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残菊物语》:爱的献祭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今天是值得祝贺的日子。今晚之后,你又可以做回之前的少爷。好了,请敞开心怀,随心所欲吧。”
《残菊物语》所讲述的故事是个悲剧,父权社会下的女性的压迫、偏见在将近百年后的现在依旧没有改善。看完两遍后再看阿德为数不多的表情上似乎始终带有一种殉教感,为了爱情殉教,为了艺术殉教,为了平等殉教。
片中的阿德虽然身为佣人但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追求一种平等。初登场时便对菊之助少爷的演技给出了自己真实的评价。她仰慕这位沉迷烟花场所没什么本事的少爷,她认为他是一块没被打磨的原石,自己需要做的便是点醒他。无论是语气还是言论,阿德都在最大程度上以一个平等的身份同菊之助少爷对话。
整个故事关于阿德自我献祭的部分从她为了菊之助少爷的名声而背负不白之冤被辞退就已开始,在日后只身前往菊之助少爷在大阪寒酸的住处时听到菊之助少爷那句“我早已将你视作妻子。”阿德彻底将自己献祭,为了爱情殉教,为了艺术殉教。无论是为了生计做工还是陪着菊之助少爷在戏班讨生活,阿德从未有过埋怨。就算在这样看不见未来和希望的日子里,阿德依旧不离不弃,在戏班解散后前去拜托菊之助少爷的亲友给菊之助少爷一个机会,让菊之助少爷可以证明自己的演技好重新回到家里,作为条件,自己愿意和菊之助少爷分手。
高潮的部分终于来临,菊之助少爷在舞台上摇曳生姿,面色惨白的不只是他被粉饰的脸,还有台下虔诚祈祷狐仙保佑菊之助少爷成功的阿德。嘈杂之后,喧闹之后,阿德明白,这出戏自己该退场了。在为数不多的阿德的正脸上那种笑有这殉教式的苦涩。
回到往日同菊之助少爷生活的住处,又听到了刚来那晚听到的鼓声,“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凄凉感油然而生。而回到东京的菊之助收获了巨大的成功和家族的青睐,他终于功成名就。众人美化这父权社会下对于阿德身为底层女性的压榨和蔑视为奉献,或许是为了更心安理得地活下去,菊之助少爷也这样信奉了。
故事的最后,阿德死在那间小屋里,阿德在最后终于得到了父权的认可,她终于成了名正言顺的菊之助少爷的妻子,然而这样的认可这样的平等却是让阿德用命换来的,和这样的结果相比,这份认可和平等如同烟花一般短暂。而那位不喜欢人多的菊之助少爷则在众人的拥簇和欢呼中被认可,他一定会在这样的认可,这样的拥簇里重新开始自己新的人生,他终将会拥有新的生活而毫无负担地活下去。
不同于小津安二郎在《晚春》中过度使用的特写正反打让观众看清楚每个演员面部表情的变化,沟口健二更喜爱一种类似旁观者视角下的动静结合的远景长镜头让观众感受演员整个情绪的调动。沟口健二对于镜头的调度以及对于人物的刻画是非常精妙的。阿德这个角色大部分时间都是以侧面或背影出场,她给人的观感始终是游离于整个故事之外的人物。她身上所拥有的品质或者美好不属于这个故事里的其他人,这种类似辉夜姬一般的角色似乎除了死亡没有更好的结局。假设沟口健二将这个原有的结局改成了皆大欢喜,那阿德所具有的殉教感和宿命感则消失无存,整个故事又在歌颂父权歌颂压榨女性。
沟口健二镜头下的男性多半带着劣根性出场,而女性的献身或者说献祭则是讽刺了男性、讽刺了父权社会下对女性的压迫和社会地位的不平等。这样的观念是超前的,以至于看了很多次后都不敢相信1939年便已经有了这样前卫的思想。
最后想引用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的一句话:忍耐不是美德,把忍耐当成美德是这个伪善的世界维持它扭曲的秩序的方式,生气才是美德。
希望我们这个时代能够真正地摆脱父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希望我们都能在歌颂女性的殉教式的奉献后能反思为何歌颂和为何能理所应当接受这份奉献。
2 ) 大年初二三刷。
1
明治时代
日本的东京和南京一样是夏天特别热,冬天特别凉的地方。尾上菊之助就是在这样的夏夜认识了他身边的阿德。关东人把西瓜切好以后会在上面抹一点盐,然后阿德还用自己的发簪把瓜子给挑了出来,让少爷尽情的享受。
我也想到了伟大的雁寺这本小说,里面也是这样的夏天。就是这个夏天,他和自己的家庭告别了。他本来是被这个世界的流言毁掉的人。
只有阿德愿意跟他说真话,告诉他,他演的不好。而大家都愿意认为他们有奸情。拆散过他们以后。菊之助决定离家出走。谁也没有想到,他面临的是每况愈下,然后自己的情绪也越来越绝望,离他既定的传家名角的角色越来越远。
在乡村串角 在大雨当中表演,这当然让我想起了小津安二郎的浮草物语。真是悲惨啊,轻贱到要和女相扑手争舞台。
2
沟口健二的男主角总是一个想精进的大匠人。雨月物语当中的陶瓷匠人,近松物语中的画师。他们在艺术上总是缺口劲儿,所以他们的专注力永远不在照顾家人身上。
也就是说女的永远是牺牲者。
2020年新出来的那个翻译的版本,永远为女人拍电影。最好的说明了这个问题。不过也真是很可耻,中国的日本电影研究真的很低端,沟口健二翻译来翻译去就是佐藤忠男这一个版本。
3 ) 《残菊物语》电影剧本
《残菊物语》电影剧本
原作:村松梢风
改编:依田义贤
导演:沟口健二
翻译:金连缘
[溶入]新富座的后台。菊五郎的专用房间。夜晚
后台人员和演员们急急忙忙地走来走去。一个男人来到屋门前,挑开短门帘而入。
男人:老板,该您出场了。
菊五郎已经扮好阿岩,披着和服夏衣走出来。
新富座舞台
舞台上演的是歌舞伎《四谷怪谈》中“掘墓人”那一折戏。
三弦强音高奏,照明顿时变暗,响起快速轻击大鼓的声音,充满着妖魔将要出现的阴沉沉的气氛。
音羽屋老板!
看您的了!
观众席发出一片叫喊声。
舞台上,河堤,伊右卫门正在这里钓鱼。他的眼前,堤的斜坡放着一个杉木造的门板,上面盖着的草席掉下来,露出菊五郎扮演的阿岩的尸体,他瞪了伊右卫门一眼。
伊右卫门:阿岩!你的灵魂还在徘徊么?哎,我的老婆,你原谅我吧,你快成佛吧!
阿岩的亡灵举起身上的护符,对伊右卫门说,
阿岩:我忘不了这个冤仇,一定要灭民谷伊右卫门的血统和伊藤喜兵卫的子孙后代。
伊右卫门吓了一跳,赶快把草席盖在阿岩的尸体上。
伊右卫门:你还没有成佛,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这样把你推下河去,喂了老鹰和乌鸦,孽债偿完就能成佛了。
杉木门板翻过来,表示妖魔出现的快速轻击大鼓的声音响起来了。门板上有小佛小平的尸体,盖着尸体的草席掉下来,小平伸出一只手,
小平:主子患重病,请给我点药。
伊右卫门:又出来个亡灵……去吧,去吧!
拔刀砍过去,顿时响起大鼓连续强击的声音。
门板上已不见小平的尸体。伊右卫门叹了一口气,扑通一声把门板推进河里、
快速换装扮演直助权兵卫的菊五郎,手持抓鳗鱼的钩子从正面稻丛里钻出来。一瞬之间,菊之助扮演的佐藤与茂七以贱民的打扮,脖子上挂着用桐油纸包着的回文状,手持稻草席卷着的一口大刀从另一侧走出来。亮相。
然后是在舞台上的走场。
装鳗鱼的鱼篓象个人脸似的,里面出现一团鬼火。三人恐惧不安。互相看一看。走场。
表现妖氛弥漫的快速轻击大鼓的声音响起来,鬼火熄灭,一片黑暗。梆子一响,三人分向三方。
观众喘了口气,掌声四起,闭幕。
新富座后台。菊五郎的专用房间
菊五郎很不高兴,大声嚷嚷着进来。
菊五郎:今天的烧酒,你们怎么弄的!火着得没劲儿,简直成了模模糊糊的火了!
管大道具的提心吊胆地跟在后面,弟子和服装员从左右小心翼翼地服侍他卸装。
松助和守田勘弥先来一步在专用房间等候。
菊五郎:这些人没有一个象样的,吊儿郎当……松老板,菊之助为什么总是不能成器,今天扮演的与茂七还演不好呢,他实在是个不可救药的东西。
勘弥:寺岛老板,您不要这么说。他还年轻,假如他能一下子变成您那样的名人,那就谁都不用苦练功夫了。你说呢,松老板。
菊五郎:守田老板,您这么说可不对。他这个德性,我没脸跟大家说这是我的后继人……哎!把菊之助叫来。
剧场管事:嗯?是叫少爷么?
菊五郎:我说,把菊之助给我叫来!
剧场管事:是。
管事快步走出。
新富座后台通路
管事的从菊五郎的房间出来之后快步走开。旁边站着的弟子们目送着他。
弟子甲:今天好象是刮台风的日子,暴风真不小,小老板可要大挨申斥了。
弟子乙:小老板的无能,并不是从今天开始的,可是今天的表演实在是太差了。
新富座后台。菊五郎的房间
松助:(看看菊五郎的眼神儿)大老板,别人总说,大老板有了亲儿子,自然就要对收养的少老板冷淡一些了,所以嘛,以后请您不要对他太严厉……
正在说着,菊之助进来。
菊之助:爸爸,您有事?
菊五郎:阿菊!(本来想大发雷霆,但想了一想,又压下怒火)不错,今天你演的与茂七不错。
新富座后台通路
菊之助有点莫名其妙的神气走了出来,和福助走了个碰头。
福助:你怎么了?阿菊!
菊之助:阿福!我今天演的与茂七还不错么?
福助:是吧。
弟子甲:(从旁边插嘴)演的不错,少老板,实在不错,我很佩服。
菊之助:是么?……阿福,咱们去柳桥吧。
福助:不行,今天我有先约。
菊之助:是么?
[划]
新富座后门
“您辛苦了。”“您休息吧,晚安。”在弟子们的欢送声中,菊之助走出来,看守剧场的老人取出他的木履,
老人:您受累了。
菊之助:老大爷,您告诉车夫了么?
老人:呃!……跟他们说过少爷要回去了。
外边,烧着蚊香正在乘凉的车夫们,站起一个人拉出人力车。菊之助上了车。夏装的年轻姑娘和艺妓们围上来看菊之助。
菊之助乘车而去。
[划]
招妓游乐的酒馆走廊
女招待把菊之助迎进来。
女招待:今天真热啊……小仲早就托我跟您说,她想见见您。
学演员唱腔的票友来到下面通路上。
女招待领着菊之助走去。不一会儿又回来,对另一个女招待说。
女招待:老板娘在哪儿?
女招待乙:在隔壁哪。
同上。一个房间
刚听完戏的客人跟艺妓和老板娘在闲谈。一位专门学菊五郎唱腔的客人说。
客人:多咱听第五代菊五郎的戏,我都很觉得的确是名角,佩服之至,可他的儿子菊之助却实在不象话,果然象俗话所说,名人之子不成名人。
艺妓:难怪嘛,他走到哪儿,净听到小老板这好小老板那好之类的奉承,听不到批评话,所以才不行呢。
老板娘:况且,唯一能说批评话的大老板,有了亲生的儿子以后,想跟他说的话也更不好说了,这样,对他更不好。
客人:但是,他倒是个有福气的人,虽然演不好戏,单靠他那个家门也能吃得开,照样受人奉承。
老板娘:真不假,俗话说,老子出名儿沾光,他真是有福气啊。
正说到这里,女招待进来,低声跟老板娘嘀咕几句话,老板娘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
老板娘:音羽屋的小老板就在这隔壁哪。
她手指隔壁。大家吓了一跳,赶紧捂住嘴。
同上。隔壁的房间
菊之助很不高兴,他坐在窗台上,老板娘进来。
老板娘:您早来了,少爷,您多咱来的,我一点也不知道。听说您今天演得非常出色,刚才客人们还直夸奖您呢。
菊之助:老板,我该走啦。
老板娘:哎呀,您干吗这么早……小文这就来,她还很想见见您哪。
艺妓小文进来。
小文:您来啦。
老板娘:看,来啦!小文,你怎么这早晚才来。
小文:对不起,这还是急急忙忙跑来的呢。
老板娘:少爷生气了,我可不管了。
老板娘走出去。
小文:您还在生气么?……我也该生气了,我知道,这程子您竟跟小米和阿伴好……我这样一心一意想着您,您太无情了。我要不能跟您一起,我就没脸见人,在柳桥就呆不下去了。不单是柳桥,在东京任何地方也呆不下去了。您可千万别让我丢人。
菊之助:只是因为你有脸见人没脸见人,我就得跟你一起么?
艺妓米子粗暴地拉开纸门进来。
小文:怎么?
米子:(气呼呼地)小文,你不是说过,你干干脆脆不再想念少爷了么?我还记得清清楚楚。
小文:嗬!你那么忙,还往这儿跑,够辛苦的啦,你为什么一声不吭就随便进来,太不礼貌了吧!
米子:你多管闲事儿,我找自己的情人来,还要对谁客气啊?小文,你不是在柳桥也是个大名鼎鼎的名妓么?嘴里说着大话,背着人干这样事儿,不大好看吧?你要说句“把少爷给我”,我痛痛快快地让给你,可是你要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我是决不会后退的,你要能抢走,不妨试试看!
菊之助:(大怒)啦了,够了!你们回去吧。
小文:小米,对不起。
菊之助:你也是。
小文,米子无言以答。
[划]
菊五郎的住宅附近。深夜
菊之助坐人力车回家。
阿德哄着小幸,在河边走来走去。
菊之助:(从车上)阿德,怎么啦?
阿德:您回来了……小少爷直发脾气。
菊之助:我在这儿下车吧。
菊之助下了人力车。
菊之助:小幸脾气大,你吃了不少苦吧?
阿德:他素常很听话……今天他肚子有点不好,我没敢多给他奶吃,他就闹脾气了。
菊之助:我父亲睡了吗?
阿德:还没睡哪。
菊之助:那可不台适……现在几点了。
阿德:三点了。
菊之助:快睡了吧,等他睡了我再进去。
好象是在庙会摆摊刚回来的卖风铃的小车由他们前面过来了。
菊之助:嗳!卖风铃的,你给我拿一个。
卖风铃的:是。
菊之助买了一个风铃,鸣铃,哄着小幸。
菊之助:小幸,你听,好听吧,你别闹了。
服侍宴席刚回来的艺妓们,三三两两、陆陆续续,叽叽喳喳地走过去。
阿德:今天,我头一次看到少老板您演的戏。
菊之助:是吗。
阿德:是这么回事,我带着小少爷回我浅草的家里。我的姑姑正在那里,她说少老板在舞台上演得太差了。我是少老板的弟弟的保姆,当然听这些话心里不痛快,想反驳几句,可是,我还没看过少老板的演艺,说不出什么。所以,回来的时候到剧院看了看。
菊之助:怎么样?
阿德:少老板,我这么说也许不应该,您可不要尽听大家的奉承和空虚的吹捧,因为我看了您的演出……
菊之助:是不是太差劲儿了?
阿德:我认为我姑姑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不怕您生气,只能说实话。
菊之助:没关系。
阿德:您是第五代菊五郎老板继承人。您到处游逛也没有关系。只是,您要好好学艺,要成为名副其实的菊五郎继承人。家里的佣人们也许都奉承您,可是,我认为象您现在这样,我不应该说奉承话。
菊之助:谢谢你,这种由衷的真话,还是你头一个跟我说的呢。
阿德:您这么说,我实在不敢当。我盼望尽快地有那么一天,我能跟姑姑说:怎么样,看看我们少老板现在演的实在不错吧……哎哟,我尽顾说话了,别让露水淋着小少爷。少老板,别在这儿再谈了,天都快亮了。您别怕,不会惊醒大老板,您悄悄跟我后边进屋吧。
菊之助:好吧。
二人走向菊五郎老板住宅门前。
阿德:少老板,我说了些太不客气的话,请您多原谅。
菊之助:嗯,没关系。
拉开旁门,二人悄悄进入院内。
同上。中廊
阿德抱着小幸走过来。菊之助跟在后面,悄悄走进自己的房间,阿德走进另一个房间。
去厕所回来的一个女佣人看到他们两人。
厢房的灯火熄灭,菊五郎夫人里子走过来。
里子:你是阿德吗?
阿德:是我。
里子:小幸睡了吗?
阿德:唾了。
里子:菊之助还没回来?你知道吗?
阿德:少老板早就回来了。
里于:是吗。
里子走开。
[溶出]
[溶入]
天空。夜晚
焰火在天空散开。
“好!”群众的欢呼声。
又在天空响了一个焰火。
“够意思!”叫好的声音。
饭庄的客座
菊五郎、夫人里子、弟子,女佣人在凉台观看烟火,还有松助、荣寿太夫(注1)作陪,其他弟子和艺妓们也侍候左右。
天空
天空响了一个焰火。拍手喝采的声音。
饭庄的客座
女人们拍手欢呼。
菊五郎:松老板,是去年放河灯的时候吧,你掉到河里了。
松助:老板,您记错了,那是前年。
菊五郎:那时你在水里一边乱扑腾,一边还来了个亮相。
松助:您还说哪,你再来一遍,刚才的表情值得做演戏的参考!真够受的。
大家大笑。
荣寿太夫:伯母,阿菊哪儿去了?
里子:他说他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荣寿太夫:他最近怎么样啊?
里子:他呀,荣寿,我不知道他怎么想的,最近突然不玩儿去了,天天正经地回家来。
荣寿太夫:是吗?连我这个老兄的意见都不听的人,能变成这样?
女佣人:(低声)太太,您知道这个原由吗?今晚,少老板不露面也正是因为这个原由。
里子:你说有什么原由。
女佣人:阿德也没来吧?
里子:阿德说,她怕小幸听到放焰火的声音受惊,所以留在家里了。
女佣人:您是这么想的吧,可是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里子:你别胡说,菊之助和阿德……决不会有这种事儿。
菊五郎家。厢房
菊之助和抱着小幸的阿德坐在凉台上默默相对。片刻,阿德开口。
阿德:少老板,您不去看焰火吗?
菊之助:去了也没有意思。
阿德:真热啊!我去拿点凉东西来吧,西瓜正在井里镇着哪……可也不大合适,是大家都回来再吃的。
菊之助:有几个?
阿德:五个。
菊之助:切一个没有关系吧。
阿德:那么,我就拿一个来,就手让小少爷睡好了。
菊之助和阿德站起来走去。
同上。厨房
阿德由井里提上来一个西瓜。菊之助把西瓜放在案板上,阿德去取菜刀刚要切开。
菊之助:危险,我来切吧。
菊之助把西瓜切开,二人吃起来。
菊之助:阿德,我再也没有比那天晚上更高兴的了。人们背着我尽说些坏话,可是当着我的面却信口开河地说些不着边际的奉承话。在这种环境里,推心置腹善言相劝的只有你一个人,我听到你的话,差点儿哭出来。
阿德:您那么喜欢听,我也很高兴。
菊之助:艺妓和其他女人追着我谈情说爱,只不过是冲着我这个名声——第五代菊五郎的儿子——而来的,对她们来说,管我演的好不好,今后又能怎样,那是毫不关心的,假如把“菊五郎的儿子”这个名字拿掉,那谁都不会理睬我。我一直是很寂寞的。正在这个时候听到你的话,我真是头一次体会到浸入肺腑的真情。你也能体会到,那就象奔走在炎热的山路喝到冰凉的山泉时的心情。我近来,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么忐忑不安而又高兴。演戏时也老意识到你在看,心想要演给你看,所以演戏时心里也踏实,我有了自信,这样下去一定会演好。
阿德:(眼含热泪)……
菊之助:你怎么了?
阿德:我的话让您那么高兴,我实在……(擦着泪,微笑)
菊之助:我一定好好干。
阿德:我也为了您能成为真正有本领的好演员,一定要尽点儿力量。
这时,里子和女佣人们都回来了。二人慌忙收拾西瓜皮等。
里子用阴森森的眼神瞪着阿德。
[划]
同上。居室
里子走进居室,对房间里的女佣人说。
里子:阿竹,阿德干什么哪?
女佣人:我不知道。
里子:你让她来一下。
女佣人:是。
女佣人出去,过了一会儿,阿德进来。
阿德:您叫我有事儿么?
里子:你干什么哪?
阿德:我给少老板换睡衣的领子哪。
里子:阿德,你今晚就回家吧。
阿德:您说什么?
里子:我们不用你了,你回家吧。
阿德:为什么呢?
里子:你不问更好吧。
阿德:不,小少爷也好容易跟我熟了,我并没有做什么不应该的事儿,就这么不清不白地给轰出去……太太,您说的一定是少老板的事儿吧,要是这个事儿,请您放心,我是清白的。
里子:那么,你对菊之助那么体贴是为了什么?你是不是想,他是第五代的后继人,走运的话,将来能当他的太太?
阿德:太太,您的话让我太委屈了。
里子:菊之助是不懂事儿的少爷,你不要勾引他。
阿德:您这样想,我可太委屈了,要是拿这种理由辞退我,我不能走。
里子:那么,你说你跟他是怎么一个关系?
阿德:我只是想怎样才能使少老板提高演技,为此尽些力量,只是为了达一点,我才跟他说了一些话……
里子:这种事儿,不是家里佣人该做的。他有菊五郎大老板这个好父亲哪。
阿德:大老板只是在演技上能教导他,我说的是,少老板的演技还需要象照顾孩子吃奶那样的乳母……
里子:这是你多管闲事,你只给幸三喂奶就行了。象你这样的人,那么难的事儿哪能做好……反正,出这种谣言本身,我们就受不了。你回家吧。
阿德委屈地擦了一下眼泪。
[划]
同上。厨房
阿德做好回家的准备,拿着一个包袱。
阿德:那么,我走了。
女佣人:你不见见少老板吗……我给你说一声吧。
阿德:你不用告诉他……那就再见吧。
女佣人:你多保重。
阿德:谢谢。
女佣人:你要有想跟少老板说的话,不用客气。
阿德:(踌躇一下)不用了。
阿德走出去。
[划]
同上。门前
阿德恋恋不舍地走远。
[划]
同上。居室。早晨
菊五郎在穿礼服,夫人、女佣人和弟子们在旁边伺候。菊五郎面对镜子结领带,左改右改直到他满意为止。
同上。隔壁的居室
菊之助一人穿着和服正装,正在穿套裙。夫人进来。
里子:菊之助,你准备好了吗?
菊之助:好了。
里子:要知道,今天的集会,要来好多权贵和他们的夫人,梨园界的人士也要来好多。作为音羽屋这一梨园名门的儿子,向这些人道寒喧时可得象个样子。
说这些话的时候,走廊处传来哄小幸的鼻音哼哼的摇篮曲。菊之助吃了一惊。工夫不大,一位比阿德年老的保姆抱着小幸走来。
菊之助:妈妈,阿德怎么了?
里子:给她长假了。
菊之助:啊?为什么?
里子:你自己知道吧。
夫人匆匆忙忙地走出去。
菊之助呆呆地站了一会儿,立刻飞跑出去。
同上。门前
菊之助走出来上了人力车。
菊之助:去浅草!
菊之助坐人力车刚走,菊五郎一行大声说着什么走出来。
菊五郎:阿菊上哪儿去了?
车夫:少爷刚去浅草。
菊五郎:这个不懂事儿的,又跑哪儿去了。
浅草诹访町的小巷
菊之助坐着人力车,和车夫一起挨门挨户寻看门牌,下了人力车走进小巷寻找阿德的家。找到阿德的家,本来想进去,但又不好意思进去而走了过去。从里边走出一个少年。
菊之助追赶少年。
菊之助:小朋友!
少年:哎。
菊之助:阿德在家吗?
少年:不在。
菊之助:出去了吗?
少年:不是,她不在这儿住。
菊之助:她在哪儿住?
少年:我不知道。
少年对自来熟的菊之助感觉有些奇异,没有亲切对待。菊之助掏出钱包,塞给少年一些钱。
菊之助:你拿这个买点什么吃吧……求你了,你告诉我阿德在哪儿住。
少年:听说在亲戚家住着呢。
菊之助:在哪儿呀?这个亲戚家。
少年:我还不知道在哪儿。
菊之助:是么?……那么我天天这时候来,你打听出来就告诉我吧,拜托你了。
少年:好吧。
少年逃跑似地离开。菊之助站了一会儿目送他。
[溶出]
[溶入]
杂司谷的阿德亲戚家。傍晚
秋天来到,兼营花木店的农户晒台,树叶已变黄的院子里的大树下面,阿德正在喂鸡。
阿德看到用歌舞伎的节目单糊的饲料口袋,不胜感慨。茶馆的老板娘走进来。
老板娘:有人嘛?
阿德:您来了。
老板娘:您是不是从浅草来的阿德?
阿德:我就是。
老板娘:是啊,我是在子孙娘娘庙院开茶馆的。我那里来的一位客人托我跑一趟,他说,务必把住在新作老哥家的名叫阿德的悄悄找来。
阿德:(吃了一惊)那位客人是什么样的人?
老板娘:象是哪儿的少掌柜,长的很是样。
阿德:他姓什么?
老板娘:他说,你就说姓寺岛。
阿德:您稍等一下。
阿德进屋里,慌忙把头发整一整,披上和服外衣走出来。
子孙娘娘庙庙院茶馆的客室
菊之助一人坐在那里。
老板娘:是这儿。
她说了一声,阿德悄悄拉开纸门。
阿德:啊,少老板!
阿德走进屋里。
菊之助:你果然来了!
阿德:您听谁说我在这儿?
菊之助:别说了,可不容易了。好容易找到你家,我又不敢进去,恰巧走出一个少年买什么去,半路上我抓住了他。
阿德:他是兼吉。
菊之助:是么?我问他,你住在哪儿。好象有人不让说,他不肯说。后来,我天天去,好容易说服了他,昨天才打听出来。
阿德:(泪汪汪地)为我,您费了这么大的心思。
菊之助:好不容易找到你了。我好象心灵的依靠被夺走了似的,我难过极啦!
阿德:少老板!
菊之助:什么?
阿德:我这样卑贱的人,您对我有这番厚意,我不知多么高兴。可是,您要常来,家里一定知道,那就对您不利了。我想就见您这一次,以后我们不再见面为好。
菊之助:我不愿意。
阿德:不,这样不行。别人捕风捉影说三道四,我们实在委屈。可是,今后还照旧见面,那就不然了,这就可怕了。
菊之助:没什么可怕的,阿德,我已打定主意,娶你做妻子。
阿德:这样不行!少老板还没有成名呢。这样做要妨碍您的前程。况且我是一个贫苦的漆工的女儿,还当过您小弟的保姆。
菊之助:我跟你说,这些事儿哪一件也不能妨碍我们之间的关系。
阿德:这样做,您就在音羽屋这个梨园名门呆不下去了。
菊之助:呆不下去,大不了出来就是了。
阿德: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儿。
菊之助:你不用说了……阿德,家里没人看家你就出来了吧。
阿德:是。
菊之助:那么,不快回去不好吧……怎么样,听说这里的烤鸡肉是出名的,吃点儿再回去吧,耽误这么一点时间没关系吧……这里真热闹。
阿德:明天是庙会的正日子。
[划]
子孙娘娘庙庙院
阿德和菊之助从傍晚的树林中走过去。
落叶飘飘。
菊之助坐上等候他的人力车。
菊之助:那么,我回去了。
阿德:就这一次。
菊之助:不,我还要来。
[划]
菊五郎家的走廊
菊之助回来了,女佣人上来迎接。
女佣人:您回来了。
女佣人好象走向紧里边的大老板的房间去报信儿。菊之助刚要走进自己的房间时,传来男人的声音。
男人的画外音:菊之助,你来一会儿。
菊之助愣了一下,满面忐忑不安的神情走向菊五郎的房间。但也流露出假如为阿德的事儿挨了说,也有应付到底的决心。
同上。菊五郎的居室
菊之助进来。
菊五郎、里子、荣寿太夫好象参拜子孙娘娘刚回来,把买来的鸱鸺等放在前面,很不高兴地坐在那里。菊之助察觉到这种气氛,神情不安地坐下。
菊五郎:阿菊,你今天在子孙娘娘庙那儿同她会面的那个女人是谁?我想让你走正道,大大提高演技,把你培养成令人羡慕的名副其实的音羽屋第六代。你理解一下我这番心情好不好?我们给了阿德长假,是因为你跟她接近,对咱们家和你本人都没有好处。你偏偏还要见她,你是怎么一个打算?你要对我有什么不满,今天你就马上说一说。虽然我自以为我是父亲,可到底因为咱们两人年龄不一样,作为父亲认为是对你好,你也不一定都以为然,你不要客气,说一说你的不满。
荣寿太夫:阿菊,你有什么道理敢不听你父亲的话?你有什么本事?不过只会拿个棍子淘气罢了。这样的你,现在被人捧为“音羽屋”“菊少爷”,这是谁的力量,不是沾了你爸爸的光吗?
里子:阿菊,怎么说你还是个不懂事儿的孩子,所以,也不能怪你。你不要以为别人都象你那样直心眼儿。阿德也许想,你是不久将要继承第五代的人,所以才跟你接近。
菊之助:阿德不是那样的女人。
荣寿太夫:你是不知道,女人都是那样的。
菊之助:不会是那样,大哥,你尽跟花柳界的女人打交道,所以完全不了解好人家女人的心情。
荣寿太夫:好人家的女人也是一样。
菊之助:不一样,阿德具有花柳界的女人根本不可能有的真情实意。
菊五郎:你不要讲大道理了,老的说不行的事儿,就是不行。
荣寿太夫看看菊之助的脸色。
荣寿太夫:菊之助,你跟我来。
领菊之助一起出去。
同上。居室
荣寿太夫把菊之助带进来,一起坐下。里子也跟来了。
菊之助:大哥,关于阿德的事,我是有相当的决心了。
荣寿太夫:……
里子:阿菊,你爸爸不愿意把家丑漏到外边去。阿德是你弟弟的保姆,所以更不合适。这一夏天,阿德完全想开了,自己脱了身。为什么你又追她去,好象熄灭了的木棍又要点上火,你是存心胡闹下去吗?……
菊之助:不知道爸爸和妈妈怎么理解我们俩的关系,我们俩是干净的。
里子:要是干净的,那更好。
菊之助:尽管我们清清白白,可是硬让她蒙不白之冤,一脚踢出去,实在太可怜了。这样,简直是“血宅门”这出戏里的阿菊。有了阿德,我才感觉到演戏也起劲儿,活着也有意义了。可是却把她无情地……
里子:你知道,社会上大家怎么说呢?他们恶毒地说,这夏天,菊之助和出生不久的小幸的保姆有了关系,音羽屋家里热闹得不可开交。可是,音羽屋还真是了不起,虽然有了亲生的儿子,却不把养子菊之助赶出去,有苦难言。在这种风言风语下,菊之助,你怎么能有前途,你也得替你爸爸想想。
菊之助:……
荣寿太夫:阿菊,你爸爸说,对演员来说,社会舆论是很要紧的。演员只有出了名气大家捧场的时候,才是他的黄金时代。何况,你正处在刚要出名气的关键时刻。
菊之助:我对这种“名气”感觉厌烦。
荣寿太夫:你说什么?
菊之助:要是真凭自己的本领取得的名气,那是可贵的。但是,只靠老子取得的虚名,对我来说,不是珍贵的。
荣寿太夫:阿菊,你再说一遍,你在说什么?
菊之助:我也不需要第六代这个传名。
荣寿太夫:你疯了!
菊之助:我也不需要音羽屋这个家门,想靠自己的力量干,想发挥我的个性。
荣寿太夫:离开寺岛大叔,你能干出什么?
菊之助:我要干,一定要干出个名堂。
荣寿太夫:你这个浑蛋!
举手就打。
里子:(制止荣寿太夫)荣寿,别,别。
不知什么时候,菊五郎也进来了。
菊五郎:传代和家门都不要的东西,在这儿没有用,快给我滚出去!爱去哪儿去哪儿!
说完愤然而去。
菊之助:爸爸!
菊五郎:我不认你,不认你,快滚出去!
里子:你看!
菊之助好象下了决心,站起来就走。
同上。走廊
菊之助激动地走过来。
菊五郎的画外音:阿菊!
菊之助不理睬,走出大门。
菊五郎追出来,里子和荣寿太夫也到。
菊五郎:你们为什么不拦住他,让他走了行么?还不快着!
里子和荣寿被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立即追赶菊之助。
[划]
杂司谷的阿德亲戚家前门
菊之助下了人力车,远处看得见主办法会的团体向子孙娘娘庙内走去,传来大鼓的声音。
菊之助:您好!阿德在家吗?
伯母:您贵姓?
菊之助:我姓寺岛。
伯父走出来。
伯父:阿德不在家。
菊之助:她上哪儿去了?
伯父:寺岛先生,阿德浅草的家里嘱咐我们,不让她见您。
菊之助:……是这样。
子孙娘娘庙庙院
菊之助来到子孙娘娘庙庙院,主办法会的群众打着大鼓走进来。菊之助从人群中走过来,看到茶馆的老板娘。
菊之助:老板娘,托您点事儿。我昨天托您找的阿德,请您悄悄告诉她,寺岛给轰出来了,明晚十点由新桥车站起身去大阪。
正说着话,松助和弟子来到。
松助:少老板,我们接您来了,您什么也不要说,跟我们回去吧。我详细问过了,您跟大老板说的话,是不是也有点过火了,……这些事咱们以后再说,请您看我面子先回去吧。现在给大老板道教,他还会宽恕的。
菊之助:不,我不想给他道歉,也不想回去。
松助:那么,请您先到我家来,我也想听一听您的想法。
菊之助:我去大阪,投靠多见藏老板去。
[划]
新桥车站剪票口
松助到车站给菊之助送行。
松助:您要非去不可,那也没有办法。多见藏老板是有胆量的人,甚至被称为“胆大的音羽屋”,他是在社会上磨炼出来的人,一定会病痛快快帮您忙。
福助也来到。
福助:阿菊!
菊之助:哎。
福助:你怎么了?我吓了一跳,赶紧跑来了。阿菊,你什么也别说,回去吧,我求你了。
菊之助:不,阿福,你不知道。
福助:不管事情如何,你也应该考虑一下音羽屋的家门和名声。
菊之助:我已经够了。
福助:我替你给大老板赔不是。
菊之助:不用。你看着。这样,我才变成一无所有了,从此以后,才能看出真正的自己的价值。你看着吧,我一定成一个好样的再回来。
他这样说着,心里期待着阿德的到来。
菊之助:还是没有来。
福助:阿德吗?
菊之助:松助,是不是我家告诉他们不让阿德见我?
松助:我没听说。
菊之助:没关系,一定是这么回事。那么,我走了。
福助:你非走不可吗?……那么,我看机会替你给他老人家赔个不是。
菊之助:别人的事儿,你不用操心了,你什么也不用说。请你多保重。
福助:你也多保重。
松助:请多保重。
菊之助:再见。
松助:再见。
[划]
一年后的秋天
[溶入]
大阪道顿堀的梨园茶馆内部。傍晚
茶馆伙计和一位商人打扮的人一起进来。老板娘在长方形火盆旁吸着烟。
老板娘:您怎么了?
商人:我实在太累,看戏也看不下去了。虽然演到“纸治”的最好的地方,身体顶不住了。因为堂岛的大米行情从早晨猛涨,各处奔走,累得实在受不了啦……
老板娘:请在里边休息,睡一小觉再看戏就好了。
商人:没关系,你给叫了按摩的没有?
老板娘:叫啦,等着您哪。
商人走进去。
老板娘:哎,到休息时间了,你给送饭盒去。
伙计:听见了。
里边房间
按摩师元俊正给商人揉肩膀。
元俊:您看了纸治这一场吧,这场真不错。(唱起净琉璃)透过格子窗看到里边房间。客人截着头巾,只看到下巴动,却听不到声音。可爱的小春,背着灯火,秀丽的面孔消瘦了。
商人:你唱得真好,我看你也对戏剧很爱好。
元俊:对了,我爱看戏,我从早些时候就受到音羽屋老板的照顾。
商人:你说的音羽屋,是不是那位老板去年来的弟子,名叫松幸的?听说他是东京的菊五郎的儿子。
元俊:是这样,您才知道呀。
商人:听说是菊五郎的儿子,我才仔细看了看他的戏,可是实在不象话,不知他出于什么打算来到关西,照这样,成不了名。
元俊:(突然停下正在按摩的手)掌柜,我回去了。
商人:怎么了,怎么回事儿?
元俊:您大骂松幸,听到这些话我怎能给您按摩?
商人:怎么,那么你是向着松幸的?
元俊:是啊。对不起,我家的二楼租给他住哪。您自己按摩吧,再见。
商人:这个按摩师可真怪!
朝日座的后台
舞台正在演《艳容女舞衣》(注2)的酒铺一场。净琉璃(注3)调唱词:
今生将永剐,难舍亲生女。
但愿只一顾,相会我阿通。
阿母今将去,关山路万重。
柔肠已寸断,从此难再逢。
频频道再见,合十愿珍重。
一步三回首,阿母赴幽明……
传来“河内屋!河内屋!”
一片欢呼声,跟着就是“音羽屋的大饭桶!”骂声四起,一片冷笑。扮演半七的延三郎和扮演三胜的菊之助从舞台回到后台。一群后台人员跟着延三郎,弟子们端水,拿草履。但菊之助却无人理睬,他扮演的是女角,更显得可怜。
菊之助:我的草履放在哪儿了?
后台人员:我不知道。
菊之助光着脚板找草履,发现草履被压在道具下面,取出来穿上。
多见藏的房间
剧团经理坐在多见藏面前。
多见藏:你说松幸怎么了?
经理:老板,虽然您那么说,可听众对他的评价实在太不好,所以,下次我想让别人替换他。
多见藏:我这个多见藏给他当后台哪,不用说这个那个,还是让他出演。
经理:是。
经理不满意地走出去。
还没有卸装的菊之助进来。多见藏身体不大舒服似地靠在坐椅扶手上。
菊之助:老板,您身体怎么样?
多见藏:谢谢,谢谢。我死了一次又醒过来了,尽管跟一般的将要死去的感觉有些不一样。
菊之助:老板,我老是演不好,实在对不起您。我这样没出息的人,再给您添麻烦,您看过合适么?
多见藏:你说什么哪,你别多操这份儿心吧。对梨园界的人,你对谁也不用发怵。年轻时受人吹捧,不能成大器。多见藏支持你哪,你敞开胆子演吧。
菊之助的房间
是个许多人在一起的大屋子,菊之助进来,人们帮他卸装。多见藏的弟子多见三郎和阿鹤也在场。
阿鹤:松幸哥,今天早晨下着雨,您穿高齿木屐出来的,我给您带来矮齿木屐了。
菊之助:谢谢你。
多见三郎:(看到菊之助无精打采)松幸哥您怎么了?
菊之助:多见,我没有把握了,虽然你从侧面没少帮我的忙,老板刚才还鼓励我一番,可是我想,我还是搭个破烂戏班子离开这里为好。(做回家的准备)
多见三郎:搭个破烂戏班子?
菊之助:演多少年也演不好的饭桶演员,或者没有落儿的演员,到穷乡僻壤,给几个钱儿就演出……要不我就求阿鹤的父亲收留我这个徒弟,当个按摩师吧。
多见三郎和阿鹤听着难过,低头不语。
菊之助:多见,你也多注意,年轻时很容易虚度年华,不要丢掉刻苦学艺的精神……好,阿鹤,我先走了,你们多呆会儿吧。
菊之助走出。
朝日座后门
延三郎带着一群艺妓、舞妓走出来。
后台管理人:少爷,他们都想要个扑粉刷子呢。
延三郎:是么,那就给他们吧。
在他们后边,菊之助一人走出来。他站在与花街柳巷毗邻而夜色茫茫的后台门口,目送着众星捧月似地走远了的延三郎,叹了一口气。刚要举步,没想到,在他面前出现了提着包袱的阿德。
菊之助:阿德!
阿德含笑轻轻地一礼。
菊之助:你什么时候来的?
阿德:我早就到了。下了火车就立刻坐人力车直奔这儿来了,一直看了少老板的戏。
菊之助:你一个人来的么?
阿德:是。
菊之助:我真吓了一跳,根本没想到你能到这儿来……我住在离这儿不远的按摩师的二楼,一班儿来吧。
两旁是花柳巷,所以他带着阿德快步走过去。
从道顿堀大街到桥头
菊之助和阿德从人群中走出来。
菊之助:你为什么没跟我一起来大阪?
阿德:您府上吩咐过了,所队我家里看管很严,怎么也出不来。
菊之助:噢,还这样哪。
阿德:可是,听到少老板的演技得不到好评,放心不下,呆也呆不住,终于跑来了。
菊之助:从那以后我就来到这里,演什么角儿都得不到好评。这一年来,我完全失去自信了。假若你在我身边,可能不会这样。如果今晚上你不来,我不一定上哪儿去了,也可能投河自杀了。
阿德:归根结柢都是由我引起的。我想帮助少老板成一个有一身硬本领的有名气的演员才来到这里。
菊之助:你来了也无能为力。我离开东京时,还满有自信,可是,现在才知道我根本不是这块料。
阿德:不,也许别人看来,您的演技不行,可是,由我看来,并不是出于偏爱,从您演技上确实看得出一年来苦学苦练的结果。我看出有一种别人还没看到的力量。再加把力就行,您可不能泄气。不用我说您也明白,艺术在于自己对它的态度。一年前,在大家吹捧之下您从不具备的力量,可如今在大家鞭挞之下却有了。
菊之助:是这样吗?要真是这样,那就好了。
阿德:真是这样,所以您要挺起腰来。
[划]
小巷
阿德跟着菊之助来到元俊家门口。
菊之助就在这儿。
元俊家里
菊之助带着阿德进来。
菊之助:我回来了……你上来吧。
菊之助带着阿德上二楼。
元俊惊讶地看着他俩。
元俊家二楼
菊之助和阿德走进屋里,把灯点着。屋里正象贫穷的演员住的地方,有些花梢的小道具和戏装。阿德巡视了一下寒酸的房间之后坐下。
阿德:(眼含热泪)少老板,原来您竟住在这样的小屋里。
菊之助:你带来的东西就这些吗?
阿德:不,还有一个柳条包,当行李托运来的,我还没有提取呢。
菊之助:那么,明天我去提吧。
阿德:(难于出口的表情)我在您这里打搅行吗?
菊之助:你拿我当做外人来的吗?不是吧。我早就把你看做我的妻子了。
阿德:不,我只是希望把少老板服侍成堂堂的演员,让您再回府上去。
菊之助:然后怎么办?
阿德:我再找个地方去。
菊之助:哈哈哈,你净说些傻话,所以我更喜欢你。
传来散场的鼓声。
菊之助:哎呀,已经散场了。
[溶出]
[溶入]
元俊家的二楼。早晨
半个月后,一个晴朗的早晨。
菊之助看剧本。阿德做针线活。
菊之助:阿德,你休息会儿吧,那么干会搞坏身体。
阿德:是,可是这件活儿,不在头晌交活儿不行。
菊之助:我不希望让你干这种低贱的活儿,但是……阿德,你还得再忍耐一点儿。下次要演“维盛”这出戏,我一定要挽回名声。这是音羽屋的拿手戏,老板说这次让我扮演权太,这个角色正合我意,我看,再忍耐一个时期,我就能起来。
边说,边看剧本。
菊之助:“昔日富贵荣华,今日一场空,想起老父,泪落膝上……”我现在能够深深体会到维盛的这种心情。阿德,这个角色,我能极其深刻地掌握他了。
阿德百感交集。
从楼下传来阿鹤的声音。
阿鹤的画外音:姐姐,家具店把梳妆镜给进来了。
阿德:我这就去。
阿德站了起来。
同上。楼下
家具店送来梳妆镜,阿德从二楼下来。
阿德:辛苦啦。
家具店员:谢谢您。
走了出去。
阿德高高兴兴拿起梳妆镜要往楼上搬。
阿鹤:我帮着您吧。
元俊:来,我给搬。
他眼睛不好使,要往楼上搬,却掉下来。
阿鹤:爸爸,您不行,您摔着了倒不要紧,别把梳妆镜给碰坏了。
元俊:你说什么?
同上。二楼
阿德和阿鹤抬着梳妆镜走上来。菊之助看到梳妆镜吃了一惊。
菊之助:哎!这是怎么回事儿?
阿德:为您扮装前的化妆……要演好戏,化妆也得有个好梳妆镜。
菊之助:这可真好!太谢谢你了。
菊之助高高兴兴地照着看。
菊之助:可是这笔钱,你怎么弄来的?
阿德:卖了我的东西买来的,您放心。
菊之助:(以感激的神情)那太过意不去了。
[划]
同上。楼下。夜晚
多见三郎面色苍白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多见三郎:阿鹤!松幸哥在吗?
阿鹤:在家。
多见三郎上了二楼。
同上。二楼
多见三郎上了楼。
多见三郎:松幸哥,不好了,……老板去世了。
菊之助:什么?多见藏老板昨天还那么精神呢……
多见三郎:突然死了。
菊之助:我这就去。
[划]
同上。二搂。早晨
菊之助参加葬礼回来,和阿德一起上楼。
剧团经理和串乡的戏班老板已在那里等待。
经理:你回来了。
菊之助:您来了。(对阿德)这位是剧团经理。
经理:这次,定角儿的事由我给办的,由于音羽屋老板去世,各个角色不得不换人,实在对不起,检幸兄,你这次休息一下吧,请你原谅。你可能指望着这出戏,突然不能出场恐怕生活上有些困难。恰巧这位先生为演戏的事和大西先生商量过,这次来是想为串乡的戏班子凑个角儿,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菊之助和阿德陷于忧愁之中,默默无言。
经理:音羽屋死后,道顿堀好象熄灭了灯光似的,他的影响力真不小。这次,想你也必有沮丧的感觉吧。
戏班老板:怎么样,您能不能去我们那里……您也许有些困难不容易走,我们可以先支钱。
菊之助:您能给多少?
戏班老板:十五块钱。
阿德:您不要跟他们走,能不能设法留在大阪练功呢?
菊之助:我不想落在串乡的戏班里,可是下月的生活有什么着落……而且,老板一死,大阪也没有指望了。串乡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对戏班老板)我去吧。
[溶出]
四年后的初秋
[溶入]
乡下的小剧场后台。夜晚
阿德靠蜡烛的光亮,在用木板隔开的简陋而且塞得满满的化妆室里铺被褥,屋子窄得褥子都铺不开。隔壁也一样,孩子已经睡着,大人伸开四肢睡在孩子旁边。
在后台一角,有人用戏箱和小道具围起来,象震灾时的难民那样,拼个床,睡在上面。在灯光下,梳头师一根一根地编假发。远处传来蛙声。
另一边,菊之助只系一个兜裆带和其他演员一起跟戏班领班在谈话。
领班:不管你们费多少话,没有钱,怎么给你们哪。
演员:你不守信用,你这么不讲理,我们不能在这儿干了。
领班:你不想干就算了。
演员:我不干了也行吗?戏缺角你怎么演?
领班:象你们这样的无能,缺一两个,也照样演戏。你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去吧。
菊之助来到阿德这边。
阿德:还在那儿争执哪?真没意思。听说,有的名人连饭都吃不上还一心练功,可是你为了赚几个小钱,嘴里老说讨厌讨厌,非得从这个串乡戏班拔出脚来不可,老想走,老想走,可是老没能脱离得了,腻味歪歪地拖了四年。
菊之助:真对不起你,跟了我这样的男人,算你倒了楣,你若不愿意,你爱去哪儿都行。
阿德:不是我受不了,我是心痛您,不愿意让您在这种串乡的戏班子里受委屈。
菊之助:要是心痛我,那就操心得过头了。我现在心情很好,觉得有意思得很哪,只要一瞪眼,听众就高兴。有人说若尝过串乡演戏的滋味就永远也不会忘记,确实是这样……哎!你就别多管了,先给我点零花吧。
阿德:您要上哪儿去?
菊之助:快离开这个镇了,我玩玩去。
阿德:钱,我这儿可没有。
菊之助:你别胡说,前天那个五角银币哪儿去了?
阿德:您的衬衣和袜子不换太难看了,这是买东西的钱。
菊之助:不用买这些,你把钱拿出来吧。
阿德:您完全变了。
菊之助:算了,你不用说这个那个,说点受听的不好么?
阿德:您万万不要忘记离开东京时的心情。
菊之助:那时有过什么样的心情呢……郡已经是往日的梦了。哎!你快给拿出来。
阿德:您说这种话,我不能给您。您离东京时不是说过么,“我现在一无所有了,我一定要成一个有真才实学的好演员”。
菊之助:我不是已经成了好演员了么,从青衣到花脸,什么角都会演,演个孩子还许都行。哈、哈哈。
阿德:这一阵您一点也不正经演戏,今天,连台词都跳着说。
菊之助:混帐!这些连戏名都不懂的观众,给他们演那么多的戏,有必要正经八板地道台词么?
阿德:我的话您已经听不进去了。(泪汪汪地)
菊之助:喂!不给么,快给。
阿德:我不能给。
菊之助打了阿德一个嘴巴。
阿德吓了一跳,捂住睑。
菊之助:都是因为你,我才落到这个地步。
菊之助说了这句话就走。阿德顿时泪如泉涌。稍停,赶快取出钱和菊之助出门穿的夏农,慌忙追了出去。
同上。客座
阿德走到昏暗的客座,这里空空荡荡,戏班子的人们这里一个那里一个地睡着了。
阿德到处寻找菊之助。
客座的窗户挂着破草席,从这里看到夏天的月亮,还看到剧场前面在夜风中飘荡的戏班子的广告旗。菊之助在这下面躺着。阿德走到菊之助跟前。
阿德:给您。(掏钱给他)
菊之助:……
阿德:都怪我,您别生气。演员一般是好玩好乐的,玩一玩心情才痛快些,您去吧。
菊之助:……
阿德把钱放在那里。
阿德:您是想去吧。
菊之助:……
阿德:您在这里睡会着凉。回屋里睡吧。
菊之助:……
阿德以悲伤的神情走出去。
不一会儿,她拿来蚊香,擦着眼泪,把蚊香放在菊之助身旁,要给他穿夏衣。
菊之助:阿德。
阿德:是。
菊之助:把这钱拿回去。
阿德:您不是想……
菊之助:让你拿回去就拿回去吧。
进来一个剧场的伙计。
伙计:请大家起来吧,马上就得搬家。
演员们起来。
演员:怎么回事?
伙计:合同还剩两天,但是,太不叫座儿,只好请你们就走。
演员:今晚就搬吗?
伙计:马上搬。
演员:今晚让我们住一宵怎么样。
伙计:不好办,紧接着上演的杂技班子的人马已经到了。
演员:你们简直是胡来!
同上。后台
大家匆匆忙忙收拾铺盖。杂技班子的人们蹲在门口等待进屋。演员们、菊之助和阿德从客座走过来。
菊之助:干什么?你们简直是欺负人,哪有人家还在上演就闯进来的道理!让他们上别处住不就行了么……经理哪儿去了,经理呢?
同上。门口
杂技班的领班走过来,对正在等侯进去的他们那群人说。
杂技领班:你们受等了,进去吧。
菊之助走出来。
菊之助:且慢,戏班经理还什么都没跟我们说哪。
杂技领班:经理跟你们说没说过我们不管,反正跟我们说过了。(对他那帮人)喂,进吧,进吧。
杂技班的人陆续地往里进,戏班子的人们拿着行李往外走,其中也有阿德。
菊之助:喂!戏班子经理哪儿去了?
这时,剧场的一个伙计提着灯笼急步走来。
伙计:出事儿了。
演最甲:怎么了?
伙计:别提了,戏班经理溜了。
演员甲:什么!
大家惊呆了,菊之助也愣住了。
演员乙:岂有此理!
戏班领班带着孩子急忙赶回来。
菊之助:领班,经理溜了。
领班:是呀,我听到这个消息吓了一跳,赶回来了。
演员甲:咱们怎么办哪。
领班:我想,没什么办法,只好散伙啦。
演员乙:领班能不能给想个办法。
领班: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演员丙:不是还有小道具和戏装吗?
领班:那些东西早就成了贷款的抵押了。
大家不知如何是好。这时,一场骤雨猝然而来。大家忙到檐下避雨。
演员甲:啊,真倒楣。
大家看着急骤的雨脚直发愣。
演员甲:既然非散伙不可,老在这儿呆着也不是个办法呀。
领班:火车钱,我想办法,有投奔的就请走吧。
演员甲:扇菊兄,您打算怎么办?
演员乙:我也没有办法,尽管老板总责备我,也只好再回老板那里去了。
演员丙:虽然如此,大家一起演过戏也算个因缘,那么咱们就分手吧。
虽然这样说,大家还在站着。过了一会儿,大家嘟哝着,沿着屋檐下走去。阿德看着发呆的菊之助。
阿德:咱们怎么办?
菊之助:……
阿德:走吧。
菊之助:上哪儿去呢?
阿德无话可答。
[划]
小客栈里。傍晚
女佣人把菊之助和阿德带进来。点着纸罩座灯的黑乎乎的屋子里,有背着千手观音的行者夫妇,有卖千金丹的,有耍猴的,有拜庙进香的,有虚无僧等人。有的躺着,有的坐在一起,好奇地打量刚进来的他俩。一位老太太在屋里一角,面朝着墙壁既不是念经也不是唱歌地嘟哪嚷嚷。菊之助和阿德坐下来。阿德好象身体不舒服,喘起来。
菊之助:真没办法,你怎么不注意,又着了凉……大姐,你给拿铺盖来。
女佣人:您给八分钱。
菊之助掏出钱来。
女佣人拿来铺盖,扔下就走。
撒海报的把海报扔进来就走。
耍猴的捡起海报念起来。
耍猴的:东京大歌舞伎……
菊之助:(听他一念,插嘴说)东京歌舞伎在哪儿演哪?
耍猴的:从这月七号在名古屋末广座上演。
菊之助:什么角?
耍猴的:芝翫和福助。
阿德:(得了救似地)成驹屋父子啊,您看,这才是真正的天佑神助哪!
菊之助从耍猴的手里接过海报看了一看。
阿德:您去见成驹屋的少老板,商量一下怎么样?
菊之助:我现在这副寒酸相,怎么好见他?
阿德:可是,他们也许能给您一个角色演一演。
菊之助:不会的,我要是还在大阪,也许可能。但是,现在已落在串乡戏班,堂堂的东京歌舞伎怎能收留我这样的人演戏呢?
阿德:可是,我想您的演技只有比从前提高了,决没有降低。只要在名古屋出了名,你就不说回东京也能回去。要是他们能让您演一场,受到好评,您的脸面也好看,趁这机会是不是该试一试?
菊之助:恐怕不行。我们希望他们会念旧情帮我的忙,这只是一厢情愿,他们不一定这样想。你不是也看清了人情世故是怎么回事么……我看串乡倒很自在。
阿德:不,那样您多年的辛苦和我多年的辛苦,不就白费了么?
菊之助:再等一等吧,过些日子也许来个象点样的串乡戏班。反正演什么戏我也都行……哎,别提这些了,我出去找个好活儿,你就等着吧。好好唾吧,不然你这感冒就更厉害啦。
菊之助走出去。
阿德想了半天,爬起来换衣服准备外出。
[划]
名古屋福助下榻的旅馆房间。夜晚
这里和小客栈相比,真有天壤之别,房间富丽堂皇。
福助在弟子的伺候下穿上睡衣刚要入睡。
女佣人走进来。
女佣人:福助老板,有客人来。
旅馆后门
福助走下来。阿德在不显眼的地方坐着,怕人看见似的,看见福助,站起来行礼。
福助:那不是阿德么?
阿德:好久没见了。
福助:你在名古屋么?菊哥干什么哪,你们在一块儿吧。
阿德:我就是为了这个事,才求您来的。
福助:请上来吧。
阿德:这么晚,对不起。
[划]
同上。另一个房间
阿德坐在福助,芝翫,勘弥的对面。
福助:是啊,你们可真没少受苦。
阿德:可能是这种辛苦锻炼了他的艺术,连我这个外行都能看得出,他的演技比从前强多了。可是,有了本领始终也不能扬眉吐气,我这才明白了,梨园界,没有门第做靠山还是不行。您能不能帮帮忙,替少老板说说情,让他能回到东京家里。不然,这样下去,他就一垮到底了,现在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现在不救,再晚就救不起来了。请您拉他一把吧,我恳求您了。
福助:关于阿菊的问题,我曾经谈过好多次。每一次跟他爸爸说情,他爸爸总说,他没有真正本领……由寺岛大叔来看,对观众没法交待,所以就搁下来了……(对勘弥)您看怎么样,能不能让他参加这次演出,如果能博得好评,寺岛大叔也会不再计较别人的闲言碎语,允许他回家吧?
芝翫:这次上演的戏,能让他演什么?
福助:您让他演《逢坂关》(注4)的墨染吧。
芝翫:墨染?这可是太冒险。尽管是寺岛的儿子,可他毕竟是个串乡戏斑的人,让他演这么重要的角色,这可是在梨园界没有的事,旁人也不会答应。
福助:我知道是太冒险。不管旁人说什么,只要爸爸和守田大叔答应,就能出场,我求求您,我想给阿菊找个扬眉吐气的机会。
勘弥:好吧,让他演吧。
阿德:(欣喜若狂)那么,能让他出演……太谢谢您了。(哭起来)
勘弥:(心里很辛酸地看着她)阿德,如果菊之助这次做了脸,他的父亲允许他回家,你能让他回音羽屋这个家吧?
阿德:是,我想无论如何也得让他回家去……
勘弥:如果他演的不成体统,那就没有办法了,如果他真有了本领,阿德,那么你就能把他送回寺岛家吧?
阿德:一定。
勘弥:啊,阿德……
阿德:您是想说让我跟他分手吧?(眼泪汪汪)这个问题,我已经打定主意才来到这里。
大家难过,默默无言。
福助:那么,先去把阿菊接来吧……对了,把跟大家见面时穿的衣服给他带去。喂!
弟子出来。
福助:你把我昨天穿的那套和服和外套给拿来。
[划]
穷街陋巷的小客栈门外
点着灯的两辆人力车匆匆赶来,福助和阿德下车。
小客栈屋里
福助和拿着包袱的阿德进来。
菊之助和住在同一客栈的卖千金丹的商人等正在喝酒。
阿德:您在这儿?
菊之助:(回身)啊!福哥。
福助:(含着泪)菊哥!有话以后再说,先跟我走吧。
菊之助:什么?没关系吧,你喝一杯。阿德,我找着好活了,没想到,给了不少钱。
耍猴的:他请我们客。
阿德:把那钱快还回去吧。成驹屋老板同意接受您加入他们的剧团,还决定让您演墨染。
福助:菊哥!咱们走吧。
[划]
名古屋末广座的舞台。傍晚
舞台上在演《逢坂关》,演到墨染出场的一段。
关兵卫:真有怪事,一甩这只袖子,我怀里的兵符就飞向樱树去了。这棵樱树有精灵,不管那些,要把它除掉。
关兵卫手持斧头想对付樱树,响起急骤的大鼓,妖气压来,关兵卫神志模糊。
唱词(长流水调):
沉沉深雪压在樱树上。早晨成云,傍晚成雨,昔日巫山梦中常见之墨染就站立在这里。
樱树正面形成空洞,洞里照出菊之助扮演的墨染,片刻,墨染消失在黑幕中。这前后一直是鼓声轻盈。
唱词(长流水调):
无怪广传风流艳名,确有含苞待放之态。
大鼓在响,硝烟突起,墨染从樱树里走出,站在舞台上适当的地方。
唱词(长流水调):
奴为薄命人,年幼沦为章台女。在此成长,好比嫩柳轻杨,年年任风摇霜摧。夜夜异梦,宛如泡影消失在水中,凄凉身世,恰如断梗飘萍。
连续轻击的鼓声。关兵卫从失神状态中清醒过来,看到墨染。
关兵卫:呀!陌生女人,你何时从何地来到这山荫的逢坂关?
墨染:我从撞木町(注5)到此。
关兵卫:嗯,你干什么来的?
墨染:来此相见。
关兵卫:见谁?
墨染:见您。
关兵卫:什么?见我?
墨染:我愿同您永修姻好。
关兵卫:你说什么?
墨染:(唱)
我羞答答,心意难言,期待久矣的真情实爱,才使我不顾雪深路远,万匆见怪,望君倾心见怜。
名古屋末广座舞台的一侧
阿德和勘弥注视着菊之助的表演。阿德不敢再看,走进去。
末广座舞台底下
阿德跑到台下的狐仙堂前,跪下来祈祷菊之助的成功。
同上。舞台
《逢坂关》接近尾声。
唱词(长流水调):
……抡起大斧拼命砍,毕竟和凡人大不同,墨染本是樱花精,她神通广大,轻身一闪,如樱花飞雪,月遁云中,好比朦胧夜晚水中月影,忽显忽遁,无法捕捉她的影和踪。她已从人世轮回得解脱,返本还真,不见其身只闻声。她傲雪凌霜玉洁冰清。待到春来盛开时,投影水面,荡翠摇红。小町樱,芳名常在,千秋永盛。
墨染手持樱枝,与歌仙大伴黑主的化身关兵卫共舞一番。
幕落。
后台监督走出来。
后台监督:今天就演到这里。
响起散场大鼓。
同上。后台
菊之助退场回来。服装师等帮助他卸装。
服装师:您辛苦了。
福助跑进来。
福助:(抱住菊之助)菊哥,真不错!真不错!!我爸爸也吓了一跳,我也大吃一惊。
勘弥进来。
勘弥:菊之助,你可真大有长进啦。
福助:好啦,这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回东京了。
菊之助大为高兴。
同上。走廊
阿德痛哭流涕。片刻,想起将要与菊之助离别,悲伤地走开。
[划]
若宫八幡神杜的院内
薄暮时分,阿德和菊之助走进来。
菊之助:阿德,能回东京了,你也能一起回去了。
阿德:是么,真的么?(强作笑容)
菊之助:是真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当然,回东京比在这儿好多了……我现在好象在梦境,连做梦也没有想到,大喜突然来临。
阿德:真是。
菊之助:我想,要能在这儿获得好评,就有脸回东京,所以拿出全部力量好好演了。可是我也没想到能够引起这么大的轰动,连我自己都奇怪,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本领,哈,哈,哈。
阿德:我早就知道您今天登台一定会成功。对,我早就知道,多年的辛苦不会是徒劳的。我猜一定会吓大家一跳,心里乐滋滋的。果然成功了。(渐渐语无伦次)您没有白受苦,总算熬出头来了,这是当然的了,您可真没少受苦。说实话,哈,哈,哈,虽然这样想,我还是不放心,您一上场,我就不敢看舞台,跑到台下的狐仙堂前一心祈祷,直到您演完,可笑吧……这就行了,您由衷地高兴吧。这回,您的脸也有地方搁了,可以大摇大摆地回东京了。
菊之助:回到东京,我们首先要去子孙娘娘庙院那个烤鸡肉饭摊,那是我们忘不了的地方啊,哈,哈,哈。
菊之助和阿德所住旅馆的走廊
菊之助和阿德回到旅馆来。
菊之助:我们应该庆祝一下才对,(因为阿德没有回答)喂!你怎么了?
阿德:(从沉思中醒过来似的)我高兴的有点发呆了。(突然兴高采烈似地)我太高兴了,怎么庆祝好呢……大姐!大姐!
女佣人来到。
阿德:大姐,今天晚饭你给订两份嘉鲫鱼和两份大虾,一份带头的烤鱼,再来个文蛤汤什么的……别忘了酒。
女佣人:是。
菊之助:喂!定那么多行吗?
阿德:有什么不行的呢?今天是大喜日子……今晚,您又成了以前的菊少爷了,敞开胸怀,想说的话说个痛快吧。
菊之助看见绸缎庄送来的衣料。
菊之助:呀,早就送来啦?阿德,这是我让到后台来的绸缎庄给送来的。你回东京穿现在这身儿不行,怎么样?(搭在阿德的肩膀上)嗯,不错,很合适。
阿德:花样真好!(心酸欲泪)
菊之助:你快缝吧,你要在这出戏上演的最后一天之前做好,不然就赶不上了。
阿德:您累了吧,洗洗澡吧。
菊之助:好吧。
阿德帮助菊之助换下衣服。
菊之助:真没少让你受苦,往后可该我疼你了。
阿德:(强压涌上心头的悲痛)往后,往后……(以笑容遮掩过去)
菊之助出去洗澡。阿德捧着衣料忍声痛哭。
[溶出]
[溶入]
火车里。夜晚
在名古屋车站停车的火车里。福助、芝翫、勘弥和弟子们急急忙忙走进车厢。开车前的嘈杂。
不一会儿,菊之助走进车厢,好象是在找阿德。
福助的弟子:音羽屋的少老板,取得这么大的成功回东京,您高兴吧。
菊之助:那是………阿德上车了没有?
演员甲:刚才,在剪票口看见她了,也可能坐在别的车厢吧。
菊之助点点头,走向别的车厢。站长吹哨,机车鸣笛,火车开动了。
不一会儿,菊之助面色难看,摇摇晃晃地从狭窄的通道走到福助、芝翫、勘弥的面前。
菊之助:福哥,车里没有阿德!
福助很难过地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信。
福助:这是阿德的信。
菊之助:(愤怒地抢过信就看)岂有此理,是你说的吧!是你说让我们分手的吧!那么,你说能跟阿德一起回去是欺骗我的话喽?
勘弥:寺岛,你先别生气,这是我说的。
菊之助:您为什么管这份闲事?
勘弥:你先别这么说,坐下来听听我说……在我说出这话之前,阿德早就拿定了主意。阿德和我们都是一心一意想救救你,让你能够回东京。万幸,这次演出很成功,这样,寺岛大叔也会宽恕你。但是,这样一来,阿德就成了问题了,就是说,阿德要不跟你分手,你爸爸是决不会允许你回家的。
菊之助:你们太多管闲??
4 ) 长镜头的张力
重温沟口健二的“残菊物语”,电影里的长镜头看似粗糙而实质产生的情感效果让人不得不讶异。沟口健二是日本导演中为数极少的喜欢用长镜头的导演,除了小津安二郎、成濑巳喜男就是他了。长镜头在转换中还会遇到各种衔接的问题,例如情节转换、镜头匹配...这属于剪辑的范畴,我现在想说说的是长镜头所表现出来的张力。
自从电影受到电视影响越来越严重,我们便能在电影上看到许多电视上的镜头:肩部以上的镜头特别多。电视也许是肥皂产品,不要求演技,电影怎么能沦落到学习这样的方式呢!这是一种对电影艺术的侮辱。长镜头是电影表达语言中的一种,也是曾经被一代代导演所致力去引导的方向。巴赞、小津...都是实践者。长镜头的景别一般是中景、全景比较常见,特写镜头的长镜头比较少见(蔡明亮的“爱情万岁”最后的一个镜头算是特写长镜头)。长镜头所表现出来的效果,有点像舞台表演,所以对台词以及表演要求特别高。而且空间的营造、画面的构造都很考验导演。但有很好的效果是,能很贴近生活,确切的说更能表现生活,以及演员的情感。
长镜头的所谓张力就来自于一种内心的情感。长镜头还存在着固定的长镜头与运动的长镜头,前者就是日本那三位导演的电影中比较常见的拍摄方式,后者大家可以参考“俄罗斯方舟”。所以说,在长镜头里表演是多么的重要——你稍微浮夸或者表现得不够,就暴露了出来。长镜头的张力形成原因之一便是表演所营造的生活氛围,也是人内心情感的共鸣的体现。
长镜头形成张力的原因之二是台词。看过戏剧的,无论是真人还是书本,都毋庸置疑会得出台词很重要的结论(台词被表演出来自然也是很重要的)。看萧伯纳、贝克特的戏剧,看中国的昆曲、京剧,无疑,除了表演外台词就是最重要的了。长镜头内,像小津的“东京物语”、“秋刀鱼之味”台词的生活化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张力,体现在让人不知不觉的融入其中,产生淡淡的哀鸣。但同样,有些长镜头是没有台词的。这类镜头张力就更无须说明:思考空间的增加、情感的交流...蔡明亮在“爱情万岁”最后一个镜头用了五分多种的没有台词的长镜头,其中就是感情的交流了。
长镜头中空间的构造、演员的调度都能形成张力。侯孝贤的电影和小津很相似,但他与小津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喜欢镜头内演员的调度,以此来体现空间层次感,小津是直接设计空间的层次感。画面选择平衡或者不平衡都与导演美学取向有关,但必须注意的是,长镜头之所以能产生张力,绝不是断章取义把每个镜头独立开来,而是要融合主题,融合其他镜头。
运动的长镜头,在阿伦雷乃的“去年在马里昂巴德”也得到了完美的展现。一个个游移的长镜头,配合旁白、空间画面...把美与一种生命的孤独完全展现出来。这种美的感受,这种孤独的情感,就是长镜头的张力。而对于快速切换的镜头,所产生的效果是远远难以达到这样的高度的。当然,“快速剪辑”所产生的心理紧张也算是一种张力,在爱森斯坦和后来好莱坞许多电影中都可以看见。我在这里要说明的是长镜头的张力,而不是要批判其他镜头方式,我想要做的是为电影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对于戏剧性比较弱、思考性比较重,或者是传达美的电影、镜头,我个人觉得,长镜头是当之无愧的首选。
残菊物语所用的表现方式是固定的长镜头。看完电影我只有一个字:哀。仿若,我就是主人公,体会了人生如此的遭遇。
5 ) 当他拍摄电影时对那受到女性宽容而感到非常幸福的心情瞥上的一眼
《残菊物语》的剧情并不复杂:19世纪末的日本戏剧界,男主角菊之助是支配歌舞伎界的家族的第六代传人,是最有望成为第六代菊五郎的人员,也是第五代尾上菊五郎的养子。他的演技并不成熟,但是由于各种原因备受赞誉,而就在这样的氛围之中菊之助忘乎所以,终日沉湎于游狎艺伎,几乎要荒废了技艺。但是人们慑于他的家族地位和他的身份不愿提出忠告。
就在这时前来尾上菊五郎家中照顾尾上菊五郎亲生儿子的女佣阿德出于对菊之助的爱护直言不讳地对菊五郎的态度进行了批评,菊之助则因为阿德这样的直率、勇敢而感动进而爱上了她。很快两人相爱的事情招致了闲言碎语最终传到了菊五郎夫人的耳朵中,最终菊五郎夫妇将阿德解雇,原因是阿德低下的身份引诱菊之助败坏了家风。
菊之助则不在乎这些原因,也不愿意听从家人的劝说执意去寻找阿德,也因此被赶出了家门。此后菊之助也无法在东京歌舞伎界找到工作。因此菊之助来到了大阪,并开始在尾上多见藏的庇护下台上演出,而由于其技艺不娴熟被观众嘲笑,而失去了家族名声庇护的菊之助也只能勉强登台,尝到了人生百味。此时阿德从东京跑来,与菊之助共患难,在这样的情况下尾上多见藏突然病故,菊之助又一次失去了保护伞,无法立足于大阪的歌舞伎界。
最终菊之助只得加入乡间巡回演出的剧团,不过在阿德的鼓励之下菊之助的技艺开始有所提升。然而在旅行途中菊之助所在的剧团因破产而宣告解散,而这时菊之助正巧听闻东京的歌舞伎团来到附近的城市演出,阿德便去活动让菊之助能够有演出的机会。而菊之助的技艺在阿德的帮助和鼓励之下有了极大的提升,在演出后得到了人们的青睐,剧团也向菊五郎提议请求让菊之助返回东京的剧团,而菊五郎开出的条件则是菊之助必须与阿德分手,而这个条件只有阿德知晓。
就在菊之助搭乘开往东京的火车时,阿德悄悄地回到了大阪,住进了那个两人曾经一同患难的公寓。在菊之助知道真相之后也无济于事,此刻他已经成为了东京炙手可热的演员。
几年后,东京歌舞伎剧团来到大阪演出,菊之助已经成为了最负盛名的演员,在演出前夜菊之助与菊五郎在大阪护城河上接受群众的欢呼。在路过那所公寓的时候,公寓管理员匆匆跑来告诉菊之助阿德病危,就在这时菊五郎也承认了二人的婚姻,然而为时已晚,阿德在听到群众对菊之助一行人发出的欢呼声中与世长辞。
1930年代的沟口健二与小津安二郎是当时日本最具影响力的导演,在10年前则是山中贞雄、五所平之助和成濑巳喜男等导演的天下,沟口健二在小津5年前执导影片,通过1920年代40多部影片确立了自己的地位,在早期作品中沟口健二大量学习世界各地的风格,直到1930年代才被认作重要的日本导演,而这部1939年的残菊物语是沟口制作最为精良的沟口健二美学、风格、主题的集大成者,当然也是他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首先从主题来看自然是一贯的充满社会批判的对于女性的同情(而小津则是当时庶民剧的代表人物),而在本片中的阿德又与他早期塑造的一般女性形象有所不同,在阿德主动与菊之助分手时阿德说“跟那样的男人在一起,实在没有意思”,在本片中更是抒发了一定的愤懑情绪,阿德作为一位非常特殊的女性直言不讳地对菊之助的技艺提出批评结果遭到了菊五郎一家人的怀疑与辱骂,在这样的情况下阿德也没有抱怨,而在离别时刻也是如此决绝并且在一系列事件的铺垫下形成的是一种充满愤懑的心绪,所以表面上本片是一部赞美自我牺牲的恋爱悲剧,但是这是一首以假装失恋来确保女性尊严的歌颂女性胜利的凯歌。
而这种自我表现反而使得本片呈现出对于阿德的竭力压制,阿德的行为成为了为她主人一家效劳、对于男子主义社会阶级歧视社会的肯定,这反而抒发了一种更大的悲剧性与讽刺性。因此《残菊物语》的成功并非仅仅是单纯的讲述了一部俊男靓女由于门不当户不对导致的恋爱未果惨剧,而是通过一种悲剧性的讽刺:这样一个存在歧视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之中诞生的根深蒂固的心理基础,在这样的社会之中被压迫最残酷的往往却最容易表现出对这样体制的忠诚与维护。当我们看到阿德迸发出那样的光辉时作为一个永远躲在身后的男主会感到幸福吗?这种幸福只是一种傻福。
而这样的傻福也一直在本片中延续着,沟口的电影之中不乏这样的女性通过自我牺牲令男性享受幸福,而这种幸福只是一种傻福,沟口健二以锐利的笔触扩大化地呈现这样的一种行为批判了这样的社会与男性心理。本片中的阿德与菊之助的对比经过了一系列变化:由“女性献身于男性赎罪的对比”到“女性觉醒与男性利己主义对比进行抨击”最后到破罐破摔式呈现的“男性沉湎于女性献身的阶段”以达成巨大的讽刺与批评。
当然,本片中充满了沟口健二式的美学风格:采用远景镜头展现高度紧张的场面,尽量减少展现某个人物的反应,例如阿德前往福住老板家游说时完全避免了阿德的正面特写镜头,将她背对观众,利用固定长镜头,通过这种“非戏剧化”的方式令观众减少对于这类题材的情绪化反应,达成一种理性的效果,沟口的大量固定镜头较少移动,也迫使我们观看着以一种无情步调展开的痛苦的自我牺牲行为,更重要的是这样的远景固定长镜头也令我们思考:为何这样的女性需要受到这样的苦楚。
并且本片中大量使用戏剧化的敏感对比照明,甚至经常将阿德没入黑暗之中使其偏离视线中心,在通过强迫观众巡视画面找出具有重要意义的动作令观众主动地发现这样的自我牺牲的行为同时也暗示了阿德这样的女性在文本中具有极为重要的地位但是在整部影片之中却又是毫无意义轻易就会被抛弃的角色,表面看上去是阿德通过游说等一系列行为令菊之助享有“傻福”,而在影片中有时阿德甚至毫不起眼,正是这样与观众的互动更加凸显出本片感性的同时又赋予其理性,在被剧情打动之时也有审视本片的社会批判的意义。
而在本片中也并没有缺少对于父权社会的批判而不仅限于对男权社会的批判和对菊之助的讽刺,菊之助也是一个可悲可恨可怜之人,毫无自由可言,似乎在那样的境况下一切都被蒙在鼓里“只能”享有这样的傻福,他既是这个社会的受害者也是这个社会的既得利益者,而这样的享福是好是坏自有观众进行评说与思考(非共情)。就在1939年日本进入战争状态,几乎所有产业都为日本战争服务,同样也包括电影产业,在那样一个分不清是全民疯狂还是政府疯狂连带百姓受苦的年代,几乎所有日本导演也不能免俗的加入了部队为战争服务,也出品了不少有关作品,我们也可以说或许日本从未离开过19世纪末那样的社会,政府逼迫那时的这些导演们以“自我牺牲”的心态为“大日本帝国”的崛起做出贡献并且还能成为美谈,而他们究竟是被那样的社会驯化服从于那样的军国主义思潮状态亦或是如同阿德一般的存在?这样想来本片甚至有些令人细思恐极。幸运的是这些导演大多都存活了下来在战后拍摄出更多具有反思性的作品,令我们得以一窥在战争前后他们的心理变化。而此刻我们作为观众在观看他们的作品序列时就像当年日本观众、现在的我们观看本片一样,可以以一种理性、非理性的角度观看那时的历史,正如我们观看这部《残菊物语》一样,既可以评说本片“对于男性过于宽容”也可以评说本片正是通过这种对男性近乎放纵式“宠溺”达成一种巨大的讽刺性。
有关那时的历史、这些导演的心态我们不甚了解也无从去求证,我们只能通过他们的作品管中窥豹,正如观看、理解《残菊物语》时我们可以通过他曾经的作品看出:
沟口健二孜孜以求的可能是:经过苦难的磨炼成为圣善的女人,忘掉过去的一切,对男人给予宽恕,从《山椒大夫》中紧紧拥抱儿子的双目失明的母亲,《西鹤一代女》中最后宗教式的形象,《雨月物语》中已经成为亡灵的妻子迎接丈夫和儿子,《近松物语》中女主人公面带微笑与爱侣共赴刑场等,沟口晚年大概是想对那受到女性宽容而感到非常幸福的心情瞥上一眼。
6 ) 《残菊物语》:如何不用女权主义来刻画女性,沟口健二给了最好的范本
女性的谨慎,女性的腼腆,女性的温顺,难道这就是被无可抗拒的日本旧习束缚住的女性的象征吗?—— 川端康成 《舞姬》
但凡看过沟口健二电影的人,都会留下这样的印象,电影有一种自然而然的含蓄,电影的角色克制而隐忍,整部电影流淌着舒缓诗意。在电影艺术领域,沟口健二的电影是东方美学的典型代表,他的电影没有快速剪辑,没有特写,电影呈现出来的是一种浑然天成的美感。
如果把沟口健二的众多作品放在一起比较,可以发现他的电影中有很多相似的情节,最为典型的就是女性为男性的牺牲和成全。这种女性的牺牲精神是沟口健二电影的基本主线,在不同的电影中,这种牺牲演化成不同版本,但故事主线从未改变过。
比如,在1936年的电影《浪华悲歌》中,沟口健二塑造了一个为家庭牺牲的女子绫子。绫子的父亲挪用公款,面临牢狱之灾,绫子为了搭救父亲,不得不成为公司老板的情人。与此同时,绫子还要想办法接济正在念大学的哥哥。绫子的牺牲是对家人的成全,却没有因此得到尊重。
在1949年的电影《我的爱在燃烧》中,沟口健二将牺牲对准了自由民权运动的女战士景山英子。为了成全丈夫,景山英子毅然决然的做出了牺牲。而丈夫也不理解她的牺牲,反而寻花问柳。无法原谅丈夫的景山英子在牺牲了一切之后离开了丈夫。
在1951年的电影《阿游小姐》中,阿游的丈夫去世,幸好有妹妹阿静陪伴,她的日子才显得不那么乏味。妹妹阿静和未婚夫见面时,未婚夫将阿游认成了阿静,并爱上了阿游。姐姐为了成全妹妹,退出了他们的生活。妹妹为了成全姐姐,成为挂名妻子。姐妹二人都在为对方的幸福牺牲自己。
在沟口健二的巅峰之作《残菊物语》中,他更是将这种牺牲发挥到了极致。女佣爱上了少爷,为了少爷辛劳,等少爷功成名就的之后,她选择了退出。这部电影和沟口健二之前的电影不同,虽然同时女性的牺牲,但在这部电影中,更多的是女性对自我身份的认知,既有对平等的渴望,也有对被尊重的需求。
如果我们要理解沟口健二电影中的女性主义,就必须以《残菊物语》为核心。现在不妨来看看,如何通过这部电影来了解沟口健二一以贯之的电影主题。
女性对不平等的反抗
在《残菊物语》中,女主角是一户歌舞伎町名门的女佣,她纯真善良,对于府上少爷的演技,也总是给出中肯的评判,女佣的行为一直在强调她应该和少爷是平等的。
从身份的设定上来看,封建时期的日本社会,女性和男性本就不对等。在这部电影中,同样也是如此。一个是女佣,一个是少爷。但这部电影中的女佣一种将自己的放在和少爷平等地位上。
她从没因为自己的身份而唯唯诺诺,在和少爷交谈的过程中,她的言谈举止超越了自己的身份,因此,在这部电影中,身为女佣和女性和男性是平等的地位。
这样的设定,实际上是女性的一种反抗。她们并没有遵守封建社会既定的地位规则,而是让自我凌驾在这种规则之上,这种反抗带有一定的觉醒意识。在女性主义中,觉醒是核心词汇,不同的电影对女性主义有不同的理解和展现。在沟口健二这里,女性主义是多元而复杂的,并不能用几个简单的词汇来概括。
实际上对于女性,沟口健二始终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在其中,或许是因为姐姐曾经是艺妓,所以他将对姐姐的情感投射在了角色的身上,以此来表达他对姐姐的感谢。从艺术的角度来看,每个导演都有自己擅长的风格,比如黑泽明擅长宏大的叙事,小津安二郎擅长温和的家庭戏,而在沟口健二这里,女性题材电影是他展示自己才华的最佳途径。
女性对被尊重的渴望
被尊重是女性主义中的核心需求,《残菊物语》中的女佣因为得到了少爷的欣赏,所以他们之间的关系超越了普通主仆,其中的暧昧情绪使其介于友情和爱情之间。
女性和男性之间微妙的情感在任何电影中都是非常特殊的存在,通过对这类感情的描述,可以窥探到女性和男性更深层次的需求。在这部电影中,女佣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尊重,被尊重是情感得以延伸和升级的关键。
在和少爷的相处中,女佣的确渴望爱和关心,但碍于身份,两人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这种刻意保持的距离实际上还包含了少爷对女佣身份的鄙夷。高明如沟口健二,他并没有直接表示出少爷对自己身份的在意,仅仅是在两人之间设定了一段距离,就能显示出人物的心理特征。
随着两人的关系不断升级,非议也随之出现。周围的人认为女佣是为了少爷的家产,少爷是贪图女佣的美色。这种非议是对两个人关系的亵渎,也给女佣对被尊重的渴望提供了原因。
在日本电影中,女性不被重视的例子很多,尤其是在以男性为主导的电影中。多数女性都不过是男性的附属品,她们存在的原因仅仅是为了牺牲和成全。但在沟口健二这里,女性的牺牲并不全是被迫无奈,其中含有女性的献身精神和自我意识的觉醒,其目的是通过这种牺牲和成全换取女性被尊重的权利。
我想,沟口健二在这里是想表达女性的抗争,只是这种抗争在他画卷般的电影中没有得到直观的体现。这其实也是沟口健二电影风格的特点,没有激烈的反抗,所有的成全和牺牲都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女性心甘情愿地牺牲
《残菊物语》中女佣的牺牲绝对是心甘情愿的,在和少爷长期相处的过程中,两个人之间会产生一些暧昧的情感。这种情感最终变成了“爱”,然而这种“爱”并不是自然产生的,是建立在女佣的自我牺牲上的。
少爷的演技饱受父亲的指责,此时的少爷是一种被孤立的状态。女佣对少爷的演技进行指点,让少爷的演技得到了提升,他在女佣这里找到了认同,这种认同是男性对自己身份和魅力的确定。
在这种感情中,既有少爷对父权的反抗,也有他对存在感的寻求,两者结合起来,构成了女佣和少爷之间的“爱情”。在封建时代,两个身份不对等的男女很难产生纯粹的爱情,女性希望通过经济条件丰厚的男性得到更加稳定的生活基础,而男性多多少少会因为女性的美色而动感情。
在《残菊物语》中,沟口健二已经给这段感情预设了结局,女佣早已透过种种时间洞晓了这段感情的结果,但她依然选择了奉献和牺牲,这种大无畏的精神正是沟口健二想要表达出的对女性最崇高的赞美。
女佣的牺牲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是对少爷整个家庭的反抗。在这个家庭中,她甚至自己的地位,也被少爷家人的侮辱而恼怒。所以,她的牺牲还有对这个家庭的反抗。
女性恰到好处的退出
奉献之后,紧接着就是女佣的退出。少爷决心娶她的时候,她将少爷还给了他的家庭,让他继续在自己的事业中奋斗。这种退出并没有满含怨气,而是带着一种激情,将少爷推向他的家庭。
女佣退出少爷生活之后,等待她的并不是反抗之后的胜利和自由,而是死亡。不过这种死亡不是悲剧性的死亡,而是一场反抗的战争结束之后,弹尽竭虑的死亡。在这段不对等的感情中,她耗尽了全部,以至于没有足够的力量面对余生。
这种恰到好处的退出,不仅成全了少爷一家,保全了他的名誉和事业,也让女佣从不平等、不被尊重的现实环境中解脱了出来。女佣很清楚,她和少爷之间的感情绝不单单是爱,还有更复杂的因素在其中,她无法理直气壮地承认这段感情,所以也无法正面接受。
沟口健二给女佣的退出安排了一个更好的解决,尽管最后落入了死亡的俗套,但在这之前的抗争却凸显出封建时期的女性对不公命运的嘶吼和呐喊。之后的少爷,回归了正常的生活,沟口健二并没有对电影中男性角色的行为进行道德层面的批判,因为女佣的死亡就是最好的讽刺。
沟口健二是日本艺术家中最顽固的电影大师,他的电影始终围绕着日本传统文化,他镜头下的女性主义深深的根植于日本文学作品。他将远离生活现实的女性主义搬上银幕,通过浓浓的古典意蕴来揭示女性在现实生活中的生存困境。
没有面对面的对抗,没有激烈的言辞和动作,女性的反抗就如她们的温柔一样,通过成全和牺牲汇聚成一个完整的反抗形式。只是,这种反抗形式在以男性为核心的社会中就如投入湖中的石头,有波澜,但最终还是沉入了湖底。
我们无法通过一部电影或者一个故事来改变现实,作为女性主义大师沟口健二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所追求的并不是简单的对女性牺牲精神的赞美,而是借助这种牺牲来讽刺男权社会的种种不公,这是对男女权利不正常的社会结构中,对男性的嘲讽。进而通过这种嘲讽唤醒沉睡的良知,让女性可以得到真正的尊重和爱护。
7 ) 女人之残,换以菊之成
23.01.07 万国城 四星半
可能真是冥冥之中一切都有安排,将近两年前的松竹展以残菊作为沟口的代表,两年以后又是以残菊作为沟口田中展的启幕,妙不可言。
沟口的一场一戏无论什么时候看都是超越时代般的叹为观止,早在30年代就能以仰视角度拍摄女性,即使只是背影,也足以看出沟口对女性的关切之深,这在男性导演当中确实极为罕见。不过仔细一品,沟口的叙事手法确实和同时代的蔡楚生(当然那会还没拍出传世的一江春水)有异曲同工之处,传奇式的叙事增强冲突的感染力,阿德在舞台下的祈祷、鲜少的人物中景和破旧的和服,与台上菊之助对于樱花树精墨染的华丽演绎的平行蒙太奇更是令人动情。阿德用愈发孱弱的血肉之躯塑造了一个男人、一个巨婴身和心上的成长,这种近乎残忍却又心甘情愿的剥削,换回的是临死前道顿堀河上传来的“感谢观众对尾上菊之助的支持”,残菊最终枯萎在长屋,而登顶的也只能继续拥抱观众。这种将艺术生命具象化的呈现,又何尝不是银幕外的沟口对自身艺术生命和观念的一次沥血总结。
21.05.16 1号厅 四星半 这个修复版可能是我看过解锁沟口的第一部电影,所以也没有什么“他对女性议题的反复使用”的感觉。构图和场面调度真的好强,运镜的角度真的是,非常的日式,整部电影就是属于那种不可复制的日式风格,歌舞伎的梨园、艺伎、花柳(直义)、女性的牺牲、梨园内部严格的等级制度、乡村巡演时的人情世故…一个普通的故事在这些元素的呈现下倒产生了一种浮世绘一般的风格。女性青春的消逝,不是一部连狮子就能挽回的,当青春贡献给了男人,男人又再把风采贡献给了事业和对父权的屈从,这种做法是否值得,也不是深陷其中的女性就有做出另一种选择的机会。 再者,希望每一个能够自称为“演员”的从业者都好好反复背诵其中的一些段落,如果你只想通过睁眼就获得观众的观看,就离开你现有的舞台滚到舞台之外去被观众嘘声吧。
8 ) 溝口健二的「女性物語」
溝口健二的「女性物語」
日文「物語」一詞,意為故事或雜談。在日本文學和電影中,常常有以「物語」命名的作品,比如,《源氏物語》《東京物語》等。
《殘菊物語》是我真正開始理解日本導演溝口健二的第一部電影。影片前二十餘分鐘讓我感覺極其無趣,甚至打算就此作罷。可是在第二天重新拾起之後,卻穿過了無聊,開始沈浸在女傭阿德與菊之助的世界裡。
在論文中,我曾分析過小說與電影中的「聖母」型女性,她們勇於為了愛情突破傳統,又為了成全愛人的理想而犧牲自我。《殘局物語》中的女傭阿德便是這樣一位典型的「聖母」型女性。她追隨離家出走的少爺菊之助,在四年有餘的時光鼓舞他,指引他追尋自己的演藝夢想。除此之外,阿德也忍受著在菊之助處於人生低谷之時惡劣的情緒,對她的辱罵及毆打。但是,即便在這樣的情況下,阿德為了不讓菊之助就此沈淪。她在菊之助不知情的情況下,去請求菊之助家人的幫助,不惜以和菊之助分手為代價,讓菊之助重返東京的舞台,獲得成功。
溝口健二雖然是一位男性導演,但是,他毫不吝嗇地表達了對女性的尊重與肯定。女傭阿德睿智而善良,如果沒有她的指引和犧牲,菊之助只是一個平庸的演員。然而,這樣的女性也是男性導演心中理想型的女性,歸根結底,阿德還是男性的附庸,她存在的意義似乎就是為了造就菊之助的成功。《殘菊物語》的優與劣似乎都在這裡體現了出來。
Otoku在楼梯探出头,轻唤一声「あなた」,转而镜头对准了化妆柜前的夫妇俩,日常的爱大抵如此。病榻上的Otoku垂危之际,气若游丝却难掩喜悦地又唤了一声,随后在交叉剪辑中影片迎来了催人泪的结尾,这一悲剧被渲染得可泣。全然沉浸在蒙太奇带来的感人爱情悲歌中。四星半。
这可能是我看过的关于“艺术人生”的最好的电影,或许,直接说是关于人生的吧... 真正的“人生如戏”啊!一切的忍耐和付出,是为了什么?一个问题根本概括不了... 哭了好几回... 4K修复下还是朦胧,女主角的脸鲜少面对镜头,她完美得就像一个梦
#SIFF#重看;尝遍人间冷暖,识尽风尘险恶,用艰辛流浪熬成的艺术升华,却要以忘怀告别终结情深;你是他清醒的劝诫者,是他长情的同道人,是他生命里的流星,更是他命运里无法抹去的伤痕,又一出苦情女性的悲歌。
艺道三部曲 感觉这已经不是殉情了,而是询道。喜欢上个这么头脑简单的男人可真够悲的。
20siff 残菊物语中女主很少展现正脸多是背影和侧影,作为女形的妻子及比他年长的卑微女佣,她不该有任何光彩,黯淡如柳枝低垂云遮月。只有她幼嫩的声音是醒目的,几近喋喋不休,时刻在袒露心声,作出劝告和鼓励。沟口的女性都像一根纤细的扇骨,在完成自我牺牲以后最终被收拢回男性自身
影片当中菊之助与阿德经历了两次分别,分别之后菊之助去找阿德,一次在阿德的家连排的平房中,一次在火车站,两次是互相对仗的拍法,横移镜头,菊之助在寻找,依靠的是摄影机移动速度和演员表演走位及停顿的配合,菊之助的演员很有意思,这两段表演都有那种寻找中的“停顿”,他演得舞台感很浓,那一幕明明大量的群演,但就好像是他的独角戏,他面上急切的神情,时快时慢的脚步,还有那个停顿,都显得少傻傻的,是的,就是这样一位享受在女性牺牲里的少爷唯一付出的事。最后游船上,阿德在他们曾经在大阪住过的房屋中去世,那一刻风光的菊之助少爷有那么一怔,光辉好像互相调转了,死去的人变得圣洁,成功的人再一次被万人拥戴成为讽刺。
建筑的精巧结构才能造就如此精杪的镜头运动,随着镜头横移,前中后景各自的层次不断开合,交代环境,提供引导,然后将调度放在演员身上。每一次横移都能提供有趣的信息,镜头不动,有事发生。
调子特别沉静,风格很美,有大师风范。最后特别受不了菊之助的凉薄。最后几幕特别好,有红楼梦的况味,一边是满河灯火,鲜花织锦,烈火烹油,一边是凄凉寂寞,黯淡无光,生命到了尽头。游船上风光的菊之助忍了忍眼泪,向两岸的观众鞠躬致礼,你可以猜想,他总归会过得好好的,被时间治愈,被荣耀治愈。
8.0/10。1.一镜一景:全景长镜头极富表现“动的美学”。2.一出哀而不伤的纯美童话:五年来的不离不弃,为他的成名而默默离开,得到他父亲的原谅时却又不幸牺牲。3.结尾处的平行与舞台上的相似性转场使全片的剪辑不显单调。4.叙事太拖,扣一星。
凄婉悲苦的爱情故事。1.沟口的母题:为了男性而自我牺牲、默默奉献的卑微女性。整个故事又是在控诉阶层与身份的固化,门当户对的婚恋观与自由恋爱的新思想间的斗争。2.剧作上的三段反讽:争得爱情-丢了前程,于艰苦生活中迷失自我(失却事业信心&不再珍惜阿德的爱情)-磨砺锤炼出演技&依然保有阿德的支持,演艺成功-痛失所爱。3.比及后期作品,本片真正坚持了一场一镜,以固定长镜和摇移长镜为主。4.室内戏摄影机多与门框或墙面构成约45°斜角,墙面交界线常居后景中央,纵深立体感极强,且人物多朝侧面,与小津和黑泽的正面垂直/平行构图迥异,配合中远景机位及时而复现的俯拍或远处窥视镜头,含蓄而克制。5.室外戏才有几次中心对称或垂直纵深构图,街道上的横摇跟拍长镜(几回大仰拍)。6.高潮舞台戏,切换不同机位,且有正反打,角度多样。(9.5/10)
2017SIFF。沟口健二的布景、镜头语言与配乐惊为天人。这个人物性格与命运局限于时代的悲剧最终如女仆阿德逝去的生命般远去(包括歌舞伎艺术),整个电影中阿德几乎没有近景特写,却成为影史上最难忘的女性角色。
此次电影节放映版本虽然是4K修复(目前世界上最好版本),但依然是不佳的拷贝,字幕也出了很大问题,所以观感非常差。被如此动人肺腑的付出所感动,被辉煌冥船过忘川的收尾惨得径直闷过一口气去...依稀记起初见那个深夜的长镜头,多么迷人又悲惨的命运安排....QAQ
日本早期有声片。摄影机运动(横移、tilt、跟拍等多方向、层次和节奏运动)和人物走位配合精妙。据说沟口非常喜欢排演,如此精确配合的确需演练多次。在摄影棚内拍摄才有如此强的控制力。用画外声音来暗示画外空间也出神入化。传统日本社会的阶层和性别偏见,使得女性成为伟大的“牺牲者”来成就男人。
《残菊物语》里女主角的牺牲究竟是给谁的呢?是为她的爱人、为艺术还是为了整个父权家长制的体系?这三者在电影中重叠在一起,让电影在悲剧性之余颇有些弦外之音。最应注意的是,男主角的专长是饰演女性。而他演技的突飞猛涨是建立在枕边人的一路扶持之上的、他放逐时期的颠沛经历亦是下层女性的命运。这样来看,女主角的自我献祭以爱为名,以完善艺术为实,而最终以再度确定阶级关系为果。沟口以极为严肃的态度处理这出自我牺牲剧,而他最终对于这些权力关系的态度究竟是予以无情的揭露还是无奈的喟叹,这里实在看不出来。但显然30年代的日本社会对于这种献祭的精神是大力弘扬的,因而难怪本片会甫一问世便被封为圭臬。
正逢沟口健二生日当天在电影资料馆观看修复版。工整古典悲剧,号称悲恋其实却是事业粉奉献的一生,却被各种窥探式的冷峻甚至阴森的镜头语言刻画得有一丝邪气。片中出现了《四谷怪谈》《艳容女舞衣》《逢坂关》《连狮子》四出剧目,菊之助果然还是女形功夫好。日本梨园世家的因循腐朽与跃进革命都让人感叹。ps现在的七代目长得跟主角简直一模一样,女形演员这种宽脸凤目长相太标准了。而日本梨园世家袭名制度真让人头疼,养子、女婿等联姻手段也跟中国梨园一样混乱,成駒屋家的孩子在片中只能当工具人配角。
沟口的故事多大同小异,尤其在内里多很类似。不过本片在运镜上显然是早期沟口的集大成。包括全程冷静的旁观者态度与很多窥视镜头颇见功力。四星半。
老拿女性表达定义沟口健二有点狭隘了,除了讨论艺术,讨论人生,讨论女性命运,更多是在表达社会结构和阶层的固化,结尾游船和病死的蒙太奇不仅凄凉,而且残忍,直接揭示了阿德也不仅仅是松之助的缪斯,而且是封建家庭集团加强内部结构的祭品,故事呈现的是一个献祭的过程,是传统礼教对人性的压制,是上流社会对底层的剥削。
下半场就闻到了悲剧的气息,实在很想逃。大段整场的歌舞伎表演,结尾的游船,确实又极大提升了悲剧力度。
20siff 1939年!!这大概是我看过最老的日本电影了,一点也不生涩,讲得都是任何时代都会发生的故事,印象最深的是背景音效那些鼓点、节拍声、叫卖声。。。表现人物和剧情,在那个还没有背景音乐的年代。特别喜欢男主翻身的那场歌舞伎戏,镜头分述台上的丈夫和台下的妻子,祝贺成功出来真是止不住眼泪
本片内容描绘日本歌舞伎界中严酷的演艺生涯,以及女性为爱而自我牺牲的悲情故事。是沟口『一镜一景』表现形式的起点,启用的男女主角均来自舞台剧演员。女主角森赫子较长于花柳章太郎,沟口也不做掩饰,是极力以「写实」风貌呈现。本片依据当时电影法被选为优秀电影奖,也是第一届文部大臣奖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