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普西斯格，一切正常！”

看林人尼哈特每天拿着对讲机必须重复这样一句话。莽莽无尽的葱郁森林，见证了尼哈特的孤独，也见证了他模糊不清的感情。土耳其导演历斯埃斯·梅尔执导的《伤心瞭望塔》（《又译《岗楼》2012年），带我们领略了一场爱情未遂的风暴。其实，电影极为安静和内敛，搅动一汪心水的只在内心深处。一部电影，一对男女，一个弃婴，天地之中，山巅之上，耸立着瞭望塔，只有它可一览众山小，也只有它可抚平这对男女的伤痛。

这处瞭望塔本来有两人每周轮守，可那位轮守的穆沙法耐不住寂寞，下了山后就没再返回。好在新来的尼哈特不惧一切，没人说话，也无所谓，甚至懒得与对讲机里的管理员说话，“一切正常”后就会撂下对讲机，专心拿起朽木雕着什么。以前，他曾是个木匠。来了之后，他做了一架木制手推车，一切都被他搞得井井有条。通过对讲机了解到，各地的守林员都很害怕孤单，有的就聊聊自己的家事趣事，只有他不愿扯这些。偶尔，他会下山去城里购些生活必需品。顺便，他就在山下的汽车站坐坐，吃餐饭。

漂亮女孩塞赫，原本是大巴客车上的临时服务员，后来被老板吆喝到汽车站餐厅做饭、端盘并兼做广播员。尼哈特第一次来到这儿，坐的就是她的车，自然就算认识了。她给他端上饭，对他说这儿可看到山上的瞭望塔。他说是吗。瞭望塔上，就你一个人。是的。通常吃饭完，他就走了。虽没有过多的语言，明显感到独来独往的尼哈特对她颇有一份好感，或者说好奇。怎么不好奇呢，在这大山的偏僻之处，有这样一个长相俊美又有气质的女孩。不禁会问：她以前干什么的，怎么来到这呢。

是的，谁都会纳闷。其实，就是塞赫自己都觉不可思议，但也是被逼无奈。汽车站的人只知道她是一个正在就读文学系的大学生。老板说是她叔叔介绍来的，她的这个叔叔以前在这儿开过车。她对家人说过只是为了攒点上学租房子的钱，她想向父母借一点，但妈妈说你上学一直住在你叔叔家好好的，你非要跟四个女同学一起合租，万一出现什么问题，怎么办。

女儿冷笑了一下即撩起上衣，叔叔叔叔，你看看，看看吧。妈妈一看到她隆起的肚子，一下瞪大双眼捂住嘴，一会就眼泪汪汪且自言自语怎么会这样。当然，妈妈不能跟爸爸讲。妈妈跟爸爸谈到租金时，爸爸还是说住在叔叔家安全，谁知道你们几个小姑娘住在一起，会闹出什么事。这让她妈妈听了哭笑不得，更加心痛了。

在这样男尊女卑的社会，女人的苦水只能打碎了牙独自吞咽。面对日渐隆起肚子，塞赫要想尽法子遮掩，好在汽车站的人从没注意到。没注意到，也只是未到临盆时。这天，尼哈特难得下山到汽车站就餐。塞赫端上饭菜后，对着话筒广播了一下，就急匆匆跑到后面。她捂着肚子抽搐，挣扎着来到地下室，分娩的时刻终于来到。痛苦中，一声凄厉又清亮的啼哭，让她的喘息慢慢平缓下来，但疼痛在继续。是一个胖胖的男婴。她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了。她利索的包起来，慢慢地再挣扎着爬起来。

好奇的只有尼哈特。自塞赫不见之后，他就一直四处张望。终于通过玻璃窗看到她裹着沉厚的衣服，抱着什么东西，匆匆走到外面的一角，慢慢扔下，就跑开了，再也没回头。他赶紧出来追上去。马路边，她在瑟缩地等车。他过来对她说你如此虚弱，还是到医院去看看吧。不去。那要不上山去我那里休息一下。她没回答，代表默允。他招来一辆车，一起上山。中途下来，还得往山上爬。到了瞭望塔，他急忙烧水，送给她。她接过拿去洗净身子。什么话也没说。就这样，他住楼上，会拉上盖板，因为她就住楼下。

夜深了，想必她睡了。他匆匆下山，来到汽车站拐角，拾起那布包，婴儿还在。他一路小跑着上山。终于到了。喘息未定，他就抱着啼哭的婴儿塞到她面前，快快，给她奶喝。她愣了。你一直监视我。不，我无意中看到的。她才怏怏不乐地接过给他喝奶，当然，他已离开。他马上烧了一大壶水，倒在盆中，抱着已喝足奶的男婴洗净身子，再送给她。她一直不愿看自己的娃娃。

做这样的好事，对于尼哈特来说并不容易。他得下山进城买母子俩的必需品，他还特地给她买了一件外套。她说其实你不用买。虽然没见过她笑，至少她较之前缓和。本身他就是能工巧匠，他给娃娃做了布秋千，放进去，自然风微微荡起，娃娃也就不再哭了。趁她在外面，他翻起她的相册，看到她读大学时跟同学和家人的合影，还看到她跟胖叔叔的合影。

他现在拿着对讲机，也开始愿意多说几句话。一个管理员问起他的家人，他沉缓地说妻子和孩子，不在了。之前，参加一场婚宴，晚上返回途中出了车祸，当时爱人和孩子都在睡觉，他是醒着的，所以他没死。他一直心存内疚而悲痛。来到瞭望塔，也是为了平复这份伤怀。她听到了他说的。这段时间，她抱着娃娃，总是若有所思。

这天，负责人开着车来到山上。尼哈特只得说她是我的妻子，刚生了孩子，来山上住一阵。负责人说这就好，就不用请人轮换了。看着负责人开着车下山了，塞赫说你怎么能说我是你的妻子。你要我怎么说，这种情况。

塞赫越来越不安了。她不知道何时是出头之日。她经常发无名火。尼哈特忍着。越忍，她越要发。她终于歇斯底里大爆发。都是你做的好事，你让我以后怎么办，我能跟别人说，这孩子的爸爸是我叔叔的，或者说他没有爸爸，我以后怎么生活，你只有沉默，跟我妈妈的沉默一样，可是我得天天面对着他，看到那张脸，我就痛。

说完，她跑进了森林。雷电劈断了千年大树，火光四起，随后，雷雨交加。他呼唤着追过来，抱起晕倒在地的她，踏着泥泞再走上去。雨过天晴，一切重现生机。秋千继续轻摇，他站在瞭望塔门前，愣愣地看着前方。迷茫总会有的。好在瞭望塔，是他俩的疗伤处，一个安宁的避风港。只是何去何从，也许永远没有答案。

2013、11、19

土耳其的电影总是让人印象深刻，故事很简单，淡淡的情绪，却能触动你的内心，虽时隔已久，那油画般的讲究画面，那隐忍克制而激烈情感，又仍会不时浮现于你的脑海中。

最近所看的《岗楼》（亦翻译成《伤心了望塔》），就是这样一部影片。此片似乎这是导演的处女作，却展现出不俗的实力。影片人物很少，故事也不奇崛，对话也不多，导演对于情绪也有着很好的控制，但整部影片却很有张力，悬念吸引着你观看下去，其中的情感交流也冲击着你的心扉。

其实，这就是一个关于山火了望员的故事。这是一个有着伤心经历的了望员，沉默寡言，来到大山深处的山顶岗楼，独自疗伤。深山中的美丽景致与无人打扰的生活，让了望员在岗楼上一呆数月，只是偶尔下山去采购点东西。在公交客车上，他结识了女主角售票小姐，她也是一个有着难言痛楚的女人。他们俩的互动，即构成了这部影片的故事框架。

这并非一个爱情故事，尽管荒山之中的孤男寡女，各有难言过去，相互的慰藉取暖，是电影中爱情滋生的最有利条件。直到电影结束，爱情仍未在他们两人之间降临。这只是一个关于人生关于人性关于人情温暖的故事，它会发生在任何国家，片中的土耳其，只是给影片增添了浓郁的风情及瑰丽的色彩。

男女主角两段破碎的人生，就在这个土耳其的深山里交织，交织于那个小小的车站，交织于那个孤远的了望塔里。了望员正处于无尽的思念与深深的自责中，他本来有着美好的生活，不过由于自己的疏忽，导致一场车祸，失去了自己的妻儿。这对他是个沉重的打击，于是将自己放逐于荒山之中。而售票员也是欲哭无泪与惊恐不安，作为大学生的她委身于山村公交，也确是有苦难言。她怀有身孕，而欺负她的竟是照顾她的亲人。不过两人如此复杂的经历，影片并未加以渲染，仅是在人物的对话中一笔带过，而更多地聚焦于人物现在的纠结。

电影中的男主角看似沉默，对外界漠不关心，但却有着敏锐的观察力，坚硬的外表下有着柔软的心。他注意到了女售票员的情绪，也感觉到了她的异常。他将这个可怜的女人带至自己的岗楼，生起熊熊的炉火，给刚分娩的她提供了一个温暖的家，又默默地返回到车站，找回那个她已经丢弃的孩子。给新生儿洗澡，让女人喂自己的孩子，整个过程甚少言语。但观众都可看出，这是一个很细心也很有生活经验的男人，也可以想像到之前他一定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也许他是在赎罪是在补偿，为自己失去儿子在赎罪，在补偿尘封已久的父爱。

漂亮的女主角原本是个大学生，落泊于这个偏僻之地，寄身于山村公交。虽则有了安身之所，但父亲却无法原谅她退学的行为，而对母亲也是欲言又止，毕竟强奸自己的就是母亲的兄弟。何况日渐发福的腰身与妊娠反应，也让她苦不堪言。她到这里的目的也许很简单，将孩子生下来，尽快地处理掉，然后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她对刚出生的婴儿充满着仇恨，刚出生就将其抛弃，被捡回来后又拒绝喂奶，甚至都不愿意见到这个婴儿。对于她来说，这个婴儿是个不折不扣的孽种，来历与身世都很恶心，毁了她原本美好的前程。

影片拍得相当克制，总是以沉默来代替言语，以沉静的镜头来说话。土耳其乡间风景如画，电影的画面也异常的讲究，每个镜头犹如油画一般。看此部电影之时，我总是联想起之前看过的一部土耳其影片《秋天》。这是故事框架完全不同的影片，但宁静的风格，与精致的镜头，让两部影片有了相似之处。只不过是《秋天》的情绪更为悲观一些，讲述着追梦之后的萧瑟人生。秋天很静美，但生命亦在这个秋天消逝。而《岗楼》则更为温暖一些，至少还有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在嘘寒问暖。岗楼地处偏僻，但楼上的炉火，却给人以希望。

影片在没有结局中结束。女售票员最后冲着了望员发火，喊出了心中的悲愤与郁闷。她与孩子的未来如何？她会与了望员一起生活吗？影片就在此处戛然而止，一切留给观众去想像。她与孩子今后的生活注定不会平坦，然而有着了望员的默默相护，至少会让他们感觉到人生中熹微的亮光，会有活下去的勇气。

再荒僻再简陋的岗楼，毕竟也是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