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编自日本文学名家夏目漱石的同名小说,被导演森田芳光拍成一部怀旧色彩浓厚的文艺佳作,对明治时代日本社会的伦理人情有十分深刻细腻的刻划,与森田后来拍的《失乐园》刻意追求现代感觉大异其趣。在八十年代最富盛名的小生松田优作,在片中饰演一名富商之子,一直对求学时期暗恋的女同学念念不忘,后来跟她重逢时,她已成为好友之妻。在道德上,他想断了这段单恋,然而每次见了她,却又禁不住多爱她一些。与此同时,其父为了家族生意,又逼他跟另一女子成婚,他思前想后,决定不顾一切向心上人表白爱意。森田芳光在影片中将小说中对中产阶级的质疑淡化为背景,而将焦点凝聚于男女主角的情愫上,其中镜头运用大胆停格,画面瞬间凝结的美感,以及构图、音乐、甚至是剪接的唯美诗意引人疑迷,有著对爱情凛然不可侵的气度以及怅然疾苦的冷冽美感。
惊心动魄——
欲哭无泪,欲言又止!永远的始于情,止于礼。
三千代对着空酒瓶:……我好寂寞!你一定要再来!
……
代助:我需要妳,非常地需要妳!
早在四年前,我就该向妳这样表白。
三千代:你真太残酷了!
代助:请妳原谅。而我… 也为此受到应得的惩罚了。
自妳结婚以后,三年多以来
我… 仍然是独身
三千代:这是你个人的选择。
代助:不。我是娶不到,所以才不娶。在妳向我报复的期间,我必须保持独身才行。
三千代:报复…我… 是为了报复自己而嫁给平冈的。
因为你什么都不说出口,我才怨恨你。
嫁什么人都好,更何况是你推荐的人……
三千代:不要再道歉了。只是… 若你肯早点跟我表白就好了…
代助:若我一辈子都不说出来,妳会比较幸福吗?
三千代:不会! 假若… 你不这么说出来,我也许活不下去了!
代助:答应我,请妳答应我!
三千代:没办法,我们面对现实吧。
……
这一切,都源于代助那时候的不成熟的正义感,朋友平冈既然先说了想娶三千代,他就觉得,让他们在一起,才是对的。这种违反自然的事情,只为了莫名其妙的哥们义气,深深害了三个人一辈子。
这里有几篇评论,写的非常细致,非常到位,我借来贴于此处,喜欢的话,可以细细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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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漱石的《其后》与鲁迅的《伤逝 》
来源: 江上一郎
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的母亲,在他得奖后告诉他:你别太得意呀,你前面还有个泰戈尔,还有个鲁迅。
南怀瑾老先生说过母教的重要性,我绝对相信。
大江健三郎的母亲,年轻的时候,自费由日本赶到北京,专程聆听鲁迅的演讲。有这样的儿子,也就不是偶然了。不过,不知道她老人家可知道,影响鲁迅写小说的作家中,有一位日本作家:夏目漱石。
我知道夏目漱石这个人,是在80年代初去日本旅行的时候。日本流通非常广的1000圆纸币上,就是他的头像。我立刻想到了鲁迅,他们不仅仅是流着相近的胡子,还有相近的目光和神韵。过后,忘记了,因为我常常有莫名奇妙的联想,大多数还是胡思乱想。
后来,看到了文革中的丰子恺,白天忙着应付批斗会,回家写完检讨,偷偷的翻译夏目漱石的文章。
看来,留学日本的前辈们,好像对这位全日本都熟悉的“国民作家”都有好感。丰子恺在人性被随意践踏人人一本小红书的年代,以平常心态,翻译出“最像人”的作家专注人性的作品----其意义,也就不同寻常了。
我看到了鲁迅小说《伤逝》的电影--实在强差人意,无论从选角,到场景,到导演,到气质---实在对不起鲁迅的最好的小说故事---亦舒好像说过,《伤逝》是100年来中国最感人的小说。
http://blog.club.sohu.com/wenji_list_diary.php?kindid=12594&db=blog001P2&artnum=323&linkdate=&forumid=&sr=40
也怪不的老导演,老演员--刚刚从十年的浩劫中庆幸生存下来,恶梦还没真正获得清醒,还没有调整好人性党性的混乱思维,阶级斗争的阴影还没散去,----又如何能表达出60年前的文学巨匠,战斗勇士年轻的深情和刻骨铭心的爱的忏悔?
80年代中,我看到了夏目漱石的小说《其后》和改编的电影。还知道了一些有关作家的生平。
他出生的时候(1868),明治维新势不可挡,天皇都穿上了西装。夏目漱石也像好多知识分子一样,西装,英文,苏联文学,欧洲文学。。。他还去英国留学。所不同的是,出生贵族的他看到了新文明的虚假成份,看到了改革大潮流中,冲击着人世间传统的可爱和可悲,他保持着知识分子的独立思想。冷静的,独到的,幽默的,诗意的,将自己的深思和创意写在文章里。
《其后》的故事,带有少许的自传性。
大富人家的少爷代助--有可敬的大嫂,不喜欢文艺的哥哥,自己大学里读得是文学,毕业几年,还是无所事事,如闲云游鹤。渐渐走下坡的家庭企业,虽然看来风光:大花园西式游园会,小宫廷式的音乐沙龙---都想借他的俊朗和洒脱以及儒雅学士风度--来结交更有钱家族的闺秀或是豪门的名媛。他不卑不亢的敷衍,看来是尽一点传统的孝心--可是,对上流社会的虚假却是无情的讽刺,急得当大老板的哥哥和看来富态悠闲的老爸咬牙切齿。。。
讽刺,也不是夏目漱石的关注,他自少年期就喜欢中国古诗,尤其喜欢陶渊明脱俗超然出世的飘逸境界。他还留意到中国留学生在日本演的话剧(李叔同等人)。他借代助的口吻问高尚的千金小姐:看戏剧吗?看小说吗?-呵呵--原来,上流社会的人都没兴趣。。。
夏目漱石的原名是夏目金之助--取“漱石”----是因为中国晋代的孙楚传:漱石枕流---枕流是为了洗涤耳朵,漱石是为了砥砺齿牙。他对健康欠佳的身体和生活不安的状况,始终保持着冷峻的面对和不失自己的信念,不失赤子之心。所以,他的语言幽默智慧,雅俗共赏。
鲁迅老是被人宣传成怒目横眉的战士--这当然是他的一方面。连他的嘈架的兄弟周作人都说:鲁迅有笑的时候,幽默的很。我见过他和青年艺术家讨论木刻画的相片,远远的,都可以感觉到他的笑容非常智慧,非常人性,非常魅力。他的幽默是中国绍兴师爷型的幽默。
夏目漱石的幽默带点英国绅士的情调,他的首本名作《猫》便是代表。
他对某些知识分子,上流社会道德的虚伪和追求真实的矛盾苦恼,自我检讨和自我惩罚--在《其后》中表达出来。
代助---自以为是的不成熟的道义感,使他在四年前,将心目中爱恋的对象--好同学的妹妹三千代---明知她心仪自己,却故作豪爽义气,将好朋友平冈介绍给他--只因为平岗先开口,有娶三千代的意思。
哥哥已经去世的三千代,纯朴美丽,温柔贤惠,可是内心不弱---“。。。我是为了报复自己才嫁给平岗,你什么也不表示不,我才怨恨你--嫁什么人没关系,何况,还是你推荐的。。。”她痛苦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仿佛每个字都被一滴泪水包含着。
三年多过去了,代助他才知道自己“想娶,娶不到,所以不娶。。。”心系初恋情人,魂不符身,游戏人间。。。
平冈婚后一直不顺利,开始变得愤世嫉俗,对老同学代助的不断的帮助也是热讽冷嘲,对自己的妻子更是大呼小叫,自暴自弃还是其次,还时时借故将流产不能再育的弱质妻子当嘲笑和发泄的对象。。。
看得老同学代助即尴尬又心痛。
在不是人人能够上大学的时代,知书达理的人总是较为人接受多一些。一旦踏上社会,遇到逆境,特容易看出平时学识修养的虚实了。
我的老朋友,在他妻子要去做子宫切割手术前,当着孩子的面开了个玩笑:澳!你妈妈明天起变男人了。
且不理此话的科学性,且不理对方是何种关系的人---对任何女性讲这样的话和持这样的态度,都是不可原谅的。他们不久就闹离婚,两人之间的隔膜和阴影,永远无法消除。
男人,永远不要嘲笑自己的女人---除非你准备好承担起她给你的回报。。。
也不要将自己的无能造成的苦恼发泄在别人身上---这是不智的,懦弱的行为。
一句话,可以让人有生存的勇气;一句话,也可以致人于死地。
《伤逝》的子君,一个80年前的弱质女子,她可以背叛家庭,“大无畏的“,“坦然如入无人之境”地和涓生同居;可是,她未必承受得了心爱的人违心的说:我不再爱你了--那种致命的打击。。。
代助的心痛---还因为看到了无所不谈的老同学的失去理性的变化,而他和三千代对温馨往事的怀念,也会触痛平冈的所谓的自尊--他变得过于现实— “文学是生活的镜子,可是天天忙于生活的人哪有时间照镜子?!”----失去理想信念,他的自尊看来非常无助,成了自卑;---连他常常开口要求帮助的代助--背后都被他说非常不敬的话----作为大家一起相识好多年的妻子,不齿于丈夫的言行。。。而卑谦和善如大学时期的代助,在三千代此时看来,有前所未有的亲切,可靠,可信,可近。。。
代助听到三千代责备自己--是他最不能忍受的,他马上像要跪求一般的请求她:请不要轻视自己,请做回以前的你。。。
在家里,她只是个逆来顺受的妻子;在代助的家,即使第一次到访,她都像个真正的人。。。
代助在一次回访的时候,头一次听到三千代,喝完一口酒,不敢看他,鼓足勇气,对着空瓶说:---我好寂寞!你一定要再来!
代助欲哭无泪,欲言又止。。。他俩一直始于情,止于礼。
他们的时代背景和代助的传统家教以及世俗的道德理念,使得他无法自拔,自我的谴责和良知的矛盾,他觉得受到了真正的惩罚--惩罚来自当年不成熟的自以为是的正义感。
鲁迅的《伤逝》--也是写出了大时代大变迁中一个青年知识分子对逝去的爱情的“忏悔和悲哀”---涓生,一个将生活的无奈和逆境以为推开爱人子君--可以对她更好的自私的青年---他后悔终生。
晚写于《其后》十几年的鲁迅,在《伤逝》里的一切省悟和忏悔--来自子君年轻生命的终结。虽然涓生最后还是面对生活鼓起勇气,可是子君---生前没有,现在,也听不到他的忏悔,看不到他的悲哀。
鲁迅借涓生的悲哀的忏悔,似乎在警示着我们:面对逆境,要坚持信念,无论如何,要珍惜身边的爱。
夏目漱石的代助--可不这样事后忏悔了事。他要让心爱的人听到自己来自心扉的倾诉和忏悔----
大雨天,他叫朋友一般的佣人小伙子,包了两辆黄包车,请了三千代来家里。
他将百合花满满的放在俩人正襟而座的中间--那是他们学生时代共赏的花朵--他告诉她,头一次重逢,就看出了她梳的少女发式--只是不敢言--她感到欣喜---因为她曾经以为他看不出而暗自伤心。
她问他:为何不娶---他说实话--想娶,娶不到,所以不娶。。。他说出了当年自以为是的错误,说出了对道义的虚假的鄙视,说出了对真情的执著,说出了对自己的责备,说出了三年来应得的惩罚,说出了彻底的忏悔,说出了思念的苦痛,说出了再续前缘的愿望--“可以犯世俗的罪恶来向你做一生的忏悔”。。。
三千代说:。。。如果你不告诉我,也许我活不下去(我不喜欢“还不如死了好”“可能我会死”的翻译)。。。现在,太晚了。。。面对现实吧。。。
代助的勇气不是一般的意气用事,是深思熟虑的大丈夫气概,他宁可毫无分文的被赶出家庭,没有一丝的妥协,从从容容的承认了这场不论恋和继续的决心,斯斯文文的深鞠躬--由豪宅退了出来---咆哮的哥哥和怒发冲冠的老爸没有了往日的一点贵气。他像个男子汉那样,要恳请知交老同学“让回”他早已不在乎的多病体弱的妻子--他将所有的道德和义气和世俗的伦常都抛在脑后,他将老爸的座右铭--“诚者天之道也”--改写成“诚者天之道也,非人之道”--- -
代助要做个真正的人了---这也许是称夏目漱石为“国民作家”原因之一吧?
夏目漱石的坦然处世和文学创作的独立性和纯粹性,在他拒绝天皇政府颁发的博士大奖时,震惊了所有的读者,赢得了更多得尊敬。他的淡泊名利,叫我想起了鲁迅。当年的罗曼罗兰,肖伯纳等都非常推崇《狂人日记》,有人要提鲁迅为诺贝尔奖的入选人,鲁迅非常不以为然,还说,不要让人家以为中国的现代文学文已经很不错了。
怎能不想起我们的作家和诺贝尔的人和事呢?
数年前,上海一位画廊的小姐高兴得告诉我:某某某得诺贝尔文学奖了。我当然高兴!
后来知道,他是以法国人的身份获奖。我也高兴,不是因为有幸和他讲过几句中国话,也不是因为他的水墨画画得不错,而是,护照嘛,方便旅行吧。----我等着看他获奖的演讲。
我佩服大江健三郎的获奖演讲。
他可以公开对于诺贝尔无缘的鲁迅敬仰有加,也可以对自己国家的前辈诺贝尔得主川端康成表示“不以为然”---因为他在战后不久的诺贝尔获奖演说里,大谈“日本之美”--而不提任何日本战时给人类带来的灾难,作为作家,看不到他有一点的歉意,更不要谈忏悔。----嗬嗬,大江健三郎,不愧为鲁迅粉丝母亲的儿子!
看看“我们的”作家如何演说吧?(对不起,说是“法国的”怕得罪我的法国朋友们)
一开始,他就谈自小和法语的亲密关系。。。打住了吧。我不再读下去,我知道,他不会谈起戴红领巾,不会谈起入团,不会谈起入党,当然,也不会谈起北京填鸭,更不会谈起他们如何围着那位诺贝尔的汉学专家评判转--“我们什么都谈,就是不谈诺贝尔”。。。
--要是鲁迅,也许会摸一下胡子,微笑着说:谈谈诺贝尔---又何妨?
好多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品,值得传世;也有一些传世的文学作品,与诺贝尔无缘。
如萨特,如夏目漱石,如鲁迅。。。
再看回两位文学巨匠的相片,我觉得他们都有从容不迫的大丈夫气概和可亲可敬的贵气。
看到鲁迅亲自写道:。。。当时最爱看的作者。。日本的,是夏目漱石和森欧外。
又看到鲁迅和兄弟友人合租的东京房子“伍舍”---是夏目漱石的旧居。
-----我早年的联想,可能不是胡思乱想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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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电影《其后》(1985)的男演员松田优作---非常准确自然的表现出一个贵族气得文艺青年代助,他的一举手一眼神一表情--可以代替万语千言,他高贵,但亲切,他斯文,但果断,他多情,但专一,他热情,但知趣,他俊朗,但洒脱,他好享受,但可以立断。。。难得是我见过他演过愤青和警探,风格完全不一。他还演过《黑雨》里黑社会的摩托车变态杀手,凶狠凌厉---谁也不知道那是他肝癌后期的最后冲刺!和他合作的美国影星麦高道格拉斯(《黑雨》主角)闻知--完全不能相信!----英年早逝,还不到40 。
女主角藤谷美和子---不经名传。可是,电影开始她的特写渐渐淡出--已经叫我暗暗叫道:是她了,是她了。。。她,几乎可以不用说一句对白。
如果没看过夏目漱石的小说《其后》,只是看他们两人的演出--同样可以使人回味无穷。。。
导演是森田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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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與舊…情與義…美麗與哀愁…
影評人談《其後》
出席: 紀陶 (紀) – 影評人、電台節目主持人
邱淑婷 (邱) – 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助理教授
鄭政恆 (鄭) – 影評人、香港電影評論學會秘書
登徒 (登) – 影評人
整理: 單志民
明治社會與高等遊民
登:《其後》發生明治年代末,大正年代(1912年)快要開始的社會環境,內裏談到官商間的利益輸送,日糖事件,代助的家族亦涉其中,代助以一種很消極的抗拒形式,令人感到文人在當時的無奈,大家可否分享一下看法?
邱:正確的時間應是1905年,日本剛打完日俄戰爭,國家表面很風光,但負債累累,瀕臨破產,內在很空虛,主角感到很無希望。代助所處身的明治至大正時期,有一種名為「高等遊民」的人種,家裏富饒,自己亦大學畢業,不屑做官做高級白領,平時生活就像代助一樣,將平常的閱讀和思考等,當成是職業,明確點來說是無業。
紀:以往稱這種人為「有閒階級」。打趣說吧,1905年亦是《十月圍城》(陳德森導演,2009)的年份,可算是動盪年代。以華人或港人角度看,《其後》讓人看到一個理想改革成功的他鄉典範,明治維新很成功,中國的百日維新卻失敗收場,明治維新後成功過渡至摩登時代,從舊江戶跳入資本主義,引入了歐洲的科技文明和工業革命,所以這時刻是臨界點。溫馨提示:《午夜凶鈴》(中田秀夫導演,1998)貞子母親所生活的亦是這年代。日本的改變,百年之後來看,是亞洲的改變。它改革的完善比中國做得好很多。夏目漱石的原著,表達了現代士人看世界的角度,他們不是古代文人,可算是文化的革命家。
邱:夏目漱石也是第一批到英國留學的日本高材生。
鄭:夏目漱石和森鷗外兩人,是橫貫中西的作家,皆具歐陸的學習經驗,熟悉外國文學。於是,夏目漱石的作品,滲入了不少西方心理小說的理解,強於發掘角色的心理,另一方面亦有東方的含蓄美學。《其後》落在森田芳光之手,頗能提昇了含蓄、靜態方面的美學,相對而言,卻降低了夏目本身源源不絕的心理分析。
登:明治維新與日俄戰爭這兩種看似不太關連背景,可以怎樣理解呢?戲裏亦有不少很洋化社交行為,誓如喝洋酒、買西方的首飾和香水、聽室樂演奏等等。
邱:當一個時代要過去時,人不多不少帶著傷感和不安。男主角代助所表現的抑鬱,是他自己感到傳統的日本不得已地將成過去,日本若要生存,一定要對抗歐美,於是一定要西化,明治維新的精神是西化後,要與歐美列強平起平坐,才可以避免被歐美殖民化。
紀:日本在這時刻,除了西方文明外,東方的文化傳統,業:因果,夏日漱石所處身的大正文學,到現在仍是樂此不疲。這批文人革命,等同中國的五四運動,對西方的接受很透徹,令以後孫中山、魯迅等亦以明治維新作鑑。其次,日本的改革文化,是西方人亦有參與,例如英國作家小泉八雲等人,他們到日本生活,認識日本文化,亦滋潤了西方文化本身。這種交流是全面而徹底的,中國是做不到的。西方學說、科學對日本衝擊很深,例如心理學和精神病學,到現在的黑澤清亦仍深受影響。
邱:我覺得現在的日本電影,跟《其後》無異,都指出了西化只停留在很表面的情況,穿洋服食洋餐聽西洋音樂,但實際上他們的痛苦是,根本他們是個日本人,思想是東方人模式。片中有段牌扁,「誠者天之道,非人道也」,是來自孟子、中庸的。戲中展現的如相睇、報恩、搞關係等,都是日本人傳統思想模式,到今時今日都沒變。
《失樂園》的呼應
紀:森田芳光自己相隔了12年,以《失樂園》(森田芳光導演,1997)來回應《其後》,說的是時代雖變,但因果不變,它的基礎就是將其後放在現今社會之中。17世紀,這種流派起於江戶,真正對中國儒學有認識,學者如林羅山、朱舜水等,到江戶另立根據地,江戶文化就是儒家世界,直至二次大戰後,都沒有甩掉。至今,士農工商等仍由儒家移植過來,成為日本自己的文化體系。《其後》裏很強調工商的世界,那群有閒階級士人,新貴族如商人,舊貴族如皇室等,如何在新社會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代助代表了舊的一批有閒階級,三千代丈夫平岡,唸經濟,在銀行傳媒中打工,代表了新經濟動力。所以,森田芳光不僅是改編,而是在夏目漱石的小說中,找到了對現代社會有意義的時代訊息和自己認同的價值。森田是從認識舊時代中,呼應現今時代。
登:代助在生活上,是不能認同工作中的價值,但他的行事為人也有很多矛盾,好像兩頭唔到岸,這點很值得談談。
邱:無論《失樂園》或者《其後》,以及很多日本電影,都觸及了個人與集團間的抗衡,就像代助本以為能一個人,無憂無慮的生活,但後來他發現事與願違,就算不選擇家族安排的婚事,都牽涉了不少人和事。以為自己能活得很個人主義,但原來擺脫不了很集團主義的世界。
鄭:代助正是東西、新舊間的中心點,東方哲學支撐不了他,但又不可以過西方人的生活形態,他只能觀摩,切斷不了舊社會的倫理、家庭關係。他拒絕不了來自家庭的控制,自己又因為友情之絆,無法與心儀的女人表白。整齣戲他是無路可走,墮入很虛無的一種狀態。
邱:我覺得他最後是找到出路的。我補充剛才孟子的說話,是來自《離婁》上篇:「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代助最後決定向三千代表白,甚至希望與她一起,是他找到答案:忠於自己。人是需要真實,不欺騙。
鄭:因為他無路可走,只有做回真實的自己。
邱:《失樂園》都是個人與集團的抗爭,最後因為忠誠於自己,所以選擇殉情。
紀:《失樂園》未出現時,我們對森田芳光的世界觀都未太清楚,但《失樂園》後,你看到森田芳光是不斷對這題材作出轉化(transform),除了年代價值,還有承接的價值,所以《其後》你愈睇愈不過時。
誠者天之道
登:雖然日本社會經歷了泡沫經濟爆破,不少社會建構、企業價值等相應亦轉變了不少,連豐田汽車亦出事了,可惜,集體主義仍是社會主流,沒有絲毫的動搖,也就是25年前拍成的《其後》,歷久常新的原因,它充份掌握了時代特徵。說回剛才孟子的「誠者,天之道」,但戲中代助為此續上了「非人道也」,令我跟你們前述的有不同理解。誠者,是家族尤其是代助父親的價值,人道,與夏目漱石所主張的「順其自然」相近,亦即是人性。那就是家庭價值,上一代價值,與人性的對立。
邱:你提醒了我,代助跟三千代表白時,他常提及報應,因為他當初不敢表白,就是違反了自然,也就是對自己不誠實。
紀:代助父親一代,建立了日本社會文化,但早前提到江戶文化中的儒學,有所謂各安天命,天命對夏目漱石這由西方學成歸來的人,理解起來很迷惘,何謂天命呢,人的存在價值是甚麼呢?你可以看到,森田芳光很有意識探討父子兩代的承傳問題,直至《失樂園》。
鄭:《其後》好看在是有transform,回到登徒所理解的「誠者天之道」,我覺得戲中森田芳光並不是回到孔孟的文本中,貫通原本的意思,我反覺得它是很個人化地,東西轉換間去理解如何做人。誠者天之道是一種做人態度,代助面對的處境,即使是婚姻這儒家倫理中很重要的一環,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階梯從個人向家國延伸,新的社會即如明治社會,這種儒家倫理階梯就是行不通,給人封了,婚姻被利用為生活的經濟手段。
登:就如電視劇《華麗一族》(TBS電視台,2007),也就是探討金錢、政治婚姻。日本社會一百年來都沒變過。
紀:不是沒變,而是未找到終極答案。日本文學和電影,對於探討這種東方式哲學性的問題,真是做得很好。森田芳光屬於踏入八十年代時,一群改革派的導演。森田芳光與根岸吉太郎(《探偵物語》1983,《櫻之桃與蒲公英》2009導演),等一批新導演,對黑澤明、市川崑等舊導演的最大衝擊,正是對日本傳統文化有新理解,並且勇於以電影建立出來。森田芳光是當中表表者,《其後》乃他父親之輩的經典文學作品,他夠膽以自己新的理解來renew,甚至採取了,要算今時今日,仍是十分大膽的拍攝手法,例如電車上放煙花一場,超現實又帶著舞台化處理,他要告訴你這就是電影,電影可以跳出現實的。黑澤明等人則是大戰後的復元期,點算下大戰後還剩哪些文化資產。
登:不能不提小津安二郎,他正是戰後重提日本傳統裏應有的基本人倫價值,作出了重構與樹立的舉動。
鄭:《其後》便用了小津愛將笠智眾,也是森田芳光對上一代代表人物和價值的回應。
紀:五十年代的太陽族創始人石原慎太郎,用反叛形式來看戰後社會,是屬於青春派;但森田芳光等則是融和派,利用電影講出了日本精神的可能性。到現在,不少電視台訓練出來的創作者,都能做到承先啟後,包括登徒最鍾愛的劇作家、電影導演和舞台劇編導三谷幸喜。香港電影的承繼正正是有所不足,甚至有斷層。《其後》的好,是無論故事的實際意義,你觀影的意義,都能隨時代而更新,人面對社會,人面對自己,人如何去愛等,歷久常新。國內的電影,最大問題是缺乏了愛,很多觀眾看《孔子》(胡玫導演,2010),正正沒有從何謂愛去理解它。中國文化的危機,《孔子》的孔子並非師表,而是愛國者,所以忽略了尊師重道,既沒有「尊」,其「道」亦不顯。《其後》森田芳光,正是能承接尊師重道,如何將儒學放回社會中,仍行得通。
片廠美學與承傳
登:《其後》改編文學,又是片廠制作,但用了一個自己最新詮釋,森田芳光是承接,是對話而不是對抗,也跟傳統片廠來個對話。森田芳光跟六十年代的大島渚的態度,完全是截然不同,大島渚是要破舊立新,有其挑釁性在內。其實第一次看《其後》時,你們談的時代意義、儒家學說、夏目漱石所處身的新舊矛盾等,統統看不到,而是被森田芳光的風格化形式迷住了。《其後》當時本土接收不俗,尤其有一批創作人當忠實擁躉,王家衛或許是表表者。配樂梅林茂自《其後》便鮮有突出佳作,但直至現在,仍有不少香港工業人找梅林茂作配樂,最近期便是李志毅導演的《舞吧!昴》(2009)。新一代觀眾聽到梅林茂的配樂,只會想起王家衛的《花樣年華》(2000),西片Tom Ford 導演《單身男人》(A Single Man, 2010)刻意用梅林茂配樂,相信是因王而非《其後》,但梅的配樂,卻回到《其後》的風格去。
鄭:《其後》結局,代助向三千代及向平岡的懺悔,讓我想到《東邪西毒》(王家衛導演,1994)歐陽峰表白對大嫂的感情,其中提到卦象「夫妻宮有實無名」的訊息,很是相像。
登:森田芳光提供了一種全新的觀影經驗,很風格化的燈光、攝影以至布景,特別是重構的明治時代,並非現在日本片中常見的明治時代,很有自己的見解和美學細節,而且大部分是片廠的建構,恐怕往後沒人可以有這樣的演繹,就算有百年歷史的荒川電車,也給玩出了新意,當年看時實在目瞪口呆。他用了一個摩登和舞台式的手法,去突出一個人的孤獨和與周遭的不合流,感覺很震撼。森田芳光處理回憶場面時更別出心裁,比如代助四人在橋上,以及代助跟三千代在雨傘下拿著百合花,都用了演員靜止的方式來突出值得紀念的回憶時刻,證明森田芳光對這個文本是充滿感情。原來言情文藝和愛情故事可以這樣拍的,《家族遊戲》(森田芳光導演,1983)和《其後》真是森田芳光個人的高峰。
紀:森田芳光的片廠美學,他表現了東映的片廠文化的交接,以前的片廠美學是屬於老闆的,任何人入到去拍,都要服膺於既有的片廠美學傳統,但《其後》是很有意識,將片廠交給森田芳光:一位作者,形成作者與片廠間交融的美學。片廠的世界,於是因應作者的心境、意境,以至創造力而改變,形成作者的世界。之前的黑澤明等,他們的美學大部分屬於片廠的,並非個人的。森田芳光用了很特別的色彩處理,實景和廠景,片廠燈光和自然光的對比等,形成一個獨特世界,馬田史高西斯也曾在《心外幽情》(The Age of Innocence, 1993)有此嘗試。《其後》則是東方式的內在世界,從傳統片廠美學中走出來,有濃厚未來主義色彩,這起於意大利費里尼,費里尼盡是掌握之內,但森田芳光則是change,成就最高的是近期的三谷幸喜《黑幫有個荷里活》(2008)。西方電影工作者喜愛日本的片廠美學,但學不來,較易學的則是邵氏的,所以《功夫之王》(2008)是做了出來。《單身男人》亦在東西共融上有其嘗試。
邱:聽你說森田芳光是影史上的創新者,但如市川崑、中平康、增村保造,雖然屬於不同片廠,有日活有大映,但都能拍出自己的東西。
紀:森田芳光最劃時代的,是用了平面式的漫畫式的處理,一格接一格的連環畫,放入了文藝片的世界,這是日本流行文化的特質,給他成功地挪用了,提昇了,將舊有的東西吸納轉化,證明新舊是無衝突的。森田芳光完成《其後》後,其他人還可以怎拍夏目漱石呢?他開創了摩登的明治時代,其他人再拍都成了舊風格。他是時代的改造者,連片頭的東映標緻(巨浪拍大石)都沒有了,就如華納首度讓添布頓《蝙蝠俠》(1989)動了自己的華納標緻,東映容讓森田芳光將招牌都動了,就有一種承傳和信任的味道。從此之後,這種漫畫式的處理,整個日本都全盤接受了。
情與義
登:日本片寫心理分析數一數二,夏目的原著正如鄭政恆所言有許多心理描寫,電影好像是取影像風格而捨心理了。
鄭:《心》(市川崑導演,1955)和《其後》都改編自夏目漱石原著,但市川崑沒拍得森田芳光那麼好,市川崑之後的《細雪》(1983),風格和心理都可堪與《其後》比較,提昇到美麗與哀愁並重。《心》正是哀愁有餘,美麗不足。夏目漱石是由東向西(東方人加入西方心理小說的自我剖折、獨白和理性思考元素),森田芳光則相反,由西向東(影像化風格取代心理分析,大量刪減,剩下的虛位才注入東方元素),形成有趣的對照。
邱:這也可以理解,你將文學作品影像化,必須省減很多東西,尤其是日本國民的文化水平比較高,森田芳光應該預計很多人看過原著,瞭解故事內容,於是著重影像和風格的建立,小說的心理描寫肯定比電影豐富。
鄭:我沒有看過《心》小說,但市川崑的電影版,還保存了一點心理描寫,《其後》森田芳光則很有意識要全部挪走,一句內心獨白都沒有。
登:坦白說,這種表現手法,部分情節令國外觀眾有些摸不著頭腦,比如戲中的三角戀,代助當年讓愛予平岡,因為沒有心理描寫,顯然便過於含蓄了,當年看時,代助的解釋,片上字幕繙譯為「任俠之心」,到本地版影碟字幕即譯成「不成熟的正義感」,台灣版小說則多一點端倪,代助說起讓愛這段往事時,先是提及「犠牲自己來令你如願以償,這乃是為朋友者應盡的本分」,跟著形容自己當時「年輕幼稚,太蔑視自然的力量了」,最後歸結為「那種似是而非的俠義行為」所致。換句說話,有很多事,在表達上並不容易說得好,以致戲中代助對三千代表白,長七分鐘,代助跟平岡懺悔又長十分鐘,在風格化的整體而言是有點突兀,然仍未能將事情之微妙處表達得圓滿。
邱:代助是世家子弟,可以悠閒度日,平岡則明顯是苦學生,所以平岡常常埋怨代助,不明白人情世態,世界艱難,他們唸大學時便有這種複雜關係在先,令代助在平岡旁有點心虧,才會讓出摯愛。
鄭:我補充《東邪西毒》,我是從歐陽峰角度理解代助,就是不願宣之於口的男性自尊,令他錯失摯愛。
紀:你們不明白代助原因,是採取了《天若有情》(陳木勝導演,1990)的華Dee心理!因為三角關係裏,兩男間還有一種兄弟情義,屬於東方社會的倫理,西方社會對此最感莫名甚妙,並不太能理解,亦沒有深究。義,現在是很模糊的,無法講得清楚,因為沒有終極圓滿答案。《投名狀》(陳可辛導演,2008)李連杰徐靜蕾和劉德華之間,就是這種三角關係。窪塚洋介的《乒乓》(曾利文彦導演,2002)也提出了阿二心態,永遠都不做第一。
登:《心》的三角戀關係與《其後》可作對應,可看成是《其後》前傳,但森田芳光正是批判這種虛情假意,是虛偽。
邱:其實《小城之春》(費穆導演,1948)的三角關係亦是相若。
紀:但《小城之春》是以女主角的角度看整件事,兩男之間的聯繫並沒有落墨。更重要是,兄弟情解決不了男女之愛,兩者若有衝突,能化解者只有當中的女角。木村拓哉宮澤里惠的電視劇《協奏曲》(TBS電視台,1996)也是承接著這問題,情、愛與義的探討。
鄭:登徒將《心》比作《其後》前傳,但也可看成是兩個不同個案,《心》裏的野淵先生(森雅之飾),選擇搶去好友梶的心上人三千代,是揀選了情而放棄了義,結果終生內疚;《其後》的代助揀選了義,而放棄了情,結果是一生受詛咒和報應。夏目漱石很悲觀,情與義,無論怎選擇都沒有出路。
紀:中國人處理情與義,都採用了男尊女卑的態度,隱去了女性觀點。歐陽峰和代助一樣,在情與義間選擇了逃避,避愛去也,黃藥師則是博愛,而歐陽大嫂則被封在古墓內成為古墓女。但《其後》的三千代則是主動出擊,跑去代助家作探訪,令冰封的情再度解凍。《小城之春》和《其後》的女性出擊,都是很淑女式。夏目漱石將肇事的女生放於平等位置,強調女人的抉擇才是關鍵,亦走出了她很多個第一步。
日本女人的心計
邱:很多日本電影所展示的日本女人,並非我們以為的單純,其實有她們一定的心計。《其後》三千代多次走去借錢,丈夫並不知情,拿著百合花去探代助一場,有飲水表示慾望在先,繼而用百合花暗喻自己,對白上代助叫三千代不要近嗅百合,三千代反問他是否不喜歡百合,意思相當明顯,表明了三千代很主動,甚至送上門給他親近。當然,日本女人聰明處,是主動至某一地步便會終止,看起來像是男人主動行最後一步,但女人可能早前已走了十步。值得一提,日本的愛情電影,男女關係不但是戀人/配偶,更重要是藏著了母子關係,男的任性,在女人面前變回小孩子,《其後》裏代助大嫂、三千代,都是他的母親形象,戲中代助偏偏只有父親,母親缺席。
登:若用這角度閱讀,三千代和平岡感情轉淡,正因為三千代流產了,代助第一次到平岡家晚飯,三千代還拿出為小孩預備的新衣,於是,三千代重臨東京,可理解為尋找兒子的代替品:舊情人代助。
邱:若非三千代採取主動,我相信代助是不會決定與她一起,因為他是個很被動的人,也非正義感使然,只不過是心虧而己,他沒有這麼偉大。
紀:近期的《聲聲相識》(Scott Cooper導演,2009),女主角很多細節與《其後》三千代如出一轍,她是要重尋一個好老公,但謝夫布烈治並非她的選擇。
邱:《東京物語》(小津安二郎導演,1953)裏的原節子亦對老爺奶奶提到,自己的狡猾,單身非為思念兩老早逝的兒子而守寡,只不過找不到好男人。
松田優作
邱:戲裏刻意少用特寫,多用中距以至遠鏡,拍攝松田優作,令他那種可望卻不可觸的特點更突出。松田優作的身世很可憐,他既是私生子,也是在日韓國人,本身有韓名姓金,這些背景或多或少令他帶著一份抑鬱感。
鄭:《心》的森雅之,有日本男人很傳統的抑鬱,松田優作則是憂鬱,而且是沉溺中帶自戀。
紀:我對他的印象源自他的第一輯電視劇《追緝令》(1973),他飾演的角色是「大唔透」,被當時石原裕次郎視為演藝新一代接班人,戲的高潮是大唔透死於非命。他登上大銀幕的形像,完全跟電視期的年輕任性大相逕庭,有一種估唔到的神秘感。他亦在《蘇醒金狼》(村川透導演,1979)成為大人,獨當一面。森田芳光在《家族遊戲》視他為同代人,將他塑造為寅次郎一類永遠青春,但肯回家的浪子,《其後》的松田優作有文藝的一面,亦有一份爆炸力。遺作《黑雨》便捕捉了他神秘捉摸不定的一面,他之後接了一齣跟羅拔迪尼路合作的戲,只是拍了造型,後因身故了而無法開拍。
登:他很自覺自己要演的不是傳統男人。其一:是他用了很特別的身體語言,尤其在步姿上,走動起來連膊頭也動起來,搖搖擺擺的,與日本人平板公整有禮的行法相去很遠,其二:除了面對父親和三千代外,他鮮有正襟危坐,其三:他很多戲做得很細緻,例如有很多場戲跟手上的煙支、汽水樽、百合花等等做戲。我真正感到一個演員,用自己的詮釋來演繹角色,不外露而聰明地控制節奏。我頭幾次看這片,除了看森田芳光風格化的演繹外,就是欣賞松田做戲的節奏,這齣戲令我對演員的能力有了很深的認識,原來一個好演員能控制的範圍是很深很廣的,有不知不覺的美麗,到我想更深認識他時,他已經過身了。
邱:松田優作1972年出道,而李小龍的戲剛好在73年介紹去日本,當時的評論認為松田優作的眼神、出奇不意和反叛,是模仿李小龍的。
登:一個這樣反叛、以外露肢體語言,動作片起家的演員,來到《其後》竟然全面收斂起來,甚至連眼神都沒有用上,只以視線來傳遞感情,這樣的演出實在嘆為觀止。
紀:藤谷美和子被森田芳光視為女版松田優作,《家族遊戲》有一場戲也是松田優作用水杯飲水,用作與《其後》藤谷在花盆飲水一場相對應。藤谷是拍青春動作片出身,代表作是跟時任三郎的《飛鳥的傳說》(藤田敏八,1984),森田芳光用了很細微的設計將兩人作對比,成功與否見仁見智,但森田芳光建立演員的形象時,明顯參照她以往的電影作品。
人生始終是苦—夏目漱石《其後》的電影改編及其他
鄭政恆
夏目漱石(1867-1916)學貫中西,能寫漢詩,又曾赴英國留學。直到三十七歲才發表第一部小說《我是貓》,在小說創作之路上可謂大器晚成。
1907年,夏目漱石辭去大學教授職位,成為職業作家,之後發表的連載小說《三四郎》、《其後》和《門》合組成初期三部曲,在這一時期他致力於個人內在心理的描寫、個體與社會的牴牾和知識分子的自我尋索,但小說都以失敗、虛無和痛苦告終,看法無不悲觀暗淡。
森田芳光的電影《其後》減去了小說絮絮不止的心理敘述,貫注了美麗與哀愁並重的東方美學特色,冷靜與沉默中滲透出默然的傷感。特別一提電影《其後》強調了「誠」這個關鍵點,「誠者天之道也」之句出自《中庸》,也見諸《孟子‧離婁》。關於「誠」,朱熹在《中庸章句》中注為「真實無妄」、「天理之本然」,凡人不能無私欲,故必要擇善固執,而在《孟子集注》中,朱熹將誠定義為「理之在我者皆實而無偽」,前後大抵近似。
關於這句話,小說只是約略提到主角代助對父親家中寫有「誠者天之道也」的匾沒甚麼好感,想在後面加上「非人之道也」。電影中,代助每次回家探望父親,鏡頭所及都出現這塊匾,直至最後,代助經歷了與三千代的糾結關係,才體悟到「誠者天之道也,非人之道也」這個深刻的結論,正如代助懺悔道一切是由於當初自己「不成熟、不自然的正義感」,按朋友本份讓去所愛所至。其後,一切未如人意,代助終於明白到當年的決定錯了,完全真實無妄的感情不應是人所追求的,自己只能夠「在雨中、在百合花香中、在重現的昔日情景中,找到了純真無邪的和平的生命。這生命的裏裏外外不存在欲念、不存在得失、不存在遏抑自身的道德成見,這生命像行雲流水那樣自由自在。一切都是幸福的,所以一切都是美好的。」(吳樹文譯本)可是一切已在現實,冥冥中成為泡影。
《止於春分以後》、《心》和《道草》是夏目漱石的後期三部曲,作品進一步刻劃知識分子的內心世界,他們迷失於個人主義和利己主義的思想,自我剖析以後得出絕望的結論,而格調上較初期三部曲還要灰暗悲愴。
《心》是夏目漱石的集大成之作,最後一章道出了老師、好友K和房東小姐的三角感情關係。《心》和《其後》一樣,愛與罪由始至終都是混淆不清,老師一如代助,但是下了不同的抉擇,結果都是命定的死胡同。人生,始終是苦。
延伸閱讀:
夏目漱石著,吳樹文譯:《後來的事》(即《其後》),台北:志文出版社
三浦雅士著,林皎碧譯:《漱石:文豪消失的童年和母愛》,台北:臺灣商務印書館
西鄉信綱等著,佩珊譯:《日本文學史》,香港:三聯書店
沿著夏目漱石路徑,感受時代在動,人世在動
細讀《後來的事》
登徒
《後來的事》原著面世至今剛好101年,夏目漱石將時代交替變化,透過代助和身邊人物,緩緩引出,雖相隔一個世紀,然代助的處境、心跡和掙扎,與現代人的處境對應仍多,在在仍引起讀者共鳴。
夏目漱石的整個人生,差不多等如整個明治時代(進入大正年代後四年便離世),他可以說是生於日本最翻天覆地的年代,幼年青年以至壯年,都被明治維新帶來的社會衝激所洗擦。
明治維新將日本從封建時代,帶入了西方式工業化的年代,影響無孔不入。政治上確立了廢藩削權,制訂民主憲法,國家從京都遷都江戶(即東京),經濟上還統一了貨幣,開闢了鐵路(全國首條東京至橫濱鐵路,建成於1872年),文化上奉行了太陽曆法,大肆投入資源於高等教育,還派出留學生放洋進修(夏目漱石正是文部省首批獲公費到英國進修的留學生)。
日本在個人層面推動學習西方禮儀,推廣守時以至個人衛生等觀念,在社會層面進行移風易俗,在天王統治下另闢議會民主制,對外通商,對內大搞基建現代化,務求追上西方文明,締造一等一亞洲強國。
夏目漱石正是在這種環境下成長,在明治維新差不多完結時放洋留學,又在人生最後的15年開始創作,將精神上的探索和思辯,社會的異象和矛盾,訴諸文字。
《後來的事》亦無可避免地,滲進了一點點夏目個人生活的寫照,其中有三點較為重要,一是對相睇結婚描寫,夏目與髮妻鏡子,正是奉媒妁之言成婚的好例子,鏡子亦在婚後第二年流產,精神一度崩潰甚至試圖自殺;其二是,夏目於留學期患上嚴重精神衰弱症,與三千代受心臟病和精神衰弱病煎熬相類似,其三是與嫂子關係,年輕時的夏目,對與自己同齡的三嫂登世,一直懷有「男女之愛」,登世因害喜而逝世,這段情也一直沒有宣之於口,而夏目家主政者,一直都是三哥直矩。上述三點,都在《後來的事》小說中找到端倪。
當然,《後來的事》是夏目中期的長篇小說,焦點依然是代助面對的時代轉變。微小至個人生活的點滴,諸如家中使用自來水,與父家聯絡已用上電話,其處的江戶地區漸漸地以電燈作照明,人力車和電車交替成為代步工具等等,巨細無遺地刻劃了生活的氛圍,同時間,舶來奢侈品如香水、西餐,商賈政要的社交場合等,都成了上流社會的風尚。
夏目漱石對這份更替是了然於心的,書中便借代助與書僮下棋,談及以往文人雅士愛談的熒火蟲,都比電燈取代了。他與平岡的關係,便具體講述了知識份子(或者是有識之士),面對社會轉型的兩種走向,代助唸文學,終日想著內在修為和精神痛苦等問題;平岡唸經濟,面對的是活生生的社會謀生問題,全身投進於第一代的工蟻生活去,忙得沒有時間思想任何精神上,存在上的、社會的、哲學性的命題。代助和平岡的對立關係,不獨是三角戀愛的讓愛恩怨,用今時的語言來說,就是生活與生存的對峙。
事實上,代助與平岡的主題,正是由首到尾不住提及的「變」與「不變」。他們仨首度聚首,飲至酩酊大醉,正是要回復到當日的平岡和代助般,展開日本國力、國際關係和精神面貌的討論,一如當年在學時大談理想的模樣。
夏目筆下的平岡,也不盡是負面意圖,平岡對代助的批判,也是很有代表性的指摘,平岡便對代助直接指出了「我把那種不調和的現象披露出來,你卻把它壓在裡面。」而代助以「如果日本社會,在精神上、道義上和體質上,大致健全的話,我至今仍是有雄心壯志的。」來合理化自己「謹小慎微,若即若離」的態度。
生活與生存的分歧,先講生存,後講生活,這種說法,盡管經歷百年時間,對中國讀者來說,仍然是異常熟悉。平岡所代表服膺於市場經濟的人物,從一早已否定了有屬於精神層次的追求和理想,代助對此嗤之以鼻:「為吃飯而活命而幹的職業,很難有誠實可言!」平岡卻持相反意見:「正是吃飯活命這一動力,令人竭力地幹活!」明顯屬兩種價值觀,兩條路線,兩種人生。
當然,夏目漱石要探討的不只是吃飯的問題,而是為傳統精神文明不堪一擊而痛心,「代助還受到現代日本向他襲來的一種特有的不安,這不安源於人與人之間互不信任的野蠻現象…今時日本普遍地既不信神亦不信人,而他把這一現象歸咎於日本的經濟狀況。」
全書正是充滿著這種對當下經濟、文明和社會的「精神分析」,從個人到團體,從愛情到友情,在在已身陷巨變當中。一切不光采的勾當,也隨之而發生。
若說代助對平岡還有三分體諒,他對其父親的批評,可說不留餘地,原著中多番以「墮落」來形容實業家的父親,「父親是一個隱藏本人真面目的偽君子」。代助父親曾是武士,年輕時經歷了封建年代,後來乘著維新之機,搖身一變為家族企業的掌權者。按代助看法,父親雖受儒家學說薰陶,最後還是放棄了「道義慾」,服從了「生活慾」。道德和現實存在的巨大落差,在父親和家族身上表露無遺。代助抗拒父親屬意的婚姻關係,不僅因有三千代這戲劇因素,更象徵了回絕於父親所代表的一套虛偽價值觀,抗拒出賣靈魂,抗拒為報恩而作的婚姻,抗拒違反「自然」的決定,代助的個人選擇或者之前的「不選擇」,正是最後的一條底線。
代助這人物無疑深具存在主義的影子,沒有先驗的存在目的,不服膺於宗教以至道德,最終連讓愛的「俠義之心」亦反省為「不成熟」,他以一種「不選擇的選擇」來自處,既然沒有先驗的目的,那父兄的道德、社會的見解,以至朋友間的義務,都不能左右個人的選擇。
書中還有另一可圈可點的人物:代助那賣文維生的朋友寺尾。寺尾多次追問代助因何而生,代助沒有正面回答,卻在後來反覆思想,得出這樣的結論,「人不是為某種目的而降臨人世的,與此相反,是人出生後才產生某種目的的,…如果一開始就把某種客觀性的目的按到人的身上,不啻是…奪取了他的自由,所以一個人的目的必須由…自己來確立。」
小說裏的代助,一直為自己如何確立人生目的而忐忑不安,反覆思辯,來來回回於父親之家和三千代之家。他與平岡和三千代的恩怨,也許就是年輕時太服膺於朋友之義:一種外加的,不誠實的道德價值。
夏目漱石以「自然」來回應箇中的衝突矛盾,對個人而言,是「順應自然」,服膺於內心,也就是服膺於自己的靈魂。自然而生,順其自然,到最後表徵化地向三千代表白,向平岡表白,向父兄表白,拒絕再走遏抑之路,體現了人的、個體的高度自由。
從這角度看,代助無論得不得到三千代,並無損體現自由的目標,由「從不舒張自己意志的人」,變得「與電車一起前進」,感受自己在動,「人世間在動」。
《其後》字幕選段
校訂整理:單志民
(一)代助到訪平岡家聚舊
平: 「你定在嘲笑我的失敗
可是,你自己也一事無成
就像沒有自己意志(1)的人。」
代: 「我沒有笑你,
我只是在笑自己。」
平: 「騙人!騙人!騙人!
好多年沒這麼痛快過
我變回往日的平岡常次郎了
你卻無復昔日的長井代助
真沒趣
你定要變回過去的面貌
應該大醉一場。」
代: 「喝了酒後,你滿口醉話
其實腦筋很清醒!
那麼我也說說了。」
平: 「就是這樣,這才是你!」
平: 「三千代
你知道長井為何不工作嗎?
簡單說是因為
日本跟外國的關係讓人失望
再也沒有像日本這樣
窮得一身是債的國家。」
代: 「而且還以一等國自居
受著西方國家壓迫的國民
便無暇用腦袋,做不好工作
除了自己眼前的事外
腦子什麼都不想。」
平: 「像我一樣跟生活苦戰的人
是無暇去思及這些問題
管他日本貧窮或弱小
幹活時自會丟在腦後
你有閒情逸致照鏡子
才會想這些事
忙碌的時候
大概連自己是誰都忘掉了!」
(二)午飯時,代助到酒館與平岡會面
平: 「讓你久等了!」
代: 「怎樣? 工作還順利吧。」
平: 「我負責經濟版的
知道其中一些有趣的事情
要不要我寫下你家企業的內幕
寫起來會很有趣
單是日糖事件太單調了
你們家是與日糖有關的企業
應該受到影響陷入窘境中。」
代: 「有這回事嗎?」
平: 「這是你家的事
你跟他們是一家人,應該很清楚。」
代: 「我又不是蝴蝶
別把我釘起來分類好嗎?(2)」
……
代: 「是這樣的,我想跟你談一件事。」
平: 「我已想辦法還錢了
可惜現在仍沒著落
請你再寬限多些時日
當然,令尊跟令兄的事
我都不會那樣寫。」
代: 「你變得很厲害啊!
三千代很感寂寞了吧!」
平: 「你放心,她也變了許多呀!
你以為她還是三年前的三千代嗎?
她變化可大了!」
代: 「沒這回事!
她跟從前一樣,一點兒也沒變!」
平: 「你怎麼知道?
回家一點樂趣也沒有,真是無奈。」
三)三千代被邀到代助家
三: 「有何急事嗎?」
代: 「哦,慢慢談吧
我方才買了這些花回來。」
三: 「好香哪!」
代: 「為了要回憶起妳跟令兄
住在清水町的情景
才盡量多買些回來。」
三: 「你還記得那時的事嗎?」
代: 「怎會不記得!
妳當時穿戴時髦的領襟
梳了銀杏型的髮髻。」
三: 「那是剛到東京的髮式,不久就改了。」
代: 「妳上趟拿百合花來的時候
不也是梳了銀杏型的髮髻。」
三: 「啊,你真細心
那是唯一一次
如果家兄還健在的話…
現在的我會是怎麼模樣呢?
大概會變成另一個人吧!」
代: 「不,不會變成另一個人。」
三: 「你呢…」
代: 「我也一樣
我…
我從那時到現在,始終沒有變。」
三: 「啊…」
代: 「我需要妳
非常地需要妳!
早在四年前
我就該向妳這樣表白。」
三: 「你真太殘酷了!」
代: 「請妳原諒
而我…
也為此受到應得的懲罰了
自妳結婚以後
三年多以來
我…
仍然是獨身 」
三: 「這是你個人的選擇。」
代: 「不
我是娶不到,所以才不娶
在妳向我報復的期間
我必須保持獨身才行。」
三: 「報復…」
代: 「我…
倒希望妳永遠向我報復
我這樣的人,很自然地會犯這種錯(3)
即使犯下世人眼中的錯
我也要向妳表示懺悔。」
三: 「我…
是為了報復自己而嫁給平岡的
因為你什麼都不說出口
我才怨恨你
嫁什麼人都好
更何況是你推薦的人
應受懲罰的是…」
代: 「三千代…」
三: 「不要再道歉了
只是…
若你肯早點跟我表白就好了…」
代: 「若我一輩子都不說出來
妳會較幸福嗎?」
三: 「當然不是囉!
假若…
你不這麼說出來
我也許活不下去了!」
代: 「答應我
請妳答應我!」
三: 「沒辦法
我們面對現實吧。」
(四)平岡到代助家,代助向他表白一切
平: 「你跟三千代有什麼瓜葛?
她說有件事要向我賠罪
要我來問你原因」
代: 「平岡
你肯聽我說完整件事嗎?
等我把話說完
之後你怎麼罵我,我都沒所謂
……
我確實是背叛了你。」
平: 「你還記得三年前的事吧?」
代: 「你和三千代結婚時。」
平: 「慫恿我娶三千代的,是你。」
代: 「對我說很想娶她的,是你。」
平: 「這件事我沒忘記
那個晚上
我倆穿過上野向谷中下行時
雨剛停不久
道路很難走
我倆從博物館前
一直邊走邊聊
走到那座橋的時候
你為我流下眼淚
那時,我深切地感到朋友的珍貴
那夜,我興奮得失眠了
這一晚月色皎潔
我看著月兒漸漸西沉,仍無法入睡
那時,你因何為我流淚呢?
為何發誓要為我說服三千代呢?
與其弄到如此地步
當初為何呢?
我沒有甚麼對你不起吧?」
代: 「那時候我聽了你的表白
心想即使犧牲自己的未來
也要使你得償所願
這才是朋友應盡的本份
那時候我真的這麼想
可是到現在…
我覺得很對不起你
今天發生的事
全因當時不成熟的俠義感(4)!」
平: 「俠義感?」
代: 「說明白一點…
那行為是有違自然的
所以
我自然而然受到報應
要當面向你請罪
我傷害了你
也傷害了三千代
……
請你把三千代讓給我!」
平: 「給你?
我會給你的,但現在不行
三千代現在有病在身
而且病得不輕
我不能將重病病人交給你
直至目前,我仍是她丈夫
身為丈夫,有責任照料妻子
……
事到如今
以世俗的體統來看
我再也不能跟你交往了
從今之後
我們算是絕交了
不論我是否在家
請你自重,別到我家中出入。」
代: 「我明白了。」
平: 「這是命運使然,沒轉圜餘地。」
代: 「三千代的病嘛…
萬一她病危
讓我見她最後一面行嗎?
除此之外,我已別無所求了。」
平: 「到時看情況吧!」
代: 「你打算只讓我看三千代的屍首呀! 這太過份了,太殘酷了!」
平: 「有這回事嗎?」
註:
原著中譯本用「不會讓自己意志有所舒展的人」,最後字幕以「沒有自己意志的人」最貼近原意。
電影編劇加上去的一句,原著中並無這樣對代助的形容,表露了森田芳光對代助看法:「不想自己被標籤了。」
「自然」的用法,是夏目漱石對人行事為人的個人化內在標準之一。至於「錯」,原著中譯本用「罪」,跟前面提到的報復和懲罰相對的,為口語化的易明性,用錯最接近原意。
這一句最費思量,記得多年前的公映版上,字幕是寫「俠義之心」,當時令我一直摸不著頭腦。本地影碟在此譯為「不成熟的正義感」,翻查小說中譯本時,則寫為「似是而非的俠義行為」,前者淺白易明,但正義感的說法將人物的道德包袱扭曲了,變成見義勇為的良心行為,兩者都有好處和缺點。再翻看原聲大碟的小冊子?
享受了一遍“打死我也不说的”日本式暧昧。如果说了,结局皆大欢喜,是不是就不美了?说了必定是悲剧。所以不说。陈舜臣说,日本人的生活百分之九十是美。中国人的生活百分之九十是生存。川端说。我在美的日本。大江则说。我在暧昧的日本。暧昧产生美。暧昧也产生恐惧。
你说:“我很寂寞,你一定要常来啊”,我说:“我需要你,我才算活着”……四年前就该兑现的表白,随时间和现实也失去了勇气和意义。最东方的爱情,第二部森田芳光。
三千代隐忍优雅,做足的妻子的本分和宽容,唯一不够的是,她根本不爱自己的丈夫。不是拱手相让就是友情,不是一气之下就是爱情。代助孤独走掉,三千代的心脏是为他而生病的。
细雨湿流光,负你残春泪几行。
一个富二代和人妻的故事,整个观影过程像是在拧一股绳子,越拧越紧的拧巴感伴随到剧终,大量不对称的构图、大写式的人物近景、人物的异想片段,都让人忍不住出戏,尽管打扮后的女主很美,人物的刻画很到位,但我却一点也喜欢不起来。
藤谷美和子真美。几段停止表演的摆拍镜头,公交里的魔幻场景,还有松田的逆光人像给人印象深刻。最终,所有人都是善良的,无可奈何的是绝症。对大正年间富家西式与和式混杂的生活表现得很细致。
这样爱情,或者说日本社会的社会伦理道德,有着一个特定的时代打底,反应的已不在的简单的男女情爱。静默唯美而忧伤的情感,诗意的美感已经深入每一帧画面,配乐有着极强的情绪掌控力,某些方面甚至有王家卫的范儿。★★★★
永遠都會記得飯館里那個模仿者……
我可能不太适合看这种拧巴巴暗戳戳的男欢女爱,节奏太慢又太矫情,男女主用一些没来由的事情自我惩罚自我满足,还直接害了无辜群众,真是全员活该啊。另外虽说是私小说,但除了男女主动机是自己拧巴之外毫无看点,谁想看你这平平无奇的日常小心思呢?除了喜欢几个静止画面外真的快要气晕古七
现代了的日本混搭西洋风,虽唯美但有些影棚感,梅林茂的配乐经典。缓慢的节奏还有好几场超长的对话戏,演员强大,早逝的一代男神松田,年轻的深夜食堂叔,演了一辈子劝人结婚的笠智众,忧愁的女主喝波子汽水,魔幻的列车从今以后驶向哪里。北影节资料馆森田芳光遗孀映后交流。
8.0/7.2 种种镜头推移、光影流转,足以让人沉迷到想用文字重新描述一遍。写下来,重温、咀嚼、消化,犹如在纸上反复书写爱人的名字。可怀想的场景也真多,静默、缓慢、克制。他眼里总有温柔的哀意,她总是楚楚如一只幼鹿;其后他才明白爱情禁不起转手馈赠,其后她才知道与爱情负气一场枉然。
匆匆忙忙出门,去一个婚宴,旧同学围坐一席,聊起当年往事,种种。婚宴结束后,有毛毛小雨,乘车,小跑,回家洗了个热水澡,记起一些事,一些光影,亦有不愉快,然后终于看了一直不舍得看的《其后》。现在雨也停了,站在窗边自言自语着:“希望以后我们不用想着重头来过。”
逃避真爱最终会闯下多大的祸。美和子果然很双鱼,细细一想松田翔太真是继承了他爹的身材。一部为了颜好、画美,也不会考虑合理性的电影,家贫却每次出场都换装,脸好什么都对,公车意象的闪现节奏完全不对。会觉得那种窝囊的爱情在原著里应该更好理解。反观我给纯真年代打分真是太低了。
终于看了传说中的《其后》。很慢,慢到细微的动作变得清晰。很静,静到无声处听到萌动。很暗,像乡村的天空那种本初的黑暗,抬头突然发现久违的繁星。当他急匆匆去给她倒水时,她却用他喝过的杯子在浅而阔的玻璃花瓶掬起一泓清水、仰脖喝下,他的隐忍的殷勤、她的克制的喜悦,两个人的镜头快速切换,如同惊悚片中定时炸弹即将引爆前的一刻——这恐怕要算我见过的最奇异的“平行蒙太奇”了吧?他们两个,端庄肃穆地对坐,淡淡地交谈,却猛然闪回虹桥傍纸伞下,他低头蹙眉去嗅她握在手里的百合,黑色的雨水无声坠下......惊
欲说还休,旧梦阑珊,即便是最后的告白,也冲不破那惨淡的意味,甚至在死亡的阴影面前,连过去那些被虚掷的时光似乎都无足轻重了。
应该把这个世界所有的长井代助先生抓起来,剥皮抽筋,喉咙砍断。让他们再也不能谦虚的鞠躬,再也不能温柔的蹙眉,再也不能用嘴放屁的时候仍然显得优雅大方得体可爱永远没错。
爸爸身上可以找到龙平的慵懒和翔太的危险感,还有两兄弟都有的淡淡的温柔,但那最宝贵的带有禁欲主义的浪漫气质却没能传下来啊!想象了一下男女主角在雨中嗅百合花的一段,如果是翔太演的话,估计是直接得上吻戏了;如果是龙平的话,应该已经在吐槽“拿泥搜累”了吧……
若他日重来,我们不会这样的结局,我要我们在一起。
日本人在处理这种压抑与隐忍上真是有一套,激情被埋在道德和礼数背后
能在大银幕看其后的,都是帝都忠诚的电影狗。布景与实景,自然光与人造光,远与近,暧与昧,快与慢,时间熬死有情人。据说是王家卫喜欢的电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