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大战》总体来说依然是典型的韦家辉风格,但似乎又产生了很多变化。能强烈地感受到,韦家辉这次将电影制作各个环节的按钮,都扭到了max、推到了最高处。癫狂,是看完的第一观感,人物癫狂,故事癫狂,其中的意味也癫狂。
往年间,韦家辉、杜琪峯和他们的银河映像,但凡涉及警匪犯罪类型题材,决不会走四平八稳中规中矩的路子,一定要在某些地方剑走偏锋,癫、邪、怪、奇、新、妙,我们尽可以找到许多这样的字眼来给这些作品加上标签。尤其是韦家辉主要操刀的电影,更加具有癫狂怪诞非理性的趣味,比如《大只佬》、《神探》,他的电影中多怪人(甚至是畸人),因为怪人的非理性、神秘性、不可操控性所能引发的戏剧冲突,远远超乎正常角色,也更能让他发挥天马行空的、随兴而来的视听创造能力。
他极为热衷于探索人物内心原始本能的善恶冲突与欲望纠结,而了不起的是,他又非常擅长将这种内心世界的争斗,以视听的方式加以呈现,变成独特的电影语言:《神探》中“人人都有鬼”,神探可以看到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真实多重人格,具象成鲜明的人物形象,再加上怪人主角非理性的幻想与妄想不断以画面呈现,整体上就钩织成一个真假难辨、幻相幢幢的世界,而他又擅长在一些小细节、小道具上下功夫,不是丢枪就是换枪,不是一串数字就是几句格言,总有一种将事态不断复杂化的冲动,于是给电影增加更多的叙事层次,加大剧情密度。从《神探》到《神探大战》,都是这样不断加码与复杂化的构思逻辑。
但不同于其他烧脑型犯罪推理类型片的是,韦家辉的重点似乎又不是烧脑,叙事层次多、剧情密度大,只是为了表达出一种耐人寻味的世界观:理性并非总是有效的,冷静并非总是有效的,善良的本性也并非总是有效的,很多时候,非理性的疯狂、天赋的直觉、邪恶的灵魂面相才是解决问题的钥匙。邪恶,也可以抵达善良,黑暗,也可以抵达光明,而天赋,残酷的是,经常只有天赋才能触摸到真相——《神探大战》呈现出来的不仅是热闹的“大战”,还是对这种世界观更深入的挖掘和探索。
相比于韦氏其他的作品,我倒是觉得《神探大战》更加世俗了,癫狂加码,世俗也加码。角色之间毫不考虑弹夹容量的无节制对射,让人想起最浪漫时的吴宇森,撼天动地的花样爆破戏,让人想起陈木胜,印象中,我们从来没见过这样阵仗浩荡的韦家辉。我们印象中的银河映像,就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韦家辉似乎也不追求那种用最直接粗暴的手段刺激视听的大场面,他更愿意往“怪巧”的方向走,把重点放在对人物内心世界的挖掘。这次大为不同,我想,导演大概也不仅仅是为了追求感官的刺激,大概还有另一层考虑,便是将火爆至极的、令人应接不暇的冲击力场面,与人物内心的爆裂状态,形成一种内与外的呼应。
我们都知道刘青云的表演多么出色,这部电影中的李俊这个人物一直在嘶吼,情绪基本上都是燃烧的状态,甚至肢体也总是在大幅度运动,整个人物给人一种极为不安定的、疯狂的观感,面对危险的爆炸与枪林弹雨,他毫无畏惧的感觉,自然因为他憨、癫、狂,但或许也因为他时时刻刻在内心中正经历着这样的场面。
将一些元素加码、扩充、增强,并不是风格集成,而是风格极端,我很喜欢韦家辉电影中对“善恶”这一俗套大主题别有新意的探讨。他的电影不管如何复杂,一件小事如何引发越来越严重的失控、不可琢磨的谜团,但内核上基本都是人性之善恶争斗、欲望之挣扎。《神探大战》里那么多案子,一会儿黑帮杀人一会儿渔夫烹人,一会儿屠夫一会儿魔警,以一种快节奏的叙事互相穿插,疑点层层析出,颇有种间不容发的感觉,难免会让观众看得辛苦。可迷云渐渐散开,依旧是人的问题,是善和恶的问题。以私刑惩处逃过司法公义的恶行,是善还是恶?
其实这个主题并不新鲜,多是往爽片的方向走,为了正义杀无赦,给观众以暴力的爽烈刺激,韦家辉却是往疯魔的方向走,所谓“与怪物搏斗,最终也成为怪物”、“凝视深渊,深渊也回以凝视”。往疯魔的方向走,不断增加剧情密度,提高叙事节奏,难免会导致剧情在一些逻辑衔接点上不太牢固,过于异想天开了,这是韦家辉电影里常有的小瑕疵。不过他的电影不能过于较真,真正吸引人的也不是多么巧妙的逻辑推理,而是那种非理性的黑暗气质(常浮现出动人的温情与浪漫)和独树一格的人物塑造。
《神探》中,刘青云饰演的陈桂彬最后在镜阵里,用枪指着林家栋饰演的“魔警”高志伟,也陷入纠结:开枪还是不开?开了,和别人有什么分别?刹那间,他说,我为什么要和别人有差别?于是,他开了枪,杀死高志伟,主持了正义。《神探大战》最后,他面对最邪恶的魔警方礼信的儿子,同样陷入纠结,要不要杀死这个婴儿为女儿报仇,最终,他选择了善,他的疯魔到底有个善的底子。“善恶乃一念之间”的人性谜题,是导演特别喜欢讨论的。最疯魔的,可能是善,最正常的,可能是恶。善恶无明显的分野,难以分辨,疯魔的李俊和正常的方礼信,差点调换了罪恶的身份。
——在《神探大战》中,韦家辉彻底消解了神探的权威与正义,任何神圣化都会导致危险,而对天赋的依赖也难免会发生差错,“神探”的名号已经变得有些可耻与黑化了,韦家辉将神探还原成了人探,就像电影最后李俊在警局里所说,查案只是要尽心尽力而已,说起来,这也是一种世俗化了。
*以下内容包含微量剧透及大量场景分析,请观影后阅读。
*讨论剧中人物时均以演员姓名指代。
这部影片我个人挑不出什么大毛病,唯一的毛病可能就是林峰的演技还欠缺火候,对于他所饰演的这样一个拥有丰富内心的人物来讲,还是太流于表面,而没有更深层次的亮点。刘青云自不必说,比之《神探》,他的疯癫表达更为内化,更有经验积淀后的厚积薄发。
本片优秀之处在于将所有镜头都充分利用起来,没有废镜头对于香港电影来讲至关重要,尤其是在保持这样高强度的节奏之下,能让每一个镜头都发挥其重要作用,是一件极为考验导演和编剧把控文本能力的事情。而能在紧锣密鼓的推理中完成超越文本以外的内含,更是韦家辉作为此类影片中流砥柱,在这么多年的练习中提高自己的结果。
而在剧情来到后期,伴随着所有警匪片通用格式的,那一句你与深渊互相注视的点题,最后一个镜头以镜像呈现并升华主题的时候,这个文本的完成度也就高于了导演的前作《神探》。
当我尝试以这个“人中镜中人”的对立观念来分析整部影片时,就发现韦家辉将许多精细的镜像观植入影片细节中,引导观众在紧张的情节中无意识接受这种念头,从而将正邪两大阵营的对立原因合理化,乃至最后分条缕析的解谜时,能让产生极强的恍然大悟感。在编导上来说,这是一个相当高明又格外抄近道的做法。所以我就想通过我浅显的认知来分析我在本片中所看到的对立以及他们对瑞润文本所起到的作用,算是对部分的小小的拉片,所以一定要看完电影再阅读。
若有相悖,请以自己的观点为上。
一、神魔对立
首先是片中反复强调的两句话,第一是“追逐怪物”和“成为怪物”的谶语,第二则是通过刘青云一遍遍的疯癫呢喃和反派组织誓师大会时的slogan表达的“疯子”与“神探”之别。这就是第一组对立。
然而这种对立当中,又包含着极强的统一性,其缠绵程度好似并没有想让观众辨析青红皂白:刘青云的【疯子】一面,外化成他内心与受害者自主对话,外化成天桥下杂乱无章的案件分析,但他的【神探】一面,又恰恰脱胎于这种混乱的精神状况和思维逻辑;相对应的,反派组织的作案灵感和动线其实正是因为他们从刘青云的混乱状态下厘清了思绪,不管是女儿带着由衷赞叹的、向队友的展示,还是林峰掩藏极好的、不着痕迹的学习——诚然反派的动机是微弱的,也就是说【疯】的,但在追寻神探之路的脑回路上,他们又与【神】共脑,因而这种对立就让人无法真诚地爱恨反派,或是站到一方的立场中去,自然而然也就产生了针对观众的间离效果。
二、儿女对立
片中有一组非常明显的对立,就是高潮桥段时刘青云女儿和林峰儿子的对应。这个对立也借由林峰之口直白地说了出来,在我和友人复盘这一情节的时候,不约而同地认为是对人物弧光的完整所使:通常来说一个亦正亦邪的人物总会被加以一些亲情或爱情的缺陷,以增添观众对他们的怜惜。但我后来仔细想想又认为,这里的儿女作用,然则是隐喻“新生”和“自戕”的两个观点。
首先剧情交代了林峰悲惨的童年身世,但这种动机和他当下所作的恶相比实在不太能站住脚,所以我觉得“儿子”的作用,是对他童年的和解,他要刘青云杀掉儿子,也就意味着他想要剔除自己的“人”性,新生成他自身价值观中的【神】;相应的,刘青云的疯癫理由在心魔的回忆中有提到,是因为妻子早逝,基于这个背景下,女儿就是刘青云的感情依托。在前情中,女儿已经历经背叛-醒悟-帮助这一系列常规操作后,刘青云的角色已经充分理解并且共情了女儿的错处(而且观众也必须认可)。这个时候要求他失去女儿,对他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的人生而言,无异于自戕。
而林峰想要做到的正是这点,一个世界是不能有两个【神】的主体的,他必须要以弑父般的仪式来完成旧主体的消失和新主体(他自己)的上位。从剧情推动上来讲,也是林峰这个角色彻底【疯】化的关键所在。
三、场景对立
这个对立其实更像情节上不得不做的call back,也比较像是韦家辉在给观众提示的方式。
从本片开始的构图来说,平整的桥,画面中心的阿sa,看起来是符合香港黑色电影的传统形式的,然而桥意味着连接,中心构图意味着中立,林峰从桥的一边走到另一边,已经提示了他是“连接”善恶的那一个人。
所以最后call back到东西村的对称设定时,除了跟随剧情、感受到林峰这个角色的成算之外,也能将这种对立感再次强化:一直被阿sa认为的真相其实是截然相反的,不仅是东西村,还有对自己的丈夫(林峰)的认知,call back的镜头没有林峰参与,但是从阿sa的无力当中,又再次强化了林峰作为正义对立面的强大——步步为营地吸引刘青云和阿sa踏进去。为后文大战埋了一个情感偏好的伏笔。
四、立场对立
这一部分主要是以阿sa的角色和林峰的角色为对立,后期阿sa已经知晓丈夫身份后彻底“倒戈”先不提,单说之前,无论是她还是观众都不认为林峰会是反派的时候,其实已然有所代指。
刘青云在自己的心魇中是可以开枪的,然而现实生活中则只是手指枪,但在几次追逐战中让他脱险的却是阿sa——这几段用了非常巧妙的方式,先是以心魇里的刘青云为主观视角,再回到现实中,他所开的每一枪,都由阿sa补上。既合理,又暗中将他们两个人的立场渐次合拢,但阿sa并非绝对相信刘青云,导演也只是再不断深化她对于正义的自我理解,强调她作为“正义”的绝对中立,所以到后期揭露林峰身份的时候,作为阿sa这个角色,才会更有天人交战的戏剧性。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小细节,譬如我在电影还未过半的时候就悄悄告诉友人,小女警应该是卧底,因为几个镜头给到她身上,总是和大部队相反的面部朝向——这就太明显了,但是在剧情的大致走向上来看,并没有过于放大这一点,这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看完后再回想的时候,才发觉韦家辉的手段之高明。
诚然,本片虽然被我誉为“近三年院线最好港片”,但仍然存在一定的弱点,比之《神探》也好,还是韦家辉的其他作品(例如《毒战》),尺度和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弱化得太多,比如香港电影中常用的城市风貌被尽量淡化了,只在传统的几次交战中浅浅带过;也尽量没有让观众回溯故事发生的地点及其他——我个人觉得这就像是某种水印被抹去的行为,即便其他优秀的地方做得还会让老港片观众会心一笑,但有的东西,始终是像被拆除的街道那样,深深种在我的记忆里的。
但无论如何,在目前贫瘠的电影市场上看到这样一部影片,我非常开心,天灾人祸能消亡的是表层的意识,而每个迷影人、电影人所执念的市场,一直都在。
首发于:陀螺电影
刚看完《神探大战》时,脑子里闪现的两个字:“癫狂”。创作于2019年疫情前的电影,所散发出的那份无处安放的癫狂感,却是如此对应当下。同时,这也是一部将上世纪港片里那种“尽皆过火、尽是癫狂”特性,推到极端的作品——脑洞、尺度、表达、场面,年内应该都不会出现其他任何一部华语片,能比它更惊恐、更疯狂、更生猛。
无论朝前看,还是回头张望,你都能发觉《神探大战》在香港电影中所处的一脉相承而又特殊的位置。作为《神探》的“精神续集”,韦家辉与刘青云的组合,没了杜琪峰的规整与收敛,全然呈现出一种时刻处于失控边缘的狂暴与宣泄。
在韦家辉曾经的那些电影《大块头有大智慧》《我左眼见到鬼》《神探》里,他千方百计地植入了主角“见鬼”的设定。鬼,或是人前世的业障,或是人心底的魔障。看似形而上的因果宿命论,其背后的内在逻辑,仍是对社会关系与历史枷锁的多重书写,聚拢回现代人的恐惧与焦虑。
《神探大战》延续了这个设定,刘青云演的“颠佬神探”李俊,不仅能感知被害人的心理,看到人心里的鬼,而且会外化地表现到他的肢体和言语中,构成多重人格分裂的症候。他显然是《神探》里陈桂彬的双生,从沉闷阴郁转向聒噪狂暴,不变的则是如天赋又似诅咒的感知。神探与疯子,也因此被世人划上等号。
电影开篇,快节奏地交待了两起前情:
22年前,屠夫案,阿Sa饰演的女大学生陈仪,被虐待三日后被林峯饰演的“片警”方礼信救下。
17年前,魔警案,重新复刻了《神探》里经典的换枪戏,警察无情地射杀同僚。李俊闯入发布会上,把枪伸进同僚嘴里,企图以鬼上身的方式“还原案情”,但他却成了那个遭受枪击的人。
从此,李俊不再是“警局神探”,而是游走街头,一如《浊水漂流》里的露宿者们生活于立交桥下,疯叨叨地成了一个“街头神探”。桥下写满的,是他对往昔案件的重新推理,在他的判定下,那些案件都是冤假错案,真凶另有其人。
17年后,一个以神探为名的青年犯罪团伙出世。他们用李俊在桥下写的推定,以暴制暴、预告杀人、私刑执法,使得香港陷入到恐惧之中。由此,几方人物开始逐渐纠缠在一起,电影也步入正题。
抽象地说,《神探大战》其实是一场大型的回溯。
《神探》中,杜琪峰和韦家辉曾摄制了大量畸变的广角镜头,构造出倾斜而又鬼魅的香港,以写意的方式呈现出犯罪都市的样貌;《暗战》里,刘德华与刘青云在观塘窄巷里缠斗;《PTU》里,巡警串联起了尖沙咀与广东道;《文雀》里,港岛老街的样貌被照片定格。
而在《神探大战》中,对香港样貌的勾勒换了一个新策略。
韦家辉用近十起发生在香港不同区域的陈年旧案,绘制成一张“香港犯罪地图”——荃湾、油麻地、避风塘、庙街、落马洲、安乐路......
地理位置的背后,隐匿的是时代迁徙下的变与不变。角色们身处在动荡的动作场面中,更是身处在一个个布满历史信息的空间。险境,则意味着历史信息的消逝状态。这是韦家辉本人对于香港的情怀所在,借这些地标空间,找寻香港的当下性与历史间的关联。
而将这块地图串联起的新案,由青年犯罪团伙犯下的,对往昔案件的重演与同态复仇,则是以紧迫的逼视感,让观众不得不去直面时代刻在这些角色肉身与精神上的伤痕。
对于这种伤痕的呈现,最直观的一场戏,是陈仪的第二场裸露戏。她重新回到自己被害的旧地,于遍地肮脏的河渠上,如22年前那样,脱掉衣服,裸露出全身的伤疤。这些疤痕甚至聚集于她那怀孕的肚子上,等待孕育新生。
李俊抚摸那些疤痕,借由身体作为媒介,去感知与推理当日的真相,复原伤害。
这种从肉身指引向精神的伤痕,出现在电影里的每个角色身上,更是李俊这个人物的内核所在。通过感受不同罪犯内心深处的邪恶、冤孽和仇恨,每个人精神的暴力都在不断侵蚀着他,传染给他。
前文提到,“见鬼”的设定,被韦家辉多次使用。而在《神探大战》里,除了延续《神探》中的见人心中之鬼,更是多了一层新设定:见魔鬼。
如罗泓轸在《哭声》中由日韩两国的历史迷局孵化出的魔鬼一般,《神探大战》里的魔鬼被化作一只巨大的蝙蝠状怪兽,黑金色的皮发,露出獠牙。
电影最后,我们才突然理解李俊,他最大的诉求,是世人中哪怕有一个也好,同他一起,看到那只魔鬼,不再孤独——这只具象的魔鬼所汇聚的抽象物,指代的是时代刻在一个个具体的人,肉身与精神上的伤痕。直面它,看到它,就是看到那些不可看见的、听到那些不可言说的真相。
韦家辉的恶趣味,或者说他的深意在于,他对人性持有的悲观态度。
李俊与魔鬼对峙,他小心地问身旁的陈仪:“你看到了吗?那里有只魔鬼。”陈仪安抚他说:“我看到了。”但每个观众都知道,她没看到。
而这不可避免地导向那个结局,李俊作为“神探”重回警局,仿佛受到了同僚们的重新认可,但下一秒,他就被打断发言,推往整个警局最边缘的位置,望着镜像里自己可怖的倒影。神探的狂躁与孤独、矛盾与痛苦,终究只有他自己一人能够看到。
韦家辉借此探讨人心的善恶二元,在片中有多处点明的台词可循。
无论是李俊反复引用尼采的“与怪物战斗的人,小心自己别成为怪物”,还是李俊在船坞怒吼出的“人人都能变怪物,为什么我不能变?我也是人”,亦或是他形容幕后真凶时的“大恶若善,大善若恶”。其实这几句台词都指向一个命题,那就是在当下,传统的正反派对立,已不再能解释我们所处的现实状况。
善恶已然二元统一,难舍难分,无法被一分为二地切割看待。我们对善恶的判断,也不再是做一道选择题。这个命题是这些年来,香港电影在转型的过程中,一以贯之的探讨,是《拆弹专家2》里的“我不是疯,我是痛!”同时也是《怒火·重案》里的“我认输,但我不认命!”
某种程度上,《神探大战》能很好地归纳韦家辉的类型创作:从商业性和市场类型出发,从中对每个角色的心理进行深挖,再由心理外化,显露出他对时代的思考。
韦家辉曾说自己写剧本,有点像是做一个“接生”的工作,就像化身为《神探大战》里,李俊在危难之际给陈仪接生。这个接生的过程,即是每个角色孕育出自身与社会关系、自身心理的过程。
也许会有很多观众理解不能,韦家辉为什么非要把陈仪这个角色设计为是一个孕妇。尤其是片中有一幕,陈仪和李俊在跳楼后,李俊把耳朵贴在她肚皮上,未出世的孩子对他说:“我很好,神探加油”。其实,如果把这个孩子理解成是“香港电影”,就能大致明白韦家辉的用意。
香港电影走到今天这一步,很脆弱,也很坚强。作为观众,我们何尝不希望,曾经陪伴我们长大变老的香港电影,现在能很好,现在能加油。
这个片子有这么几处,不像是bug,但按照明线解释不了的东西。
1,最明显的自然是李俊老婆自杀事件出现在片尾剪报中,暗示案件有蹊跷。
2,李俊大闹警局为什么要硬绑架女儿在车里,还在手臂上刻字
3,李俊和陈仪的无数次重叠射击动作有深意么?
4,恶魔的出现,以及片尾镜中方礼信的出现有深意么?
以下,把片子情节捋一下,稍作解读,希望能把这几处细节串起来。
按时间顺序,电影中最早发生的事情应该是方礼信杀死母亲和哥哥,欧阳剑当时办这两个案子,没查出来。李俊资历比黄欣还老(李若彤演的那个废柴),合理推测,此时经常越权办案的李俊,很有可能已经注意到这两个案子的问题,甚至有一点怀疑到方礼信。
方礼信是谁招进警队的,不清楚,不离谱的猜测,是欧阳剑可怜这个小孩子,并且被年轻的方礼信洗脑,做起了方的大哥哥。
李俊老婆因抑郁症自杀,从片尾李俊桌上的剪报本看,无论剪报本是方礼信的还是李俊的,都说明这个案子不简单。李俊很有可能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恶,是超过自己想象的是恶魔,精神压力陡增,一年后出警时发生幻视,看到恶魔,当时黄欣在场。这之后李俊被停职。
这件事发生在屠夫案之前,还是屠夫案和魔警案之间,我没注意到。从魔警案后,李俊大闹警局时他还有警灯,警局里的人对他还算尊重来看,魔警案时李俊应该是刚停职不久。尤其是陈仪在屠夫案时是年轻的女大学生,这之后才可能加入警队,而陈仪显然是知道和尊敬李俊的,所以可能比较合理的猜测是,屠夫案先发生,然后的四年间陈仪加入警队,与李俊有重叠,以及发生了李俊老婆自杀事件,然后是魔警案。
所以重捋时间线:方礼信母亲、哥哥的案子——》方礼信入警局——》方礼信一边做警察一边做屠夫——》陈仪出逃、屠夫案发,李俊在职但没在现场——》之后四年的某个时间点李俊老婆自杀,李俊看到恶魔,失控,被停职——》然后是魔警案,李俊破釜沉舟大闹警局,被关入精神病院。
魔警案,也就是影片当下故事的17年前,此时已经停职在家的李俊决定带女儿大闹警局,此时为什么女儿手臂上有刻字?比较武断的猜测是,李俊当时知道自己大闹是破釜沉舟,此后可能会和女儿失散,所以刻字方便失散后相认。但这个猜测并没必要,不突兀但对剧情有帮助的理解是,不管这个“hate”是李俊刻的还是他女儿自残,李俊当时的家庭内部氛围极差。李俊已经对女儿的成长有了极差的影响,恶已经在他身上了。也就是说,妻子的离世,对他的影响是很大的,这是暗线交代的,明线没强调。为什么用手铐也要带女儿去警局?做见证?不知道,也可能是不放心女儿自己在家。
hate,仇恨,这或者是女儿对李俊的仇恨,或者是李俊想给妻子报仇。另外一个合理的推测是,作为神探的李俊,即便没有明确的怀疑到警局内部的大恶魔方礼信,也绝对是意识到了自己身边有巨大的恶,而自己老婆的自杀,很可能事出蹊跷。说不定方礼信也意识到了警局内的神探对他的威胁,做了这个案子对李俊进行恐吓,也很可能就是为了把李俊压垮,李俊果然就魔怔了。
注意,李俊老婆自杀的时间点到底在哪并没有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李俊和方礼信在警局的重合时间,这期间发生了很多事情,他们互相之间没有彼此意识到对方,没有角力的可能性是很低的,大概率是交过手了,并且以李俊大败,精神崩溃告终。这之后的情节,其实是方礼信的赶尽杀绝和李俊的绝地反击。
17年间,方礼信一直在培养复仇组织,以便陷害李俊是复仇神探们的幕后老大,又或者引他到西村,诬陷为屠夫。这个方案应该是随机应变的。雪茄可能是在这个时间点放的,也完全可能更早。同时,他还在一直跟自己的幸存者谈恋爱,洗脑和培养陈仪。他对陈仪的行为,应该并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一种对自己过往罪恶快感的重温,对被虐者的进一步变态的控制欲吧。
而李俊,精神病院关五年,出来后在桥下故意把自己推理到的一切都写出来,放风吓唬凶手,逼凶手来搞自己。连伊恩结也写上、画上,就是给凶手看的。这里我有一个推测,就是明线上,这17年方礼信在警局内外非常忙碌,而李俊,对李俊来讲,至少是出院后的12年,在做什么没讲。但从后面李俊对警方一系列老案子的熟知程度,甚至在西村现场可以瞬间叫出死者名字,他对于警方资料显然是有渠道一遍遍查看的。李俊虽然被官方排挤,但警方内部没有尊重敬佩这个传奇的人么?没有愿意帮他的人么?一个更重要,对影片情节有决定意义的推测,李俊会不会在这12年的准备中,已经知道了陈仪是当年的幸存者?
我推测他是知道的!根据如下。首先,这个信息是警方对外保密的,处于对受害者的保护,内部接触这个案件的人,能够看到这个案件资料的人都是知道的。更重要的是,从影片表现出来的内容看,李俊一直在跟陈仪强调,他跳渠遇到陈仪是偶然的,而实际上,李俊在跳渠前等了很久,仿佛是在等陈仪,而且他知道陈仪是神探,是有能力推理出投尸地点的。另外,李俊一上来就以车坐满了为由,营造了和陈仪独处的机会,电影无数次交代了,李俊是知道自己看到的是幻想的,他非常清楚后排三个位置可以坐人。在车上,李俊大谈自己高尚的动机,一辈子是警察,说实话,很像是在表演给陈仪看,获取她的支持。后来李俊跟踪光头,也是主动给陈仪打电话,并且在车站等陈仪一起上车。其实请大家回想一下,李俊整个所谓的办案过程,就是一个争取陈仪的过程。李俊成功的关键点,是陈仪听谁的,陈仪认为谁是屠夫。所以我有理由推测,李俊一早知道陈仪的特殊身份,也因为他其实早知道对手是方礼信,知道陈仪的重要性。
还有个细节,这个细节其实非常值得玩味的,是电影一个小高潮。即李俊公车跟踪光头时,一直跟陈仪强调,让她把她老公叫上。而方礼信得知陈仪和李俊在一起跟踪光头时,表情是诧异和在快速思考的,他的几个卧底在警局的伙伴,也多少表现了不安。这其实是李俊对方礼信的一次人质绑票示威。方礼信的回应是,坐在他俩后面,并且故意提醒李俊,那个女司机就是他们的女领队,又问李俊,你女儿在哪。这是方礼信对李俊的反人质绑票示威。
然后我们要说一说陈仪和李俊开枪动作的重合有没有深意了。这里需要稍微拉开一点,提一下这个电影的主题。除了打怪物时自己也会成为怪物之外。还有一个主题,就是小心自己的心魔,怪物最擅长的就是对人心魔的操控和利用。欧阳剑是个好大喜功的人,所以他非常容易被方礼信操控。年轻的冤案后人们,因为仇恨被方礼信利用,去杀人放火,当枪使,最终死得好惨。这是方礼信这个怪物对人性的操控。而李俊这个为了打怪物而成为怪物的人呢?他手中无枪,却从头到尾让陈仪帮他开枪,到最后他对陈仪的洗脑完成,最终由陈仪杀死了方礼信,李俊手中还是没枪的。
陈仪被操控,她的心魔是什么?这个电影还是稍有暗示的。陈仪也是神探级别的,她的智商是没问题的,但她的情感因为曾经的被绑架虐待的经历,而存在弱点,简单讲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陈仪第一次在魔警案发布会上听到李俊说屠夫案是冤案,然后在神探案中又看到了神探们准备为屠夫案伸冤。他理智上,至少潜意识上是猜到了很多东西的。但当方礼信吼她回家,又给她系鞋带之后,就顺从了。典型的被巴掌和甜枣操控。他在情感上,因为不幸经历产生的弱点,恰恰是方礼信玩味的快乐,也是李俊看重的机会。李俊与其说是在破案,不如说是要在陈仪面前演全套,最终目的,就是让陈仪杀死方礼信,完成自己对妻子的复仇。
李俊第一次看到怪物,是在妻子自杀之后,此时他看到的是方礼信身上的恶。第二次看到怪物时,方礼信死了,烧死的。在熊熊大火中,升起了怪物,开枪却没打中,跑掉了。这个恶,与其说是方礼信身上的,还不如说是他自己。他在完成了复仇或者除恶计划之后,意识到了自己的恶。这个镜头已经完成了电影主题的表述,即恶是不死的,他只会随着人们的恶行,在人们之间转移。
最后的剪报本大概率是李俊以前留在警局的,也就是说他从欧阳剑办方礼信母亲案件时就注意到了蹊跷,并且一早就把妻子的自杀当做与方礼信相关的案件来处理。当然小概率也可能是警局同事把方礼信那里搜到的东西交给他,如果是这样,那也就成了方礼信的供人书,母亲,哥哥,和李俊的老婆,都是我方礼信杀的。无论是那种情况,这一幕都意味着,李俊和方礼信的搏斗,远不止李俊大闹警局后的17年,而是从方礼信第一次杀人就开始了。而李俊在与方礼信长期的搏斗中,思维模式,心理状态都在不停的趋近方礼信。即便他不停的提醒自己,成为怪物却是难以避免的。
以上,欢迎讨论。
今年第一次走进影院,完全是因为韦家辉导演与刘青云的组合 ,看完有些激动与恍神,港片确实未让我失望。
《神探大战》中集结了多年来香港的罪案,重现了当年的犯罪过程,尤其是屠夫案,和《神探》中涉及的魔警案,让一直钟情于“香港奇案”系列的我大呼痛快。警方、李俊与“神探”团伙之间藉由每次罪案的对抗都火花四溅异常激烈,市场里的巷战、桥下涂鸦、大雨中涌身跳入沟渠、犹如末世般地一片火海跳海炸船,这些精彩的片段都令人印象深刻,片子也充满了一股“邪气”,“神探”们不惜与警方对抗也要完成自己“惩恶扬善”的目的,这种以恶制恶已经等同于恶,而神探的面具之下,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可以是女儿,可以是黑客,甚至可以是执法者,因为每个人都可能遭遇罪恶与杀戮,这正是“神探”们的可怕之处,不放过仇怨,也直面自己内心的恶。
影片就在这样的暴虐与分裂中展开,阴郁昏暗的色调也仿佛角色内心世界的外在表象。每位演员也贡献了精彩的演技,蔡卓妍扮演的陈仪是近年来少有的强悍女性形象,摧残折磨勇逃魔窟,挺着孕肚跳楼落梯,刚生完孩子就坠海枪战,不断面对身边人的背叛,可是她一次次从不相信到接受,一次次从生死边缘挺过来,她称得上李俊的知己,她看得见“怪物”,这个角色可圈可点。刘青云的演技已入化境,了无痕迹,他与导演韦家辉15年后再联手依然有着奇妙的化学反应。这个十足癫狂的角色简直可以提前预定金像奖奖杯。
杨照在《推理之门由此进》一书中讲到侦探类型,有一种是如福尔摩斯全知全能俯视视角走科学路线的侦探,还有如马洛一般沉入人群中不会大惊小怪的“硬汉侦探”,我想韦家辉在《神探大战》中塑造出了另外一种侦探类型——疯探。
刘青云扮演的李俊就是这样一位疯探,他为了揭露真相不惜持枪大闹警察发布会,被因此革职后用十七年时间探究上百个案件的凶手,紧跟罪犯步伐,与“神探”团伙斗智斗勇,他骑着自行车穿行在城市中,常常陷入“癫狂”状态之中,他真正是“尽皆过火,尽是癫狂”,而刘青云用出神入化的演技,成功刻画了这样一位“癫佬神探”。
这样的疯癫与李俊的办案方式有关,钱德勒笔下的马洛是“地对地”,完全融入普通人中,也融入到罪犯的世界中去,而李俊的方式则更加“地对地”,因为他完全进入罪犯的角色去感知对方的心理,他与死去的罪犯对骂,他与未见面的女儿对峙,他与所有事件中的人交流。如此强的同理心注定了他的悲剧特质,他要不断与所见的恶对抗,他看见了别人所看不见的怪物,别人认定他精神分裂,可是这怪物也许是他为了感知罪犯心理而在内心中残留的恶,每次案件侦破,他努力把精神上产生的恶具象化成可怕的怪物,再用枪消灭掉恶,可是谁知道这恶真的消灭了吗?谁又懂这样不断与恶相伴的代价?
影片中多次闪现出李俊与年幼儿女的视频镜头,他在用德语教女儿:“与怪物战斗,小心自己成为怪物。”这句尼采名言的后一句更为人所知——“当你远远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可是怪物这句当然更加切题。片中的李俊就被称为神探,但是大家似乎更多地将他看成怪物。
可他真的是怪物吗?
即使与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为伍,他却从来不允许自己堕落,或许他是在不断用教女儿的视频来警醒自己不要沦为怪物,即使知道自己飞身去救的是十恶不赦的恶徒,他说是人渣我也要救,他不会因为私人恩怨而滥杀无辜,即使在最痛苦的时候也不会。如此看来,他不仅不怪,仿佛有了一丝神性。
可是这位仿佛有神性的神探这次却跌下神坛,他有了更贴近人的那一面,痛苦的一面,一时清醒判断,又迅疾陷入癫狂。他痴迷于工作,妻子自杀,女儿叛逆,因为持枪大闹发布会被革职,他失去了普通人在世间的所有依凭,他被迫看着最爱的人在眼前死去,他痛苦大吼“大家都变成怪物,为什么我不可以变怪物?”他问陈仪“你看见怪物了吗?”“看见了。”那一刻眼中的泪水,都令人动容,这个角色展现出了冷硬、狂暴、疯癫之下的内心软弱,也描画出他与心中怪物每时每刻对抗的痛苦,可是他始终不放弃与恶的对抗,即使这个过程孤独也残酷。这些都让这个角色更加立体,这些痛苦也让观众更感同身受。
影片结尾,仿佛有了一个光明的结局,可是在镜面中,映照出的到底是真正的李俊,还是怪物的碎片?或许神探与怪物的争斗永远没有终结,而他是神探还是怪物,也在一线间。
看香港电影,总是浮想联翩。你总会在叙事的间隙或情绪涌动间,窥见导演的秘密。尽管有时分不清那究竟是导演的潜意识流露,还只是你个人的臆想。但无论哪种,都无所谓。毕竟电影是一种接受美学。
在当下的大银幕,香港电影无疑是我们可以看见的尺度最大的那类电影。《神探大战》中,暴力、阴谋、枪战、血浆、骸骨……几乎俯拾皆是。它用目不暇接的节奏,铺陈都市之乱;用狠绝的姿态,展现极端之恶。若说《智齿》中的香港是个垃圾场,那么《神探大战》中的香港则是乱葬岗。
从大类型上来讲,这是一部犯罪片、动作片,或更直白说,是一部爽片。单纯这么看,也完全没问题。
但我在看的时候,却一直“走神”。我更在意影片的旁枝末节,或者说,更在意导演逗漏出的隐隐的结构。
对于一部影片来讲,血肉总是最迷人的部分,但真相往往在骨架上。
韦家辉,以及大部分银河系创作者,都具有同一特质。他们的表达欲,总是大大盖过讲故事的欲望。
这在某些时候,可能会造成“问题”。特别是当表达欲过于旺盛,到了非此不可的地步时,情节往往会因为迁就表达而失于自然。
《神探大战》中,当我们复盘反派动机,会发现,他接连犯下的屠夫案、魔警案、神探案,实际并不是同一体系下的犯罪。
反派因童年创伤,造成心理扭曲,成为变态杀人狂,犯下一连串针对女性的罪行,即所谓屠夫案。这在逻辑上是容易理解的。
但他此后“假扮”警察杀警察(魔警案),以及煽动蒙冤者的后代们团结起来,以暴制暴(神探案),则是另一回事。
但正如我前面所说,为了凸显表达的精确,有时不得不牺牲情节的连贯。
韦家辉之所以这样处理,就是要完成一种结构,即“屠夫、魔警、神探”的三位一体。
这是全片最核心的表达。它实际在探讨,是什么将这三种截然不同的身份,混为一谈?是什么模糊了正义与邪恶的边界?
故事的原点可以追溯到一件事,就是刘青云饰演的李俊被警队开除。
他是昔日的神探,曾经坐到O记总督察的位置,却因为“精神问题”被迫离开。自他走后,香港变得一团乱,恶性事件接连爆发,屠夫案、魔警案、雨夜杀人魔案、旺角烹尸案、油麻地飞尸案……不仅搞得整个社会人心惶惶,更把警界闹得鸡飞狗跳。而少了神探李俊,O记又根本无力破案。他们一次次错杀好人。终于,这些蒙冤者的子女们组成了“神探组织”,绕过法律,以私刑处置落网的真凶。
整部影片由此展开。它实际为我们呈现的是一个人们不再相信公义的世界。那将是一个彻底向暴力臣服的世界。正因警局这一合法垄断暴力的组织,无法再保护普通人的安全,他们只好拿起枪,自己保护自己,自己惩治罪人。
警局是何时堕落的?恰恰始自李俊离开。
在一次缉凶过程中,李俊率领警队冲进一个幽闭的房间,那里的地板上躺满了死尸,血流成河。李俊突然看见房间的一角正趴着一只怪物,那怪物长着三只血红的眼睛,满嘴獠牙,还有一对蝙蝠般的翅膀。李俊大喊着冲上去,朝怪物射击,但他身边的警员们却无动于衷,因为没人看见怪物的存在。
这是一个过于明显的隐喻——房间里的怪物,只有李俊看得见。那一巨大、显眼到不可能被忽视的真相,却被所有人一再忽视。
也正因如此,李俊这个唯一还清醒的人,被所有人视作疯子。他遭到搭档黄欣(李若彤饰演)的举报,被开除警队。而黄欣则顶替他的位置,做了O记的总督察。
片中这一暗写的逻辑链条,才是关键所在。它实际给我们看的是劣币如何驱逐良币的过程,是一个乌烟瘴气的组织如何把最后一个“好人”也揪出、清除的过程。
自此,那个最会探案的人走了,留下的是黄欣这样的“只会到现场摆Pose”的无能官员,社会又怎能不乱。
所以,只有看懂这个大前提,后面的故事才顺理成章。这部影片看似惨绝,实际又留下希望。它其实讲述的是良知如何回归的故事。最终,在破获了一系列案件,使众人沉冤得雪后,李俊重新回到警局,接受所有人的致敬。
而他回归的关键,又不仅在于破案立功,更在于此刻,清醒的人已不止他一个。在最后的决战现场,李俊指着飞走的怪物问:“你看到了吗?”警队未来的希望——陈仪(蔡卓妍饰演)回答他:“我看到了。”那一刻,李俊露出了释然的笑。
终于,他不再孤独。这是良知正在回归的信号。
《神探大战》在表层的追凶故事下,藏了一个潜在文本,关于房间里的怪物如何被众人无视、默许,进而不断膨胀,最终使所有人丧失生存空间。
这是故事的一面。
那么另一面,则是李俊不停叨念的那句话:“与怪物搏斗,小心自己也变成怪物!”
这句话我们听了太多类似的版本,如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或屠龙少年,终成恶龙……那么《神探大战》的另一层叙事,就是在讲要如何抵御深渊的诱惑。
那么关于这一层,影片实际保留了一定的暧昧性。
我们可以说,李俊最终抵御住了诱惑,因为女儿的那一句“老爸,我以你为荣。”为此,他甘愿继续做一个“好人”。这是情感的胜利,是温暖融化了欲望。
但另一种可能,始终都存在。特别是当李俊重回警队后,站在众人面前,仿佛“正能量上身”一般,大谈警察的责任,敬业的重要……那一幕,看似搞笑,却也令人不安,甚至不寒而栗。
我不禁在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一切都是李俊的算计呢?是他为了重回警队布下的局?看上去,是真凶在利用他,实际是他在利用真凶,利用所有人,一步步实现自己的目的。
为此,他在大街上写下所有凶案的线索,引人入局;他将计就计,步入凶手的圈套,实际也在暗中接近真凶;他为自己打造神探的形象,虏获了一大群追随者。因为他知道,此时的他在警界已经孤立无援,要想翻身,就必须通过非常手段,比如煽动民粹,为自己造势。于是黄色雨衣,改造后的警车以及地上的涂鸦,都成了“神探”这一品牌的icon。
最终,他成功了,他回到梦寐以求的地方,享受所有人的敬礼,如同重获一张张选票。
如此看下来,这将是一个无比黑暗的故事。
那么影片最后的镜头,也不再是故弄玄虚,而是一个明确的印证。玻璃中,李俊和真凶意味深长地对视。至此,深渊,凝视了深渊;少年,终成了恶龙。或者说,我们共同见证了,恶龙再次假扮成了无辜的少年。
当然,你也可以完全不理会这种暧昧,只记住一场代价巨大的胜利。但无论我们怎么想,它注定是一场暂时的胜利。
至暗之处的诱惑仍然存在,恶龙与少年也总会换个模样,上演新的故事,唯有深渊之前的对峙是永恒的。对于个体来说,是否坠落是一种选择,但对于整个社会、整个世界来说,几乎不可能存在这样的取舍机会。
那么,房间里的怪物,你看见了吗?
这是韦家辉对银幕前的观看者毫不遮掩的一记直问,也是我们需要时刻送给自己的一句提醒。
如果未能预料到《神探大战》的“夹生”,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作为导演的韦家辉。
香港影评人们有个普遍的说法,韦家辉的作品从格局到深度上无出其右,但他个人却无法从影像上榨取出其绝对潜能。这就是为什么韦家辉总是需要一个杜琪峰,因为故事越精道,就越需要出类拔萃的影像。
离开杜琪峰这根“龙头棍”,韦家辉基本相当于一个“天才编剧”+“行活导演”的割裂体,他的动手能力从来不敢恭维,《和平饭店》的崩溃已是古早往事,出走银河的《鬼马狂想曲》《喜马拉雅星》《购物狂》也几乎都是被导演能力拖了后腿。比如说,杜韦联动的时候,我们津津乐道的影像风格和场面调度,到了韦家辉自己导演的电影中竟成了最奢侈、最稀缺之物。
看一遍《神探大战》,中间到底有多少场戏具备真正的“影像灵感”?你可以说一些段落狂野激烈,尺度惊人,但这种激烈和其他导演的作品,如陈木胜、邱立涛、郑保瑞等人相比有何特定区别?
这时候的观众往往会陷入一种焦灼的脑补:如果杜琪峰在场,这场戏和那场戏,他到底会怎么处理。
影像上的想象力,是韦家辉相对缺乏之物,但这也是将其精妙的剧本图谱转换为影像迷宫的必须之物,否则就会显得蹩脚、笨拙。比如说,韦家辉编织出了绝佳的故事拼图,但他并不懂得如何藏匿线索,不懂得如何从影像上留住悬念。很多观众会注意到,在元朗屠夫与观塘魔警的两起案件中,方礼信行动和往返的精确时间差,基本上等同于“自报家门”,过早地出卖了剧情。
循着诸多细节,观众基本猜到了方礼信就是“屠夫”和“魔警”,因此真相揭开的刹那,观众并没有太多的惊讶。这里更关键的地方在于,韦家辉揭示这一真相的方法和手段,并不高明。
方礼信的动机,可归结于他童年被妈妈和哥哥虐待的“原初场景”,这些信息都是由陈怡“叙述”出来的,本质上是在“说故事”。到她当面找丈夫对质的时候,方礼信翻脸极快地表示:“真凶就是我,你是我最满意的作品”。
上述段落的处理,几近儿戏。但说韦家辉剧本低级、漏洞百出,却绝非事实,他并不是在观众认为该埋三层的地方只埋了一层,而是故意只埋一层,以此暴露疑点,将观众引向特定的方向(比如让观众怀疑方礼信)。按照一种非常规的理解,韦家辉在此绝非低估了观众,而是高估了观众。但这又会导致他以相对低级的方式来度桥,影像层若处理不好(或者不精准),就会导致聪明反被聪明误。
韦家辉的一生吃过太多次类似的亏,《神探大战》仍不例外。在魔警案出现后,李俊挟持自己的女儿前往警局,叫嚣着“案件疑点很多,这个欧阳剑很有问题”。这场戏有两个基本目的,一个是将观众的注意力引向欧阳剑这个工具人,以遮蔽方礼信这个真凶;二是让其女儿见证这个“过程”,以强化其后来的精神逆转。但真正的问题是,前者并未以影像方式铺垫出来,而是诉诸过于直白的台词;后者并未得到具体的解释,近乎于叙事断裂。
状况频出的叙事断裂或许可以归结于两个原因,一个是审查导致的自体切割,另一个是“飞纸作业”的习惯。林峰与蔡卓妍都是偶像出身,一旦遇上飞纸,定然是无米之炊、难以深入,加上影片拍摄操之过急,人物的展现自然跟不上角色的既定深度。
和《神探》相比,林峰和安志杰是对位的角色,但前者过于外放的邪气和后者内在的阴毒相比,力度上完全不在一个层面,而且这绝对不是演员的问题;就蔡卓妍来说,韦家辉似乎没有透射其任何的内心戏,而是将重点放在了她大肚追击悍匪、不断高空掉落并且在产子之后继续执行任务的强悍体质。
原则上,这并非剧本的问题,而是筹谋欠妥、执行不当。你可曾见过银河映像的历史作品中有如本片中李若彤这样干瘪到无力吐槽的形象?想想她在《一个字头的诞生》《两个只能活一个》《最后判决》中的表现,今时今日,可谓天壤之别。情节失算、角色失灵,来自某种影像调度的“失焦”,这部影片既然节奏飞快、事件繁多,那么以TVB行活的水平处理起来,显然也不会比林德禄的《反贪风暴》系列高明多少。
环顾整部影片,韦家辉真正的力度和节奏,只有刘青云抓得住,他的表演确实是戏魂所在。韦家辉有意为其打造的“办事处”,是天桥下用废品搭建的棚窝,这是韦家辉曾经的灵感空间,也是《大时代》和《世纪之战》中方展博/方新侠的发迹和事业重启之地。
《神探大战》中的李俊延续了前作中天通眼的超能力设定,以一己之力破获了一系列最复杂的疑难案件。然而让观众疑惑的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具备超能力的人物,会在欧阳剑这个问题上犯错(即使他后来开始矫正这个错误),会被方礼信这个屠夫/魔警耍得团团转?
一旦思考这个问题,观众便会陷入对《神探》四把枪置换进行笔算之后的细思极恐,《神探大战》的主题绝非什么善恶对立的二元论格局,而是“神探就是魔警”,这基本上可以解释影片最后李俊与方礼信镜中对望的二重身。换句话说,以李俊的能力,不大可能被方礼信利耍弄,而是说,李俊很可能从头到尾都在利用着方礼信,他在“办事处”解开疑团,是为了给方礼信留下笃信不疑的线索,因为他知道这位魔警必然成为他和替天行道的“神探”组织的中介。
即便有着“阴谋论”的嫌疑,这仍然是对《神探大战》剧情最切实、最合理的揣测。这也等于回到《大块头有大智慧》的结局——“了因追孙果,却发现自己才是孙果”。按此逻辑,方礼信和“神探”组织都是整个事件中的牺牲品,是被李俊一路操纵的工具,为的是以恶除恶、以暴制暴。
韦家辉在套层之上继续添置套层,是心智游戏电影的普遍运作法则,在其中,李俊无疑处在叙事的最高层级,也是导演本人的化身。然而为了掩盖这一层次,韦家辉有意去暴露其他层次,则显得过于功利。以过于浅白的方法来遮蔽格外幽深的内核,以至于败坏影片整体的质感和品味,实在是韦家辉导演创作生涯中的最大憾事。
就如方礼信/陈怡夫妇的相爱相杀浮于猎奇的表面,李俊与其女儿的亲情关系也可谓是机械性地垫砖——观众不难猜到这位女儿就是“神探”组织的头目,这就同方礼信的欲盖弥彰那样丧失了解谜的力量。这种结构方法,甚至让尼采的金句都变得有形无神:这本来是李俊父女之间穿越时间和媒介的精神扭结,也是其心魔所在,但被处理得一如儿戏。韦家辉的选择,竟然是在案发现场呈现了一个真正的“克苏鲁”,让癫狂的李俊指着它问旁观者(也等于间接问观众):你看到怪物了吗?
这便是韦家辉执行方面的最大问题,他确实格局大、速度快、层次深、下手狠,但在营造深层叙事的时候,他所设立的虚晃一枪的假靶子总会过于扁平,乃至拙劣。他的思维无限蔓延、朝令夕改,像源源不断的飞纸那样化为狂茂的藤蔓植物,却没有经过任何的修剪、加工。在杜琪峰合伙的情况下,这个问题或多或少会得到解决,而在韦家辉自己单干的情况下,它如怒海汪洋,过于原始,止于半成品。
在从《义不容情》《大时代》到《马场大亨》的时代,韦家辉的才华尽情挥洒在他的melodrama当中,剧集容量大,制作时日长,任他飞纸来去,总能填上坑、润上色。但从转型电影搞mind-game路线开始,他的作品就很难被称为独角戏了,哪怕杜琪峰迁就其所有,乃至萧规曹随,甘当一个执行者,好歹能从影像上合理规划、过滤一遍,而非任其野蛮发展、情节失衡。就此而言,合作还是单干,规划作业还是夺命狂奔,对韦家辉而言都是最实在的问题。
何况韦家辉以其天赋异禀和壮志雄心,自然希望“什么都要”。《神探大战》是他投资最大的电影,为此追车、爆破大行其道,在本就节奏飞快、脸谱难识的故事中,真正可供深耕细耘的篇幅还有多少?
既然单干不灵,不擅长自我修剪和规划,那么寻求一位靠谱的执行搭档似乎是命定之事。就此来说,杜琪峰已然是华人圈子当中最好的选择了,你无法再往更高的层级找,毕竟,你没法在华人导演里找到一个克里斯托弗·诺兰、斯派克·琼斯、米歇尔·贡德里或者保罗·托马斯·安德森。
尼采的名言,终究会反射到韦家辉的身上:与怪物作战的人,要当心自己成为怪物。韦家辉有着三重身:作为编剧的韦家辉、作为联合导演的韦家辉,以及作为导演单干的韦家辉,但唯有最后一种,才会“成为怪物”。
【虹膜】
作为一个悬疑片,枪都漂水面上了还给我谈什么逻辑???
人总是会反复爱上蔡卓妍
当一个创作者开始致敬自己,就说明他的创作开始出现疲态了。
节奏非常好,以至于你根本感受不到逻辑这件事,然后就结局了。
李若彤怕是演了个二百五
7.3的点映场,音频有问题,字幕和粤语也对不上,场面倒是整得很大,但是毫无逻辑,也没什么“探”的部分,没有什么博弈。
不得不说韦家辉的场面调度能力比杜琪峰差了一大截,几乎没有留下印象深刻的单场戏,一大段一大段毫无特色的枪战爆炸戏根本就是为了简单喂投内地警匪片市场制作的。文本运转基本就是神探IP人设+反转+抗争运动的隐喻叙述,几种配方的简单叠加,“与怪物搏斗,小心自己成为怪物“这个概念没有渗透到文本里,而是重复诉说后变成宣教说辞。 2.5
还是得身体好 当年能被打三天之后徒步 今天能刚生完孩子就游五百米之后枪战 瑞思拜
什么叫神探?怀孕32周坠楼如翻身还能危险驾驶带枪火拼毫发无伤生完孩子马上下水游一千米亲手解决不法分子!这就是TMD就是閪鸠神探!雨夜命案,港岛杀人回忆,屠夫魔警神探,概念很好,细节太糙,无能香港警察得需要一个无组织无纪律的前警察才能破案,是时候接受英明神武的党的领导了!
够丧!够颠!才是真正的金牌编剧韦家辉。《神探》的点题金句“大家都系人,点解我要吾同啊?”进化成《神探大战》“大家都变成怪物,点解我唔可以变怪物?”《神探大战》中的一人分饰七角固然没有前作七人分饰一角在设定上的惊艳,然而本作却以雷霆万钧的剪辑和剧情推进,尽情演绎末世之世的末法之法,TDK都要甘拜下风。黑衣人被黄衣人蛊惑,被复仇和仇恨蒙蔽了双眼,昨日之因成今日之果,今日之果又成明日之因。如果仅仅是血腥的杀戮,那么这只不过是又一部令人生厌的《小丑》而已。《神探大战》最为弥足珍贵的是能够跳出因果,才能超越轮回,韦生再次证明即使在严格的审查制度之下仍然能够拍出有血性、有态度、有风格的电影。没有什么瑕不掩瑜,韦生所有的瑕都是瑜。
建议李若彤还是别演戏了
这片子的逻辑就像片中的怪物一样,看不见。
电影本身不算特别喜欢,但羡慕、尊敬、祝福港片仅剩的这一点疯癫。希望港片能疯到最后。
天才编剧+疯子导演=韦家辉;香港,一个考警察不需要政审的地方;按受害人数,本片最大反派是香港警察;蔡卓妍,娇妻的终极形态——为母则刚;最后,本片特别赞助商——尼采。
这就像一道麻辣水煮鱼,感官刺激到位了,也让人欲罢不能,但无法深究那条鱼的鱼肉究竟新鲜吗?后半段说教太多,国配刘青云全程咯痰嘶吼但也无法阻拦他出神入化的演技,林峯有高光点,在塑造优秀女性角色上有点不足。
看完电影感觉听力严重受损 每个人讲话都超大声 这个国语配的太折磨人了 (蔡卓妍是女超人吧 刚生完孩子还能跳河 完了还能捡起枪来继续杀人)
其实挺失望的,逻辑硬伤太多了。节奏快,内容满到根本没给你喘息和思考的空间,用离场爽感掩盖住不合理的地方,对爱看快短爽的观众很有效。但特效差强人意(看后面字幕发现竟然是TVB做的),各种爆炸大场面仿佛在看邱礼涛的片而不是韦家辉的。除了刘青云独自卖力又贡献出影帝级发挥,尽管前面连角色铺垫都不给他他也能圆着来演(金像奖感觉都可以直接颁奖了),其他人的演技实在是不见进步。大概比反贪5好一点吧,跟怒火比都差远了,别说寒战毒战无双了
李若彤我愿称之为香港刘涛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考公检法政审查三代的必要性。
-九命,香港电影,莫再来搞聋我耳朵。-(重金属享受中)啥?-莫!再!来!搞!聋!我!耳!朵了!!!-(重金属享受中)啊?哦。-…-突突突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