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爱即是暴力的极致形式 / 我看不到温情
1.一种纯粹的、形而上的暴力
这点是受到了@黑泽里克 “解读哈内克的《爱》”一文的启发。黑泽里克认为,在《爱》这部电影中,“暴力并没有消失,它成为了一种更为形而上、更为抽象、更为制约一切的存在”;哈内克前面的作品都是关于“显在的暴力(视觉的、心理学的)”,而此片则是关于“哲学意义上剥离了人为感的抽象暴力”。这里我想以我鄙薄的学识拓展下这种观点。
《爱》中没有《趣味游戏》里的变态杀人狂,也没有《白丝带》里专制的父亲和教会,相反,故事发生在一个制度优越的国家,一个受过高等教育,信奉平等自由思想的家庭里。哈内克要问的问题是,在这种情况下,暴力还存在吗?此片给出的答案是,纯粹的抽象的暴力是无处不在的。
“暴力”,以其最纯粹的形式表现出来,是“一物(施暴体)对另一物(受体)施加力量从而使后者感到痛苦”。因为只有生物能感受到痛苦,所以受体只能是生物。影片中暴力的受体则是Anna。而施暴体则可以以多种形式出现:
1)他人对Anna的暴力。这应该是最主要的一种施暴体。Anna在患病不久后就产生了放弃生命的念头(葬礼前对话,看相册等),表层原因是她觉得自己活得没有尊严,和自己是一个累赘。而深层原因则是出于一种本能的恐惧:因为自己的身体需要交付他人管理而感到潜在的威胁,亦即潜在的暴力。可以说,片中每个人物都是施暴体。首先是没有出镜的医生,直接导致手术的失败(所以Anna抗拒住疗养院,把自己的身体交付给一群陌生人管理会使这种潜在的暴力最大化);其次是护工,她们一方面用自己专业知识照顾病人,但另一方面正因为这些专业知识她们不得不把所有病人看成一个同一化的模板,而忽略他们之间的差异性(“病人通常都会叫”,洗澡一幕,尤为突出的是第二个护工给Anna照镜子一幕);第三是女儿Eva和女婿Jeff,他们咄咄逼人的意见是一种精神上的施暴(Anna明确表示过她受不了Jeff的专制和爱提建议);第四是邻居和学生Alexander,他们对Anna的同情实则加重了Anna的痛苦。
重点说下丈夫George的潜在暴力。他是与Anna最亲密,最了解Anna的人。但即使如此,Anna也能感觉到George对她潜在的暴力。这种阴影在影片前半段多次一掠而过。比如又一次在吃饭的时候Anna让George去取下相册。George对这种无缘无故的请求有点不耐烦,况且他腿也不大好。如果George执意不去取呢?George的潜在暴力随着影片的推进不断变为现实,在喂水一幕中达到高潮。George“恳求”妻子喝点水,然后把吸嘴硬塞进妻子嘴里。Anna则以仅存的力量来对抗这种暴力,把水吐出,继而是George响亮的一个耳光。
即使忽略这些,George的意愿本质上也是Anna冲突的。出于不希望自己痛苦和内疚,妻子有好转的可能,以及女儿的压力这三方面的考虑,George只能让妻子继续苟延残喘,继续痛苦下去。正如他们说谈到的一样,如果Anna主动结束生命,是为了自己;那么反过来,如果Anna接受病床的折磨,则是为了顺从George的意愿。这不正是George为了自己而使Anna痛苦,从而对Anna施加的一种暴力么?
2)他物对Anna的暴力。房子。这座Anna生活了那么多年,那么熟悉的房子,在Anna患病之后变得如此陌生与恐怖。她已经不能在房子里自由行动。坐个椅子,躺上床,上个厕所,踱个步都显得那么周折而费劲。轮椅。换上电动轮椅后,两口子高兴得像重获新生一样,然而在一个早晨Anna发现自己尿床之后,情绪激动得无法控制这个电动轮椅了。房子和轮椅的背板是Anna痛苦的又一来源。
3)自己身体对Anna的暴力。从不能正常行走,到尿床,到口齿不清,Anna的整个身体也参与到对Anna的背叛中。
4)年轻的Anna对年老的Anna的暴力。年轻的Anna能够坐在钢琴前神采飞扬地演奏,年老的她却虚弱得连手指都动弹不得。学生Alexander其实只是年轻Anna的化身。他的年轻力盛就那么自然而然地摆到Anna前,让她感到恐惧。所以她让George把Alexander的CD演奏停了。不久前Alexander漂亮的“十六分音符”还让Anna感到骄傲的,现在却变得如此陌生。这点其实不难理解,武侠小说中年老的师傅被年轻的徒弟用自己传授的武功打死,大抵就是这么一种悲凉。
看官们,你们在此片中能读出一丝温情和爱?我看到的是无处不在的冷暴力。站在Anna的角度看,她周围的一切都在急速地陌生化,疏远化,恐怖化。我们可以恰当地将Anna想象为一个原始人,面对的是周遭陌生的环境,恐怖的生物以及神秘的力量;自己的力量又如此匮乏而感到的痛苦。这就是我所理解的抽象的暴力。
Anna的困境,George刚开始并没有太深刻的理解,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施暴体之一。但随着和护工闹翻,以及女儿不断升级的责备,George开始感同身受地体会到Anna的巨大痛苦。他开始明白各种纯粹的抽象的暴力,他也明白,只有将暴力推向极致,即暴力地将Anna捂死,才能将所有对Anna的暴力终结。
本片题为《爱》,这其实与暴力并无冲突。George把妻子捂死,是爱,也是暴力的极致。在本片中哈内克把爱与暴力统一起来了。“爱即是暴力的极致”,这是一个我觉得很牛逼的命题。
2. 他人即地狱
这点与第一个主题是一致的。为了表现这点,哈内克在影片开头刻意淡化人物之间的社会纽带,所以我们刚开始根本不知道Eva是谁,Alexander是谁,Jeff是谁,我们甚至还无法确定George和Anna之间的关系。这样处理的结果是每个人都是一个孤立的存在,他们之间的沟通与理解极其困难,这就为暴力创造了空间。当Eva坐在床边对着已经失语的母亲漫谈着自己的房产和股票的时候,这是一种何等冰冷的暴力。
另外故事的结尾也可以印证这一点。首先George应该是自杀了,这可以从Eva回到空荡荡的房子(警方把钥匙给她了)以及Anna和George双双出门看出(这不是看演出之前那次出门,因为衣服不一样;另外George的眼神很彷徨,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好了,George居然没有煽情地在Anna身旁自杀,这里哈内克意在表明,George,即使作为Anna身旁最亲密最能理解她的人,与Anna之间依然有一层隔阂,有一段作为“他者”而无法逾越的距离。
那George是怎么死的?哈内克没有交代,亦无意交代。我们仅能知道的是,George的死在警察破门之间应该还没被发现(否则警察在发现George的死后会立即找上门,而不至于在尸体腐臭之后才破门)。这无疑又增重了一重悲凉。
3. 谁是观众
暴力被抽象化之后,哈内克告诉我们,这是我们全人类共同面对的暴力。Anna的悲哀是全人类的悲哀。影片刚开始,是关于演奏厅观众席的一个长镜头,在这里,我们漫无目的地搜索着故事的主角。但是哈内克没有告诉我们谁是主角,因为这并不重要。哈内克想说的是,Anna和George的困境将会在某一时刻降临到观众席上每一个人身上,所以每个人都是主角,每个人迟早都会受到这种抽象的暴力的折磨。另一方面,我们(作为电影的观众)正对演奏厅的观众席,所以我们又是在演奏台上。我们不但是电影的观众,还是电影的主角。Anna和George生活的房子构成一个狭小的舞台。同样,我在敲这篇评论时所在的狭小房间也构成一个舞台。哈内克笑了:面对抽象的暴力,没人能够幸免于难。
2 ) 如果这都不算爱
巧合的是,今年拿下三大影展头奖的影片都无一例外地探讨了这样一个问题:末日将至,我们如何相爱?在《凯撒必须死》中,犯人麻木的灵魂被对戏剧、对自由的爱所拯救,而在《圣殇》中,主人公的自我救赎通过一个虚假但无比真实、残酷的“母爱”得以实现。迈克尔•哈内克则用一部场景单调、人物简单,连片名也只有一个字的《爱》获得了今年电影界最让人瞩目的一座奖杯。
爱的表达方式千万种,但三部电影都给我们预设了一个极端环境:末日来袭。在走向生命的终点时,我们来到了绝望的地狱入口,这时人还能拥有爱的能力吗?在痛苦、压抑的精神状态下,被文明、理性所包裹的外衣掉下,里面究竟是无法释怀的爱还是无缘无故的恨呢?三部电影都给了我们看似光明的答案,但答案背后的故事却更加耐人寻味。《凯撒必须死》中的犯人在收获灵魂的自由时却又不得不继续面对生命被禁锢的事实。《圣殇》里的岗作从“母爱”中告别了堕落、毫无人性的生活方式,当他开始走向新生时,却又预感到他即将要失去这份爱。《爱》中的老年夫妇,当丈夫细心照料瘫痪的妻子时,我们看到了浓浓的爱意,可当他突然杀死妻子时,我们得到了信息开始变得复杂了,复杂得一时无法接受与理解。
作为孤独个体的人类,为了逃脱孤独感,而选择将自己最私密的情感与他人来分享。这些人可以是伴侣、家人,也可以是上帝,或者艺术。时间久了,就形成了依赖。但往往在通往这种依赖的过程中,怀疑与厌倦会提前毁掉这份感情。看来,《爱》中那对夫妻,安娜和乔治斯,他们的感情就更显珍贵。乔治斯是自私的,他不愿意将自己对安娜的爱拿来与别人分享,在安娜重病后,他排斥其他人的来访,甚至是自己的女儿。他只愿意安娜在自己的陪伴下走完生命的最后旅程。在这个封闭的空间中,连一只意外来访的鸽子也不能容忍。哈内克为我们描绘了一种简单但又极致的爱,它温暖又压抑,幸福却悲凉,这是属于两个人的世界,隐藏着平凡中的躁动与不安。对于安娜也一样,她不愿意呆在医院,不愿他人谈论自己的病情。哈内克在影片中多次将摄影机对准了被凝视的一方,观众能强烈感受到对方投射来的目光,那充满爱的目光。《爱》并不是一曲对爱的赞歌,而是对生命的一种注视,当生命不可抑制地走向衰老和死亡,我们是否能坦然面对?这同时也是对爱的极端考验,考验着人承受力的极限。我们必须在付出与收获失衡的天平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影片中乔治斯多次出现幻觉,在满是漏水的楼道上,他被一只胳膊紧紧束缚住,而这正是他对安娜说“你不用愧疚,这种事也有可能发生在我身上”之后。人也许无法将自己全部交予他人,但我们却无时无刻不在付出的同时渴望回报,在只有付出却无任何回报的情况下,我们的爱是否还能继续向前?哈内克的电影总是在探讨某种意外的突然介入对现实生活的影响,无论是爱上自己学生的钢琴教师,还是遭遇变态暴徒的可怜人。在面对生活、感情的巨变时,人们的处理方式总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很难说《爱》中的情感表达方式是正常或者不正常,但这一切一定是在一种自然的状态下发生的,从细心照料到用枕头让爱人窒息再到封锁房间的泰然自若,都是乔治斯自我的反应,观众却无法在主人公的言语中去判断,我们只是在等待,等待死亡的来临,等待电影的结束。
哈内克是一个不会在电影中轻易表露情感的导演,但在《爱》中首尾两次“亡灵归来”却饱含感情。这是哈内克新的尝试么?至少在某个层面他成功了,观众对那种呼之欲出的情感不会视而不见,但另一个方面,饱满的情感却在削弱电影中的“自然状态”,我们离人物越近,也就离自我越远,我们获得了越多的预设信息,也就越发失去了对电影意义空间的掌控。哈内克深知这一点,所以在特写的频繁使用之后,中远景开始回到电影中,我们也开始对乔治斯感到越来越陌生了。
我们看到了爱,但也感受到了死亡,爱不应该与死亡联系在一起,可是事实就是这样,安娜的死亡对于她自己,对于乔治斯都是一种解脱,这种行为很难用理性或感性来判断,我们也很难从这样的电影中分析出什么“意义”来。因为悲剧发生了,主人公作出了选择。就是这样?既然爱的表达方式有千万种,那么“爱你爱到杀死你”也应该是其中一种。过多的“为什么”对于哈内克的电影实在多余。他爱她,她也爱他,她病了,他杀死了她,然后电影就结束了,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生活,可是你能说这不算是一次爱的真挚表达么?
3 ) 我不要看着你心灰意冷的活下去
我能想到最残忍的事情,就是看到你心灰意冷的活着,我挚爱的亲人、爱人。
21年过去了,我从来没有遇到好的爱情,但是我始终相信,一个人一定能遇到与他相守一生的平淡但温存的爱情。因为我亲眼看到了。不止在大银幕上,在17寸的显示器上,我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
2004年的时候,姥姥被检查出了尿毒症,在她从患病到离世的五年中,全家人都像被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尤其是对姥爷而言。但在这几乎没有情节的漫长日子里,姥爷就是坚守在姥姥的身边,为他瘙痒、洗澡、擦背、做饭。虽然妈妈有时间就回去帮忙,每周三次的透析也是妈妈带着姥姥去,但是起居小事都是姥爷一个人默默担着,日复一日,五年如一天。
姥姥离世的那天,年近80的姥爷守了一夜的香和灵位,任谁去劝,他也不愿意合眼。第二天清晨,妈妈和哥哥把灵位搬走,姥爷还含着眼泪对着姥姥的遗像三鞠躬。后来为了缓解心情,妈妈带着一家人去了三亚旅游散心。在亚龙湾的沙滩上吹风时,姥爷突然说想放一盏孔明灯。当灯放起来的时候,我才看到姥爷写在孔明灯上的愿望“希望老伴在天堂过上好日子”,然后我就偷偷跑到一边擦眼泪去了。
三月的最后一周,当我伤心的看着刚养不久的雏菊凋谢的时候,我也接到了姥爷去世的消息。我一直觉得,是太过相爱的两个人无法承受生和死的阻隔与思念,所以才会相隔不久离世。否则身体那么好的姥爷怎么可能突然查出患了肝癌。
姥爷最后的时刻,妈妈选择了放弃治疗。原因是,与其看着家人这么痛苦的活着还不如让他解脱。我们谁都没有权利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但是我理解妈妈的选择,就像我理解《Amour》中老爷爷的做法一样。那些说老爷爷是谋杀犯的孩子,大概是没有经历过看到家人生不如死的疼痛吧。
不煽情的悲伤才是好悲伤,几乎没有背景音的安静残忍画面让我想起《无人知晓》。生活就是这么困难,比电影还要困难,有时候简直是没有情节的煎熬,是没有旋律的哀鸣。残酷隐忍让人悲伤的流不出眼泪,绝不像《一九四二》那样极力煽情,需要配上一只管弦乐队营造出万马齐喑的悲伤垫乐,似乎不掉几滴眼泪就显得自己很没人性似的。
鸽子。油画。钢琴曲。以及那些寂静无声的画面。有形的与无形的,一切是巨大的冲击和意象。
所以,我太过爱你,我不要看着你心灰意冷的活下去。如果你觉得尊严被病魔夺去了,生活是那么痛苦,我希望你在天堂能一切安好。
4 ) 《爱》电影剧本
《爱》电影剧本
文/(奥地利)迈克尔·哈内克
译/王涛
1.内景,公寓,日
门厅一片狼藉。朝向天井的窗户开着。
公寓门突然被撞开了。一名便衣探员、两名穿制服的警察和几位消防员———也身着工作服———进来,四下张望。他们都戴着手套以及盖住口鼻的面罩。在他们身后,门房和他妻子也挤进门厅。他们都捂着鼻子。门房的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叠信件和促销广告单。他们身后,跟着一位女邻居。
便衣探员(对门房和邻居):请在外面等候。
他向一名警察示意,警察正忙着把好奇的旁观者请出门外。
警察(对门房,指着那一叠信件):最近的一封是哪天的?
门房(查对信件):最近的一封似乎是16号的……等一下……
便衣探员想打开左侧的门,却是徒劳。门用胶带封上了。
便衣探员(对消防员):你来试一下好吗?
消防员摆弄门的时候,便衣探员进了卧室隔壁的餐厅。他迅速打开窗,转身,想经过对开门进左侧的房间。这两扇门也锁着,门缝被贴上了胶带。他右转进入起居室,也打开了窗户。
消防员(画外音):门开了。
便衣探员回到门厅,从等在那里的消防员身边走过。我们再一次听到警察和门房的只言片语。
门房:……据我所知,没有。他们一直雇着一个护士,不过我也好久没见她的人影了。我妻子……
便衣探员走进如今已经开启房门的卧室。窗户大敞,风吹得窗帘向内翻腾。
便衣探员(对按捺不住好奇心,溜进卧室站在门边的消防员们):是你们开的窗户?
消防员们摇头。
便衣探员转身看向那张大双人床,床靠着卧室的后墙摆放。在床的右侧,只有光秃秃的床垫。左侧躺着一个老妇人已经部分腐烂的尸身。曾经是眼睛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了两个空洞。尸体衣着整齐,还装饰着鲜花,鲜花已然枯败。在她的胸口放着一个十字架。
2.黑色背景上的白色信件:片头字幕。
3.内景,音乐厅,夜
我们看到观众涌入音乐厅。耄耋之年的乔治和安妮也在人群之中。他们走向前排的座位。众人落座,我们听到惯常的通告,请观众关掉手机。有些人发现他们的手机还开着,连忙关机。灯光熄灭。掌声。
画外,我们听到演奏家登台。从观众席或远或近传来清嗓子的声音。最终,音乐响起。
4.内景,艺术家化妆间,夜
上一场景中的音乐继续。粉丝们簇拥在演奏家周围,向他致贺。
乔治和安妮挤进屋子。(如果演奏家是女的,他们就会捧着鲜花,跟其他大多数人一样。)
演奏家瞥到他们,丢下那群粉丝,走过来,热情地问候,显然很乐意见到他们。
5.内景,公交车,夜
乔治和安妮并肩坐在半空的车厢里。安妮兴致勃勃地高谈阔论,乔治间或插几句话,不时地微笑。他们放松而又快乐。
6.内景,公寓门厅,夜
门锁转动,公寓门从外面打开。音乐终止。
乔治进门,开灯。他和安妮查看开启的房门。在门锁四周,可以看出试图强行撬锁的痕迹。
乔治俯下身,用手指抚摸凹槽。
乔治:他们用的是螺丝刀之类的东西……看起来不太专业……
安妮:但是谁会干这种事?
乔治:不知道。人们干吗要破门而入?是因为他们想偷东西。
安妮:偷我们的?
乔治(短促而响亮地笑了一声):嗨,为什么不呢?仔细想想,在我们认识的人中,遭过贼手的,少说也有三四个。
他又检查了一下另一扇门的外侧,然后进屋,反手把门关上。
安妮:几点了?能给门房打个电话吗?
乔治:我明天早上再打。反正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他解开大衣的纽扣,走向门厅里的壁柜。
乔治:别让这事败坏了你的好心情。
安妮:要么找警察?
乔治:好了,把你的外套给我。
她走到他跟前,他脱下她的外套,跟他的一起挂在壁柜里。
安妮:想想看,如果我们在家,在床上,这时有人破门而入……
乔治:我干吗要想这个?
安妮:可是这太可怕了!我觉得我会吓死的。
乔治(笑):我也会。
他脱鞋。
乔治:我们喝一杯如何?
安妮:我累了。
乔治:我还是想喝一杯。
他把鞋子放到其他鞋子旁边,穿上拖鞋。安妮进了浴室。
安妮(画外音):那就喝吧。马蒂尔德跟我说过,在她住的那栋楼里,顶层的公寓被几个从阁楼进来的贼给偷了。他们在墙上打了个洞,把名贵的画从框里割下来,席卷而去,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他走向厨房。
乔治:他们一定是专业窃贼。
走到浴室门口,他停住脚步,似乎在端详安妮。
乔治: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你今晚很漂亮?
稍顿,然后———
安妮(画外音;显然他的恭维令她很受用):怎么想起来说这话?
乔治温柔地一笑,消失在厨房中。灯亮了。我们听到他在厨房里折腾,显然是找出一只玻璃杯,倒了些酒。过了片刻———
安妮:急板中的那些十六分音符是不是令人难以置信?多棒的断奏啊!你不觉得吗?
稍顿。
乔治(画外音):你很是以他为荣,嗯?
7.内景,卧室,夜
乔治醒来。往身旁扫了一眼,有些诧异,扬起头。安妮背靠着床头板,直挺挺地坐着。
乔治:出什么事了?
安妮:没事。
少顷,厨房里煮蛋计时器的铃声把我们引入了下一场景。
8.内景,厨房,日
厨房里的煮蛋计时器丁零作响。
乔治坐在窗前的一张桌子旁边,桌子收拾出一半,摆放着早餐。他把手机举在耳边,面前摊开了一本电话号码簿。安妮从桌边起身,走到炉子旁,关掉燃气,用长匙把鸡蛋从平底锅中捞出来,用冷水冲洗。她跟乔治一样,也穿着睡袍。
乔治(对电话):下周如何?不,但最好还是尽快修修。免得让人们产生非分之想。而且,也太不像样了,简直不堪入目……星期三?几点?好吧……你把油漆也带来好吗?在上面刷一层……但是,至少得上一层底漆吧……是的,好。谢谢。
他挂了电话。
乔治(对安妮):这人还是指望得上的。
安妮(端着鸡蛋回到桌边):但愿如此。你还记得吧,上一次他可让我们等得够久的。
乔治(笑着承认了):是,没错。(她把鸡蛋放在他的蛋杯里)谢谢。要是给专门的修理工打电话,我们得等两个月。
安妮(仿佛在自言自语):真的吗?
她落座。直视前方。他敲开鸡蛋,撒上盐,开始吃早餐。
乔治:那一次,弗罗东家的马桶堵了,他们等了足足三天。真够烦的。
他吃鸡蛋。想再加点儿盐,但是盐瓶空了。
乔治:盐瓶空了。
他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在等她加盐。她没有反应,他意识到自己的期望不合适,便起身走到厨房的碗柜边,加满盐瓶。
乔治:我不知道他是否打算送给我们CD。也许他压根儿不会来。反正他也没提这事儿。我想买一张。演奏真不错,我不想等太久。我们今天下午就去维京买。你说呢?
他回到桌旁,再次坐下。
乔治:唔?安妮?你怎么了?
她盯着他,没有做声。
乔治:想什么呢?你怎么啦?
他在她眼前摆了摆手,紧张地笑着。
乔治:喂———!!!咕咕———!!!我在这儿呢。
她神情木然地看着他。
乔治(焦虑起来):安妮,想什么呢?
他盯着她看,等待着。没有反应。他轻轻起身,绕过桌子,坐到她身边。想把她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
乔治:安妮,怎么了?
他半转过她的上身,让她面向自己,但她似乎当他是透明的。
乔治:安妮……怎么……
他用双手捧起她的脸,直视着她。
乔治:安妮……
她瞪视着虚空。他的双手垂落。在她身旁坐了良久。
沉默。
最终他起身走向水槽,打开水龙头,打湿一条茶巾,再绞干一点儿,回来把茶巾敷在安妮脸上。等着她的反应。然而没有反应。他继而撩起她脖颈后的头发,把茶巾敷在她的后颈上。然后坐下来,注视着她,目光中充满恳求之意。
乔治(几乎要哭了):安妮……亲爱的……求你了!
他们两人再次坐着不动。我们听到后景中哗哗流淌的水声。惊慌之下,他忘了关水龙头。
他蓦地做了一个决定,站起身,快步穿过门厅走进卧室,开始手忙脚乱地穿衣服,费了很大的劲儿才把衣服套上。突然,水龙头的哗哗声止住了,这水声原本是能够传到卧室的。
乔治的反应慢了半拍。过了一霎,他才猝然停住动作。
乔治:安妮?
最终他转过身,走回厨房。他的衣服还没穿好。
安妮坐在原来的位置上,瞧着他。
安妮:你在做什么?
她转身面对早餐。
安妮:你没关水龙头。
乔治直愣愣地瞪着她。
乔治(又惊又怒):嗨,这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疯了?是想寻开心吗?如果不是寻开心,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愕然回望。
安妮:你说什么?
乔治(正色):这是开玩笑吗?你是存心的吗?
安妮:什么玩笑?我不明白!你干吗这样疾言厉色地对我说话?你怎么啦?
乔治从门口走到桌前。
乔治:安妮!求你了!别耍我了。这玩笑一点儿都不可乐。
安妮(被惹恼了):看在基督的分上,什么玩笑?究竟出了什么事?!
乔治本打算反唇相讥,但是他开始怀疑自己错怪了安妮。他竭力压住火气,拉过那把一直放在安妮身边的椅子,坐下来,端详他的妻子。她莫名其妙。
乔治:出了什么事?刚才你怎么没反应?
安妮:对什么没反应?
乔治:对什么?对我,对一切。
安妮:什么时候?
乔治:就是刚才。片刻之前。
安妮:请告诉我出了什么问题。我刚才应该有什么反应?
乔治起初难过地把目光挪开,随后又移回安妮脸上。他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乔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真的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安妮:但是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乔治(说话时几乎无法正视她):你坐在这里,瞪着我。我问你怎么了,你却不应声。
他从桌上拎起湿茶巾。
乔治:我把这条茶巾敷在你脸上,你没有反应。
安妮看看茶巾,又看看乔治,然后摇摇头,她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有些慌乱。乔治盯着她看。瞥到她的睡袍领子上的水渍。
乔治:瞧……你的领子还湿着呢。
安妮拉下自己的领子,看到了濡湿的印迹。她逐渐意识到,有些事不对头。
安妮:什么时候……那是什么时候?
乔治:就在刚才,几分钟之前。
安妮:那么……?
乔治:没有“那么”。我去卧室穿衣服。我想去找人帮忙。
安妮:找人帮忙?
乔治:是的,然后你就关了水龙头。
安妮:对,因为你没关。
沉默。
安妮:我不明白。
乔治:我也不明白。
停顿。
乔治:你不觉得我最好给贝尔捷医生打个电话吗?
安妮:为什么?他能做什么?
乔治:我说不好。给你检查一下。
安妮:我很好。我什么事都没有。
乔治:安妮,拜托!这太荒谬了。我们不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安妮:但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停顿。
安妮:我在这里。我在吃早餐。你说的那些话,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乔治:你能解释一下茶巾是怎么到你身上的吗?
安妮(恼火地):不,不能!
乔治:是谁开的水龙头?
安妮:是你!
乔治:你真的记得吗?
安妮(越来越绝望,泪水涌上来):不,我不记得!你是存心折磨我吗?别再烦我了!
乔治盯着她。
乔治:你不觉得最好把贝尔捷医生请来吗?
安妮:不!
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仿佛要证明自己一切安好。当她想给茶杯加水的时候,手却不听使唤,对不准杯口了。她留意到这一点,放下杯子,眼泪夺眶而出。
9.内景,公寓,夜
空寂无声。
公寓的广角镜头。门厅。卧室。起居室。餐厅。厨房。看不到人。
10.内景,起居室,日
年纪50开外的艾娃来看望他们。安妮不在家。
艾娃:你知道他的脾气。一旦他脑子里生出个念头,就得贯彻到底。最后,所有人都很开心。而且,也不会损害我们的财务状况。我们的演出会持续到28号。然后我们有十天的休息时间,然后我们去斯德哥尔摩待四天,然后去芬兰的库莫。天知道那是哪儿。在北极。但是杰夫去过那里,去过好几次了,他喜欢那里。我们要在那里演奏《道兰德改编曲》,然后回伦敦。
乔治:孩子们怎么办?
艾娃:莉兹在寄宿学校,约翰已经独立生活了。他都26岁了。
乔治:他在做什么?
艾娃:还在上学。我们见面不多。他有自己的主意。就像杰夫。他们相处不来。不管什么事杰夫都想给他提个建议,约翰压根儿就不喜欢这样。
乔治:他过得好吗?
艾娃:我觉得不错。他不那么冲动了。还很用功。
乔治:这话听着不像夸奖啊。
艾娃:不!他不像杰夫。安静,但是固执。我觉得他会循规蹈矩的。在音乐学院举办的上一次音乐会上,他演奏了海顿协奏曲的独奏部分。很不错。杰夫也在场,最后向他表示了祝贺。
稍顿。
乔治:你呢?
艾娃:你指的是什么?
乔治:你们俩言归于好了吗?
艾娃(轻声一笑):上帝啊,你知道他这个人的,是不是?去年冬天,他突然发现自己迷上了一个中提琴手,这人在我们乐团里已经待了好几个年头了。让我怎么说呢?整个是一出情节剧,那个可怜的小爱人来了劲儿,闹着要自杀。他吓破了胆,懊悔不迭,重新回到了我身边。我现在也习惯这种事了。让人有点儿尴尬的是,在那个乐团,你根本没有什么事能瞒得了人。
乔治:你爱他吗?
艾娃:是的,我想我是爱他的。
稍顿。
艾娃:什么是失语症?
乔治表示这个问题很复杂。
乔治:有什么可说的?是颈动脉堵塞。他们做了个超声扫描,其实是做了两个,他们说得给她动手术。她给吓着了。惶惑不安。你知道她一向害怕医生。他们说手术风险很低,如果不手术的话,她肯定会得严重的中风。
艾娃:他们现在怎么说呢?
乔治:情况不妙。属于手术失败的百分之五。
他打了个哈欠。
乔治:太让人难过了。
他扫了一眼自己的手表。
乔治:这个时候我通常会打个盹儿。我的血糖低得不行了。
停顿。
艾娃:我很难过。
乔治:嗯。
停顿。
艾娃: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
乔治:什么也帮不了。你自己的麻烦就够多的了,还想着来看我,真是太好了。
稍顿。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乔治: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帮不上忙。等她回家之后,我们再看看情形如何。我们会尽力应付。也许我会请一个护工,或者自己想办法对付一下。看情况吧。我们这一辈子也算饱经风霜了,你母亲和我。(轻笑)这倒是一个新问题。
停顿。
艾娃(轻笑一声):太可笑了。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也许你会觉得尴尬。但是我刚才进门的时候,突然想起,我小时候经常偷听你们两个做爱。那时,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安慰。能给我一种感觉,就是你们彼此相爱,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11.内景,卧室,日
一名木匠和他的助手抬起双人床的床垫。乔治在一边看着。
12.内景,门厅/起居室,日
公寓门打开。乔治进来。随后是坐在轮椅里的安妮,由一名护理人员推着。第二个护理人员(跟第一个同样年轻)拎着一只手提箱和一个大包跟在后面。在他们身后,是门房。
乔治想尽快摆脱这三个外人。他往第一个护理人员手里塞了一张二十欧元的钞票。
乔治:给。非常感谢。这是给你们俩的。你把东西放下就行了。那儿,窗户旁边,对。我们自己没问题。多谢。
两名护理人员交换了一下眼神,道谢,从门房身旁走过,离开了公寓。
乔治(对门房):谢谢您,梅里先生。
门房: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往楼下打个电话就行。如果我们能帮上忙的话……
乔治:目前一切都还好。如果我们有什么需要,会告诉您妻子的。
门房(对安妮):您回来我们很高兴,洛朗太太。
安妮:是的。谢谢您,梅里先生。谢谢您。
门房又迟疑了一霎。
安妮:是的,谢谢。
门房:好的……那么……那就再见,夫人。再说一遍,欢迎回家。再见,先生。
乔治:再见,梅里先生。
门房:再见。
他出去了。
乔治有一刹那不知所措。然后开口说道———
乔治(紧张地微笑):你想去哪里……
安妮:起居室。
乔治推着她走向起居室。他绕过轮椅,打开门,又回到轮椅后,推着安妮进了起居室。
门框有点儿窄。轮椅仅能勉强从中穿过。乔治推着安妮来到沙发和扶手椅那里,然后绕到她面前。
乔治:我去冲点儿茶好吗?
安妮(淡淡地笑了笑):先来陪我坐一会儿。
乔治留意到她的神情。他知道自己的举动很笨拙。他坐到一把扶手椅上。
安妮:你能帮我坐到椅子上吗?
乔治又站起来。
乔治(忙不迭地):当然。
他伸出手。她刹住轮椅的制动器,用左脚抬起脚踏,用左手把右腿从脚踏挪到地上,然后把左臂伸向乔治。
安妮:你最好把我的胳膊搭到你的肩膀上,再把你的右胳膊搭到我的肩膀上,这样能省点劲儿。
他照办,扶起她,两人蹒跚着走过短短的几步路,来到另一把扶手椅前。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扶她坐正。因为他们动作不熟练,整个过程显得笨手笨脚的。
安妮:谢谢。
他微笑,因为要是回答“不客气”就显得太傻了。然后他坐到她对面。
相顾无言。
起初他们都很不自在,但是他们随即接受了现实:话题不可能召之即来。在此期间,我们听到的只是楼下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车辆声。过了半晌———
乔治(轻声;近乎自言自语):我很高兴你回来了。
安妮(同样是喃喃低语):我也是。
再次停顿。然后,安妮说道———
安妮:答应我一件事。
乔治:什么事?
安妮:请不要再把我送回医院去。
乔治:什么?
停顿。
她凝视着他。他明白了。
安妮:你答应?
乔治:安妮……
安妮:你答应?
停顿。
乔治:安妮,我……
安妮:现在别说话。别给我说教。拜托。
稍顿。
乔治:我能说的就是……
安妮(打断他):什么也别说。就是什么也别说。好吗?!
停顿。
13.内景,卧室,夜
他扶她上床,然后把毯子盖在她身上。
乔治:给。
安妮:谢谢你。谢谢,亲爱的。
乔治:一切正常?
安妮(微笑):很不错。
他犹疑。
安妮:你用不着时时刻刻牵着我的手。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你知道。
他点头。
安妮:不要觉得内疚。这样毫无意义。而且很讨厌。对我来说也是这样。
乔治:我没有内疚。
安妮:那就好。
她微笑。
安妮:现在,去吧。我又不是残疾人。你完全可以留我自己待几分钟。我不会崩溃的。
乔治(轻轻一笑):好的。
安妮:你买了哈农库特的新传记吗?
乔治:我已经读过了。
安妮:唔?
乔治:你想看吗?我给你拿。
安妮:当然。
他走出房间取书。她依然躺在那里,等着,用健康的左手梳理自己的头发,想让自己看起来漂亮点儿,然后拉平有点儿滑落的毯子。少顷,我们听到乔治在喊。
乔治(画外音):我不记得把书放哪儿了。
安妮:没关系。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儿。
乔治(画外音):不,要紧。等等,也许它是在……等一下!瞧!在这儿!我记性太差了!
她含笑看着他的方向。他拿着书进来。
乔治:我本以为自己把书放在另一个房间里,其实是已经收起来了。有条理的人总改不了保持秩序的习惯。
安妮(接过书):谢谢。
她把书放在肚子上。看着乔治。
安妮:现在,干你的事儿去吧。别等着看我是怎样用手拿书的,好吗?
乔治:好的。
他盯着她瞧了片刻,然后离开卧室。她一直等到他出门。试图放松下来。随后她想起了这本书。她用左手摸着书,试着翻开。这对她绝非易事。
然后她发现她忘了戴眼镜。她把书又放到床罩上,伸手去床头柜上摸索。好不容易才找到眼镜。再次打开书,尝试阅读。
14.内景,厨房,日
门房的妻子把满满当当的超市购物袋放在操作台上。取下她原本置于袋子顶端的那摞邮件,放在袋子旁边。然后掏出发票和找回的钱。
门房的妻子:可惜草莓已经发霉了。明天我去市场给你们买点儿新鲜的。我丈夫今天下午给你们送瓶装水来。我拿不了重东西,我的背,您知道……
乔治:哦,没关系。
门房的妻子:总数是七十六欧元四十分。那是发票,这是找回的零钱,二十三欧元六十分。
乔治:非常感谢。不用找了。谢谢。
门房的妻子:谢谢您,先生。
一时找不出话说。尴尬的停顿。
门房的妻子:哦,我走了。如果你们还需要别的东西,给我打电话。
乔治:好,我会的。
门房的妻子:您的妻子好吗?
乔治:噢,她很好。正在康复中。
门房的妻子:真不错。代我向她问好。我丈夫和我都很高兴她回来了。
乔治:是的,我们也是。再见,梅里太太。非常感谢。
门房的妻子:再见,先生。
她走向公寓门,又再次反身面对乔治。
门房的妻子:我明天中午前后给你们送草莓来,这个时间对你们方便吗?
他点头。她离开时关上了门。
15.内景,门厅/卫生间,日
他等在卫生间关着的门前。过了片刻,我们听到冲水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听到———
安妮(画外音):喂,你能进来一下吗?
他打开卫生间的门,绕过安妮,扶她起来,她用左臂环住他的脖子,保持住这个姿势,他把她裙子里的短裤提上。然后他们慢慢地蹒跚着走出卫生间,他搀着她坐回到轮椅上。
16.内景,卧室,夜
他们躺在床上。安妮已经入睡,呼吸声粗重。乔治却睁着双眼,关切地听着她的呼吸声。
17.内景,厨房,日
阳光照进来。乔治做了些简单的饭菜。他们心情不错,边吃边聊。
乔治:……老一套的罗曼史,讲的是一个贵族和一个出身平民的姑娘,他们不能成婚,于是慨然决定放弃他们的爱情———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反正,后来我被感动得一塌糊涂,花了些时间才缓过劲儿来。在祖母住的那幢房子的院子里,有个年轻的家伙在窗口问我,我去了哪里。他比我大几岁,喜欢自吹自擂,我对他印象很深。“去看电影了。”我自豪地回答,因为祖母给了我钱,让我自己去看电影。“你看的什么?”我开始给他讲电影故事,讲着讲着,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我不想当着这个男孩的面哭,却做不到,我当场在院子里放声大哭,我给他讲了整个剧情,直到悲惨的结局。
安妮:然后呢?他有什么反应?
乔治:不知道。也许他觉得很可乐。我不记得了。我也不记得电影了。但是我记得那种感觉。我觉得哭哭啼啼是一件丢脸的事儿,但是,给他讲电影情节,把我所有的感动和泪水都招了出来,几乎比我实际看电影时还难受,可我就是情不自禁。
她含笑看着他,然后继续吃饭。
安妮:太可爱了。你以前怎么没告诉过我?
乔治: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呢。
安妮:啊……?别告诉我你打算在迟暮之年毁了自己的形象。
乔治(咧嘴一笑):放心,我不会的。但是我的形象是什么?
她吃了一口,费力地咀嚼。然后抬眼看着他。
安妮(柔声):有时你挺招人烦的。但你是个好人。
乔治(讪讪地笑):我能带你去喝一杯吗?
她不由莞尔。
18.内景,门厅,日
他给她做物理治疗。数着动作的次数。
19.内景,起居室,日
她躺在沙发上。他坐在扶手椅上。他们都在读报纸。少顷———
安妮:听这段!我的星座运程。箴言:你很够胆,但是得更加严肃一些!爱情:你需要的是高品位的谈话。事业:你再次鼓起了干劲。但是在工作进程中要当心。健康:多做运动,以此来放松自己。这会让你精神抖擞。
停顿。然后———
乔治(好笑地):谁让你读这种垃圾的。
稍顿。然后———
乔治:明天下午是皮埃尔的葬礼。
安妮:你得去一趟。
乔治:恐怕是。其实我压根儿不想去。
安妮:谁喜欢参加葬礼?
乔治:哦,我认识几个家伙,他们就喜欢。安奈特总是迫不及待地着意打扮一番。弗朗索瓦……
安妮:你真卑鄙。要是没人来参加你的葬礼,你会怎么说?
乔治(冷淡地):想必是什么也不说。
她瞟了他一眼,对他的嘲讽微微一笑。然后说道———
安妮:我住院之后你有没有跟让娜谈过?我是说,她知不知道我来不了?
乔治:当然。
安妮:她怎么说?
乔治:她很震惊。
安妮:怎么震惊?
乔治(有点儿恼火):上帝,人们震惊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难以置信,她说不出话来。我不记得还有别的什么。反正我也记不准了。我已经给太多的人说过这事了。
停顿。
安妮:对不起。
乔治:不,应该道歉的是我。我不是存心要这么刻薄的,但我实在看不出没完没了地谈论这个问题意义何在。
稍顿。
安妮:我没完没了地谈论这个问题了?
乔治:没有。对不起。
安妮:别介意。
20.内景,门厅/起居室,日
公寓门从外面打开,乔治进来。他是去参加葬礼回来,他的穿戴也是为这个场合准备的。他打开灯。他淋湿了。显然,外面在下雨。他关门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安妮身上。安妮背对着他,坐在朝向天井的那扇窗户前的地板上,半倚着她的轮椅。窗户开着。
乔治:怎么……?!
他一愣,连忙过去扶起她,帮她坐到轮椅上。窗外的天井里,风雨交加。
停顿。
安妮(一坐回轮椅上,立刻说道):你怎么先回来了?现在几点?
停顿。
乔治霎时醒悟过来。他无声地关上窗户。
然后茫然地站在那里。
沉默。然后———
安妮(轻声):原谅我,我动作太慢了。
乔治:安妮……
安妮:你能把我推到起居室去吗?
停顿。
乔治:好的。
他转向她,把轮椅推到起居室里两把扶手椅之间。打开灯。呆立在开关旁。他们看起来都心力交瘁。
乔治:你历来擅长吓人一跳。
安妮:没错。你怎么早回家了?
乔治:我回来得并不早。我是乘出租回来的。8月份,路上不堵车。
安妮:这倒是。葬礼如何?
乔治:安妮……!
安妮:葬礼怎么样,说呀,告诉我!
他思忖片刻,然后走过去,坐到一把扶手椅上,面向她,盯着她看。她抬起头,与他对视。他心里明白,自己敌不过她的眼神。长久的停顿。然后他开始讲———
乔治:很荒唐。牧师是个白痴。随后是皮埃尔的一个同事致悼词,声情并茂,简直令人尴尬。他以前的秘书带来一个收录两用机,悼词结束后放的音乐是甲壳虫乐队的《昨天》。你简直无法想象。所有人都转身去看她。显然,这不是葬礼的既定环节。他的孙辈也在场。当然,音乐一起他们就乐出了声。然后把骨灰瓮放在了一个巨大的担架上,这东西显然是给棺材准备的,我们冒雨走到外面。他们又把骨灰瓮转移到一辆小电动车上,小车慢慢爬,爬了不知多久才到他们挖的那个小墓穴。许多人都是拼命忍着才没笑出来。这对让娜来说实在太可怕了。我……
安妮(打断他):再活下去已经毫无意义。我知道,情况只会越来越糟。干吗要让你和我都受罪呢?
乔治:你没有让我受罪。
安妮:你没有必要说谎,乔治。
停顿。
乔治:假设你是我。你以前就没想过会有这种事落到咱们俩头上吗?
安妮:我当然想过。但是想象跟现实差得太远了。
乔治:但是情况每天都有好转。我们……
安妮(打断他):乔治,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为了让我好过一些,你已经倾尽全力。但是我不想过这种日子了。是我自己的缘故。与你无关。
乔治:我不信。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如果生病的是我而不是你,会怎么样?你会怎么做?
安妮:我不知道。我懒得费心去想。我累了。你把我累坏了。我连说话的劲儿都没有了。我想上床。
他看看她。最后他站起身,把她的轮椅推出了画面。
21.内景,卧室,夜
她躺在床上。床头灯开着。
我们听到收音机的声音从起居室传来:一个关于南太平洋的动植物或者类似内容的节目。
22.内景,门厅/起居室,日
乔治走出厨房,打开前门。门口站着场景3、4里的演奏家。
乔治(有几分诧异,但是很高兴):哦,你好!见到你真开心。
演奏家:请原谅我这个不速之客,教授。我试着给您打了几次电话,但是运气不佳。
乔治:我很抱歉。我只接听那些储存在通讯录里的电话,这样我就知道来电者是谁了。你干吗不发个短信呢?无论如何,请进……
客人进来后,他把门关上。
演奏家:开完音乐会之后,我一直在忙碌,无暇抽身过访。对此我很抱歉,因为你们能来音乐会我实在太高兴了。
乔治:跟我来。
他们说着话走进起居室。
演奏家:……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因为弗朗索瓦·米特里给我打了电话———您知道他,他是我的经纪人———说他给我安排了与香榭丽舍剧院老板的会面,就在今天晚上,讨论他们新的音乐会系列演出。所以我今早飞到了巴黎。在旅馆的时候,我想,我试一下,直接登门拜访吧。毕竟,府上距旅馆也就咫尺之遥。哦,抱歉,差点儿忘了,这是给您夫人的。
他把花束从包装纸里拆出来,递给乔治。
演奏家:她不在家吗?
乔治:哦,在家。我这就去叫她。请坐。
演奏家:希望我没有打扰你们。
乔治:不,绝对没有。我很高兴你能来。你的音乐会让我们太震撼了。我们原本就希望能够很快见到你。请坐下。我给你弄点儿喝的。来杯茶?
演奏家:不用,不用,非常感谢。
乔治:请稍等,我去把花插瓶;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花朵很快就会枯萎……
演奏家:我刚刚才买的花。应该能坚持……
但是乔治已经捧着花束离开了房间,反手带上房门。演奏家环顾四周。
不一会儿,我们听到远处安妮和乔治的声音,但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对话持续了一会儿。
最终乔治打开门,用轮椅把安妮推进了起居室。
安妮:马丹!真是个惊喜。见到你太高兴了!
演奏家站起身,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局面。
演奏家:洛朗太太!我也很高兴见到你。
安妮:别起来。好啦,坐下,用不着大惊失色。
演奏家迟疑着落座。乔治把轮椅推到两把扶手椅之间,也坐下了。短暂的停顿。气氛尴尬。
安妮:我真为你自豪。听罢你的音乐会,我们都欣喜若狂。乔治第二天早上就想去买你的新CD。
演奏家:哦,天哪!我原本想给你们带CD来的,结果走得太匆忙,竟给忘了。太抱歉了。我今天就去拿一张,送过来。
安妮(微笑):不,不必,别介意。我们乐意为你的成功略尽绵薄。虽说只是二十欧元。
演奏家:你们已经出了许多力了。我欠了您太多人情,夫人。
安妮:这应该归功于你自己的勤劳和天分。
演奏家(微微摇头):您还记得您第一次让我弹奏轻快小曲的情形吗?当时我才12岁,年少轻狂,我说:“干吗要弹轻快小曲?”您着实教训了我一番。
他们相视微笑。停顿。他接下去说道———
演奏家:出什么事了?
安妮:我右侧偏瘫,就是这样。人老了就会有这种事。
演奏家:是怎么……?
安妮:我们谈点儿别的吧,好吗?
演奏家(踧踖不安):当然……
安妮:我不是有意冒犯。但是我想享受你给我们生活带来的可爱的小插曲。
演奏家(舒了一口气):噢。
稍顿。
乔治:你还没告诉我们巴黎音乐会之后发生的事呢。
演奏家被这夫妇俩的言谈弄得有些找不着北。
演奏家:嗯,实际上我大部分时间是在伦敦学习。然后去了哥本哈根,有两场演出,也是舒伯特。目前我的整个生活都在围绕着舒伯特打转。开音乐会,演奏《即兴曲》和《音乐瞬间》。为了日常的演出,我还在练习奏鸣曲。不是晚期的那些,那些我觉得自己还得再下几年功夫才行。
安妮:请帮我一个忙好吗?
演奏家(错愕):什么?
安妮:可否弹奏一下《致爱丽丝》?
演奏家(尴尬):呃,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记准谱。贝多芬,我很久没弹了,但是,如果您想……
安妮:试一试。
演奏家(犹犹豫豫地):好的。
他看看乔治,然后又看了看安妮,站起身,走向三角钢琴,开始弹奏。
23.内景,门厅,日
乔治倚在柜子上,瞧着安妮,她正在练习操纵她的新电动轮椅。向前,向后,转弯。最后,她旋转了几圈。他大笑,她也大笑。
24.内景,卧室/起居室,夜
安妮躺在床上。一本书搁在她的腹部。她倾听着从起居室传来的钢琴声。过了片刻,音乐停止。
安妮:怎么了?
起居室。
乔治坐在打开的钢琴前。他的手放在腿上,目光直视前方。
25.内景,起居室,日
门房的妻子在给一块地毯吸尘。
26.内景,浴室,夜
安妮坐在凳子上。乔治给她洗澡。
27.内景,厨房/门厅/卧室,黄昏
乔治做了一块牛排,正在用餐。我们听到收音机在播报晚间新闻。突然,从隔壁房间传来砰的一声巨响,还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安妮的惊叫声。乔治烦躁地起身,穿过门厅,进了卧室。
安妮躺在地板上,身旁是翻倒的床头柜,餐具和没吃完的饭菜撒落一地。
乔治(先是一惊,继而气急败坏):上帝啊,你在干什么?
他疾步过去,粗暴地把她拖起来,弄回床上。
乔治:你疯了吗?!我简直没法相信!太蠢了!
他指着打碎的东西。
乔治:瞧瞧!你非得弄成这样吗?如果你需要什么东西,就不能叫我一声吗?
安妮(怯怯地):我很抱歉。
乔治(依然怒不可遏):是的,我也很抱歉。
安妮(轻声):对不起。
乔治俯身,收拢散乱的东西。
乔治:灯也打碎了。
28.内景,浴室/门厅/邻室,日
浴室。
乔治穿着睡裤,裸着上身,在刷牙。门铃响了。
乔治把漱口水吐出来,擦嘴,返回门厅,走到公寓门前。
乔治:喂?是谁?
没人应声。乔治有些恼火。安妮喊他———
安妮:乔治?什么事?是谁?
乔治开门。然而,在外面,我们看到的不是往常的楼梯平台,而是一个空房间,灯光明亮,却没有窗户,跟这个公寓里的房间差不多大。看起来像是新公寓中没有粉刷的房间。几架梯子倚在对面的墙上。在房间另一头的墙上,靠着这一侧,有一扇小门。乔治晕头转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踌躇着穿过房间,走向那扇小门。
画外,远处传来安妮焦灼的声音———
安妮:乔治?发生了什么事?
乔治打开小门。门后是一道狭窄的、没有窗户的走廊,跟房间一样灯火通明。走廊的尽头又是一扇门。乔治走向门,打开它。门后是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跟其他的房间一样明亮。到处都悄无声息。乔治进门,折返,然后沿着走廊退回,穿过房间,穿越公寓门,回到了自家公寓的门厅。但是他们的公寓现在也是空荡而明亮,只有光秃秃的没有粉刷的墙壁,没有门,仅剩通向卧室的门敞开着。在那扇门后,似乎也是空荡而明亮的房间。乔治走过去。
与此同时,我们听到了乔治的声音。起初是呻吟,随后开始了含混的叫嚷,越来越响。
随即,我们听到———
安妮的声音:乔治,出了什么事?
29.内景,卧室,夜
黑暗。乔治惊叫。
安妮:安静!什么事都没有。没有。
她费力地打开床头灯。乔治坐在床上,刚刚醒来,因为恐惧而双目圆睁。似乎喘不过气来。
安妮把她那只好手伸向他,抚摸他的背,安抚他。他逐渐平静下来,倒在枕头上。
安妮:是什么梦?
他没有回答。胸口依然在一起一伏。她抚摩他。
乔治(呼吸粗重):我也不明白怎么回事……我还以为自己疯了……是些不可能的事……
安妮:什么事?
30.内景,卧室,日
近景拍摄手机的屏幕。我们读到上面的文字:
12日到巴黎。计划下午到访。希望一切安好。期盼见到你们。爱你们的艾娃。
我们听到画外的声音。
乔治:是艾娃。他们12号来。
安妮坐在床边,乔治蹲在安妮面前,把手机放回衣袋,继续给她穿袜子、穿鞋。
安妮:为什么?
乔治:不知道。显然她是跟杰夫一起来。
安妮:什么时候?
乔治:说不准。今天是几号?我去看看。
稍顿。
安妮:我不喜欢。
乔治:什么?
安妮:杰夫没必要来。
停顿。
乔治并不赞同她的态度。他继续给安妮穿衣服。
安妮:我不需要别人对我目前的困境评头论足。他那种英式幽默,我可顶不住。
31.内景,门厅,日
又在做那套物理疗法练习。情况有好转。乔治注意到了她的进步,向安妮送上鼓励的微笑。而她对此的反应,予人的感觉却是,她其实毫无信心,只不过是尽义务罢了。
32.内景,起居室,日
近景:一张CD被插入音响。音乐开始(场景3中听过的音乐会),乔治从装CD的信封里取出一张卡片,读给安妮听。
乔治:亲爱的洛朗太太,亲爱的洛朗先生,与你们的会面美好而又令人伤怀。我衷心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致以深深的谢意,您以前的学生,马丹。
音乐使得他们的沉默不那么难捱了。过了许久,安妮说道———
安妮:停下CD。
他迟疑地看了看她,然后停了音乐。他们默然无语。
33.内景,厨房/与厨房毗连的小房间,日
他们在用餐。突然,安妮说道———
安妮:家庭相簿在哪里?
乔治:家庭相簿?我说不准,那儿,在另一个房间里。问这个干吗?
安妮:你能给我拿来吗?
乔治:什么,现在?
安妮颔首。
乔治:你要干吗,安妮?
安妮:我想看看。
乔治犹豫不决,这个突如其来的请求让他捉摸不透。
安妮:拜托!
他最终还是站起身,去了隔壁房间,少顷,抱了一摞相册回来,把安妮吃剩的饭菜推开,把最上面的一本相册摆在她面前。
安妮:谢谢。
乔治(有几分不悦):不客气。
安妮用自己能动的手打开相册,看照片,翻页,看照片。
安妮:真好。
乔治(明白过来,缓和了语气):什么?
安妮:生命……这么漫长……这么漫长的生命……
乔治注视着她。她继续翻看。过了片刻,她转向他。
安妮:别再看我了。
乔治(被抓了个正着):我没看你。
安妮:你当然看了。我还没那么笨。
34.内景,卧室,夜
他们都躺在床上。乔治给安妮读报纸上的当日新闻。他扭头看她,发现她已经睡着了。他把报纸放在床头柜上,关了灯。
35.内景,卧室/门厅/浴室,日
卧室。
早晨。乔治搀扶安妮起床坐到轮椅上去。他注意到,床和她的睡袍都湿答答的。
乔治:你湿透了。
安妮:什么意思?
稍顿。
乔治:等一下。
他扶她坐回床上,走出房间。
乔治:我马上回来。
她又羞又窘,坐在床上等着。他拎着一块毛巾回来,垫到轮椅座位上。
乔治:小事一桩。好啦。
他把她从床上搬起来,挪进轮椅,推着她穿过门厅,去到浴室里。
他扶她从轮椅里起来,让她坐到凳子上,把她的湿睡袍从头上脱下来。她开始伤心欲绝地抽泣。他轻轻抚摸她的脸。
乔治:好啦,亲爱的。没什么大不了的。这种事儿常有……
安妮(抽泣):我……我受够了。
他紧紧地抱住她,抚摸她的头发,内心却是彷徨无助。
乔治:我的宝贝。我的爱人。
36.内景,卧室,日
安妮躺在床上。她在输液。艾娃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艾娃:……想想看把钱投资到公寓楼上会不会更好一些。如果通货膨胀持续下去,房地产是唯一可靠的东西。现在,储蓄户头最多给1.75%的利息。四年前,杰夫买了些股票,花的钱不多,现在整个股票市场都崩盘了。所以我们的确很烦心。不幸的是,此时,其他人也抱有同样的看法,房地产价格都蹿升到天上去了。自打我们从斯堪的纳维亚回来之后,我把所有的业余时间都用来研究报纸广告了。
停顿。为了打破沉默,她补充道———
艾娃:这得花不少时间,的确如此。我们最后总算是有收获。
又是令人压抑的沉默。
安妮(迟缓地):是的,是的,我有……我有……外婆……女人有房子……不是……房子……钱。
艾娃:恐怕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安妮:……是的……现在……所有的……房子卖……卖……卖……两下就……太快了……上帝,不容易……说……卖……钱没了……剩下……还……
停顿。泪水在艾娃眼里打转。
37.内景,起居室,日
乔治和艾娃的丈夫杰夫在一起。杰夫年纪在50岁上下。他说话带着英国腔。
乔治:……一周三次……我没什么经验。我们先试试三次够不够。
杰夫:她要多少钱?
乔治:按小时给。我们再看吧。
杰夫:她呢?
乔治:安妮?
杰夫点头。乔治耸耸肩。
乔治:很难讲。有时我觉得她完全不明白自己的处境。可随后我又觉得并非如此,而是……我不知道。
杰夫:医生呢?他怎么说?
乔治:他……
艾娃进门。她泪如泉涌。
艾娃(呜咽):她说话就像是梦呓。我不知道……
杰夫迟疑着站起身。
杰夫:嗨,亲爱的……
他走过去,把她引到他刚刚坐着的扶手椅旁。
杰夫:……来这儿,坐下,没事儿的。
她甩开他,气冲冲地坐下。
艾娃:全都是事儿。
这生硬的顶撞弄得他很恼火,但是他没有做声,只是坐到了沙发上。此时,艾娃转向乔治。
艾娃: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样躺在床上!简直认不出她来了!太荒谬了!
乔治:目前我们无能为力。平静点儿,亲爱的。她是在接受治疗,他们给了她必需的药物,当前别无选择。
艾娃:“别无选择”是什么意思?她为什么不住院?
乔治:她是第二次中风。贝尔捷医生给她做了检查,认为我们不必费事去办理住院手续了。而且,医院也不会收留她,他们会把她送去养老院。他们在那种地方能做的事,我们在家里也能做。
艾娃惊愕地盯着他。
乔治:她不会被送去养老院的。我答应过她。
杰夫:你不觉得自己负担太重吗?
乔治: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杰夫语塞。艾娃多少镇定了一些,擤了擤鼻涕。
艾娃:我简直不能相信,如今依然没有办法来有效地应对这种疾病。
乔治(漫不经心地):没人挡着你去找办法啊。
艾娃忿忿地站起身,走向窗户。乔治的目光跟着她。
乔治(心平气和地):相信我,我跟你一样爱你的母亲。所以,拜托,别当我是个十足的白痴,连摆在眼前的事实都看不出来。
艾娃: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想问一下,我在这里看到的一切是不是正确答案!
杰夫(对乔治):你就没想过再请个医生看看吗?
乔治:现在,你们俩给我闭嘴,行不行?还有一个医生也来过了。他说贝尔捷是对的。从周一起,就会有一名护士每周来三次。现在我们能谈点儿别的吗?
艾娃:比如什么?
38.内景,厨房,夜
乔治清洗艾娃和杰夫用过的茶杯。收音机里播报晚间新闻。
39.内景,卧室,日
一名护士用专业的动作向乔治展示怎么让安妮躺好,把成人尿垫铺在她身下。安妮现在几乎一动也不能动了,像件物品一样被翻来翻去,泪水在她脸上静静地流淌。
40.内景,起居室,日
安妮坐在钢琴前,弹奏场景3里的那支曲子。我们看着她,倾听音乐。
乔治坐在扶手椅上,盯着钢琴。最后他俯身朝向音响,关上了它。音乐骤然停止。乔治依然沉默地坐着。
41.内景,厨房/门厅/卧室,日
他做好了牛奶什锦早餐,给一个吮杯加满水,一并端到卧室。坐到安妮身旁的床上,给她喂食。
乔治:嗨,宝贝,希望你喜欢。
安妮:好……
他开始喂食。
乔治:我加了一点儿橙汁。觉得味道很不错。
她吞咽的动作异常缓慢,所以不断有食物从嘴里溢出。他用茶巾擦掉,接着喂。吃了几口之后,她闭上了嘴巴。
乔治:好啦,安妮,你得再多吃一点儿。你才咽了三口。
安妮依然不肯张嘴。
乔治:拜托,亲爱的,再来点儿。
安妮不动。他把早餐放在床头柜上,把吮杯送到她唇边。她喝得很慢,吮一口,再吮一口。在两次吮吸之间他会把杯子抽回来,给她更多的时间。突然,她说道———
安妮:……妈妈去音乐会……
乔治:嗯?
安妮:……妈妈去音乐会……没衣服……
乔治:妈妈没有去音乐会的衣服?
安妮:……妈妈去音乐会……没……呃……没……
乔治:什么?
长久的沉默。乔治等待。
42.内景,浴室,日
乔治和护士把安妮安顿在一把金属扶手椅上,给她洗淋浴。
护士一边忙活儿,一边用安抚的语气对她讲话。
她打开水龙头。
安妮(声音平板单调):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护士不为所动,继续用安抚的语气说话。乔治无助地站在原地。
43.内景,厨房/门厅/卧室,日
厨房。
乔治和护士坐在桌旁喝咖啡。护士的面前放着一沓钱。他们说话时,我们能够听到安妮的呼救声从卧室传来。
护士:……我们可以轮流工作。她从8点到12点,我从2点到6点,或者3点到7点。这样的确能够减轻您的压力。
乔治:让我考虑考虑。
护士:您得尽快决定,以便她安排工作时间。
乔治:是的,当然,几天之内我会告诉您。
护士:很好。我现在得走了……
她拿起桌上的钱,装进衣袋,站起身。
护士:谢谢您的咖啡。
乔治:不客气。我送您出去。
他们走出房。在门厅里,护士从壁柜里的衣钩上取下外套,穿上,一边穿一边解释安妮持续求助的声音。
护士:您别太当真。通常他们总会说些什么的。她甚至可能只是喊:“妈妈,妈妈,妈妈。”这是机械性的。
乔治(点头,轻声):我知道。
他们走到门边。
护士:再见,先生。
乔治:再见。
他在她身后关上了门。一动不动地呆了片刻,然后走进卧室,安妮仍在一成不变地呼喊求助。
乔治坐到安妮身边,握住她的手,拥抱她。过了片刻,安妮平静下来,她的喊叫声变得越来越低,最终彻底停了。
长久的停顿。
乔治(缓慢地,柔声):我想再雇一名护士。两名护士轮班。这样大家都能轻松点儿。你觉得呢?
长久的停顿。然后:
安妮(轻声):……救命……救命……
44.内景,卧室,夜
他们都躺在床上。乔治鼾声如雷。安妮的眼睛睁着。
45.内景,门厅/厨房,日
公寓门。我们听到锁眼里钥匙转动的声音。乔治抱着购物袋进来,身后跟着门房。门房拎着更大也更重的袋子。乔治帮他拉着门。
乔治:请把袋子放进厨房好吗?
门房拎着袋子进了厨房。乔治朝着卧室喊。
乔治:我回来啦!
随后他跟着门房进了厨房。
门房已经把袋子放在了操作台上。
乔治:非常感谢。
门房:还有其他事需要我帮忙吗,先生?
乔治:没有了,谢谢,梅里先生。您已经帮了我们很大的忙了。
门房:哦,小事一桩,先生。
乔治已经掏出了钱包,他给门房小费。
门房:多谢,先生。
乔治:如果还需要您帮忙,我会告诉您的。
门房:乐意效劳,先生。
他本打算离开,却在门厅停住脚步,转回身。
门房:我能说点儿什么吗,现在?
乔治:说什么?
门房:我妻子和我,我们对您的所作所为钦佩之至。我向您致敬。
他说话时,乔治的手机响了。
乔治(从夹克口袋里掏出手机):您真是太好了。谢谢。回头见。
门房:请代我向您太太问好。
乔治:我一定会的。谢谢。
门房离开公寓,乔治看看手机上显示的号码,接听电话。
乔治:喂,艾娃,你好吗?……情况不错。
46.内景,卧室,日
乔治站在床尾,面对着安妮,开始唱歌。
乔治(百折不挠地):……在桥上……
安妮:……在———在……
乔治:……在桥上……
安妮:桥———桥……上……
乔治:……在桥上……在桥上……
安妮:……在———在桥上……
乔治(微笑着鼓励她):……在阿维尼翁桥上……
安妮:……在……在……
乔治:……桥……在阿维尼翁桥上,(他开始唱)我们跳舞,我们跳舞,在阿维尼翁桥上,所有人围成圈大家一起跳舞……
他鼓励她跟他一起唱。再次起头唱。
乔治:在阿维尼翁桥上,我们跳舞,我们跳舞……
安妮也尝试唱歌,她的脸上隐隐现出笑意,但是她只能发出一个一个孤立的音节。
乔治(唱着歌鼓励安妮,伴着她发出的音节):在阿维尼翁桥上,我们跳舞,我们跳舞……在阿维尼翁桥上,所有人围成圈跳舞……
47.内景,卧室,日
第二个护士重手重脚地给安妮梳头。发刷陷进了安妮纠缠在一起的头发里。
第二个护士(“欢快地”):……我们这就好了……现在我们又漂亮起来了,对不对……所有人都会欣赏我们,你看……等等……
她从触手可及的地方抄起一面镜子。举到安妮面前。
第二个护士:嗯?……该怎么说呢?我们不是一道漂亮的风景吗?
安妮厌恶地移开了目光。发出一个含糊的声音。护士不加理睬。
第二个护士:你会看到,先生被你迷昏了头……
安妮发出愤怒的声音。
48.内景,门厅,夜
朝向天井的窗户开着。一只鸽子栖停在窗台上。
它来回走动,最后竟然跳进屋里,落在地板上。它开始探索周遭的环境。
我们听到马桶冲水声。乔治从洗手间出来。门一开,吓到了鸽子。受惊的鸽子扑打着翅膀,在屋里盘旋。
乔治怔了一下,随后发出“嘘、嘘”的声音,试图把鸟儿赶向窗户。但这只鸟儿逃往相反的方向。乔治追着它。
他关上其他房间的门。我们隐约听到安妮的声音从卧室传来。
乔治从浴室抓起一条毛巾。他追赶这只鸟儿。冲它挥毛巾,想让它再从窗户里逃走。乔治显然已经精疲力竭了,不得不瘫坐在门厅的柜子上。
49.内景,起居室,日
乔治和第二名护士。
护士:……随您便,先生。我不知道您的期望是什么。为了来您家,我辞掉了另一份工作。您应该想想清楚再决定是否需要再雇一名护士。
乔治:但是我刚刚才发现你是多么不称职。
护士(火冒三丈):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治:我不想跟你讨论这个问题。反正你也不懂。
护士:以前没人抱怨过。
乔治:那你真是走运。(打定主意要摆脱她)我欠你多少钱?
护士(算了算):七百八十欧元。
乔治从搭在扶手椅上的夹克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八张一百欧元的钞票。护士怨气冲天。
护士:我以前从没碰到过这种事。你以为你是谁?!这活儿我干了十年了。用不着你指手画脚。
乔治:你有二十欧元吗?
护士气哼哼地掏出钱包,朝里扫了一眼。
护士:没有。
乔治:那就给你八百欧元吧。现在你可以走了。
护士把钱塞进包里。
护士:你这个讨厌的老家伙。真是让人恶心。
乔治已经收好钱包,闻言向她转过身来,逼视着她。
乔治:我衷心希望,有朝一日有人会像你对待病人那样对待你,而且你也没有能力自卫。现在,出去。
她瞪着他,起初不知如何作答,然后———
护士:操,老王八蛋!
她离开,把门摔得山响。几秒钟之后,我们听到公寓门弹簧锁碰上的声音。乔治坐在扶手椅上,直直地盯着前方。然后他点起一支烟,他的手在颤抖。他吸烟。
50.内景,卧室,夜
他试着用吮杯往她嘴里倒些茶。她双唇紧闭,不肯张开。
乔治:拜托,张嘴……继续……张开……安妮!拜托!……好啦……别这样!
他直挺挺地坐着。
乔治:不喝水,你会死的。
安妮发出无法辨识的声音。
乔治: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停顿。她望着他。他再次向她俯身,把杯子送到她紧闭的双唇旁。
乔治:喝吧,安妮,拜托。
她充耳不闻。他用手指拨开她的嘴唇,动作很小心,但是手下加力,想分开她的牙齿。倒进去一点儿茶水。茶水从她嘴里流出。
乔治(暴躁地):他妈的!
他放下杯子,扯过一条毛巾,擦去溢出的茶水,有些水已经淌到了枕头上。他揩拭枕头。她自始至终盯着他。最终他把毛巾丢到杯子旁,瞪着她。试图掩饰他的无助和怒气。
乔治:安妮!……我不会让你渴死。你要是顽固不化,我就给贝尔捷打电话,他会送你去医院。到了医院,他们会硬行给你喂食。你喜欢这样?
稍顿。
乔治:我答应过你,不让你受这个罪。但是你必须合作。否则我可撑不下来。
他再次拿起杯子,放到她的唇边。
乔治:拜托,安妮!
她的嘴唇依然紧闭。他把杯子压到她的嘴唇上。
乔治:喝水,现在!
她很伤心,于是张开嘴,含了一口水。
乔治:好!
她再次闭上嘴,他放下杯子。
乔治:很好。
她像喷泉一样把嘴里的水都吐了出来。他愣怔了一下,然后扇她耳光。
沉默。他被自己的举动吓到了。他坐到床边的椅子上。他们的目光都避开了对方。
长久的停顿。
安妮(轻声):救命……救命……
停顿。
乔治(轻声):请原谅我。
停顿。
安妮(轻声):救命……救命……救命……救命……
51.内景,公寓,日
多幅画作悬挂在公寓里。没有画框。就像对不同现实的看法。
寂静。能够遥遥听到远处传来的车声。
52.内景,门厅/起居室/餐厅,日
起居室。
乔治在喝茶,读报。室内阒然无声。突然,门铃响了。
乔治烦乱地放下报纸,起身,穿过门厅,走向公寓门口。
乔治:是谁?
艾娃的声音:是我。
乔治:艾娃?
艾娃的声音(有点儿不耐烦):是的。
乔治:等一下。
他走向卧室门,锁上,把钥匙放进衣袋。他走进餐厅,把另一扇通向卧室的门也关上。他回来。本打算去开门,但是踌躇一下,先打开旁边洗手间的门,冲马桶,关上洗手间的门,然后才打开公寓门。
乔治:你好。
短短的亲吻和问候。
艾娃:嗨。刚才怎么回事?
乔治:我在洗手间呢。抱歉。
他把公寓门在艾娃身后关上,示意起居室的方向。
乔治:来吧。
艾娃脸上现出疑问的神情,指了指卧室门。他摇头,仿佛没把这个问题当回事,又指了指起居室的方向,仿佛是说:“你明白的,呃?”艾娃心中不快,但还是跟着他进了起居室。
他关上门。
乔治:干吗不打招呼就来?你从哪儿来的?
艾娃:妈妈怎么样了?
乔治:没什么。她还能怎么样?
艾娃:唔……(示意卧室)
乔治:你不想先坐下来吗?
艾娃张口想回答,但最终还是让步了,坐下来。乔治也落座。
乔治:你怎么来巴黎了?
艾娃:妈妈怎么样了?你为什么不接电话?自从上次通话后,我给答录机留了四条信息。你怎么不回电?
乔治:对不起。我没听答录机。请原谅。
艾娃:你不知道我们很担心吗?
乔治:你们的担心对我们毫无用处。
艾娃对他怒目而视。
乔治:不,别误会我的意思。我不是在指责你。我只是没时间去回应你们的担心,仅此而已。
艾娃:爸爸……
乔治:不,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吧。我在照顾你妈妈。这是全天候的工作。我这样说不是在抱怨,只是解释我为什么没回你的电话,为什么不想就这个主题进行毫无意义的谈话。不出所料,你妈妈是每况愈下。她越来越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既伤心又丢脸,对她对我皆然。她不想让人看见她这副模样。即便是你,上次来探望她时,她也不想见。你们有自己的生活。这没什么错。但是请让我们也有我们的生活,即便日子过得狼狈不堪。好吗?
艾娃:爸爸,究竟出了什么事?
乔治:什么事都没有;你来得太突然。而且你出现在这里,检查是不是一切正常,也让我很恼火。你以为你是谁?
停顿。艾娃无言以对。
艾娃:我……
她站起身,作势走向门口。
乔治:站住!
她猝然停住,看着他。
乔治(和缓了语气,但是坚持己见):拜托!
她举棋不定,但最终还是离开了起居室。
我们听到她穿过门厅,走向卧室。她使劲拧锁推门,却是徒劳。
艾娃(画外音):妈妈?……妈妈?
乔治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直到她回来。如他所料,她心如刀绞。
艾娃:告诉我,妈妈怎么了?你是不是疯了?
乔治:请坐下。
艾娃:我不想坐下。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乔治(心平气和地):什么都没发生。我只是想免掉这些毫无意义的戏剧性场面。我想你妈妈正在睡觉。她白天几乎都是睡过去的。然后在夜间醒来。如果你真的想去,我们待会儿就去看看她。现在,坐下,好吗?
他们彼此对视。
艾娃不情愿地走向她的扶手椅,坐下。停顿。然后乔治淡然地讲下去。
乔治:我们每天都做语言训练,或者一起唱歌。我通常在早上5点左右醒来,此时,她依然醒着。然后我们更换尿垫。我给她抹上油膏,以免生褥疮。然后,在7点左右,我试图说服她进食、饮水。她有时肯听,有时不听。有时她会给我讲些童年往事,然后一连几个小时喊救命,然后突然之间她又咯咯笑,或者呜呜哭。这些都没什么好看的。
沉默。艾娃垂下目光。最终,她说道———
艾娃(轻声):你不能阻止我看她。
乔治(同样轻声):不能。
他们又坐了一刻。艾娃站起身来。乔治跟着她走到门厅。
他打开门,他们进了卧室。
灿烂的阳光穿过百叶窗照进来。
艾娃走到床边,凝视安妮。她轻抚安妮的面庞,动作带着几分羞涩和笨拙。安妮睁开眼,看着她。没有动。
艾娃:是我,妈妈。
安妮发出暴躁的声音。
艾娃(无助地):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吗?妈妈……
安妮: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妈……
沉默。
乔治一直待在门边。过了片刻,他们一起离开卧室,穿过门厅,回到起居室。
乔治关上门。他把手放在安妮肩头,停留了一会儿,安抚她。然后他坐下。
艾娃竭力镇定自己的情绪,她走向窗户,向外眺望。突然,她迸出了啜泣。
过了片刻,乔治起身走出房间。艾娃心烦意乱,擤鼻涕。
乔治旋即回来了。他又拿来一只茶杯,把茶杯放在桌上自己的茶杯边,坐下。
乔治:茶不太烫了。
艾娃转身看着他。
乔治:这会让你好受一点儿。
稍顿。艾娃走向桌子。坐下。他给她倒茶。
艾娃:谢谢。
她端起茶杯,喝茶。把茶杯放回原处。依然无法正视他。
乔治:我刚才把门锁上,这事干得可真够傻的。我很抱歉。你来得突兀,让我措手不及,仅此而已。对不起。
她点头,表示理??
5 ) 我们所知道的人生
昨晚去看西班牙默剧《安德鲁与多莉尼》,演出结束后演员谢幕,我看着面具后面的三个年轻面孔有点恍惚。心情是动弹不得的恐慌。这种感觉前一段时间看《爱》的时候刚刚出现过。
《爱》与《安德鲁与多莉尼》的故事出奇地相似。发生在中产阶级的老夫老妻之间,弹钢琴或者拉大提琴的优雅的老太太患上慢性恶疾,老头服侍她以终老。这种优雅的老太太之前也总在电影里出现。比如《布拉格练习曲》倔老头的教德语的太太。她和《爱》里的安一样,头发梳地一丝不乱,着衣得体,知书达理。只不过这位太太身体健康,于是倔老头还能去折腾那些不服老的事。评价《布拉格练习曲》里的老头可以用类似“胡子一把,春梦一堆”的乐观评语。因为变老这件事是可以态度积极的。
而死这件事却不由分说。《爱》里的Georges也曾尝试过乐观的态度。他给她讲他儿时的小故事。她问,这事你怎么没跟我讲过?他回答:我还有很多事没跟你讲过呢。 她笑,你不会要在晚年自毁形象吧?他有些好奇,我原本是什么形象? 这时候情话来了,她回答,有时候你就像个怪兽,但又很温柔。他动用了典型的法式调情法回应,那我再请你喝一杯。初病和初遇一样,也是可以美好的。在最开始,安德鲁也可以向多莉尼妥协,把袜子套在手上当手套。
但人类可以承受坏,却不能承受一日坏过一日。《爱》和《安德鲁与多莉尼》采用了不同的方式描摹恶化的过程。《爱》将Ann的病情进行了跳接,类似癌症的一期二期三期四期,每个阶段都坏过上个阶段太多,仿佛是Georges所能承受的极限,而下个阶段仍旧毫不迟疑的到来。这种处理让折磨变得尤为漫长且不可逆转。多莉尼的病情是一种连贯但仍旧源源不断的恶化,上一刻还能指导安德鲁正确地穿着内裤,下一刻已经不能分辨大衣的正反。
有意思的是,在Ann和多莉尼得病之前,主人公们的生活与悲惨二字丝毫不沾边。他们均衣食无忧,精神生活丰盛,儿女孝顺。Ann甚至与Georges仍旧恩爱。可惜生命的残忍并非全是由他人造成,生命本身就自带着苦难因子。就算妻贤子孝,美得冒泡,天伦之乐的保鲜期也不是永恒。
卫报影评人Philip French说《爱》可以比肩一些叙述变老和死亡的电影经典,他提到了小津的《东京物语》(注1)。我觉着虽然两部影片都在探讨变老和死亡,但与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小津的生老病死是伤感,你愿意理智接受的,就算是哭,也可以擦擦眼泪感慨一下人生就是这样。《爱》制造的悲伤是足够歇斯底里的,看罢要紧攥衣角,面目狰狞地钻着牛角尖“人生怎么能这样!”
这大概因为小津的主人公被放在社会中,被家人簇拥,有邻居问候,会坐火车远行。而《爱》与《安德鲁与多莉尼》一样,故事几乎自始至终都只发生在房间里。主人公与观众同时被困。曾经的爱巢变成坟墓。这里的坟墓摆脱了任何的比喻意义。并非是爱的坟墓,而是肉体的。小津会着重去描述自然的规律---循环往复,更迭轮回。你到最后会被说服你是众人之一,千秋万代之一,“你要为别人让位,就像别人曾为你让位那样”。《爱》的视角主观到令人胆寒,外面的世界,甚至地球转不转都与他们不再有关,子女或学生的偶尔探望是他们与外界唯一的,也是他们并不情愿接待的联系。他们无暇去培养豁达的生死观,他们只有痛苦和回忆可以消受了。
所以,《爱》与《安德鲁与多莉尼》都比《东京物语》残忍地多。如果两者再相较,《安德鲁与多莉尼》还是没有下足狠手。默剧用了面具(女主角还亲自制作了多莉尼的面具),戏剧表现上来说,面具将表演精简为动作和姿态。尤其适合坐在后排的,略有近视又没带眼镜的观众。另一个层面上,面具无形中拉开了观众与现实的距离,我们会把那些粘土动画般的角色与自身剥离开(开玩笑,我们可是尤擅逃避的物种)。不过《爱》连这个机会都不给。Georges甚至在当他童年的小故事也不能缓解Ann的痛苦哪怕一点点的时候,亲手结束了这一切。看似终结痛苦的解决方式反倒增加观众的无力感。这并不是好的,却是唯一的解脱。而在舞台上,安德鲁与多莉尼温柔地跳起了一支舞,安德鲁成了多莉尼的大提琴。默剧好心地艺术化地略过死的过程,只用大提琴旋律里不和谐的跳音提醒观众一切是哀伤,并不优美。
结束的时候,他们的孩子都去探望已经空无一人的房子。不要再说爱是永恒这样的话,他们与他们的爱一起,已经消失了。留下的是爱的证据,一些照片和一本关于爱的书。但爱本身,已经消失了。
这才是最悲伤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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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上帝总还是给人类留活口的。一件悲伤的事能安慰另一件悲伤的事。原本在这个日头一日短过一日,夹杂各种末日寄语,常常雪封太阳的冬末,一不留神就会感慨青春苦短,时间加速,又一事无成。心里揣着太多不能及时实现的愿望,分分钟都想跑得更快一点。
然后跑去哪儿呢?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末日。且这末日跟大促销,玛雅预言,科幻小说毫不相关。真的末日是迟钝,缓慢,疼痛。糟糕透了。
既然终点如此让人失望,那就缓步前行,并为未到达终点的每一日侥幸。
注1:
Philip French
http://www.guardian.co.uk/film/2012/nov/18/amour-michael-haneke-review
6 ) 那些我们不敢面对的
总想为《爱》写点什么,却什么也写不出来,距离第一次在电影周上看过《爱》已经很久了,却再也没有勇气看第二遍。理由很简单,它太真实,太沉重,就像那些我们一直不敢面对的事,杀人吮血,刻骨铭心。
《爱》或许是我今年看过的最简单却深刻的电影,它从头至尾充斥着人性的力量,在两个小时并不漫长的时间里,冷静克制地仅着墨于讲述一个故事,却足以把观众心中的情绪带到顶峰,经久不去。老去、死亡、病痛、孤独,那些人生中我们最不想经历的事情,那些我们心知肚明却噤口不提的隐痛,被哈内克搬上了银幕,残忍得变本加厉。谁也逃不开衰老和死亡,我们都将直面这一切,生活难道不比电影残酷吗?
哈内克的叙事功力令人惊叹,片中配乐寥寥无几,无非自然出现的钢琴曲,就足以让观众跟随故事生出情绪。电影的前半段还有些许的小幽默,也有突如其来的惊悚,后段叙事却渐渐冷峻,直指人心。意象在片中贯穿始终:漏水的楼道,忘关的龙头,飞来的鸽子,墙上的油画,有的安谧,有的躁动,就像死亡一样,不可控制也不可避免。两位老人的表演登峰造极,丝毫不让观众游离出故事之外,表演真实得让人窒息。
若论起电影的社会性,老无所依的题材数不胜数,而哈内克却无心探寻只因旁的都与“爱”的主题无关。封闭空间里剩下的只是几人情感的角力,单刀直入的矛盾冲突最终都归于“爱”的名义。这般极简的叙事、平视的视角让人感觉真实而又无力,或许这就是所谓的“谦卑”的电影,真诚,坦白。而多少电影又背离了主题和灵魂,还在用无关的噱头或是奇技淫巧博人眼球呢?
片中的一幕死亡引起了不少观众的非议,这不禁让我想起“安乐死”的议题。笔者所在的荷兰是最早通过“安乐死”的国家,“安乐死”其实是对生者权利和意愿的尊重。电影中的这一幕,有区别,却也有类同。许多观众无法对片中展示的价值观进行认同,其实我看《爱》的时候,当乔治拿起枕头时,也先是吃惊,不解,随后心中却升起无尽的悲凉。电影中的细节已经无数次提醒观众:Anne去意已决,当George回家看到Anne跌坐在窗口,Anne已有了跳楼离世之心;当Anne翻起相册时,她不是已经说过,人生之于她,已经太过于漫长了么?当她彻夜喊着“痛”,喊着“妈妈”时,她难道不是已经无法再忍受下去了么?当George给Anne喂汤时,她莫非不也是无法接受最后的怜悯了么?巴掌打在Anne的脸上,却也重重打在了George的心上,这样下去的苟延残喘,只会带来互相伤害,保姆已经用梳头和镜子彻底摧毁了Anne仅剩的一点点自尊心,他又能带给她什么呢?
于是我泪流满面,明白了George的用意,与其让爱人痛苦着死去,不如让她快乐地活在他心里。一辈子的相濡以沫,又怎么会不懂得爱人的心意呢?那些只看到“谋杀”的观众,恐怕涉世未深,对“爱”无法理解吧。
在明年奥斯卡走向愈发扑朔迷离的时刻,我反而更坚定地把目光投向了《爱》,没有多么复杂的理由,大抵是它敢于回归最初最老的故事命题:关于爱以及爱的定义。在无数影人试图诠释之后,哈内克仍然可以用这样一部电影拷问观众的良心,探索生命的意义:时光可以杀死一切,却杀不死我们之间,亘古不变的爱情。
翻页:
//movie.douban.com/review/5679248/?start=100#comments
7 ) 哈内克冷酷无情地将人性的复杂面目慢慢剥开……
10年前的戛纳电影节,由意大利导演南尼·莫莱蒂领衔的评审团意见一致地将最高殊荣金棕榈奖颁给了《爱》,这是奥地利导演迈克尔·哈内克继三年前的《白丝带》后,再度摘取金棕榈奖,跻身为数不多的“双金棕榈俱乐部”。据评审团主席莫莱蒂说,如果不是戛纳电影节的规则,他还想给这部影片颁发更多的奖项:最佳男演员、最佳女演员、最佳导演、最佳剧本……由此可见,这部作品在各个方面堪称完美,给各位评审带来难得的共鸣。
现在回顾这部作品,发现其角色塑造、美学风格、衰老与死亡的话题,没有随着过去的十年褪色,却依然令人心有戚戚焉。真正的大师作品无需多言,开门见山就能牢牢抓住观众的注意力,这部金棕榈之作同样如此。影片以警察破门进入公寓发现一具老妇人死去多时的尸体为开场,哈内克罕有地运用倒叙手法将结局公诸于众,却又留下一堆引人入胜的悬念:她是谁,为什么死家里长久没人发现?
接下来是一个面对音乐厅观众满座的固定长镜头,这个酷似《隐藏摄影机》结尾的一幕相当考验起观众的眼力,究竟导演要让我们看哪个角色,细心的观众总能发现蛛丝马迹。随着音乐响起来,男女主角登场,之后是他们坐公交车回家的镜头。这个为数不多在公寓之外的镜头暗示了两人过往的职业身份,顺带引出他们与音乐演奏家的关系,而后者在情节中段再次出现。
长镜头拍摄早已是哈内克鲜明的作者标签,基本上一个场景就用一组长镜头完成。而这回在室内局限的空间里更展示出娴熟与复杂的机位设计。这个剧本有强烈的舞台话剧色彩,在大部分情节里,两位老人生活在公寓里,形影不离而恩爱有加,而太太的一场疾病却暴露出人性的弱点,最终引发一场不可思议的悲剧。尽管以室内戏为主,哈内克却透过微妙的人物妆容、窗外和室内物件摆设来暗示时间的流逝,从而与衰老这个话题产生共鸣。
老人临终关怀的题材并不少见,而这个故事有着现实与幻想的两面。作为子女,日常忙于工作无法体恤到父母真正所需,自然无法找准关怀的重点,就和片中伊莎贝尔·于佩尔饰演的女儿一样;而两位老人相濡以沫的日子描写更令人触动。昔日的恋人在眼前变得陌生,渐渐失去记忆和言语能力,在交流中失去耐性;昔日彼此恩爱的场景宛如隔世,现在变成处理尿失禁换裤子、给衰老的身体洗澡等等不体面的琐事。这种情形难免联想到自己父母年迈时的样子,或者想象有朝一日类似的情景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愈发觉得毛骨悚然起来,尽管这根本不是一部惊悚恐怖片。剧本的这种强大的现实感得益于导演本人的亲身经历,据说是哈内克一位阿姨自杀的经历给他带来的创作灵感。
相比之下,影片也掺杂了一些幻想的情节,男主角想象女主角在弹钢琴时,实际上是在听CD播放的音乐。而他的噩梦情景更是将影片的惊悚感陡然提升,这个堪比《隐藏摄影机》割喉喷血的场景预示着最后悲剧的出现。这些匪夷所思的情节一时让人难以分辨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却也是描摹出人物内心世界的绝佳示范。前后两场在房间里捉白鸽的情节更是将这种暧昧性拿捏得炉火纯青,这类往往出现在舞台话剧里的夸张情节,在此更突现出多重隐喻的意味。
关于“爱”的主题,剧本给出了不同的诠释角度。何为爱?爱能否经历时间和衰老的考验?爱在死亡面前又算是什么?正如哈内克所说,这并不是一个讲述衰老的故事,而且是讲述如何面对和处理至亲挚爱的极限痛苦。在越发极端的情况下,越能体现出爱这个抽象概念的内在含义,其在外行为表现并不与内在本质保持一致。对于丧失自理能力、甚至精神失常的老伴,不离不弃地悉心照顾自然是爱的表现;但情况发展到极端时,还能如此对待吗?人性中自私或阴暗的一面会否不自觉地浮现?而男主角最后的行为究竟能否算是“爱”?相信直至今日,依然会有众说纷纭的答案。
这种挑衅观众情绪、引发争议的手法显然是哈内克作品一贯的特色,从《趣味游戏》里操纵观众同情心、讽刺电视暴力的实验手法,到《隐藏摄影机》里再次操纵观众好奇心的元电影结构,无不彰显出哈内克对待现实话题的高明手法。他冷静地抛出炙手可热的社会话题,却由始至终从不表明立场,却让观众去感受与做出判断。
好比这部作品中关于安乐死的话题,在当年掀起轩然大波。到底该不该如此直观地展示丈夫用枕头闷死太太的整个过程,这样表现的意义何在?在一部分人看来这是对个体和生命冷漠蔑视的作品(倒是与哈内克之前大部分作品评价一致),在另外的观众看来,这才是人性最真实的表现,而不是那种好莱坞电影里,全家人来到医院病房,围在至亲的病榻前,与接满呼吸仪器的至亲泪眼告别的温馨动人场景。
哈内克用冷酷无情的美学风格将人性的复杂面目像剥洋葱似的慢慢剥开,其丑恶程度简直和洋葱气味一样令人不适,有的人会掩面而去,有的人会感触落泪。导演成功地在这个争议十足的题材里找到对峙观点的交集,在剖析人性的过程中引发各种现实话题的思考(爱、亲情、衰老、安乐死)。不论你属于哪一类观众,相信看完这部金棕榈影片,绝对会有感同身受的时刻,哪怕只有一眨眼的瞬间。
8 ) 《爱》: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星级:★★★★
2001年《钢琴教师》获评委会大奖,2005年《隐藏》获最佳导演奖,2010年凭借《白丝带》获得金棕榈,2012年奥地利导演迈克尔•哈内克再次凭借《爱》获得戛纳电影节的最高荣誉金棕榈大奖。《爱》让很多人感动,甚至几乎出现在所以媒体、影迷、电影人协会和专业电影奖项的名单上。迈克尔•哈内克一如既往的严肃和严谨,他说自己是一个没多少想象力的人,所以观众经常在他的电影里看到他以往作品的影子,从主题、类型、导演风格,甚至故事的残酷性上。他说他选择拍什么样的电影,起点始终是他自己的个人生活,但他从不会把他的个人经历拍进电影里,他的电影只是给观众提出问题,给电影一个尽可能开放式的展示,没有任何他自己的评判,让观众去思考,答案全在观众自己那里。
《爱》就是那种只是在展示的电影,它让人想到明年奥斯卡最佳纪录片长片单元另一部呼声很高的灵性纪录片《轮回》(《Samsara》)。《天玄地黄》导演罗恩•弗里克在20年之后,花费5年时间跑遍全世界25个国家,用延时摄影和降格处理的方法剪辑成这部“画面唯美到令人窒息”的纪录片。《轮回》探讨的是生命这一深邃的哲学命题,影片却没有一句对白,宇宙“万物相连”“天人合一”和“生命轮回”的命题都是通过影像来表达,片中凯恩斯主义和马太效应等影像的表达方式更是令人震撼。整部电影就是在展示,导演没有任何评断,他只是在留白,所有的思考和最终的答案都归观众私人。这和《爱》的做法很像,尽可能的在剧作上做开放式的结局和留白处理。再比如土耳其著名导演努里•比格•锡兰的《小亚细亚往事》,这部电影也曾在第64届戛纳电影节上摘得评委会大奖,片中留白的力量同样很强大,似乎对白和事件都无法拼凑出所谓的真相,电影也没有明确的告诉你什么,残酷的事实在于画面和电影之外,需要观众去思考,去探寻。通过不同角色的对白和社会体制现状来探寻真相,让人无所适从也是很正常的,完全留白给观众,似乎文艺片大导演都很信任影迷们的智商。
在这一点上国内同类题材的导演就信不过观众了,比如《飞越老人院》就像张扬导演用拿来主义的创造方式赶鸭子上架,拉不出屎往死里憋,当然说好听点这叫应景式商业创作。《单身男女》和《大魔术师》的魔术冷饭,他们再炒一遍;《老男孩》和《艺术人生》式的歌舞和段子,他们也学着原样复制,当然还有那类计算和爸妈还能相处多少时间的微博段子,生怕观众不明白,非要喊出来。它让人觉得很庸俗,目的性强烈,情节生硬,过于说教,毫无棱角,除了老龄化问题可以让人思考并被自己感动自己之外,其它一无是处。当然,我在这里拿它和《爱》对比,显然是自讨没趣。我们应该提香港导演许鞍华的《桃姐》,人人都爱桃姐,《桃姐》也为了商业化选择了让一众知名的电影人玩客串。许鞍华对于这一老龄化题材的处理也常常被媒体提到她自己和老母亲的现实处境,许导演也不忌讳谈论自己老了以后可能同样会选择老人院的话题。很多人喜欢她的这一点,她的真实和她对电影的爱。作为当年香港新浪潮那一代的领军人物,也只有许鞍华还在像当年一样拍电影,用电影表达自己的思考和想法。他们当中很多人如今已经不拍电影了,或像严浩和谭家明一样先有新作问世,也有像徐克和于仁泰一样开始拍商业大片了。比如《桃姐》中镜头在老人院里流转,悄无声息的捕捉着人世百态,这是带着创作者情绪和观点的镜头,镜头中除了那些真实生活在老人院里的老年人,还有带着任务在表演的演员。再比如最后影片最后对待生死的观点,牧师引用《圣经》中《传道书》的那段“生有时,死有时。哭有时,笑有时。哀恸有时,跳舞有时”,表达创作者和现实中真实人物的那种“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物都有定时”的心态,用宗教让人心从生死中得到解脱。
再回到《爱》,看看影片留白的力量。迈克尔•哈内克说很难说清楚一部作品纠结会带给观众带来什么,它就像去听一场音乐会,很难具体说清楚它的具体收获。这也正是他的作品给人最大的感受,他的电影展示了一个严肃沉重的故事,你却看不到他的主观个人化的评断,但观众却会有不同的观影感受,有不同的收获。国内很多人都注意到衰老、疾病、生死和尊严这一个层面,却很少有影评提到中产阶级的价值观这个问题。片中的乔治和安妮(让-路易斯•特林提格南特和埃玛妞•丽娃饰演)这对老夫老妻是欧洲典型的中产阶级,他们是钢琴音乐老师,有着不错的收入,体面的工作和高雅的品位。这群人很好“面子”,为人处世讲求体面,这和中国的一些有钱的知识分子家庭很像。他们做事往往都要追求品位,待人处事彬彬有礼,即使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他们表面上都会装在大度和笑脸。探讨中产阶级虚伪一面的影片很多,比如《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比如美国人的《毕业生》,比如费里尼、伯格曼、安东尼奥尼、布努艾尔、法斯宾德、戈达尔和侯麦等人很多电影,或者你可以找张秋的那本《中产阶级的审慎魅力——世界电影大师的中产影像》来读读,我相信大家都了解中产阶级这群人的“面子工程”,他们往往把这看的比什么都重要。
《爱》中的这对夫妻不用为了医保和金钱发愁,困扰他们的是面子和尊严,是别人眼中他们的形象。在安妮颈动脉栓塞手术失败之后,她被疾病判处了死刑,半身不遂,瘫痪在床,生活起居要靠别人来料理。她的情况越来越越糟,一天天的失去了行为和自理能力,作为人的尊严和面子形象也跟着失去了,这让她生不如死。这当然是很多中国观众难以理解的地方,他们觉得这对老夫妻太理性了,简直疯了。中国大部分观众都是靠电视剧培养起来的,如今只要你打开电视剧,国内的节目尽是些相亲、买房、结婚、梦想、选秀、各种无聊的广告和庸俗的肥皂剧,整个大陆都是这样,你还指望观众能有什么样的审美品味?电视就像一个给观众洗脑的巨大邪教组织,给观众日复一日的洗脑,让人渐渐的失去了自我思考和认知的能力,就连稍微有点自由的空间的网络都要被相关部门监管了,大家都在为相信相亲结婚买房努力着,都在追求一些所谓的梦想,却很少有人停下来思考一下生活,享受一下人生,做一些自己想做的,多为自己活几天。大家都在努力忙着赚钱,就像钱是自己的主子一样,没有钱的时候是屌丝,哪天发了财也把自己搞的像煤老板一样,谈何品位和自我。比如你见身边还有经常读书买书的人吗?尽管如今国内的书籍是最便宜的白菜价,网上购书还一个劲儿的打折或折现促销。在中国的甘肃,农村的进城农民工在精心照料瘫痪在床的妻子8年之后最终夫妻绝望,夫妻俩在黄河边徘徊12个小时,最后妻子主动要求丈夫将自己推入江中。他们除了面对的是疾病的折磨,更是拖欠的债务和儿女们的未来,孩子们要上学,未来还要花费更多的钱。我不敢分析这起新闻事件背后的社会意义和悲剧发生的问题根源,但大家自己心里都会明白。这和发生在法国巴黎的《爱》很像,都是爱,却也有不同的区别。还在为了挣钱和温饱而拼命的人,是很难理解面子的问题,当然人人都懂得尊严,但面子工程不同于尊严,它更矫情,所以就会有人不认同《爱》中乔治用枕头闷死安妮让她早日解脱的“爱”的表达方式。
《爱》虽然看着简单,却可以看到迈克尔•哈内克一贯的风格,沉稳,含蓄,内敛,主题残酷,开放式的留白和极简主义。这算是他最私人化的一部作品,这里的私人化指的是故事的格局很少,只有一对老夫妻,几个拜访者和一座两室两厅一厨一卫的公寓。哈内克对电影做着减法,最大限度的弱化了故事的戏剧性,弱化了对白、摄影和场景调度,重点放在了提炼情绪,就是那种全人类共通的情感。除了影片的开场,摄影机的调度复杂之外,片中几乎每一场戏都简单像一出独幕剧。电影开场的复杂摄影调度是有原因的,它隐藏了一个秘密,同时也交代了这座公寓的格局。摄影机的调度是随着警察的破门而入,摄影机跟随进门的警察去了客厅,警察推了书房的门,门被锁死,他打开两扇窗户,然后返回到门口,有人找他讲述这家人的情况,镜头接着跟随警察来到卧室,观众看到死亡的安妮衣着整齐的躺在床上。秘密就在卧室里,有人猜测最后乔治也自杀了。答案应该是这样,乔治最后写了遗书,封死了卧室的门,然后躺在了床上。电影最后当伊莎贝尔•于佩尔饰演的女儿伊娃再次来到父母的公寓,她开锁进门,在房间走了一圈,房子空空如也,连家具都已经没有了。片中其他的场景几乎都是调度极简,全部都是全景的景别中演员大幅度走动的时候,摄影机会有一个简单的摇镜头,或者伴随着简单的场景切换;当演员坐定或运动幅度小的时候,影片几乎都是一个全景,采用定焦镜头,中间偶尔切入正反打双机位,就像电影那两款夫妻俩的面部特写海报那样。比如于佩尔的戏份几乎都是坐着交谈,比如最后乔治闷死安妮的重头戏,从乔治来到床前到最后,一个长镜头有6分多钟。这虽是一个倒叙的故事,却采用了传统的线性叙事,故事从开始到最后都在一座公寓里完成,一切都是极简。迈克尔•哈内克的作者化风格已经娴熟到大音希声,大象无形的大师的境界,你几乎感觉不到摄影机的存在,它平静、耐心、细无巨细的纪录片着一切,不带一丁点主观的个人情绪,这是这部看似简单的电影最难做到的地方。伊朗出生的法国摄影师戴瑞斯•康吉的镜头以情绪化著称,伍迪•艾伦的《午夜巴黎》和大卫•芬奇的《七宗罪》等电影都是出自其手,他在《爱》中的镜头竟然可以不带任何情绪,连画面的色调都是无限的趋于当时所处的场景和环境,这对任何摄影师都是个高难度的挑战。
《爱》的另一个高难度的地方在于细节和留白,它不怕观众看不懂,它只是在展示,靠有心人去看。比如安妮的求死之心,片中乔治参加完葬礼提前回家,看到安妮从轮椅跌倒在地上,窗户开着。他们没提这事,但背后的意思是乔治深爱着安妮,心里挂念放不下她,所以会提前回家,这让本来想自杀的安妮决定为了丈夫好好活下去,才会有了接下来的锻炼和学生亚历山大•萨洛(Alexandre Tharau)探访时的容光焕发,当然这也很中产阶级的面子工程有关。萨洛也是片头的那位演奏会的钢琴家,他在法国有钢琴王子的称号,《爱》中的钢琴曲都是出自其手。再比如安妮痛苦的喊着“疼”和“妈妈”,这肯定也不只是像护理人员口中说的那样,是这类病人无意识无意义的话语。安妮在清醒时就问乔治,让她这样毫无自尊的活下去是想看着她的形象被毁吗?他们之间是爱让对方彼此相互坚持,也是爱,让一个人帮助另一个人早日解脱。这和去年比利时电影《直到永远》的主题很像,影片改编自比利时第一位接受安乐死的病人马里奥•韦斯特拉特(Mario Verstraete)真实经历的电影,他患上了多发性硬化症,当疾病让他失去了行为能力,他慢慢觉得自己的人生完了,理想完了,未来也完了。与其没有尊严不快乐的活着,还不如凭自己的意志决定自己的人生,他选择了安乐死。这种在道德和人情之间摇摆的故事看上去颇具争议,但争议背后当事人得到的理解、亲情和爱也更加让人感动,这类关于安乐死的残酷亲情片很多都是这样。
《爱》是一部需要观众细心品位的电影,每一句对白和每一个细节的背后都有着创作者没有言说的用意。片中的流水、鲜花、鸽子和油画,甚至老头的噩梦和听着钢琴曲时的幻象,以及最后这对老夫妻一起穿戴整齐的离开公寓这类看似颇具寓意的东西很明显。电影中让这对恩爱的老夫妻最终选择这种残酷的“爱”的表达方式有外力和内力的双重原因,鸽子代表外力,第一次鸽子出现,乔治将鸽子驱赶出公寓,随后他解雇了护理人员,也不再愿意有人来探访,开始不理会电话和留言。乔治第二次抓住鸽子,温柔的安抚之后将其放生,他其实骨子里不排斥他人的好意,只是这些善意对他无济于事。他拒绝他人(外力)也和“面子”有关系,而内力则是来自两个老人之间的爱。乔治的爱让安妮可以打消求死之心为他而活,但那种活对于双方来说都渐渐的成了一种噩梦,流水和鲜花的温柔意象可以寓意他们之间的爱。油画则寓意他们的心境,就像泛黄的记忆一样成了虚无缥缈的存在,正是哈内克在减法之后所要提炼的情绪,就如同乔治讲叙儿时看电影时的感动。这些明显的意象反而不那么有趣,更有趣是乔治和安妮那些看似普通的对白。比如乔治对女儿说“你的同情对我们没用”,“不要像外人一样告诉我应该怎么做才最好”,对护理人员说“我衷心是希望有一天也会那样对你”。《爱》让人感觉一种残酷的温柔,又让人觉得如此的真实和无奈。人在生老病死这个问题上谁也帮不了谁,谁也替不了谁,疾病最终会不带任何情面而来,摧毁人的一切,身体、语言、记忆、意识、信仰甚至行为,运气不好的人谁也逃不掉。任何的同情和关怀对于当事人也都无济于事,这就是生活,人唯一能做的就是自己承受。用不了多久,你也许记不住这部电影的细节,记不住摄影、场景和场面调度,甚至记不住那几句戳痛人心的对白,但你能记住那种绝望的情绪,就像乔治讲叙自己小时候看电影的经历那样。迈克尔•哈内克不认为这里的“爱”只代表着夫妻之间的这种爱,还可以泛指所有家庭成员之间的爱,比如父母与子女之间,或者片中这对老夫妻对女儿的爱。其实无论是哪种“爱”,归根结底那都是爱。
凤凰网娱乐 稿件
每每看见行将就木的老人,悲悯之外,更觉恐怖。老,意味着行动迟缓,反应迟钝,记忆衰退;老,意味着肤如沟壑,齿秃发落,面目可憎;老,意味着百病缠身,苟延残喘,与药为伍;老,意味着性格乖戾,思想陈旧,与新鲜事物不能相融……哀莫大于老,可我终归也有老的一天;本片拍出了我心底深深的恐惧。
哥又相信爱情了, 哈内克侯孝贤了,小津了。不过中间还有有他标志性的片段,专门吓那些装文雅又贪睡的观众
不知不觉就掉下眼泪,那个临别的故事真是谁都无法忍住吧。最后有些魔幻的收尾,如同往常一样地关上门离开,不同的是再也没有人在等谁回来。两个老人没有去讨论未来、讨论生死,但他们的每个举动都牵挂着对方。这样的故事,该多么让人相信爱情却怜惜它的易逝!无愧金棕榈的年度佳作!两位演员太好
每个镜头都透露着冷峻的气度,但与此同时又充满了人的柔软深情。这温柔的残酷,残酷的温柔震彻心扉!无愧金棕榈。
是疾病扼死了你的灵魂,占据了你的身体,那躺在床上苟延残喘的,早已不是你。是它杀了你,它还将继续蚕食我们剩余的尊严、爱与回忆。我必须杀了这恶魔,因为我爱你。我的爱人,让我保护你。
年轻的情人们常说,“好想和你一起慢慢变老”,真的,你们该去看看这个电影——看着生命从你深爱的那个他(她)的躯体里,慢慢离开,无丝毫浪漫可言。老,是件残酷、具体的事情,可笑的是,好像只有死,能勉强抵挡它。哈内克的残忍之处在于,他不讲述寓言,只陈述事实。
哈内克真是禽兽啊,艾曼妞丽娃都85了还要演裸戏……
痛苦的观影。另附真事:同学家爷爷奶奶,奶奶老人痴呆症,爷爷守着,一日三餐喂稀饭。当年总去他家下棋,上上下下都被老奶奶盯着,那就像两只活着的眼球,附在了一具无生命的躯体上。这么照顾了三五十年,可能是儿女不孝或其他原因。后来,爷爷掐死奶奶,自己上吊,双双没了。当年,听后只是觉得恐怖
看过之后缓了好一阵。除了前期宣传的直面生老病死、病痛对爱的折磨外,还有强烈的无力感,渺小的人最终不得不面对的痛苦。极简主义风,密闭空间的情节拓展。空镜用得很棒,让观众有时间去消化剧情带来的情感冲击。冷静到冷酷的哈内克。海报很温柔,电影却不仅有温柔的一面
重看了一遍,得承认当年看走眼了。影片真正要表达的是对知识分子人格的敬意,敬其对个人尊严与爱的超越肉身存在的完整性的追求。惟结尾捉鸽子戏凸显刻意的意义灌输,可去掉。
生命与死亡就像那只鸽子,抓不住也留不下,只有白头偕老的爱才是永恒。极简克制,内功深厚,诸多意象,细节制胜,绝望压抑,也有难以复述的细腻感动,两个老演员表演太震撼。
爱一个人最幸福的事就是要陪伴他到老。然而我们最不想让爱人看到的,就是自己老去甚至将死时的惨状。永远的悖论。
一对恩爱的老头老太太,一天老太太中风瘫痪了,吃喝拉撒都由老头照顾,老头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用被子把老太太给闷死了。于是大家都感动的哭了。
公寓已然变成爱情坟墓,同时经受内外两股力的打击:护士、女儿造访、鸽子和片头的破锁而入都是外力,威胁着“封闭式爱情”;在死亡面前,彼此的爱是唯一的精神寄托,这是内力,即便“爱你爱到杀死你”也是爱的至高境界。
想起10月中那则夫妻黄河边徘徊12小时,丈夫将瘫痪8年的妻子推入江中的新闻。天朝这是没医保没钱,但有的都是爱。用不了多久,我肯定记不住这部电影的细节,记不住摄影场景和场面调度,甚至记不住那几句戳痛人心的对白,但我能记住那种绝望的情绪,就像老头讲叙自己小时候看电影的经历那样。★★★★
Geroge坐在沙发上放着CD,幻臆中Anne在窗前轻轻弹起钢琴曲,恬淡伤感。自此泪水决堤,爱太伟大,以至于无声却动人。两位老人表演真实、震撼,年度最佳电影。
1.苦不堪言,爱如刀割;2.当你遇到影片中的问题,给你一个选择,你愿意选择照顾还是被照顾?3.眼睁睁看着所爱之人遭受痛楚与难堪,却无能为力的悲痛,多么重的痛;4.情节就像让人喝了一杯苏打水,没啥味道却还让舌头残留着一股咸涩味,实在不舒服。开头、结尾的设置稍稍有趣。
哈内克在一个室内环境里像拍出了无限天地:演员、调度、声、画…对细节锱铢必较。晚上跟一个他的灯光师的朋友吃饭,说到片头长镜重拍了几十次,各种静止、推轨、跟拍,像高山一样险峻刺激,不容丁点差错。两人在餐桌前那一场,那个颜色!光线之美几乎让我尖叫:这种既冒险又无差错只叫人回望古油画。
爱,是我们活在这个世上能得到的唯一甜头,生命在你面前无穷的铺展,没有尊严,无所谓羞耻,你不能嫌它太漫长了。你只是无能为力。
不仅是华服少年鲜衣怒马,也不仅“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或“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如同空镜叠加呈现的效果,爱、死亡、生活皆客观存在,要么我们默默忍受,要么亲手毁去,长达近两小时的温情铺垫后,突如其来的残酷和魔幻,生之荒谬无奈;狭小空间的长镜和调度,青灰色调,自然光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