.饭厅
纪子放下饭桶,收拾周吉脱下的衣裤。
周吉回来。
纪子帮助他穿上和服。
周吉:肥皂用光了——睡带……
纪子:是。(把腰带递过来)
周吉在饭桌前坐下来。
周吉:今天在七里滨,玩得不错吧。
纪子:嗯——(在周吉对面坐下来)一直到了茅崎那面。
周吉:是吗?
纪子盛饭,周吉自己舀羹汤。
纪子:(把饭递给周吉)有什么黑的东西……
周吉:好——(开始吃起来)你对服部这个人怎么看法?
纪子:怎么个看法?
周吉:服部呀。
纪子:这个人挺好嘛。
周吉:(默默地继续吃着)作为一个丈夫,他这个人怎么样?
纪子:一定蛮好的。
周吉:好吗?
纪子:人又和气……
周吉:是嘛……是这样啊。
纪子:我喜欢这样的人。
周吉:嗯——姑妈倒是有个想法……
纪子:什么想法?
周吉:想把你给服部。
纪子一下差点噗哧笑出来,她撂下碗筷,忍俊不禁。
周吉:怎么啦?
纪子:茶……给我茶……
周吉:(给倒茶)怎么啦?
纪子:可是服部先生已经要娶太太啦,早就订了。
周吉:——是啊……
纪子:非常漂亮可爱的人儿——第一,比我小三岁……
周吉:是啊……
纪子:过些日子我还要跟爸爸谈这事儿呢,我跟那位也很熟悉——
周吉:哦……
纪子:我在考虑该送什么礼品祝贺……
周吉:是这样啊……服部耍结婚啦……
纪子:您说,送什么好呢?
周吉:嗯……对象已订了啊……
两人接着吃饭。
38.银座的人行道
用一两个镜头描写景物。
39.咖啡馆
纪子和服部神色开朗地面对面坐着——
纪子:你说呀,什么好?
服部:唔……
纪子:什么好呢?
服部:既然是承蒙老师赏的,最好是有纪念意义的东西。
纪子:再贵也不要超过两三千元。
服部:什么东西好呢?
纪子:有合适的东西吗?——
服部:有,我想想吧。
纪子:(芜尔一笑)你们俩都想一想。
服部:好的。
纪子:就这样……
服部:我说啊,纪子,你愿意去听岸本真理演奏小提琴吗?
纪子:什么时候?
服部:今天,有票呢。
纪子:太好啦。
服部取出两张票给她看。
纪子:(微笑)这是为我买的吗?
服部:是啊。
纪子:真的吗?
服部:(微笑)真的。
纪子:也许,——不过我不去了,人家该生我的气啦,(把票还给服部)
服部:没关系,去吧。
纪子:我不愿意。
服部:不会生你的气的。
纪子:那还是不去吧。
服部:(微笑)咸萝卜还连着呢。
纪子:(爽朗地)可不是嘛,菜刀钝了。
40.剧场走廊
正在演奏,场内鸦雀无声,只有女服务员站在门前。
场内传出小提琴独奏声——
41.场内
服部在倾听小提琴独奏。
旁边的座位是空着的。
42.傍晚,丸之内(注7)的人行道
(画面伴以小提琴独奏声——)纪子独自走着。神情有些寂寞……
43.夜晚,镰仓,曾宫家,饭厅
周吉一个人在读晚报。
门开了。
女人的声音:晚上好—一
周吉:谁呀?
女人的声音:老伯在家吗?
周吉:是小绫吧。
女人的声音:是啊。
周吉站起来,走出去——
44.门厅
纪子的同学北川绫(27岁)来访。
周吉:请上来吧。
绫:好——小纪呢?
周吉:快回来啦,你上来吧。
续:唉。
45.饭厅
周吉走入,铺上坐垫。绫进屋。
绫:晚上好——
周吉:坐在这边吧。
绫:我到住在叶山的姐姐家去了……
周吉:唉——小绫,听说你近来很活跃啊。
绫:您指的是什么?
周吉:不是说你非常忙吗?
绫:也不太忙。
周吉:说是找你的人很多……打字员——
绫:不叫打字员,是速记员。
周吉:唉,是这样,抱歉——那末你也搞英文速记吗?
绫:搞啊。
周吉:真了不起。
绫:也没什么了不起……
周吉:不,是了不起——不愁零用钱了。
绫:还凑合。
周吉:打那以后,那档子事,爸爸妈妈投说什么吗?
绫:什么事?
周吉:出嫁的事——
绫:嗯,眼下—一过得很自在。
周吉:(微笑)吃了一次苦头就够了?
绫:什么?结婚?
周吉:是啊。
绫:倒也不是……
周吉: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绫:谁呀?
周吉:就是上一次的——
绫:噢,健?
周吉:对,健吉君——打那以后,没再见面吗?
绫:没有,一次也没见着。
周吉:要是遇见了,小绫,你怎么办?
绫:我瞪他。
周吉:那么讨厌他吗?
绫:我就跑掉,我非常讨厌他。
周吉:是吗。
门开了。
纪子的画外音:我回来了。
绫:回来啦!
她兴冲冲地要站起来,但是腿麻了,站不起来。
周吉:怎么啦?
绫:腿麻了……
纪子进来。
纪子:(高兴地)噢,你来啦,绫——(对周吉)我回来了。
周吉:回来了。
绫:我在跟老伯谈心呢。
纪子:今晚住在这儿吧?
绫:好。
纪子:上楼不?
周吉:你吃饭了吗?
纪子:不吃啦,爸爸吃过了吧?
周吉:嗯,我吃过了。
纪子:那末……
打了招呼走出去。
46.楼梯
两人上楼。
47.楼上
两人走过来。
绫:纪子,前几天的同学会,你怎么没参加啊?
纪子:去的人多吗?
绫:有十四五个——“茶花女”也出席了。
纪子:村濑老师也参加了吗?还那样唾沫横飞吗?
绫:对,唾沫星子溅得到处都是,落在红茶里,弄得周围的人谁也不肯喝,我离得远,倒是喝了——
纪子:那个人来了吗?就是那个——
绫:谁呀?
纪子:学校刚毕业后就出嫁的那个——
绫:啊,池上吧?来啦——那个人可狡猾啦,“茶花女”问她有几个孩子,她装模作样地说有三个,其实是四个,她瞒了一个。
纪子:已经四个啦7
绫:可不是嘛——还有那个绰号叫“明太鱼”的。
纪子:啊,是筱田吗?
绫:对,她辞去了广播局的职务,说要出嫁。
纪子:嫁到哪儿?
绫:三河岛(注8)第一班——
纪子:真的吗?
绫:你不觉得是这样吗?
二人笑得正开心的时候,隔扇拉开了,周吉端来面包和红茶。
纪子:噢,谢谢……
周吉:吃面包,喝红茶。
绫:老伯,麻烦您了。
周吉:没什么——这就行了吗?
纪子:噢,白糖没拿来…
周吉:哦,可不是。(要回去取)
纪子:爸爸,算啦。我去拿。
周吉:好吧,那末爸爸先睡了。小绫,晚安。
绫:您晚安。
纪子:晚安。
周吉:晚安。
周吉走出去。
纪子:你吃面包吗?
绫:再呆一会儿——怎么,茶匙也没有……
纪子:可不——那个人到会了吗?渡边……
绫:噢,小黑没来。那个人现在这样了——大肚子。七个月了……
纪子:嘿,她什么时候出嫁的?
绫:还没出嫁。
纪子:真讨厌。
绫:讨厌也没办法。一切都是神意。神的……还没出嫁的,只有你和广川了。
纪子:(满不在乎地)是吗?
绫:你什么时候出嫁呢?
纪子:不嫁啦。
绫:你快点嫁了吧。
纪子:不。
绫:嫁了吧,嫁了吧。
纪子:你说什么呀,你没资格讲这样的话。
绫:有,大有资格。
纪子:没有,没有资格!你离过婚!
绫:有,有资格!才丢一分,下次要打个好球。
纪子:你还想打个好球?
绫:当然喽。第一次是没选上合适的球。下次会打好球的。你也早点出嫁吧!
纪子:……(惊讶地笑)
绫:你笑什么啊!我说的是正经话。
纪子:你不吃点面包吗?
绫:面包,等会儿再吃。
纪子:我肚子饿了……
绫:饿了活该!
纪子:那末,我自己吃。(说着站起来)
绫:(慌慌张张地)说实在的,我也想吃了。
纪子:我去弄。(说着走去)
绫:有果子酱吗?
纪子:有。
绫:拿点儿来吧。
纪子:其实有的是。
绫:哦。
纪子走出去。
48.楼梯下的房间
一片黑暗。纪子走下楼梯,扭开电灯,蹑手蹑脚地走向厨房。
空寂的房间里,钟敲了十二点。
49.东京,一片废墟
孩子们在宅地上打三角垒球(注9)。
50.田口家,孩子的房间
真纱的儿子胜义(爱称小胜儿,12岁)不知怎地满睑不高兴,在手套上抹油。
纪手跟他作伴。
纪子:小胜儿……
胜义:……(不理睬)
纪子:小胜儿,为什么不打垒球啊?吵架了?
胜义:……(仍绷着脸)
纪子:你为什么生气啊?
胜义:瓷漆不干嘛。
纪子:哪儿上了瓷漆?
胜义:球捧。
纪子一看,胜义把上了瓷漆的球棒立在桌子上晾着。
纪子:啊,你把球棒涂成红的啦。
胜义:(粗暴地)你管不着!
纪子:哎呀,走廊上弄得到处是瓷漆,妈妈要生你的气的!
胜义:已经生我的气啦!
纪子:你哭了吧?
胜义:我才没哭呢!你走开呀,缠着人干什么!
纪子:什么呀,小胜儿!没哭才怪呢!
胜义(突然把擦了油的手套伸过来)蹭你一身,你走开呀,缠着人干什么!
纪子赶紧闪开身子,这时隔扇拉开了,真纱探进头来。
真纱:小纪——
纪子:(回头)客人走了吗?
真纱:正要走呢。你来一下吧。
51.门厅
三轮秋子站在门厅里。
真纱和纪子走过来。
真纱:这是曾宫的女儿纪子。这位是三轮姨——
纪子:……(娴雅地鞠躬)
秋子:我是三轮,经常到北镶仓……
纪子:是……(点头致意)
秋子:(又朝着真纱)给您添了不少麻烦——
真纱:哪儿的话。
秋子:(对纪子)那末,再见。
纪子:是……
秋子:打扰您了。
真纱:慢待了。
秋手走出去。
真纱:小纪,你来一下。
她领先往里屋走去——
52.饭厅
真纱和纪子走进来。
真纱:你在那儿坐一会儿吧。
纪子:(坐下)姑妈,有事吗?
真纱:嗯,你也该是出嫁的时候了……
纪子:那件事呀?算了吧,姑妈。
说着要站起来。
真纱:怎么能算了呢,你坐下吧。
纪子:——?(又坐下来)
真纱:说实在的,有个很合适的人,你见见面好不好?
纪子:……
真纱:这个人姓佐竹,东京大学理科毕业,伊予(注10)松山的世家出身,现在在丸之内的日东化成公司工作。他的父亲战前也在那家公司担任过董事。今年三十四岁,跟你正合适,在公司里名声也很好。怎么样?
纪子:……
真纱:对,叫什么来着,美国的那个……
纪子:——?
真纱:前些时候公演过的垒球电影,那个男演员……
纪子:贾利·库珀?
真纱:对,对,是库珀,象那个人,嘴唇那儿长得完全一样。
纪子:……(笑起来)
真纱:(用手遮住自己的脑门)这上边就不象啦……
纪子哧哧地笑。
真纱:怎么样,见一面吧?真是个一表人材呢。
纪子:……
真纱:怎么样啊?
纪子:我还不想出嫁呢。
真纱:你还不想,为什么?
纪子:为什么……我一出嫁就为难了。
真纱:谁啊?
纪子:爸爸啊,我已经习惯了,倒没什么,别看他这样。脾气可怪啦。如果我走了,爸爸一定有困难。
说着站起来走到廊子上。
真纱:困难也没办法呀。
纪子:(坐在廊子里的椅子上)爸爸的事,我知道得最清楚。
真纱:不过,爸爸是爸爸,你怎么办呢?
纪子:我不乐意这样。
真纱:那么说,你就一辈子也不能出嫁啦?
纪子:那也没关系。
她俩的话顿住了。
真纱:——小纪,你看刚才那位三轮姨怎么样……
纪子:——?
真纱:跟爸爸合适不合适?
纪子:什么合适不合适?
真纱:你要是走了,爸爸也有困难……
纪子:(凝眸看着真纱)——?
真纱:(接着说)反正也得找个人,不知那一位怎么样……你过来,坐这儿嘛。
纪子起身,走过来。
真纱:那一位也曾经是体面人家的太太,可是丈夫死了,又没有法子,身世怪凄凉的。你看怎么样?——她很能干,趣味也高尚……
纪子:(认真地)这问题我爸爸知道吗?
真纱:前几天倒是提过一下……
纪子:爸爸说什么来着?
真纱:他边听边嗯嗯地应着,擦着烟斗,可是并没有表示不愿意的样子。
纪子:(突然面带愠色)如果是这样,就没有必要问我了。
真纱:不过,也想问问你的想法……你看怎么样?
纪子:(冷淡地)只要爸爸觉得好,那就好呗。
53.镰仓,下午,铁路旁边的道路
纪子茫然思索着,走回来。
上行电车在铁路上轰隆隆驰过。
54.曾宫家的门前
纪子回来,打开门走进去。
55.家中
周吉洗完澡,在廊子上剪指甲。
纪子默默地走进屋里。
周吉:你回来啦,姑妈那里怎么样?
纪子:(冷冷地)没什么……
周吉:人家给烧了洗澡水,现在正好。
纪子没有回答,走进饭厅。
周吉看到纪子那副神情,放心不下,起身,走进去。
56.饭厅
纪子在火盆前想心事。
周吉:喂……
纪子:(回过头,冷淡地)什么事?
周吉:姑妈找你有什么事?
纪子:……
周吉:怎么啦?
纪子:……
周吉:出了什么事?
纪子不回答,蓦地站起来向外走。
周吉:到哪儿去?喂!
纪子:(冷冷地)买东西……
说完走出去。
周吉纳闷地目送她。
57.曾宫家的门前
纪子提着篮子走出去。
有气无力地边想心事边走。
58.明亮的早晨,镰仓,竹林前的田地
邻居林清造(47岁)在田间干活。
——莺声——
59.曾宫家
清造的老婆阿繁(44岁)在廊边缝制抹布。
开门的声音。
男人的画外音:有人在家吗……有人在家吗……
阿繁站起来走去。
60.门厅
阿繁迎出去,服部站在那里。
阿繁:哎呀,今天都不在家,一早儿就都外出了。
服部:哦,是啊。
阿繁:说是要看能乐(注11)去,爷俩出门走啦。
服部:原来这样,那末,他们回来时请您把这交给他们——
说着,从包袱中拿出结婚贺礼的回礼,加上一张照片,交给阿繁。
阿繁:噢,好的,一定交到。
服部:请转告说,我来答谢了。
阿繁:是,真不凑巧。
服部:没什么,那末—一
阿繁:请原谅。
服部:告辞。
阿繁拿着东西走回来。
61.日本式客厅
阿繁进来,把东西放在桌上,顺手拿起附送的照片。
是服部的结婚照片。
这时,清造来到院心。
清造:我去劈点木柴。
阿繁:喂——你来看看,这个。
出示像片。
清造探身到廊子上观看。
清造:这是服部呀。
阿繁:我原来以为他会成为纪子的丈夫呢。
清造:我也这么想来着。
阿繁:照得真不错啊,天生一对,新娘很漂亮呢。
清造:嗯。
二人看得出神。
62.能乐剧院
周吉和纪子在观看能乐——大鼓小鼓的响声……
周吉看着印有唱词的说明书,忽而朝那面望去,跟什么人打了个招呼。
纪子注意到了,就朝那面瞧了瞧。
三轮秋子坐在那面的座位上。
纪子向她也打了招呼。
秋子端庄地回了礼。
周吉仍疑神看说明书和舞台,可是纪子心中牵挂着父亲和秋子之间的关系,又不禁时时望望秋子那面。容姿端丽的秋子聚精会神地注视着舞台。父亲不再朝秋子那边看,秋子也不再朝父亲这边看,但是纪子仿佛总是心绪不宁。
纪子越来越感到不愉快。
舞台上,开始伴唱,能乐继续表演下去。
63.归途(战争期间罹灾的僻静的住宅街)
周吉和纪子走过来。
纪子在剧场里感到的不快还没有消失。
周吉:(轻松地)今天的能乐表演得真好啊……
纪子:……
周吉:到“多喜川”吃顿饭再回家怎么样?
纪子:……
周吉:怎么办?
纪子:(冷淡而干脆地)我得顺便办点事儿。
周吉:(轻快地)到哪儿去?
纪子:(不高兴地)您就别管啦。
周吉:(这才注意到纪子心情不佳)回来晚吗?
纪子:(冷冷地)不知道。
说完,纪子小跑着斜穿过马路,到对面的街上去。
周吉不禁面呈愠色看着她。
64.马路对面
纪子依然心事重重地举步。
65.马路这面
周吉遥望着纪子的身影,也慢慢地走着。
66.洋房的一角
夕阳照耀着——
67.北川公馆的客厅
纪子隔窗望着庭院,呆呆地伫立。背影显得怪寂寥的。
庭院的草坪上,一条小狗在独自欢蹦乱跳。
过了一会儿,纪子无精打采地回到椅子那儿坐下。
绫兴致勃勃地走进来。
绫:对不起,让你等了。
纪子:没什么……
缓:一时离不开手。我在做花蛋糕呢。香草放多了一点儿。不过好吃极了——(说着摘下围裙)咱们去那边的房间吧?
纪子:(含糊地)嗯……
续:走吧!(把纪子拽起来)你的手可真凉呀。
绫领先走出屋子。
绫:阿文!(喊女用人,在门口对女用人说)刚才做的蛋糕,你给端到那间屋子去——
说着把围裙扔绐女用人,推着纪子的背走过去。
威斯敏斯特牌的座钟敲出悦耳的响声……
68.小巧玲珑而潇洒的西式房间
桌上沏好了红茶,摆着花蛋糕。
纪子和绫坐在窗边的椅子上。
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打算呢?
纪子:(沉吟着)……
绫:说呀,为什么?
纪子:(精神委顿地)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绫看到纪子那副样子,站起来,把桌上的花蛋糕取过来。
绫:你不吃吗?
纪子:跟你说,那难学吗?
绫:什么?
纪子:我想当速记员。
绫:并不太难学,连我也能搞呢——呶,不吃吗?可好吃哩——(把花蛋糕递给纪子)可是,你这会子才开始学这个,有什么打算呢?——说呀,有什么打算?
纪子:这会子才开始学这个,恰好说明并没有什么打算……
绫:既然没什么打算,那就没有必要了。(边吃花蛋糕)要不是健这家伙那么缺德,我也不会干这一行的。由于离过婚,面子上不好看,才开始干这一行的。你嘛,痛痛快快地出嫁不就得啦!
纪子:我不想听这样的话!
绫:不想听,我也得教给你!
纪子:我不想领教。
绫:你就为嫁人而嫁人算啦!
听了选番话,纪子生气地把刚才接过来的那盘蛋糕啪的一声撂下了。
绫:不吃吗?
纪子:不想吃!
绫:吃吧!
纪子:吃不下去!
绫:可好吃呢!
纪子:没胃口!
绫:就这么一点儿嘛!是我做的呀,吃吧!
纪子:不愿意吃!
绫:吃吧!一定要强迫你吃!
纪子:就不愿意吃!
绫:歇斯底里!不愿吃就算啦!
纪子:(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绫:所以你快出嫁就好啦。
纪子默默地站起来,伸手拿手提包。
绫:到哪儿去!
纪子:回家。
绫:回家?真回家吗?
纪子:……(走出去)
绫:你不是要住下呀?住下吧。
追出去。屋子里只剩下花蛋糕。
69.夜晚,镰仓,曾宫家的饭厅
周吉在矮脚饭桌上查资料。
70.门厅
纪子无精打采地回来。
71.饭厅
——纪子进来。
周吉:(继续查资料)回来啦!
纪子:(冷冷地)回来了……
周吉:到哪儿去啦?
纪子:绫的家。
这样回答后就要到另外的房间去。
周吉:喂,姑妈来信了。
纪子:——?
周吉:说星期六让你去,那就是后天喽……
纪子没做声就走了。
周吉目送她,又开始查资料。
这时纪子又出来了。
周吉:(边继续查资料)大致的情况前几天你去的时候已经听说过了吧?
纪子:……
周吉:见见面吧,那个人也来。(说着把饭桌上的快信塞给她)
纪子:这事,不能谢绝吗?
周吉:你就见一面吧,如果不愿意,见一面之后再拒绝也不晚。
纪子不回答,又一声不吭地要走开。
周吉:纪子——
纪子:——?
周吉:你先坐下来。
纪子绷着脸回来,坐下。
周吉:佐竹这个人,你从姑妈那里听说过吧?——我也见过了,仪表堂堂,很有风度。我想,要是找到这么一个人,你大概不会不满意。总之,后天去见见面吧。
纪子:……
周吉:你也不能老这样下去,迟早也得出嫁。我觉得到时候了……
纪子:……
周吉:怎么样,姑妈也非常惦着这件事。行吧——?
纪子:不过,我……
周吉:嗯?
纪子:我愿意就这样跟爸爸在一起……
周吉:那可不行。
纪子:……
周吉:当然,爸爸是巴不得把你留在身边,样样都方便,可是……
纪子:所以我就这样……
周吉:不,那怎么成。爸爸只顾自己方便,过分地倚靠你,一直不舍得放你走……打心里觉得对不起你。
纪子:……
周吉:你再不出嫁,爸爸可就为难了。
纪子:可是,如果我走了,爸爸怎么办呢?
周吉:爸爸没什么。
纪子:没什么?
周吉:总有办法吧。
纪子:所以我才不能走。
周吉:为什么?
纪子:爸爸准是马马虎虎的,衬衫啦,硬领啦,脏了也不换。早晨也一定不刮胡子。
周吉:(苦笑)胡子总要刮的。
纪子:可是,我要不替您收拾,桌子上总是乱七八糟的。而且一定会象以前我不在家您自己过日子的时候一样,每天吃煳饭。您将遇到的困难,我再清楚不过啦。
周吉:唔……可是,假若我想个办法不让你惦记那类事情呢?假定有什么人照料爸爸……
纪子:谁呀?
周吉:我是说打个比方嘛……
纪子:那末,爸爸也象小野寺叔叔那样……
周吉:(含糊其词地)嗯……
纪子:娶位太太吗?
周吉:嗯……
纪子:(越来越是锐地)娶个太太?
周吉:嗯。
纪子:那末,是今天见到的那位吗?
周吉:嗯。
纪子:已经订了吗?
周吉:嗯。
纪子:是真的?……是真的?
周吉:嗯。
纪子:……(忍不住了)
她突然站起来,逃跑似地冲出去。
72.楼梯
纪子奔跑般地上去。
73.二楼
纪子一口气跑上来,上了楼就放慢了脚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沉思默想。工夫不大,传来了周吉登上楼梯的脚步声。
纪子:(觉察到父亲来了)爸爸,别来!
周吉站在门槛那儿凝视……
纪子:下去吧!……下去吧!
周吉静静地走过来。
周吉:喏,后天反正去一趟吧。
纪子:……
周吉:大伙儿都在为你的事操心呢……
纪子:……
周吉:行吧?肯去吧?——求求你啦……
纪子:……
周吉静静地走出去,忽而抬头,隔着楼梯上面的窗子眺望夜空——
周吉:啊,明天又是好天气呢……
喃喃自语着下楼。
纪子听着爸爸的脚步声,心里一阵难过,两手一下子捂住脸,吞声暗泣。
74.镰仓,八幡神宫院内
周吉和真纱在散步,来到前殿附近。
真纱:小纪说什么了吗?
周吉:没说什么。
真纱:没说什么,见面后已经过了一个星期啦……(说着,停步)不给人家回话也不行啊。
周吉:嗯……话虽这么说,不过追问得太急,她闹起别扭来也不好办。
真纱:对方感到非常称心如意,很主动呢。我想,象这样的人,小纪也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周吉:嗯……
周吉和真纱偶然一看,对过的照像馆在给看来是从外地前来游览的年轻男女拍照。
他们边看边走。
真纱:小纪怎么今天又去东京了?哥哥您也未免沉着得过头了……
周吉:……
真纱:今天说什么也得听到回话……小纪说几点钟回来?
周吉:啊……
这时,真纱突然迈着小碎步走到一边,捡起什么东西。
真纱:哥哥,我抬了个钱包……
她走回来,打开钱包看。
真纱:真是好运气,这档子事一定顺利。(说着把钱包揣进怀里)
周吉:你不交到派出所去吗?
真纱:当然要交啦,可是这多么吉利呀。(说着拍拍胸口)走吧!
真纱随即急步先行,登石阶而上。
周吉跟在后面从从容容地上去。真纱在中途回头招手,看见一名警察正好路过那里,就又急急忙忙拾级而上。
75.东京,北川公馆,西式房间
纪子前来,在同绫交谈。
绫:哼,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纪子:……
绫:什么类型的?
纪子:……
绫:胖吗?
纪子:不是。
绫:那末,是个瘦猴儿?
纪子:不是。
绫:那末,是什么样的呢?
纪子:据说学生时代曾是篮球选手……
绫:哼——蛮英俊吧?
纪子:……(笑)
绫:什么样的人呀?
纪子:姑妈说长得象贾利·库珀……
绫:那可了不起呀。
纪子:可是,我觉得他象到我家来的电工。
绫:那个电工长得象库珀吗?
纪子:嗯,非常象。
绫:那末,那个人不是象库珀吗!真是!
绫狠狠地捅了一下纪子的肩,走到一旁的桌边,边倒红茶边说话。
绫:……可是,在你来说已经了不起啦,竟然去相看了一番。……这不是蛮好吗……没什么可考虑的,就去吧。
边说边把红茶端来——
绫:这年头儿!这样的人可不容易找哇,没什么可挑剔的。
纪子:——可是,其烦人呀……
绫:烦什么?
纪子:相看什么的……
绫:别不知足啦。你要是不相看,怎么能出嫁呢!
纪子:可是……
绫:可不是这么回事吗!那末,你要是看中了什么人,敢自己出头去求婚吗?你哪有那样的胆量!你只会红着脸,扭扭捏捏的,不是吗?
纪子:那倒也是……
绫:象你这样的人,还是相看的好——我倒是有那个胆量,可是你瞧瞧,结果多糟糕!
纪子:……
绫:一般说来,男的不好指望,可狡猾啦。结婚前净说好听的,净让人看优点,可是结婚后,就露出非常令人讨厌的短处了。什么恋爱结婚,简直靠不住啊。
纪子:可能是这样……
绫:可不,都一样。不妨嫁去看看。不好就打离婚。
纪子:……(笑)
绫:别在乎,就是给它个不在乎。反正嫁过去试试,对他笑眯眯地。于是对方一定会迷上你,你就让他对你服服贴贴的。
纪子:那怎么能成。
绫:对,就得那样。你以为我在开玩笑吗?
纪子:是吗……(莞尔一笑)
绫:对,你只要这样一笑就行!
纪子:哦——
绫:你试试看,一定能成功。
76.夜晚,镰仓,曾宫家的饭厅
周吉和真纱——
真纱:小纪回来得真晚呀……
周吉:嗯……
真纱:我改日再来吧。
周吉:你再等一等看吧。会乘这班电车回来的。
真纱:会吗……
周吉:要是给肯定的答复就好了。
真纱:不要紧。小纪中意了。
周吉:是吗?
真纱:她害臊哩。拿现在的姑娘来说,那孩子可古板啦。
周吉:是吗?晤。
真纱:小纪是不是在不值得计较的小事上犯嘀咕呢?
周吉:什么事?
真纱:佐竹的名字呗。
周吉:为佐竹熊太郎这个名字吗?
真纱:嗯,熊太郎……
周吉:叫熊太郎不是挺好吗?雄赳赳的……你才古板呢,她对这种事并不介意。
真纱:可是,叫什么熊太郎,这儿(指着胸脯)好象毛茸茸的。年轻人对这种事可在乎啦。而且嫁过去的是小纪吧?那末我怎么称呼他好呢?叫他熊太郎嘛,简直象叫山贼似的,叫他阿熊呢,又象是喊蔬菜店的伙计,可是又不能叫他小熊呀!
周吉:是啊,可是总得想办法称呼他。
真纱:可不,所以我想管他叫熊哥……
周吉:熊哥?
真纱:嗯,怎么样?
开门的声音。
真纱:(突然紧张地压低嗓门)哎,回来了!
纪子的画外音:我回来了……
真纱:(悄悄地)来啦!(端正了姿势)
纪子走进来。
纪子:(冷淡地)我回来了。
周吉:回来了。
真纱:回来啦。
纪子默默地径直上二楼,
真纱:(目送着,屏住气息)不知怎么样?
周吉:嗯……
真纱:我击问问。(站起来)
周吉:喂。
真纱:干什么?
周吉:问得委婉些。
真纱:(领会)你放心。
77.楼梯
真纱神情紧张地走上去。
78.楼上
纪子在脱外衣。
真纱上来。
真纱:小纪,回来了……
纪子:刚回来。
真纱:我想问问,那天的事怎么答复呢——
纪子没听完就拿起脱下的外衣向一边走去——
真纱跟在后面。
真纱: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
纪子不答,走到椅子那里,坐下来,脱袜子。
真纱跟过去,也坐下来。
真纱:我觉得实在是好姻缘。……你说怎么样?
真纱边说边担心地窥探纪子的表情。
纪子对此也不回答,拿了脱下的袜子,又站起来走开。
真纱又站起来跟在后面走。
真纱:你说呀,怎么样?能去相看一下吗7你说呀,怎么样?
纪子:(冷冷淡淡地)好吧……
真纱:(表现出为之兴奋的神色)肯去吗?
纪子:好吧……
真纱:(顿时高兴起来)是吗?真的吗?肯去,是吧?
纪子:(点头)……
真纱:谢谢!我明天给那边回话!行吧?哎,太好啦,太好啦,这下子可放了心。
说着匆匆走出屋子。
79.楼梯
真纱匆匆下楼。
80.饭厅
真纱进来。
周吉:(望着她进来)怎么样……?
真纱:说肯去!不出所料。
周吉:是吗,那太好啦!
真纱:幸亏等了她一阵。(说着,收拾身边的东西,准备回去)那末,哥哥,我告辞了。哎,真好,真好。
向门厅走去。周吉也站起来跟去。
真纱:我要马上给对方回话。
周吉:好,辛苦啦。
81.门厅
真纱在穿大衣……
真纱:还来得及,九点三十五分……
周吉:啊,还是快一点好。
真纱:对……这样我就完全放心了。从今晚就能睡踏实觉了。过几天我还来,商量日期什么的。哥哥也顺便到我那里去吧。
周吉:好,我去。
说着,走进门厅。
真纱:都是捡那个钱包带来的好运气。
周吉:对啦,你去交到派出所吧。
真纱:没错儿,会交的。那末,门就不关啦,再见。
周吉:好,谢谢你,小心点儿。
真纱:嗯。
匆匆回去。
周吉走进门厅,把门锁上。
82.饭厅
周吉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回到屋里。一看,纪子也在这里。
周吉:姑妈刚走。
纪子:(冷淡地)唔……
周吉:她非常高兴。
纪子:……(在火盆前坐下)
周吉:那样答复,行吧……
纪子:行啊……(打不起精神来)
周吉:不是无可奈何才决定的吧?
纪子:(冷冷地)嗯……
周吉:不是勉勉强强去的吧?
纪子:(气冲冲地)不是啊。
周吉:是么?那就好了……
纪子忽然站起来走出去。
周吉目送着她——沉思默想。
83.晚春的京都
黎明,东山的塔——
84.旅馆的盥洗室
刚到达的周吉在刷手,纪子在洗手。
周吉:昨晚在火车里,你睡好了吗?
纪子:哎……
周吉:爸爸也睡得不错。一觉醒来,已到了濑田的铁桥。
纪子:我也是啊,从名古屋到米原,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85.楼上的房间
放着两个人的提包等。
小野寺往等候。周吉和纪子回来了。
周吉:让你受等了……这下爽快了。
小野寺:累了吧,小纪……?
纪子:不,不怎么累……(走到梳妆台前)
小野寺:是吗……(对周吉)来得太好了……
周吉:嗯,纪子突然决定出嫁了……
小野寺:哦。
周吉:于是为了和大家告别一下,出来旅游一趟。
小野寺:啊,那真是大喜,太好了——(回头看纪子)恭喜你,小纪。喂,小纪,姑爷怎么样,跟叔叔比,怎么样?
周吉:当然没法比啊。
小野寺:谁好啊?
纪子:当然是叔叔漂亮啦。
小野寺:是吗,真的吗?请小纪的客吧……(对周吉)怎么样,今天中午——?
周吉:嗯。
小野寺:去“瓢亭”,怎么样?
周吉:好啊。
小野寺:(对纪子)美佐子也想见见小纪呢。
纪子:(快活地)是吗?我也想见她呢。
小野寺:可是,那位不纯洁的人也来呢。
纪子:哎呀……
小野寺:行吗?
纪子困惑地笑着站起来。
86.从旅馆的二楼眺望到的东山
87.清水寺
88。清水寺的舞台
周吉和小野寺的后妻菊(38岁)——稍离开一点,小野寺、纪子和美佐子(21岁)倚栏赏景。
菊举止安详、美貌,一眼就看得出是一位贤妻。
周吉:(对菊)京都真好,多么宁静啊……
菊:是啊……
周吉:东京没有这样的地方,净是废墟……
菊:您常常到京都来吗?
周吉:哪里,好几年没来啦……战后还是第一次来。
菊:唔,是啊。
另外那几个人也在说话。
小野寺:小纪,怎么样,那位不纯洁的……
纪子:(吃惊地看了他一眼)叔叔真差劲儿——(板起脸来)
小野寺:(微笑)告诉我你的感想!
纪子:……(脸扭向一旁,作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美佐子:爸爸,什么不纯洁?
小野寺:嗯?就是不干净呀,是不是,小纪?
纪子发窘,轻轻打了一下小野寺,离开那里,走到一边去,又一本正经地眺望风景。她偷偷回头一看,只见小野寺往朝她微笑着,连连招手。
纪子摇摇头,又板起脸来眺望景色。
——清水寺的舞台是恬静的。
89.旅馆的盥洗室(夜晚)
自来水龙头一滴一滴地滴着水。
90.房间里
被褥已经铺好了,周吉换上睡衣,盘腿坐在上面,抚摩膝盖。纪子也准备睡觉了,坐在被褥上。
周吉:……今天走了不少路——你不累吗?
纪子:(若有所思)不累……
周吉:上次去高台寺的时侯,胡枝子花开得正旺,非常美……明天你有什么打算?
纪子:美佐子要我十点来钟去找她……
周吉:到哪儿去?要不然,到博物馆去看看吧。
纪子:好吧……
周吉:睡吧。
纪子:嗯……熄灯吗?
周吉:好。
纪子站起来熄灯,房间黑了,窗上映着竹影。
周吉钻进被窝。纪子也躺下。
纪子:跟您说……
周吉:什么事?
纪子:我不了解情况,对小野寺叔叔讲了一些难听的话……
周吉:你讲了什么——?
纪子:……婶婶是个非常好的人,跟叔叔很般配……我真不该说她不纯洁……
周吉:那种事,没什么……
纪子:我的话说得太冒失了……
周吉:他不会介意的。
纪子:是吗?……
周吉:没事儿,没事儿。
纪子不再说了,凝视天花板,继续想心事……
纪子:……呶,爸爸……爸爸的事,我原来非常不愿意来着。
周吉没有回答。
纪子一看,周吉已经睡着了。
纪子依然凝视着天花板,沉思着。
周吉小声打起呼噜来。
9l.龙安寺,方丈的前院
相阿弥(注12)造的石庭“虎子渡”(注13)。
周吉和小野寺坐在方丈的廊子上休息。
小野寺:……你倒真舍得让小纪出嫁了啊。
周吉:嗯……(心事重重)
小野寺:那孩子一定会成为好太太。
周吉:嗯……要是要孩子的话,还是男孩子好,女孩子白搭——好容易养大了,又得嫁出去……
小野寺:嗯……
周吉:没嫁的时候担心嫁不出去……一旦要出嫁了,又觉得不是滋味……
小野寺:那可没办法,咱们当年娶的也是人家养大的姑娘呀。
周吉:那倒也是——
说着笑了,笑声里却带着寂寞的味道。
——石庭的景象。
92.旅馆的院子
石灯笼里点上了照明用的灯火……
93.夜晚,房间里
纪子把东西装进提包,周吉在看明信画片什么的,大概是纪子买来的。
纪子:爸爸,把那个递给我吧。
周吉:要什么?(把旁边的一样东西递给纪子)真快呀,觉得刚到似的,转眼就要走啦。
纪子:(点头)在京都愉快极啦……
周吉:嗯,不虚此行——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真想到奈良去玩上一天。
纪子:可不……
周吉:(把看过的明信画片递给纪子)喂,绐你这个。
纪子接过来,装入提包。
周吉:(不紧不慢地收拾随身携带的东西)早知如此,应当带你到各地去游览游览,这是跟爸爸最后一次外出喽。
纪子:……(正在装行李,忽然停下手来)
周吉:你这次回去后,就该忙啦——姑妈可能都等急啦……
纪子:……(低下头去)
周吉:明天乘特快,但愿能够找到个座位。
纪子:……
周吉:哎,哪里也没带你去。可是往后可以让佐竹君带你去逛逛——让他多疼疼你吧——(忽然注意到纪子那副神情)怎么了?
纪子:……
周吉:怎么同事呀?
纪子:我……
周吉:嗯?
纪子:我愿意就这样同爸爸在一起……
周吉:……?
纪子:我哪儿都不想去。只要能这样同爸爸在一起就行。这样我就挺愉快的。我想,即使出嫁也不能比现在更快乐——照目前这样就行……
周吉:可是,你说这样的话……
纪子:不,没关系。爸爸娶个太太也没关系。我还是想留在爸爸身边。因为我喜欢爸爸。跟爸爸这样呆在一起,对我来说是再幸福不过了……啊,爸爸,求求您啦,就让我这样吧……我不认为出嫁后会更幸福……
周吉:可是,那可不对头呀,不是那么回事。
纪子:……?
周吉:——爸爸已经五十六岁了。爸爸的人生已经快结束啦。可你们是刚刚开始。从现在起才开始新的人生。也就是说,同佐竹君一起,两个人来创造。那是跟爸爸风马牛不相及的,那才是人类生活的历史规律。
纪子:……
周吉:当然,结婚后也许并不是一开头就幸福。有人以为一结婚就能突然变得幸福,这种想法莫如说是错误的。幸福不是等来的,而是要靠自己创造出来的。结婚本身并不是幸福。——新夫妇创造一个新的人生,这个过程中才会有幸福。唯有这样,才成其为真正的夫妇。——你妈妈也不是最初就幸福的。经年累月,发生了种种事情。爸爸好几次看见她躲在厨房的角落里哭泣。不过,你妈妈一直忍耐下去了——要互相信赖,相亲相爱、你对爸爸一直是体贴的,你要把这颗温暖的心带给佐竹君——好吧?
纪子:……
周吉:这样,你就能创造出真正的新幸福——明白吗?
纪子:……(点头)
周吉:明白了吗?
纪子:哎……我说了任性的话,对不起……
周吉:是么?……明白了吗……
纪子:哎……真是净说任性的话……
周吉:那没什么,你明白了就好。爸爸也不愿意你抱着那样的心情出嫁……你就去吧。你嘛,一定会幸福的。那不难做到……
纪子:……哎……
周吉:你一定能同佐竹君结成好夫妻。爸爸高兴地期待着。
纪子:……(点头)
周吉:不要多久,想起今晚在这里讲这番话的事,一定会成为笑谈。
纪子:(面呈微笑,稍稍泛出羞愧之色)对不住您……让您操了那么多心……
周吉:哪里的话——你必须得到幸福……好吧?
纪子:哎,我一定让您看到我多么幸福。
周吉:嗯——能够的,一定能够的。你嘛,一定能够得到幸福。爸爸很放心,你一定会得到幸福。
纪子:唉……
露出爽朗的微笑,悄悄揩去眼泪。
94.镰仓,曾宫家门前
今天是纪子举行婚礼的日子。
门前停着两辆汽车——真纱的儿子胜义独自在汽车旁边玩耍。
邻居的四五个大娘抱着强烈的好奇心聚集在曾宫家前。
95.客厅
周吉和服部二人均身穿常礼服,吸着烟交谈。
服部:昨晚下了阵雨,我直嘀咕会闹天气……
周吉:啊,天放晴了,可真顺利——下起雨来就麻烦啦。
服部:可不是嘛。
周吉:你新婚旅行到了什么地方?
服部:到汤河原(注14)去了。
周吉:真巧——纪子他们也要去汤河原,从车站到那里只能乘公共汽车吗?
服部:不,还有出租汽车。
周吉:哦,还有出租汽车。
阿繁来了。今天她也换了衣服,穿得很整洁。
阿繁:先生——请您上楼去呢。
周吉:哦。
阿繁:小姐打扮好了,很漂亮——请您去一下,看看吧。
周吉:是吗?去看看。
说着站起来就走。
90.楼梯口
周吉刚到,真纱在下楼梯。
真纱:哥哥,准备好了。
周吉:那好。
真纱:汽车已经来了吗……?
周吉:嗯,来了。
于是,真纱转过身去,又上二楼。周吉跟着上去。
97.二楼
新娘装束的纪子坐在椅子上,面对着穿衣镜。
美容师在替她整理蒙头纱,女助手在角落里收拾用具。
真纱和周吉来到。
周吉:(对美容师打招呼)辛苦啦——(看镜中的纪子)好,梳妆打扮好啦……
周吉朝纪子微笑一下,在那里坐下来。
美容师:(对真纱)那末,我们先走一步……
真纱:哦,请吧……
美容师临走时,拿起放在那儿的蔓草花纹的衣服包。
美容师:把这包东西带过去吧……
真纱:好的,劳驾。
美容师和助手一起出去后,三人沉默片射。
镜中的纪子低着头——
周吉在望着她——
真纱不由得热泪盈眶——
真纱:小纪,带着扇子了吧……
纪子:嗯……
真纱:……多么漂亮的新娘……要是能让去世的妈妈看上一眼该多好……
悄悄揩泪。
周吉:咱们就从从容容地出发吧。
真纱:好。
周吉:路上可以从容一些。
真纱:哥哥,有什么话对小纪……
周吉:啊,没有什么要说的了。
真纱:小纪,那就走吧。
纪子安详地站起来,真纱从角落里拿起了装着随身用品的手提包。
这时,纪子又坐下去了。
纪子:爸爸……
已经站起来的周吉,俯身对着纪子。
纪子:……长期……蒙您……各方面照料……
周吉:嗯……你要幸福地……要作个好妻子……
纪子:唉……
周吉:幸福地……
纪子:……(深深点头)
周吉:你一定能作个好妻子。
纪子:唉。
周吉:那末……走吧。
纪子点点头,站起来。周吉爱护地搀扶着她,并肩走出去。
真纱目送着他们,自己又把室内扫视一遍,然后跟着父女二人走出去。
98.曾宫家的门前
邻居们比先前更多了,他们都想看看新娘子打扮的纪子。
99.二楼
房间空无一人,只剩下穿衣镜和椅子……
100.当晚小饭馆“多喜川”
出席婚宴的归途,周吉和绫到这里来了。绫身旁放着用蜡纸包着的鲜花束。
周吉:(斟满一杯酒,递给绫)小绫,再来一杯,怎么样?
绫:好。(接过去)这就第三杯啦。
周吉:行啊。
绫:我喝五杯没事儿。有一次喝了六杯,结果醉倒了。
周吉:是吗?(微笑)
老板:(摆上小碗菜)让您受等了——前些天,令嫒曾同小野寺先生一起来过……
周吉:我听说了。
老板:真惊人,长那么大了——
周吉:可不……
老板:今天令嫒呢……?
周吉:我刚到东京站给她送行回来……出嫁啦……
老板:唔,您这是送行回来——那就向您道喜啦。
周吉:哦,谢谢……
老板:——原来是这样……
接着上菜。
不知不觉之间,其他顾客已走光,只剩下周吉和绫。
绫:(拿起酒壶)叔叔——(给他斟酒)小纪现在到哪儿了呢?
周吉:嗯……大概到大船啦……
绫:可不……往后叔叔可要寂寞一阵子了呢。
周吉:嗯——也不见得。很快就会习惯的……(拿起酒壶)怎么样,小绫,第四杯。(给她斟酒)
绫:好(事起酒杯)——我说,叔叔……
周吉:什么事?
绫:叔叔,您要娶太太吗?
周吉?
7 ) 影像下的暗流涌动
那一晚,纪子一定是绝望吧。姑妈步步紧逼她结婚;父亲可能真的是可以不再需要自己,在剧院他和某夫人的点头致意,简直让纪子当即深感自己被抛弃;去秋子家也许是想获得安慰,却只得另一场枉顾她心情的逼迫。那一刻,对她来说世界是背对着的。有人说小津的片毫无攻击力,可是每一次都可以让我看到心酸。我不认为小津讲的全是人与人之间的温情,恰好相反,正是有人情冷暖,有淡漠,所以那些真实而克制的温情才让人尤其心酸——姑妈的殷勤不一定出于热心,秋子这个闺密只是需要一个倾倒自己价值观的对象。她们对纪子婚事的热心,并没有真实的考虑纪子的心境,只是理所应当着做着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而父亲是唯一一个真实为纪子以后的幸福认真做考量的人。
纪子对父亲的爱,我不认为是有些人第一反应的“恋父癖”,它更像一种价值寄托,“只有我知道父亲需要什么,只有我能照顾好父亲”她这样欢快得意的确信着,这是她做的最好的事情,这也是她最被需要的地方,正因此她才认为婚姻给她带来的快乐不会比陪在父亲身边更大。她没有料到父亲会考虑再婚。在片子开始就直接说再婚是丑恶的事情的纪子是精神洁癖患者,这在她和小理的交往中也可以看出。有人说纪子之所以拒绝演奏会邀请是害怕面对某说不出口的情愫,在我看来,全然不是这样。纪子是喜欢着小理的,之所以要拒绝,和她在海边说的嫉妒心相关,她不能容忍受自己可能破坏小理与其未婚妻,她抑郁的走过街头转角时我就在想,她有精神洁癖。所以没料到父亲也会有再婚这么丑恶的念头的纪子,一早认定,为了不让父亲孤单,下半辈子会一直陪在父亲的身边。可是父亲这善意的谎言让她心灰意冷,第二天允诺姑妈出嫁时的纪子,我想是哀莫大于心死了。
所幸,父亲最后的一段话,终于劝服了纪子,给她指出幸福的可能之方向。这段话真是精彩,句句深得我心,有机会找来剧本摘抄下来。大意差不多就是夫妻并不能一开始就得到幸福,必须经历共同的坎坷历练,幸福才会降临,才懂得体味幸福的滋味。这似乎就是小津一直以来的婚姻观。
今天是小津的诞辰和忌日,老实讲我对他并不是多了解,单单看了两部片,恰好被感动。今天特地奔老远爱跑艾书吧看专场,并不是为了追忆或者致敬,只是纯粹想再看一部电影,散场后心情却极满足。能拍出这样电影的导演,值得每年祭奠。
8 ) “幸福是需要等待的,是要你自己去创造的。”
恋父情结怎么解决?最后还是劝说她结婚了,“你们会很幸福的,我相信”,老头子如是说,对着着和服眼泪闪闪跪地上感谢养育之恩的女儿。
是《秋刀鱼之味》的另一个版本吧,还是那些演员,还是家庭平淡的事,不过有父女一起去旅行的片段,有这个室外景,不再那么“沉闷”了。一起晚上宾馆同一房间睡,说着说着父亲沉默了,她看着窗上竹影那盏沉默的灯。
女主角还是那副神情。
简单的配乐,是那个年代的,没错。
好的台词:(放在现在看,是有些压抑人性的,但很实在)
这是人生和人类历史的一种秩序,婚姻起初可能并不意味着幸福。期望突如其来的幸福是错误的想法。幸福是需要等待的,是要你自己去创造的。结婚并不等于幸福,幸福存在于对共同分享的新生活的锤炼,或许一到两年它才会出现,甚至可能是五或十年。幸福只能通过努力所得,只有到那时你们才能称之为真正的夫妇。但我结婚时,你的母亲并不幸福,但她还是忍了下来。你对我的所有爱,现在都应该转给三岛克。
ps:
有个演员叫青木放屁,真是奇特啊。
????? 父母皆祸害,喑喑不能言。这不恋父啊。。。小津这是十分清楚这种压抑的等级关系的变态之处,并且将其表现出来,并且在结尾捍卫这种变态。也就是说他(有意识的)自身的变态更凌驾其上。。。纯粹的笑??原节子的假笑接受不能
事实上原节子终身未婚,也因此被誉为“永远的女儿”、“永远的贞女”、“永远的圣女”……1963年,事业正如日中天的原节子突然宣布息影,隐居到小津电影多次出现的场景-镰仓,当时也是导演小津安二郎逝世的年份,恢复本名深居简出,不再过问电影界的事。
我不同意很多人所说的纪子恋父,我觉得纪子只是习惯了和父亲相依为命的模式,在这种模式中她找到了一种生活的平衡。当纪子面临出嫁时,这种平衡就要被打破,未知的婚后生活对她来说恐惧大于期待。父亲对女儿的爱令人感动,结尾断了的苹果皮和那一声叹息令人唏嘘心痛。P.S.摄影处处体现小津的匠心。
最难懂的果然是那些为夕阳落泪、迎着曙光晨勃的老派男子。
有人这么评价小津电影,“武士刀修剪的菊花。奢侈的朴素,精致的恬淡,繁复的简洁,残酷的唯美,无中的碎屑,压抑的宣泄,纯洁的猥琐,刻板的幽默,专制的诗意,做作的自然,笨拙的细腻。生中有死。”
一部多么挑衅(当时,也是现在)观众的电影!骑车、坐车、看戏,一切“该被”剪掉的地方都被保留下来,你不需作为观众经历一段情节,但总是需要和主角共历那段时间,从而抵达一个重要也不重要的“终点”。他来自好莱坞,却与好莱坞有本质上的区别。小津的电影是平衡的,不仅在于构图,也在于上一句台词与下一句台词之间,你总想用某种确定的意识形态评判他,想把他置于某种历史的语境之下,但未免总会尴尬地鸣金收兵。最终,他的电影只来自个体经验也只诉诸个体经验,检验他的不会是某一茬混沌蒙昧,而是时间本身。
原节子能控制住这种对绝大多数女演员已经显得over的笑容,太不容易。但最好看的,其实是内心转变后那种无可奈何还淡淡的幽怨。片子几乎没有毛病,但最大毛病是讲的人物、事件和东西都太完美了,完美到“不真实”。无论父女关系,还是结尾跟女同学的玩笑话,总要联想到太多奇怪的东西
没想到结局的煽情来得这么突然和直接,差点就哭了。父亲一直念叨着,女儿啊,要幸福,要当个好妻子。但自己的感情,都在那根苹果皮里啊... Film Forum "Ozu Festival" 第一场。
1.一生最大的谎言换取女儿去创造婚姻幸福的决心;2.期待突如其来的幸福是错误的想法,幸福是需要等待的,幸福是需要自己去创造的,幸福存在于对共同分享的新生活的锤炼;3.原节子的微笑如晚春的风,温暖;原节子的眼泪如晚春的雨,惆怅;4.昏暗的房间,父亲孑然一人,开心与落寞的心情,父亲的心酸。
原来在《秋刀鱼の味》之前的小津式的家庭里,也存在着这样一个有孝心又温柔贤惠的漂亮女儿,然后因担心自己结婚后父亲无人照顾,因而迟迟未寻心上人,只不过《秋刀鱼》的道子更纯粹是照顾父亲的孝心,而《晚春》里的纪子却有些恋父情结。小津很懂用类似的家庭去探讨关于生活关于亲情的种种联系的可能?
2014.12.13.第三次.昨晚梦见自己看这个片哭了.前面1.5小时尽情欣赏小津的幽默,毫无多余的对白和动作,最后十几分钟还是哭了.遇到笠智众这样的爸爸谁还能不恋父呢?小津第一次也是最纯粹的一次嫁女儿,纪子对婚姻单纯和理想的想法,周吉的婚姻观则令人感动,原来婚姻最幸福的不是一开始,这是大部分人的误解了
1.将东方电影美学发扬光大并且发挥到极致2.克制的情绪,适当的节奏3.构图至上美学原则4.低机位的运用5.像山水画一样“留白”6.音乐辅助剧情发展7.原节子的脸是剧情发展的晴雨表8.笠智众含蓄内敛的表演诠释了一个东方父亲的处世哲学9.小津的幽默台词比比皆是。10.爱生活,爱小津。
1.小津拍出了独属于传统东方人的隐忍与口是心非,一如原节子美好笑容与怅惘内心的对比。2.同为嫁女主题,似低落版[麦秋],新郎面孔的缺席也如出一辙。3.无限凄婉动人的结尾:周吉独自削着苹果,及至垂头默然,切至海浪,孤独如潮水般袭上心头。4.依旧典型小津技法,但有一个街头跟拍运动镜。(9.0/10)
小津的问题,其实也是人类最终必须面临的问题。它既是人之常情,轻到可以忽略,也是人之至情,重到永无答案。
5.0。资料馆1厅,4K修复。原节子最美表演。1.与《秋刀鱼之味》《秋日和》共享同一主题,嫁女儿这件事是作为长辈最后的牵挂了。说爹味十足纯属放屁,坐我前后旁边的中老年基本上在笠智众给原节子出嫁前的嘱托处泪崩。2.女儿当然不是非嫁不可,而是东亚家庭的互相成全,这种成全是以牺牲原生家庭为代价,“你会有自己的家,嫁人结婚不是幸福的开始,两个人一起努力奋斗才是幸福,哪怕五年十年”,当父亲说出这些话时,是在完全毁掉了自己的家庭啊,是要一辈子都与孤独对抗与孤独为伴啊。
这碗父权的馊水煮成美味味增我也还是喝不下去啊……
值得再看的电影。开头有个工作人员叫:青木 放屁?
纪子是传统东方女性的典型,体贴父亲而不出嫁,认为再婚不体面,心仪对象订婚就主动割爱。纪子的最终结婚,是逐渐摆脱思想束缚的过程,意味着新家庭的开始和旧家庭的分解。笑靥如花和泪眼朦胧中,纪子迈向了人生新阶段,而父亲也开启了晚年的孤独生活,削苹果的镜头充分表达了幸福之外怅然若失的情绪。
恋父情结如此浓重突出,使本片显得有些大胆。4星半。
最害怕的大概是能剧那场。镜头的形式看似中性的聚焦在女儿和父亲的肢体与面部,其内容——满腹心事与气恼的女儿,丝毫没有发现任何不对满心沉浸在能剧中的父亲——却更接近女儿主观的认知状态,但这又和高度的写实相矛盾。不仅什么是“对大家都好”捏不住,人物的内面也抓不住。很深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