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华语影史十佳之一
影片最让人惊讶的莫过于儿子“摇身一变”为银行职员。当姨妈要把表哥送去百货公司当销售员,儿子的这一行为先以愿望的方式从嘴里说出。桑弧用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蒙太奇:镜头先从上至下移过儿子全身,再反向——一个穷学生就“变身”为穿西装、打领带的职员了。惊讶的不只在手法的简单,而在于它不是幻想,而是事实。 当观众正等待一个镜头将他们带回原点的时候,这种等待慢慢地转变成自我怀疑:他们最终不得不接受儿子确实没经过任何努力(即使有,他们也未曾看到)就平步青云了。这实在是一个妙笔,把观众玩弄于鼓掌之间。 如果桑弧只是用这样的方法来浓缩时间(一如影片里反复出现的通过照片显示时间已经过去),那么我们只能将其归之于因为观影经验差异,从而阴差阳错成为一个妙笔。 同样,我们也该见到以此为分界影像发生的变化。从一开始,诸多的不适:无铺垫直接进入、剪辑的痕迹、演员戏剧化的表演、念白式的台词等待,转而转入连续高潮。桑弧充分利用“僵化”这一弊病,借助巧妙的情节设计和台词将影片发展成一出轻喜剧。 当我们被故事深深吸引的时候,我们是否还会在乎讲故事的人他的衣着,声音又是否迷人?
2 ) 你们的中年只能混吃等死,我的中年人生才刚刚开始
去年4月17号晚上,我去王府井耀莱看了《哀乐中年》,今年5月19号资料馆放映,我毫不犹豫地选择再次观看。这是去年北京国际电影节石挥作品展被推荐最多的一部,于是我在买完了一堆60-120块的国际影展获奖大热影片之后,鬼使神差地买了这部只要20块的国产老片,并且本能地觉得它会比它们更好看。果然如此,在这部只有100分钟的电影里,我那样真实地看到了男主角陈绍常的一生,虽然这部1948年的影片距今将近70年,如今看来却依然有着鲜明的现实意义,许多情节和台词都相当发人深省,于是坐在电影院里的我,成了一个又哭又笑的傻子。
在去王府井看《哀乐中年》之前,我由于一大早去资料馆排队的关系买到了下午《布达佩斯大饭店》的票,这意味着我只有一小时左右的赶场时间。影片结束后我迅速跑到积水潭地铁站,却发现入口处的楼梯挤满了准备下楼的人,光是进站就花了十多分钟。可千万不能迟到啊!我想,我最讨厌看电影迟到了。于是我在周五晚高峰的二号线和一号线里一路狂奔,终于在电影开始前赶上了,你一定不相信,我感动到快要哭了。
之前我说要去看《哀乐中年》,十个雪碧旁友说,《哀乐中年》我不敢再看,我心想,要不要这么哀啊!可是当我看完这部片之后,也陷入了无限深沉而又不可言说的悲哀之中,既有对个人命运的无力感,又有时代快速转变背后的不安和不甘。或许我就像是影片中石挥扮演的陈绍常一样,是个活在过去不合时宜的人,与时代总是差了那么一点。她说,你看,是不是特别惨,不敢看第二遍。
说来也巧,那几天在电影节经常遇到一些60岁以上的大叔大爷大妈,并且与他们进行了愉快的交谈。记得某位大妈问我,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国外大片,国产老片你们爱看么?《武训传》什么的。我们年轻的时候只有这些,而且还被禁了。我说,《武训传》应该也不错,但我只买了《哀乐中年》,现在还是有年轻人喜欢国产老片的,就是不太多。现在的导演太容易受到商业的影响,不可能再像过去那样纯粹追求艺术了,现在年轻人的选择也太多了,他们似乎更习惯有人把东西直接送到他们面前,而不是主动寻找更适合自己的东西。但是我非常意外又十分开心地看到,影院里坐的都是像我一样的年轻人,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在周五晚上来看这样一场国语老片,但我想我知道自己为何而来。
《哀乐中年》的故事从墓地开始,也在墓地结束,但影片并非关于死亡,而是在探讨我们如何更好地生存。石挥饰演的陈绍常是个小学校长,中年丧妻之后始终未娶,独自一人把两男一女三个孩子抚养长大,薪资微薄却依然资助姐姐的孩子读书。他在清明扫墓时偶遇老友和他的女儿敏华,来到老友家见证了后母对敏华的冷淡,于是在姐姐劝他续弦时果断拒绝,想等到孩子们长大了再考虑结婚。在中国人的传统观念里,一个人最重要的就是家庭,为了家庭而牺牲自己,那也是很幸福的事啊!
姐姐的孩子小川学习非常好,小学毕业在全校考了第一名,还得到尺子作为奖励。但妈妈却执意让他学习做生意,他虽然不情愿却依然答应了,把尺子给了大弟弟说,我再也用不到了。陈绍常劝姐姐让孩子继续读书,姐姐却说,读书有什么用啊?好多大学生还不是找不到工作……这句话放到大学生遍地的今天,真是巨大的讽刺啊!有时候我难免会想,大学到底是干嘛的,我们真的需要那么多大学生吗,我们到底在大学里面学到了什么?此题无解,我只知道我应该要上大学,不然真的不知道能找到什么工作。
电影散场之后,我在附近碰到一个三口之家,孩子大概只有4、5岁的样子,妈妈严肃地跟他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别一天到晚就想着玩,不然将来考不上大学,找不到好工作,一辈子没出息……如果平时听到这段话,我可能也不会太在意,但我偏偏是在刚看完《哀乐中年》之后听到的,与电影中希望孩子早日赚钱的妈妈相比,这位妈妈的话无疑是另一种真实,但也许更加讽刺。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对于教育的认识没有丝毫长进,甚至可能比从前更加不如。对大多数人来说,教育的目的不是如何成为更好的人,而是如何为更好地找工作做准备,仿佛赚大钱出人头地是生而为人的唯一标准。
陈绍常的大儿子建中就是这样一位成功人士,目标鲜明动力十足,小时候的他想成为银行家,长大后第一份工作就去银行做了职员。第一个月发工资的时候,他非常兴奋地说,我居然拿到了薪水,简直不敢相信!同事说,我第一个月也不敢相信,结果第二个月就麻木了……放到这一句的时候,影厅里所有人都笑了,但仔细想想,其实挺可悲的。我们太容易麻木了,对所有一切习以为常,不再有快乐和悲伤。
很快地,建中就跟银行老板的大女儿好上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陈绍常准备去拜见银行老板,听从女儿的建议在路边刮胡子,建中却觉得这样太寒酸,你可以去店里刮胡子,为什么要在路边丢人?可惜陈绍常是个老派又节俭的人,路边刮胡子便宜又方便,为什么不可以?你要是嫌我丢人,有种结婚时别让我当主婚人。
建中和大小姐结婚当晚,小姐陪嫁的老妈子忽然发飙,嫌陈家一切都太寒酸,自己居然连张床都没有。建中无奈之下只好请求妹妹建英让床,建英当然不肯,最后还是陈绍常把床让了出来,说是反正自己习惯了睡地板。他总是那么善解人意,总是会替其他所有人考虑,却唯独忽略了自己,也没有人会替他考虑。
远走他乡的敏华忽然回到上海,爸爸去世了,后母想让她嫁给60岁的老头子,她无路可走,只好投奔陈叔叔。陈绍常带敏华回去跟后母理论,你怎么能让她嫁给60岁的老头子呢,都能当她爸爸了,你真是没心肝!结果反而遭到质问,你是什么人,凭什么管我家的事?于是陈绍常让敏华在学校里做起了老师。
建中有了更多的钱和更好的社会地位,于是全家都搬到他买的新房里,新家的一切都非常好,唯一的问题是离学校远了点。陈绍常每天挤电车上下班,惊悚程度不亚于早晚高峰的北京地铁,建中觉得父亲挤电车有损自己的公众形象,于是劝父亲干脆别去学校了,直接在家做老太爷享清福不是更好吗?陈绍常说,我的心态不老,身体也很好,只想工作,不想在家待着。
这时建中说了一句让我印象非常深刻的话,他说,一个人该做什么事,不是身体和心态决定的,而是他的社会地位决定的,别人都觉得你是老太爷,你就得按老太爷的路子走,不然人家就会看你不顺眼……这句话简直太有道理了,完全无法反驳,因为今天的我们正是这样被别人看待的,也用这样的方式看待别人。我们从来不了解别人,也不被别人所了解,我们甚至不了解我们自己,我们只是在做社会和别人“需要”我们做的事,却偏偏忘了我们自己“想要”什么。转眼几十年过去,我们的物质文明早已高度发达,精神文明却始终停在原地,我们在乎别人如何看待我们,远胜过我们如何成为自己。
面对大儿子的请求,陈绍常妥协了,他离开了奋斗多年的学校,把学校托付给敏华,自己回家做起了老太爷。姐姐想撮合小川和建英,他没有自己做决定,而是先征求女儿的意见,可见他是个足够开明的父亲。之前说过,小川小学毕业就没有继续念书了,基本上算是没什么文化的人。建英的回答再次刺痛了我,没有学问不要紧,人好上进就可以了,好多大学生其实也没什么学问。我惊了,难道早在60多年前,我们的大学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吗?
所有人都在羡慕陈绍常,夸他的儿子能干又孝顺,但他却整天闷闷不乐,因为实在太无聊了。本来还有女儿可以说说话,现在女儿也已经结婚生子,他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了。建中建议父亲去种花、养鱼、遛鸟、集邮、旅行、念佛……他一一照做,却丝毫感觉不到乐趣。对他来说,生活就是吃饭睡觉吃饭睡觉吃饭睡觉,没有快乐也没有悲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不是怕死,怕的是等死。
陈绍常50岁了,大家都来到家里为他祝寿,表现形式为集体打麻将,他不喜欢打麻将,于是一个人在小屋待着。麻将还没打完,建中就被电台催去演讲,题目是《青年的思想问题》,他说年轻人首先不能赌博,我就从来不赌博,所以我才成了今天的我……陈绍常实在听不下去了,纯属胡说八道!跟社会上那些成功人士一模一样。
百无聊赖之中,他想到了他的学校,于是他来到学校找敏华倾诉。敏华告诉他,现在学校每天都喝粥,已经连续20多天了,他之前养的小猫都给饿跑了。他离开了很久,回来时发现全家人都坐在楼下表情凝重,他问,怎么了?建中反问他,你去哪儿了?学校。那你为什么不直说?就在父子火药味十足的对话后,银行老板说,既然人已经回来了,我们还是继续打麻将吧……陈绍常找银行老板谈话,希望他投资小学成为董事长,并且讲起了那个老生常谈的故事——一开始办这所学校的时候,学生非常非常少,你们一定想不到,只有12个,可是今天有600个……
建中送了一块墓地作为生日礼物,陈绍常看了非常生气,也许就从那时候开始,他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转眼又是清明,他在亡妻的坟前又一次见到敏华,她说,我觉得中国人很奇怪,只有老年和青年,没有中年的概念,其实中年才是一个人最好的时候,可以做好多事。他忽然开心起来,所以我是中年,不是老年?当然了!
敏华劝陈绍常回学校教书,他顾虑到家人的感受和已经离职的事实,其实一开始他是拒绝的,但很快就被敏华说服。他每天很早出门,别人问他去哪里干什么,他就说去公园散步,某天他被佣人跟踪发现回学校上课,建中直接气炸了。从世俗的眼光看来,建中无疑是个成功人士,但是在我这里,他简直失败透了,他太在乎外界对他的看法和评价,而且还要所有人配合他。
小儿子建平也要结婚了,对象正是大儿子媳妇的妹妹,陈绍常说年轻人应该婚姻自主,毕竟这是他们自己的幸福。只是他现在还没有工作,等有经济基础再结婚会更好,建中说会帮弟弟搞定一切,于是陈绍常便欣然同意这门婚事。从建中到建英再到建平,陈绍常对孩子们的恋爱婚姻始终保持开明的态度,不会自作主张地胡乱介绍,也不会不明就里地横加阻挠,时代发展到现在,很多家长都还是做不到。
学校里的孙老师忽然提出离职,原因是在新加坡找了份工作,比当小学老师赚得多,于是他向陈绍常吐露心声,把自己喜欢敏华的事告诉他,希望他帮忙说媒。敏华却说,我觉得他太自私,有了好工作就不要学校了。陈绍常说,我觉得他想赚钱,是为了给你更好的生活。她反问到,所以你觉得我应该嫁给他吗?不然是要嫁给我吗?难道不可以吗?孙老师在陈绍常家等得好着急,好不容易等到他回来了,却听到他说,我帮你说了,她说要跟我结婚……孙老师不仅没有当场晕倒,反而一副“我早就知道了”的满心理解支持的样子,真是人民的好老师啊!
陈绍常回家找建中谈话,说了自己要跟敏华结婚的事,这下全家人都晕倒了。建平说,我们结婚的时候爸都没反对,现在他要结婚了,我们也不应该反对。这句话惹恼了建中,那你自己去结婚吧,我不管了。建平马上倒戈,坚决反对爸结婚!建中找到了敏华的后母,于是后母劈头盖脸把陈绍常骂了一顿:当年我让她嫁人,你说那人年纪太大,都可以做她爸爸了,还说我没心肝……现在你居然要跟她结婚,你也可以做她爸爸了,你才没心肝!
陈绍常在外面受了气,回到家也不消停,建中说,你们可以结婚,只要答应我三个条件:1.结婚的时候,全家人都不参加婚礼。2.你们要搬出去住,我可不想让她进我们家。3.我以岳父董事长的名义宣布,开除刘敏华校长职务。陈绍常把这些条件都跟敏华说了,想不到她完全不把这些事放在眼里:不来就不来,反正没人想让他们来,我还不想跟他们一起住呢,学校收了,我们自己重开一个……陈绍常质疑到,你以为开学校那么容易呢!没想到反而被敏华教育了:你总是舍不得过去的东西,这样怎么会有新的开始呢?
陈绍常无意间发现了建中买给自己的墓地,于是便想在这里盖房子住,他感慨到:我活着的时候没地方住,死了之后的房子倒是早就买好了……建筑工人惊了,墓地怎么能住人呢?这时候,敏华又说出了一句至理名言:活人比死人更重要,中国人把死看得太重了,却不知道怎么更好地活着。他们不仅盖了房子,还在这里盖了学校,开学第一天,陈绍常对学生们说,我之前的学校最初只有12个学生,现在有1000多个……而这所学校,刚好也是12个学生,这里的招牌不再是陈氏墓园,而是陈氏小学。
陈绍常为这个家和3个孩子奉献了一辈子,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他也应该要为自己活一次,去追寻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了。他不仅没有死,而且还非常年轻,甚至比他的孩子们更加年轻。他还要做好多好多事,教好多好多孩子,真正属于他的人生,其实刚刚开始。
曾经的他看起来幸福,实际却一无所有,现在的他虽然清贫,却是最幸福的人。和相爱的人在一起,做最想做的事,我想不出有什么事比这更幸福。他不再孤单,因为他感受到了爱,不是那种表面上做给别人看的、其本质是自私的爱,而是建立在理解和关心之上的真正的爱。因为爱,他得以从混吃等死的无聊状态中解脱出来,未来充满无数美好的可能,而尚未寻找到真爱的我们,人生其实还没有真正开始。
3 ) 人间不过是你寄身之处——写给石挥
“He did the books and he died.”
“他写了书然后死了。”福克纳说希望他的墓志铭是这样写着。
有些人,一生只做一件事。
石挥,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人。
迟迟不敢动笔,也越来越渴望写点什么,不想太感性,所以看了几乎所有看得到的石挥:他演的电影和写的书,以及他人眼里的石挥。
天才无误。
看石挥的电影,最初是纯粹的慕名,因为中国电影史绕不开他去。大学特意拉片看《关连长》,虽然有心理准备,还是被震动了。黑白年代拍解放军竟能如此挥洒自如,见血见肉,真开眼。明星石挥消失在关连长的身体里,与肖教员拉呱那场戏,轻松自然到与其他演员的表演风格格格不入,他分明不该属于那个年代。
震撼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十余年就这样过去,期间不记得看过他的电影,翻查过他的资料,直到这个三月。
因为对早期国产老片爱得痴迷,又作为铁杆张迷,开始有计划地看老片。《太太万岁》里的婆婆最喜苦情戏,越苦越好,但她自己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喜剧人物。这位婆婆的戏几年前只看过一部《太太万岁》,直至《哀乐中年》《宋景诗》,才发现她不是玩票,且与石挥不少对手戏。这次看片是随机从《天堂春梦》开始,蓝马在片中是个无情有义的阔老爷,夺了朋友的孩子,养情人又把上官云珠演的太太气得半死。看时尚不知蓝马与石挥的好交情。这一部后,系统自动又自动推荐了几部,评分都不低,随便打开一部桑弧导演的,是《哀乐中年》。因早听说编剧有张爱玲一份,当然要看。
《哀乐中年》之前,见识过《我这一辈子》里怎么演怎么有、完全掌控影片节奏与风格的石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人艺早期创始人。所以印象中,石挥是银幕上泼洒自如、大气张扬的绝对大牌范儿。直到《哀乐中年》。看见开场他与老友在墓地相遇忆当年的一幕,我再次傻掉:这个文质彬彬的知识分子老爸也是石挥?内敛、矜持、娓娓道来的人物形象叠加,这里自然有桑弧的力道,但看不到一点刻意去找人物感觉的痕迹,石挥再次溶解在陈绍常的哀与乐里,这太可怕。我不是演员,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进入一个角色的身体与抽离会不会很痛,会不会像《成为约翰马尔科维奇》那样令当事人濒临崩溃?
后来又见到《姐姐妹妹站起来》里的马三,这居然也是石挥。他不介意把坏人演得好过好人,他没有给自己留后路,他是豁出去地演,“忘我”两个字努到头儿也就是这样了。真让人心疼。那时并不知他的终极命运,但不知为何,已经有一丝不安,为他的不留后路而不安。
僧格林沁是他演过的唯一一个真实历史人物。沧桑、狡诈、敏感、紧张,整个人都变了。戏少,知道从马上摔了下来就要结局,看得心里一阵紧似一阵。意大利电影评论家说整部《宋景诗》只看到了一个人,石挥。角儿都是这样,不论角色大小、戏份长短。在自己的行当,拼命到这个时候,同梅兰芳是一样的了。所幸。
而我们是不幸的,注定看不到这位话剧皇帝一丝一毫在话剧舞台上的表演了。那是另一个他,邪魅狂狷、肆无忌惮,不需要照顾镜头,连观众都不必照顾。如果真的有时间隧道,我已想好要冲回去的几个时刻。当他在台上扮“秋海棠”时,我要在台下听清每一句台词,旁边有人咳嗽都不可以,尤其是那句“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当他因为资金问题不得不修改《我这一辈子》的结尾时,我会坚持要他无论如何让“我”活着见到解放军进城,和儿子海福紧紧拥抱;当他站在台上被批斗时,我要痛斥那些颠倒是非黑白的懦夫,无论是姓郑还是姓赵;在1957年11月的那条渡轮上,我会跑上前跟他聊天,像《雾海夜航》里的“小辫子”那样问个没完,绝不放他一人沉思的机会。
如果一切成真,他定会好奇地问我:“你是谁?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我会告诉他:“我是您的影迷。我来自那个您不曾到过的年代,在那里,仍旧有您很多的影迷。您的电影,我们看得如痴如醉。”
也许,即便我穿越回去,结局仍旧无法改变。因为他是石挥,他也就没那么容易被改变吧。
总看到他,在一幕幕黑与白的时光里,他分明站在摄影机前,永远挥舞着一截露在袖子外面的手臂说着同一句台词:“我在这里呀!”
今年刚过一半,就知道最快乐的几个小时是北京电影节的那几个夜晚里。大风吹不动的中间影院影幕墙,一遍遍地预告着明晚的最新西片。在一旁麦当劳不夜的黄色灯光下,跟几个观众摸黑走近放映厅,一个中年男人对女同伴说:“这都是来看上官云珠的。”
我不是。我没有话,静静地记住这一刻。
电影是接头暗号。我们是自己人。
《太太万岁》的片头音乐过香艳,像是一个与石挥无关的电影。那个岳父到底也一点不像他,他就是爱极了与观众捉迷藏。
第二天是《恋爱与义务》,公布了阮玲玉的耀眼青春与未及的老年。因为黑白,又觉得石挥也这样坐在影院里看过、不小心睡着错过了阮玲玉与金焰无声的争吵。爱上电影资料馆,一座通往老上海、老电影、老爱情的时光隧道。
最后一场是百老汇的《雪里红》。不必说,李丽华与石挥开过的玩笑一定令他开心到忘不了。
找不到他曾经住过的地方去站片刻,解放后也不流行衣冠冢了。今年看到连《天仙配》都被后窗冠以“桑弧作品”。脑海中一片一片他的表情,都似不真。电影是巫术,用银幕吃掉了他们。阮玲玉在景深处越跑越远,虽然回头张望,却听不见有许多人在叫她;石挥眼睛小,瞟一下、瞪一眼、上下打量,都一定是真看到了什么我们不见的而不全是戏。
我信灵魂的存在,就像信电影那一半真。
2016年7月20日 北京 暴雨
4 ) 对本片女主朱嘉琛之往事续考
“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意]克罗奇《历史学的理论和实际》
首先感谢 @洲舟 进行的前期基础性研究。本文是笔者在进一步查阅文献后的总结性论述,希望能对相关研究起到一定帮助。
一、黄宗江与朱嘉琛离婚时间考
据黄宗江第二任妻子阮若珊著《忆》,在1956年黄在给阮的求婚信中说,自己已与前妻朱嘉琛离婚,但双方离婚后依然是普通朋友关系。可说明黄、朱二人在1956年已经离婚,但具体离婚原因不详,是否受到针织原因影响不得而知。
黄宗江序,阮若珊著,《忆》,中国文联出版社,第16页。
二、朱嘉琛在解放前的真实身份考
据刘谷主编《晋察冀革命文化艺术发展史》中的第三章“解放战争时期北平、天津第二条战线的文化斗争”记载,在解放前朱嘉琛女士即为我党领导下的进步戏剧社员(后面另有材料证明其为我党在敌后活动的地下工作者),因此可以解释为何在49后留了下来的原因。
刘谷主编,《晋察冀革命文化艺术发展史》,第477页。
三、朱嘉琛从事影视工作前经历考
据李翰祥著《三十年细说从头·下册》记载,朱嘉琛在上世纪40年代进入电影行业之前,为燕京大学毕业,说明其文化水准显然高出同时代同行业的其他很多女影星,如蓝萍等。这也符合当时左联招人的门槛,即既有一定思想觉悟,也同时在白区有较大知名度的要求。
四、朱嘉琛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之后的命运考
据陶江主编《娄平纪念文集》记载,在1986年其回忆当年北平地峡支部的人员时,提到朱嘉琛是朱欣淘之女。朱欣淘在49前一直是北平地峡组织的负责人,后来的副总理姚依琳是其上司,还掩护过吴德进入北京,此故事也被2014年的电视剧《北平无战事》巧妙借用并重新演绎,并且此老挺过了运动,一直活到了1985年在广州逝世。
此外,该书写于1980年代,在之前的风波中因故去世的人,都做了标注,但对朱嘉琛女士做的说明中未见到其遭遇不幸之记载,故推测此女士很有可能直至今日一直健在,据其工作单位所在地推断其有可能一直生活在北京。
5 ) 《哀乐中年》佳句
1. 做父母的,有一天能用儿子的钱了,哪怕就是一块钱,也会让他高兴的。
2. 反正现在我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人家都说我好福气,其实是活受罪。
3. 其实你真应该出去做点事情,像你这样的年龄,学问有了,经验也够了,正是人生最成熟的一个阶段,这个阶段要是不好好利用,那就太可惜了。
4. 我老觉得中国人除了青年,就是老年,好像没有中年似的,其实最可宝贵的是中年。
5. 谁都叫我老太爷,今天居然有人叫我孩子。
6. 难道我还能叫你跟我结婚吗?——为什么不可能呢?我一直希望有这么一天。
7. 难道我这个人还有什么可爱的地方吗?——你可爱的地方很多,你自己没发现罢了。
8. 你跟她说了?——说了。——她怎么样?——她答应跟我结婚了。
9. 她是一个没知识的女人,她的话怎么能听呢?——不单是她一个人呀,所有家里的人全都反对我们,他们说我们结婚的那一天,他们全体不来参加婚礼。——他们不来,你就觉得可耻吗?你错了,可耻的是他们自己。
10. 你以为他们就能代表年轻人吗?绝对不是。他们不过是未老先衰的一群罢了。
11. 我现在才知道生命的可爱。在我的面前不管是一片云、一条河、一颗树、一把土,我觉得它们每一样都是活的。
12. 我们中国人真是一个古怪的民族,对于死看得这么重要,而不讲究怎么样好好地活下去。
13. 我觉得我的生命刚开始,就好像我们的孩子一样。
6 ) 给我们赶着赴死的一代人
现在何止是中年人,连年轻人、儿童都被赶着加速走向坟墓。真是非常奇怪的现象。
明明都贪生怕死啊,但所作所为却背道而驰。
小朋友童年不能愉快的玩耍,被大人逼着要赢在起跑线上,除了上课之外,还得参加各种补习班、兴趣班,家长听信那些培训机构的洗脑宣传,真以为自己的孩子去涂了几笔鸦、学会了两个音符、搭了个积木,就锻炼了思维能力、创造能力?不见得吧。看见这些本来应该可爱的小朋友被弄得老气横秋有时甚至像大人一样说一些成年人套话,简直可恶。
年轻人不能愉快的追求梦想、谈恋爱,被各种奇怪的言论逼迫着要在“正确的年龄做正确的事”。那么,什么是正确的年龄和正确的事呢?总结起来无非就是乘年轻赶紧买房买车结婚生小孩,完成人生大事,连勤奋上进追求事业都不如这重要,至于追求梦想,简直要被万人耻笑,尤其是没钱的年轻人倘若要说出这种话会被各种“精英”教育:你一个穷逼就不想三想四了,连年轻人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脑子和人生,专门向这些精致、势利、恶俗、腐臭的想法低头。年轻的女性更被教育到要乘着年轻貌美早早嫁人,以免人老珠黄在婚姻市场上毫无竞争力。
中年人就不必多说了,虽然中年人其实精力和创造力正值人生巅峰,大量掌握话语权和社会资源,但在一般意识中,中年人早已经是没有性别之分或者早早丧失性欲或者性欲错乱的千人一面面目模糊的抽象象征,就像电视剧里拆散年轻情侣的可恶父母,跳广场舞的大妈,位高权重乱搞女人的中年男人,他们多是“一类人”,没有个体特征,是别人的父辈、单位领导、企业大佬,是电影里应该好好当老爷的人。如果中年人谈起了恋爱,那会激发大部分人的恶意,得到舆论一致谴责,因为大家认为中年人尤其是男人瞎搞是正常的,但一本正经恋爱那肯定是脑子出了毛病。
老年人就更不必说了,要么是慈祥的象征,要么是该死的老年人,要么是等待救助的对象。
好好观察一下周围,观察一下媒体的言论,观察一下精英们的话语,你会发现,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像如今一样实用主义如此甚嚣尘上,压倒一切;也很少有一个时代像当下一样价值观如此单一,令人惊骇。
从来没有一个时代像现在这样,人们如此恶心人类和自身,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怎么快点去死”上面:着急长大,着急结婚生孩子,万事要比别人快一步,为了什么呢?快一步走向人生尽头?都在讲快快快,快点做个停止创造混吃等死的废人么?有没有人好好想一想,人为什么要活着,要怎么有意思的活着。
在还年轻的时候就想着怎么渡过老年,我们是不是太变态太不把自己当人了?
1948,1948年啊!这部华语片放在现在看竟然一点也无违和感。阶层、面子、世俗人情,老夫少妻敢于反抗俗世却是追求真挚的爱情,甚者号称已过时的体罚方式。校长自有的豁达让人如沐春风,更爱刘敏华的热忱、独立和勇于追求爱情的态度(娶妻如此夫复何求)!上个世纪民国尚存的那些光辉,怎么在现在通通变味了呢?构图几乎都是平视角度,更为一种平和的表达。身份转化游刃有余,石挥这演技真的没话说。9.0
深居俯夹城,春去夏犹清。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并添高阁迥,微注小窗明。越鸟巢干后,归飞体更轻。
石挥是演技最好的华人男演员没有之一
看到不少人说这电影放到今天都不过时,还是乐观了,这电影放到今天可能都不过审。
那时候他们说,体罚孩子已经过时了。
观赏性颇佳,中国式的人情世故都在里面了。最让人惊叹的是在那个年代导演桑弧已经有了一些比较前卫的电影意识,主要反映在时空衔接上。第14分钟通过两次脚的抖动进行大的时空转场;第66分钟通过连续的几个快速横摇镜头完成转场。而通过声音转场在影片中用的较多也更有趣:第30分钟父亲说结婚不要找他做主婚人,下个镜头直接接结婚现场父亲做主婚人;第37分钟女儿和媳妇抱怨父亲还没回来叠化到父亲在学校;第87分钟父亲告诉儿子结婚对象是刘敏华直接接众人惊呼刘敏华;还通过收音机的广播声音勾连了三个时空。最有趣的尝试是第44分钟在父亲第二次退休演说的时候接一个儿子和媳妇相视一笑的中近景,这仿佛是大银幕前所有观众的自然反应。这些技巧即便放在今天也依旧不过时,五星推荐。
无论思想还是技法,都是相当超前,找到李安的根了,看来也不完全是在小津那里,算是一点欣慰了,很早的年代,中国也有很好的电影。石挥和朗雄真是神似啊,只是他们之后,中国旧派父亲形象,我们还能指望谁?
0615@影城 四星半。庆幸有事outing顺便看了这部。中国早年庶民伦理一挂集大成者,编导桑弧、主演石挥、朱嘉琛均近乎完美,通片流畅幽默,质朴成熟。两次直面大特写:“中年可贵,勿做未老先衰活死人”“国人重死轻生”的批判亦不违和,放在今天看仍有足够社会意义。
“我觉得我们中国人只有青年和老年,好像没有中年似的,其实中年最宝贵”“你以为他们是年轻人吗?他们不过是未老先衰的一群”“我们只关心死,很却很少关心怎么活”振聋发聩啊,影片之先瞻叹为观止;惜乎小学教员的地位和收入在半个多个世纪后仍未得到改善!
欣赏老校长的温文儒雅、乐观豁达、有家庭责任感又开明。导演最后让他找到一个天使,真是幸运
石挥太好了。这部电影有那么几分像小津,但你又知道,有些东西是独属于它的,那股浓浓的上海市民气,仿佛张爱玲名言说的,“到底是上海人”。桑弧是1916年生人,三十三岁就拍出了这样的杰作,然后直到2004年去世,就再也没有拍出类似的电影。不堪细想,细想则悲哀入骨。
话剧皇帝石挥的神演技啊。
穿过整个北京去看你。
老夫少妻的爱情结合太进步了。说中国人只有青年和老年,没有中年,50多岁就要在家做起老太爷,中年该怎么活成为影片最关注的话题,对生活的关注在现在仍然有其意义。石挥自不必说,朱嘉琛也让人眼前一亮。
1949年的电影,观念却是21世纪的,所以,不要贸然断定,今人胜古人。
老夫少妻,超前之作,关注个体,叙事扎实。石挥的表演朴实自然,脱离了影戏腔调的束缚。阻碍婚姻自由的不是祖辈而是晚辈
中年危机的解除,那么早就拍大叔爱萝莉了。石挥真是又帅演技又好的老男人,朱嘉琛长得好像俞飞鸿。
“我不怕死,我怕等死”,“中国除了青年就是老年,好像没有中年似的”,“我们中国人真是个古怪的民族,对于死看得很重要,而并不讲究怎么样好好地活下去”。1949年的电影,有人说这片的思想超前了70年,我想说,这片放在当下,依然是超前的(不但没前进,反而倒退了)。
天意怜幽草,人间重晚晴。茕茕孑立中国浮世绘,恋恋情深电影皇帝曲。
现在的电影有人家的思想觉悟吗,男演员有石挥会演戏吗,女演员有女主角漂亮吗,我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观众朋友们注意了,种花养鱼玩邮票旅游可都是人家老太爷在家等死的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