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的伦敦,担任公务员多年的威廉已经成为战后英国重建的官僚体制中的一枚螺丝钉,办公桌上堆积起无尽的文书工作,而此时这个疲惫的男子得知自己身患绝症,便开始想在死去之前,为灰暗单调的生活寻找一些意义。他尝试了纵欲,忽视家人和工作等,随后,威廉被同办公室年轻的女同事玛格丽特吸引,她本人似乎就代表着生命和生机,和威廉人生中路过的东西。两人的友谊逐渐加深,她不经意地向他展现了如何去面对人总有的一死,如何累计自己的人生经验和奉献最后一次全心努力,克服一切困难去推动一个被推迟已久的项目,帮助动伦敦贫困地区的孩子们。
生之欲!一部关于人生、人性的集大成之作,在这部电影中,黑泽明达到了他精神世界的巅峰。对于生死的精神界定,对于政府的强烈讽刺,对于人性的深度剖析,对于人生的彻底反思,都那么地深入人心,淋漓尽致。个人认为这部片子达到了黑泽明电影的最高峰,我庆幸可以看到如此震撼心灵的一部经典,志村乔的表演理应受到和三船一样高度的评价,这也是三船从开始和黑泽明合作,到最后结束共事为止,唯一一部没有参与的影片。即使是50多年以后的今天,这部电影依然闪烁着不可磨灭的光芒,时刻照耀着你我内心深处的面孔。 摘自短评 原作者 润物 个人觉得写的很好一定程度上很符合我的想法所以摘抄,侵删!
《活下去》电影剧本 日本东宝公司出品(1952年) 编剧:黑泽明、桥本忍 导演:黑泽明 主要演员:志村乔(饰渡边勘治)、金子信雄(饰渡边光男)、关京子(饰渡边一枝)、小田切美纪(饰小田切丰子) 译:李正伦 1.(化入)X光透视片 人的胃。 叙述者的画外音:这是这部影片的主人公的胃。可以看出,幽门部位有癌症征兆,但是本人还不知道。 (叠) 2.市政府 渡边勘治俯在桌上,一份接一份机械地往公文上盖图章。他常常强忍着困倦引起来的呵欠,瞥一下挂钟。 他不论是生理上或者精神上已经毫无蓬勃朝气,简直就象一条濒死的虫子。 正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往公文上盖图章的位置和速度,令人难以置信的准确和神速。 总而言之,这人已经完全习惯于这样毫无意义的忙乱了。 他桌上摆着一个三角形标识牌,上写:“市民科”。 3.市民科的窗口 通告—— 这里是把各位市民和市政府直接联结在一起的窗口。诸位对于市政府如有不平、不满、要求、希望等等,不论任何意见,请毫不客气地提出来。 就在这张通告旁边,身着家务劳动服的五六位家庭主妇边擦汗边陈述意见。 “我家的孩子皮肤抵抗力不强,一沾上那个水,浑身就起莫名其妙的疙瘩。” “那是因为蚊子多呀!” “主要是那水臭!” “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我想,把那坑填上,就会改建成一个很好的儿童游戏场。” 担任接待的坂井,在窗口处面无表情地听完。 坂井:请稍等一下。 他站起来朝里面走去。 他穿过办公桌与办公桌之间的窄道,站在渡边勘治的桌前。 坂井:科长,有人为了黑江町臭水坑的问题来提意见…… 渡边简直就象个机器人说话一般,用既无感情又没有活气的调子开了腔。 渡边:找土木科。 坂井:是! 坂井走开。 渡边照旧俯案盖章。 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位就是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可是,现在要叙述这位主人公未免无聊,为什么呢?因为…… 渡边又把一个呵欠憋了回去,然后瞥了一下挂钟。 叙述者的画外音:……因为他纯粹是消磨时间……所以对他来说时间没有任何意义。换句话说,因为他谈不到是活着呢。 渡边机械地翻阅公文,机械地盖图章。 突然传来充满活力的女人的笑声。 他吃了一惊,抬头朝那边望去。 市民科里级别最低的女办事员小田切丰子笑得前仰后合。 科员们翻来复去地看着丰子和哭丧着脸的渡边。 “小田切君!” 大野股长忍不住了出面制止。 大野:……你这可不行,办公时间这不象话嘛。 丰子:(仍然笑个不停)可……真可笑…… 大野:可笑?什么可笑? 丰子:撒谎俱乐部。 说着递过一张小纸片给他看。 丰子:有人把这个传送过来了。 大野:哦,你念念! 丰子略显为难,环视一下显得很拘束的同事们之后,就仿佛赌气似地念起来。 丰子:你一次假也没请过么? “对!” “那么说,要是没有你,你们单位的工作就要受影响啦?” “啊,我是怕大家知道没有我,单位丝毫也不受影响,那可就糟了。” 大家鸦雀无声,偷瞧着渡边。 渡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依然俯在桌上盖章。 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不行!这简直不象话,照这样,和行尸走肉没什么区别。啊,实际上这个人二十五年前就死了。在这之前,多少还称得起活着,还打算多少干点活。 渡边把两头沉的办公桌最下边一个抽屉拉开。 里边是塞得满满的公文。 一件公文的题页上写着: 关于提高工作效率的提案 渡边勘治 (昭和五年十一月七日提出) 渡边把那题页撕下来擦图章。 叙述者的画外音:可是,当年的如此豪情壮志,而今踪影全无了。那种气概和热情,已经在衙门这架极其复杂的机器和由此产生的毫无意义的忙乱中,消磨净尽了。 渡边擦完图章又忙忙活活地盖图章。 叙述者的画外音:忙啊,真忙!然而这个人实际上却是什么也没有干,他除了守住了这个职位之外什么事也不管……而且,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为了保住这个职位,最好是什么事都不做。但是,照这样下去行么? 渡边突然疾首蹙额,用手按着胃部。 他从衣袋掏出药丸吃药。 然后斜眼瞟了一下挂钟。 叙述者的画外音:……难道能允许这样下去吗?!要让这个人真正想这个问题,那么,他的胃一定会更坏下去,其次是还需要让他浪费更多的时间之后才办得到。 4.土木科 开始在市民科见到的那些主妇们,现在正在土木科的窗口前同职员谈话。 职员:诸位谈的这个问题,是地区保健所该办的事,所以…… (划) 5.地区保健所 主妇们和主管职员说话。 主管职员:啊,这个问题请找卫生科谈吧。 6.卫生科 卫生科职员:请到环境卫生股吧。 (划) 7.环境卫生股 职员:请到预防科……十二号就是…… (划) 8.预防科 职员:请找防疫科谈吧。 (划) 9,防疫科 职员:哦……是蚊子多的问题呀……那就是虫疫组的事啦。 (划) 10.虫疫组 职员:就我们来说,打打滴滴涕就算最了不起的了……如何处理臭水坑的问题,那是市政府下水道科主管的事…… (划) 11.下水道科 职员:本来那地方是要修暗渠的,也就是说,暗渠上面是道路,这事如果不得到道路科的同意,那是…… (划) 12.道路科 职员:城市规划部的方针还没有定下来哪。 13.城市规划部 职员:请到区划整理科谈吧。 (划) 14.区划整理科 职员:……关于那臭水坑填不填的问题,我们的确和消防警察局扯了好久的皮。无奈那一带的水道布局很差…… (划) 15.地区消防警察局 职员:简直是开玩笑。我们要的只是好水。象孳生蚊子啦,使皮肤起疙瘩啦,象这样的脏水,根本不能用。首先,用过那样的脏水之后,洗刷水龙带就要花很大的劳力。假如那一带建成儿童游泳池,我们也沾了大光。怎么样?你们跟区教育科谈谈好不好?他们那里确实有个儿童福利科管这些事。 (划) 16.市政府教育科 职员:您说得很对。不过这不光是儿童福利的问题呀。况且,重建校舍的问题就已经吃不消了……象这样大的问题,还是本区选出来的市参议员出来说几句话,我觉得办起来最快…… (划) 17.市参议员家的门厅 “哦……我给市长助理写个介绍信吧。啊……不用啦,拿我的名片去他立刻就接见……哈哈哈……” (划) 18.市长助理室 “好,请请,请坐……啊……诸位辛苦啦。老实说,象诸位这样坦率陈述群众各方面疾苦,这是我们最欢迎的。其次,我们的市民科新设了接待市民的窗口,就是为了解决大家的问题……有什么问题请不客气地只管提出来……喂……你领这几位到市民科……” (划) 19.市民科 主妇们和坂井。 坂井:要是那个问题,那就请到土木科谈吧。第八号窗口就是。 这时,一位主妇突然怒吼起来。 主妇甲:简直不象话!拿人耍着玩儿也要有个限度!这个通告到底是为什么贴的?是为了消磨我们的时间么? 这几位主妇最初站在这个窗口的时候穿的是夏季衣服,而今都穿上过冬的服装了。她们大发脾气是理所当然的。 主妇乙:哼,我们哪,跟你们这些闲得难受的人不一样。首先,一开始我们就说过,我们只要求想个办法把那臭水坑治一治。土木科也罢,保健所也罢,卫生科、消防局也罢,哪个单位我们都跑过了……可结果呢……还不是得市民科想办法? 职员们无不吃惊地看着眼前这幅情景。 主妇乙:行啦,不再央求你们啦。真是的,不论到哪净挨糊弄,什么民主主义啦,我一听都腻味了! 说完,催着她的伙伴愤然而去。 坂井茫然地站在窗口。股长大野站起来,来到坂井跟前同他咬了一阵耳朵。坂井急忙把主妇们叫住。 坂井:啊……请等一等……老实说,不巧得很,今天科长不在,大家提出一个书面的东西交给我是不是更好些? 主妇们面面相觑,感到不得其解地盯着坂井。 然后伸着脖子看了看和那些职员们稍有距离的那位市民科长的桌子。 那是一张空桌。 职员们望着那空着的桌子悄声谈话。 大野和斋藤在交谈。 斋藤:科长休假,这可是少见的事。 大野:嗯,最近以来,他可是真没精神。 斋藤:对,不过他休假的时间要是长了可麻烦啦。 大野:问题就在这儿。他这个人哪,如果是伤风咳嗽一类的病,他是不会休假的……没有科长的图章简直什么事也办不了。 小原和木村也在谈。 木村:真可惜,再有一个月,他就创造三十年无缺勤的记录了。 小原:科长休假可是有人高兴哪。上司一病休立刻就有人抢他的位子,这大概是官场的劣根性吧。 坂井和野口、丰子在谈话。 坂井:他老是吃药。那是什么药? 丰子:胃药。往常啊,午间吃面条的时候,面条里浇的汤都喝个一干二净。可是最近以来,常常是光动动筷子。 野口:哈哈哈……浇汤面……那也是创记录的……就我所知,他的午饭定不可移吃碗浇汤面。 坂井:嗯……可是科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那么后任该…… 丰子:(哈哈大笑)你着什么急?不死掉十五六位以后轮不到你的头上。 她的话引得大家都不高兴。 20.医院X光室 渡边从里面走出来。 21.候诊室 渡边进来。 有气无力地坐在长靠椅上,茫然地望着窗外寒冬的树木。 “胃不好?” 坐在他身旁的一位男人和他搭话。 渡边扭过身来点点头。 “我的胃也不好……说是慢性的。最近以来,如果胃不疼的话,我简直就觉不出我是活着呢。” 护士的画外音:石川先生!石川先生! 坐在他身旁的那位气色不好的患者慢慢腾腾地站起来,走出候诊室。 一位候诊的患者边看着他的背影边自言自语: “大夫说他得的是胃溃疡,可是照我看哪,管保没错,准是胃癌……” 渡边:…… “胃癌这种病啊,和宣告死刑一样。这种病,大夫总是说轻度的胃溃疡……从大夫告诉他那天起,最长也就是活一年。……” 渡边:…… “啊,象我所说的这种自觉症状出现之后,再活一年也就很不容易了。首先(按着自己的胃)……疼得厉害……(皱着眉头)老是打嗝,打得心烦……” 渡边脸色难看地看着对方。 “舌头干,净想喝茶喝水……然后是泻肚……不泻肚的时候就出现相反的情况,便秘……排出的大便是黑色的……” 渡边直着眼睛盯着那人的面孔。 “还有,本来是最喜欢吃肉的,这时候一丁点儿也吃不下了……” 渡边吓得脸色铁青。 “不管吃什么,三十分钟之后就要吐……这时候,连一个星期以前吃的都吐了出来……到了这种程度啊……那就顶多也活不过三个月了……” 他身旁的这位发觉渡边面如土色,跟死人的面孔一样,连忙噤口不语。 护士的画外音:渡边先生!渡边勘冶先生! 渡边晃晃悠悠地走出候诊室。 他身旁那位患者茫然地目送着他。 22.诊室 医生和他的助手一起在看X光照片,这时拾起头来。 他们看到进来的渡边神色紧张的面孔,颇感诧异,转眼看了看护士。 护士毫无觉察,对着小镜子在修整她的口红。 “请……请坐吧。” 医生仿佛有意躲避渡边的视线,坐在他对面,指着他眼前的椅子让座。 医生习惯地拿起病历,纯粹是走形式地过了一下目之后。 “哦……轻度的胃溃疡。” 渡边摇晃了一下,急忙抓住椅子扶手才没有倒下去。 老旧的椅子发出一阵令人不快的吱吱嘎嘎的响声。 渡边瞪得眼珠简直要蹦出眼眶似地盯着医生,嘴唇发抖。 他的嘴启合了两三次之后,表情十分痛苦,好半天才以嘶哑的声音说出话来。 “请如实地……把真实情况……” 助理医生对比似地看了看医生和渡边的表情。 医生低头看着病历,头也不抬地: “啊……是胃溃疡……不过因为病情发展快了些……但是……” 渡边:您就说吧……就直说是胃癌吧。 医生:…… 渡边:(一下子靠在椅背上抱着头,随后又突然仰起脸来求救似地望着医生)手术呢……不能动手术了吗? 医生:…… 在医生和渡边这样痛苦的对峙局面中,那位护士也没有停止她的化妆,而是从镜子里斜眼看着他俩。 (划) 渡边已经走了。 助理医生和医生沉默了一阵之后才开始交谈。 助理医生:也就是半年左右吧。 医生:啊,顶多也就是三个月或者四个月了。 助理医生:四个月? 医生:嗯……如果你象他那样,知道自己的生命只能延续四个月,你将要做些什么? 助理医生:?! 医生:(回头对那位护士)相原君……要是你,打算怎么办? 护士:(轻薄地)那橱子里有马钱子碱(注1)嘛! 助理医生斜眼瞥了一下那个护士,认真地看着那张X光片子。 23.X光照片 渡边的胃。 可以看出幽门部位有可怕的斑痕。 (叠) 24.街上 渡边踉踉跄跄地走着。 街上的噪声他丝毫也没听见。 “浑蛋!” 卡车司机手忙脚乱地操着方向盘,在渡边的耳旁一声怒喊。 渡边惊醒过来。 这时他才听到大街上的噪声。 (划) 25.渡边的家门口(夜) 二层楼的楼房黑黝黝地矗立在寒风中。 只有一盏门灯亮着微光,周围不见灯光。 渡边的儿子和儿媳回来。 两人挎着胳臂,嘴里哼哼着舞曲。 儿媳一枝:大概是停电吧。 儿子光男:门灯不是亮着么?……邻居的灯也亮着嘛。 一枝:奇怪,爸爸不在家?……钥匙放在哪里啦? 光男:在你手提包里。哎呀! 没用钥匙门就打开了。 一枝:林管家没有锁门就回去啦?……太不负责任了。 光男:只是白天上班的管家,所以不合适嘛。 一枝:跟住在这儿的工钱也差不了多少。小偷要是进来,损失可就大了。 光男:这都是老爹的规矩……纯粹足小官儿的处世之道。 一枝:(有些焦急)怎么啦,还摸不到开关? 光男:别急,别急! 好半天才开了灯。 一枝急急忙忙地进了门厅。 26.门厅 一枝:(关上门厅的门)嗬,真冷!家里和外面一样冷。所以我讨厌日本住宅。 光男:在外边玩个痛快,一到家就一切化为泡影。真想弄个更现代化的十分方便的家。 两人上了楼梯。 27.楼梯 一枝:要是光咱们俩住的住宅,有四五十万也盖得起来吧? 光男:对,老爹的退职金总有六七十万吧,除此之外,恩赏费每月也有一万二三哪。 28.二楼 两人来到二楼。 楼上一片漆黑——只有邻居的窗户照过来的光亮。 光男:再加上存款,总有十万左右吧。 一枝:可是老爹会同意么? 光男:要是不答应,我就干脆告诉他,各过各的日子吧。这话对老爹最灵。首先,不管什么老人,总不至于打算把退职金和存款带进坟墓吧? 一枝:嘿嘿嘿…… 光男:嘿嘿嘿…… 一枝笑声突然停止,吓了一跳似地拉住光男。 “你看!” 光男:怎么啦? 一枝:有人! 光男:呃?! 光男战兢兢地打开电灯,只见渡边未脱外套戴着帽子一声不响地坐在起坐间的一角。 光男感到父亲今天一定有反常的情况。 光男:怎么啦?爸爸! 渡边:啊,没什么。 他站起来,悄然下楼而去。 夫妻俩望着下楼的老爹,彼此面面相觑。 光男:老爹真奇怪。 光男倒是真有些担心想下楼看看。 一枝:(把他叫住)呶,等一下。 光男:嗯? 一枝:我不让你去! 光男:为什么? 一枝:方才我们的话他都听见了。 光男有些犯难。 一枝:老爹也未免太随便,虽然是自己家里嘛,可这里毕竟是我们的房间哪。我们不在家,自己就随便上来,这也太不成体统啦。 光男:嗯,首先是有事你只管说一声嘛。年纪也不老,何必那么不自尊自重呢! 光男不再下楼,边叨叨咕咕边脱外套。 29.渡边的房间 和儿子的房间比较起来,他的房间简直就和男仆的一样。 渡边寂寞地坐在毫无余温的圆火盆前,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虚空。 30.二楼 这是改造成洋式房间的卧室,光男坐在床上。 他也心烦意乱地两眼望着虚空。 一枝斜眼看着他,拿一张唱片放在电唱机上。 她撒娇地一屁股坐在光男的膝盖上。 一枝:呶,干吗板着脸,那么可怕。 光男:可是…… 一枝:老爹的事就别想啦……老爹是老爹……咱们是咱们。 光男:…… 一枝:搂着我! 31.渡边的房间 从二楼传来欢快的唱片歌曲。 这更加激起渡边的绝望感和孤独感。 他呆呆地望着天棚,站起来打开位于房间一角的佛龛门。 目不转睛地朝佛龛里望着。 32.佛龛里 里面摆着渡边亡妻的照片。 33.汽车的前窗 雨。 汽车的雨刷器在摆动,从前窗望去,前方五六十丈远有一辆灵柩汽车走在前面。 34.汽车里 穿着丧服的渡边(三十岁左右)目不转睛地望着前边的灵车,他膝上抱着儿子光男(五岁左右)。 他两旁坐着长兄喜一和嫂子辰子。 辰子:(用手帕擦擦眼泪)老实说……年轻轻的……还有这么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多让她揪心哪。 喜一:算啦……说了多少遍啦。 35.汽车前窗 走在前边的灵车拐了个弯不见了。 36.汽车里 光男:(大声喊)快点儿……快点儿……妈妈走远啦。 渡边咬着牙关强忍悲痛,紧紧地搂住光男。 37.渡边的房间 渡边拿着亡妻的照片出神地看着。 传来儿媳猥亵的笑声。 渡边仰头望了望二楼,现出莫可言喻的凄凉,又目不转睛地看着亡妻的照片。 38.亡妻的照片 妻子在笑。 39.另一女人照片 一位时髦的女人。 40.一室 注视着手里照片的渡边和他的哥哥。 喜一:怎么样?漂亮吧?……这样的你大概无话可说了吧。 渡边:可是…… 喜一:你别逞能吧!首先你这么年轻就想独身过下去,对身体不好。准道你偷偷地另找女人? 渡边:没那回事。 喜一:哼,大概没有。要不然,象你这个年纪就不可能长酒刺。娶了吧,娶了吧。象这么漂亮的人,新桥和抑桥根本就找不到。 渡边想说什么。 喜一:又是光男的问题吧?一跟你谈再娶的事,你马上就谈光男如何如何。孩子长大了,决不会象老子关心他那样关心老子的呀。等娶了儿媳妇你看,净惹你生气。所以,你该多少想想老了的时候怎么办的问题,我是说,趁现在年轻找个好对象。首先,你嫂子就说过,象你这样精力旺盛的人打光棍,想起来都觉得让人恶心。 41.渡边的房间 渡边一声长叹,又把亡妻的照片放回佛龛。 光男的画外音:爸爸……爸爸! 渡边一愣,清醒过来,匆匆忙忙地走出去。 42.门厅 渡边来到门厅处,仰脸望着楼上喊: “光男!” 光男的画外音:您晚安!下边的门就请您费心关啦! 渡边很不高兴。 但是,即使如此,他仍然习惯地走下堂屋,把门锁好。 然后从鞋箱角落里拉出一个旧垒球棒,把门顶上。 43.垒球运动场的看台上 观众欢声雷动。 渡边站起来大喊: “光男!光男!” 然后笑眯眯地和邻座的观众搭话: “怎么样?打的真准哪!……那个击球手是我儿子呢。” 人们又哇的一声喊起来。 渡边一愣,朝场上望去。 44.运动场上 光男(中学生)盗垒。 而且被对方把球打死,输得很惨。 45.看台上 渡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幅情景。 46.运动场上 光男无精打采地退出场外,回到他的座位处。 47.看台上 “真是的!” “笨蛋!!本来不是死球!这小子怎么搞的。” 周围毫不留情的骂声和鄙视的视线都投向光男。其中只有渡边始终以饱含爱子之情的神态,悲怆地望着儿子。 48.门厅 渡边坐在席铺边缘上,两眼望着天花板。 49.医院的走廊 光男(高中时代)躺在担架车上被推了进来。 渡边十分担心地跟在后面。 担架车推到手术室跟前,手术室的门开了。 戴着口罩穿着手术衣的护士们过来看他。 渡边六神无主,叮咛儿子: “光男!坚强些!阑尾炎手术算得了什么,就跟拔个虫牙一样简单。” 光男:动手术的时候不让爸爸在跟前? 渡边:嗯……爸爸偏巧还有别的事,……我在这儿等着。 他说完擦了擦油汗。 担架车推进手术室,那门毫无声响地关上了。 渡边在那门前心神不定地来回踱步。 50.门厅 渡边在只有三张席铺的窄小房间里踱步。 51.车站站台 开车的铃响了。 喧嚣的军歌声和万岁声。 小旗的海洋。 光男笑眯眯地站在列车的踏板上。 他眼前是渡边、喜一夫妇,以及前来送行的大学生们。 汽笛在响。 车头喷着蒸汽,车轮慢慢地转动了。 渡边两眼眨也不眨地望着光男,他的嘴唇直哆嗦。 刹那间,光男象个孩子似地看着渡边。 他突然从踏板上跳下,搂住渡边的肩膀。 “爸爸!” 渡边想说什么,但话不成声。 刹那间光男跳上火车。 他站在踏板上向大家挥手告别,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了。 这时,渡边哆哆嗦嗦的嘴才刚刚喊出一声: “光……光男!” 52.门厅 “光男!” 渡边再也忍耐不下去了,朝楼梯跑去。 53.楼梯 渡边跑到楼梯跟前上楼。 上了一半,二楼的灯一下子就关了。 他站在楼梯上茫然若失。 (划) 54.渡边的房间 他仿佛被彻底打垮,只是习惯地铺被褥。 把裤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褥子下面。 上衣挂在墙上,用包袱皮盖得严严实实。 渡边铺好被褥,拿起集上的闹钟上弦,上完弦刚要放在枕边,忽然把手停下。他表情痛苦,把闹钟一扔就钻进被窝。 他大被蒙头,抽抽咽咽地哭了。 挂在门楣上的三十年全勤自治功劳奖的奖状镜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化出) 55.(化入)渡边家的门厅 坂井来访。 林管家出来应对。 “呃?!主人每天按时上班的呀!” 坂井:嗬,呵是没见到他呀。已经五天啦,也没有交请假条,股长让我来看看。 林管家怔怔忡忡地站起来,站在楼梯下朝二楼喊话。 “太太!太太!” (划) 56.公共电话 隔着玻璃窗看得见一枝不住嘴地说话。 57.公司 光男百思不解的表情拿着听筒。 “呃?!……会有这种事?……” 58.市政府市民科 科长的空桌。 坂井站在股长面前汇报,股长似乎不大相信果然如此。 坂井:您大概不相信吧,可这是事实。他家的人一听也吓了一大跳。 丰子过来。 “哎呀,科长今天也不在么?……真糟!” 人们的视线从坂井移向丰子。 股长:什么事?科长不在的时候由我来处理。 丰子:可是,要是提出辞呈得科长盖章吧。 股长:什么?你不打算在这儿干啦? 丰子:对,我干这行不合适。 她轻描淡写地说完,对于股长、科员那种吃惊的眼光满不在乎,悠然自得地打个呵欠。 (划) 59.喜一的家(夜) 喜一、光男、辰子在此。 光男:大伯,我到银行一查,原来从银行提了五万元。 喜一:嗬!这家伙呀……哼……和女人搞上了吧……如果真是那样,可就热闹啦。 辰子:您少说! 光男:哈哈哈……难道真的…… 喜一:啊,荒唐过的倒没有什么,那种以为不太可能的家伙倒是最危险。 光男:…… 喜一:据我看哪,他本来就是个好色的家伙,是个闷着头不声不响的色迷。为了你,他一直打了三十年的光棍。所以,总有一天他再也忍耐不住终于爆发了,就是这么个道理。 辰子:他近来瘦得可厉害了,皮肤干得刷拉刷啦的。 光男:最近您见到过他? 辰子:大概是四天之前,早晨来的,我想,他一定有什么事。可是,你大伯就是这个腔调说话……突然板着脸说,干吗?要借钱可没有…… 喜一:哈哈哈,可是他是那副面孔,你说我怎么会想到他来会有好事儿呢? 辰子:别说啦!(对光男)你大伯总是把别的男人都看作和自己一样吃喝玩乐的人。 喜一:哈哈哈。 辰子:(斜眼瞟了他一眼)呶,光男,他是不是有了外家啦? 光男:(含糊其辞地)啊……倒也…… 60.大街 刚刚天黑,可是不论哪家铺子都早早地就关了门,安安静静。这是一条很不景气的街。 一条黑狗在只有一家开门营业的小酒馆门口彷徨流连。 61.酒馆 一个穿黑色和服外套的男人在喝酒,总使人感到他象不景气的恶魔一般。 他时时举杯,也常常浮着微笑,在柜台上奋笔疾书地写稿子。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朝里间打招呼: “喂!老头儿……把这个给我送家去。杂志社的家伙在家里坐催哪。” “好!” 老头儿出来,脸上不大高兴。 男人:还有,回来的时候到街角的药铺给我买一下强效安眠药来。你只要一提我买他就卖给你。 老头儿:可是,先生,那药铺已经关门了。 男人:到关门的时候啦? 老头儿:这条街呀,吃过晚饭就睡大觉。 男人:糟糕!可是他要不弄点酒菜喝杯威士忌就不能睡的呀。 “也许不大礼貌!……” 随着话音,那男人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渡边孤零零地坐在屋子的一角,好象被人忘记似的,他面前摆着三个空酒壶。 渡边:……要是……用安眠药的话,我手头倒有…… 他动作迟钝地走上前来,从上衣里边的口袋掏出四个安眠药小盒,放在桌上。 那男人莫名其妙,和酒铺老头儿面面相觑。 老头儿难为情地眨着眼睛看着渡边,拿起稿子走了出去。 那条黑狗立刻从老头儿脚下溜了进来。 男人:对不起,按公价付款可以吗? 渡边:不用……我是打算扔掉的……你可…… 男人:?……可是…… 渡边:用不着……真的…… 男人:是么?……那么,就按这个价格付吧。 渡边:啊……不用。 男人:应该这样,请再喝点儿吧,你还一点儿酒意也没有哪。…… 渡边:啊……喝多少也都吐了……因为……我的胃……得了胃癌…… 男人:胃癌? 渡边:对。 男人:太可怕啦……你……这么干……有些胡来吧。 渡边:是啊……说起来怪难为情……因为…… 男人:可是你明知道是胃癌还喝酒,那简直是自杀…… 他说着话,好象很吃惊地看看那药盒又看看渡边。 渡边:可是我不能死……我本来想狠狠心死了算啦……可是无论怎么也不能死……也就是说……不应该死……我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为什么……为…… 男人:你没儿子?…… 渡边表情非常痛苦。 男人:胃疼? 渡边:不……这里比胃还…… 他抓了抓前胸。 男人:哦……你好象有什么很伤心的事…… 渡边:啊……这个……总而言之……是我糊涂……我只是自己生自己的气……我呀……直到两三天之前,我还没有花自己的钱买过酒喝……因为我知道自己反正也活不多久了……这才…… 男人:我懂啦!我懂啦!可是,喝酒不行啊。首先,你感到有味道么? 渡边:啊……谈不到味道……不过……因此常常就忘掉……胃癌……或者其他的事……喝这么贵的酒……是对过去的自己挖苦和讽刺……仿佛是在喝毒药……既感到痛苦……也感到舒畅…… 男人:嗯,我理解你的心情! 渡边:啊,谢谢…… 他突然把盘子里的生鱼片扔给脚下的黑狗。 然后表情悲伤地看着吃得很香的黑狗。 他忽然仰起脸来,用愣愣怔怔的眼光望着那男人。 渡边:我这里……现在有五万元……我想一下子……把它花光……不过……说起来怪难为情……可是我不知道怎么花……也就是说……请你…… 男人:你的意思是让我教给你如何花么? 渡边:是……实在是不礼貌…… 男人:不客气……不过…… 渡边:不……这钱是几十年来攒的……啊……所以……事到如今……也就…… 男人:我懂了。不过,我觉得你这钱还是放着好。今天晚上我请客。 渡边:那……我可…… 男人:你就让我看着办吧。啊,有趣,说有趣未免不礼貌……你的确是位少见的人物。我呀,是个写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说、吊儿郎当的人,今天晚上你给我很大的启发。不错,人的不幸的确有好的一面。换句话说,也就是不幸能教给人以真理。你的胃癌,使你对人生有了认识。啊,人是轻薄的呀。生命是多么美好,只有当他面对死亡的时候才知道。但是,懂得这么个简单道理的人就很少。最严重的家伙是直到死他也不知道。啊,你真了不起,这样的年岁,你还想背叛过去的你。我就是被你这背叛精神所感动。你过去是人生的仆人,但是,现在你要作人生的主人。乐生知命,这是人的义务啊。浪费神给予的生命,这是对神灵的亵渎。人哪,必须对于生存达到贪婪的程度方行。贪婪,一直被说成不道德,这种想法陈旧啦。贪婪是美德。特别是乐生知命的贪婪更是如此。好,咱们走吧,把你过去浪费了的人生拿回来好不好。我呀,今天晚上,为你我要高高兴兴地扮演个恶魔的角色。也就是不要求代价的、善良的恶魔角色。哈哈,好象为你准备的一般,还有条黑狗。好,给我们带路。 那黑狗被他踢了一脚,叫起来。 (划) 62.弹球房 渡边和那男人来到这里。 男人:记住,这银色的球是你,你的生命就是这个球。换句话说,这就是用实际生活把自己扼杀的人们,把自己的生命解放出来的机械……也是贩卖梦想和憧憬的自动贩卖机。 渡边按了一下按钮。 立刻得分十五,铃响了。小灯立刻亮了,球刷地一下滚了出来。 (划) 63.啤酒馆 那男人不停地跟渡边谈话。但是酒馆里人声嘈杂,什么也听不见。两个人紧后边就是乐队,开始奏乐,渡边吃了一惊,缩了一下脖子。 (划) 64.花街柳巷的街道 过往行人很多——渡边和那男人也在其中。 “呶,来坐一坐嘛!” “来玩一玩吧。” “呶,过来,过来!寡情的家伙!” 变相卖淫的咖啡馆女招待,一下子就把渡边的帽子抢走了。 渡边要追,那男人把他拉住。 “喂,别急!” 渡边:可是…… “啊,你不知道么?那女人是哺乳类之中最贪得无医的。你为了拿回那顶帽子,就需要花一打帽子的钱。” 渡边:? 男人:首先,你为了换换旧脑筋,还是买一顶新帽子好。 (划) 65.站着吃喝的酒馆 那男人进来,后面跟着渡边。 渡边头上那顶新的漂亮帽子大放异彩。 夸张地说,仿佛是帽子进来了。 “欢迎,欢迎!” 女老板在柜台后面满脸带笑表示欢迎。 看来那男人是这的熟客,女老板问也不问就给斟上威士忌。 “您的朋友也喝这个?” 女老板想把渡边放在柜台上的帽子代管起来。 渡边急忙从女老板手里把帽子抢过来。 女老板吃惊地望着渡边。 (划) 那男人相当醉了。 “你笑什么?根本不是撒谎,他的确得了胃癌。” 女老板:那么,喝酒…… “糊涂!所以你不行嘛。戴荆冠的基督画像看着他哪。他就是背着一个胃癌这种十字架的基督。象你女老板这样的呀,一宣告你得了胃癌,管保立刻就死掉。可是他就不同。他是宣告他得了胃癌的这瞬间重新开始了生命。呶,我说的对吧?” 他使劲拍了一下渡边的肩膀。 渡边面色苍白,但表情严肃得出奇。 光是横着戴在头上的那顶帽子,就足以表示他肚子里的酒精量。 (划) 66.舞厅 “我说呀,那是起码的礼貌。” 那男人不停地拉渡边。 渡边不动。他非常好奇地站在跳舞的人群中,目不转睛地看脸贴脸跳舞的一对男女。 67.咖啡馆 串咖啡馆揽生意的乐队演奏的音乐。 一个女招待戴着渡边那顶帽子,尽情狂舞。 渡边紧追着那顶帽子转悠。 音乐一停,女招待和渡边抱在一起跌在椅子上。 人们拍手。 “先生,给您奏支什么曲子?” 那男人似睡非睡,抬起睡眼惺忪的脸摆了摆手。 渡边想把他的手拨拉开。 渡边:奏一个“生命苦短……” 乐队:? 渡边:“生命苦短,相爱吧姑娘”。 乐队:(好不容易才想起)OK……大正(注2)时代的恋爱歌曲! 乐队开始演奏,渡边膝盖上坐着一位女人,他非常认真地大声唱起来: 生命苦短, 相爱吧姑娘…… 那男人、女招待、其他客人听了他那咄咄逼人的歌声,都感到阴森可怖,鸦雀无声。 男人:(站起来大喊)对!!就要用这种气概唱,应该唱“生命苦短,相爱吧老头儿”啊! (划) 68.脱衣舞场 渡边和那男人挤在满坑满谷的客人们中间。 懒洋洋的音乐。 那男人凑在渡边耳旁,语无伦次地絮叨不休。 男人:脱……脱衣舞不是艺……艺术,比艺……艺术更……更直接地,换句话说,在那里摇摇摆摆的女人的肉体,就是一盘铁扒牛肉,一杯烧酒,一针强心剂,激素,铀…… 注视舞台的渡边突然奇妙地欢呼叫好。 那男人吃了一惊,注视渡边。 (划) 69.大街 “霓虹灯!霓虹灯!霓虹灯!” 在这光的海洋中,渡边尖声怪叫,踉踉跄跄地走去。 成群的奔驰中的出租汽车,被渡边旁若无人的横冲直撞给挡住了去路。 汽车急忙躲他,结果后车撞了前车,车喇叭声、司机怒骂声使周围立刻沸腾。 然而现在的渡边丝毫也听不到这些。 渡边一声咆哮,又踉踉跄跄地走去。 那男人气喘吁吁地追他。 (划) 70.酒馆 舞台上、大厅里全是跳舞的人。 大厅里已经是人挤入了。 拥挤不堪,拥抱着晃动身子的男男女女之中就有渡边。 他搂着一个象口肥猪一样的女人肩膀在跳。 他满脸是汗,活象中世纪油画中习见的花和尚。 离渡边两丈远的地方,那男人似乎已经酒醒。 他打了个呵欠,伴他跳舞的那女人狠狠地拧了他一下。 (划) 71.汽车里 那男人和渡边之外还有两个女人。 那男人坐在加座的靠椅上,耷拉着的头摇摇晃晃,打起鼾来。 渡边被穿得臃肿的两个女人夹在中间,脸色苍白得可怕。 他那做作的姿态,死鱼一般的眼珠,闭得紧紧的嘴唇,既表现出悲怆,也显得滑稽。 一个女人斜眼瞟了一下渡边,便粗粗略略地化起妆来。 借助于车厢灯的微弱光线来看,她那样的浓装艳抹简直象个妖精。 另一个女人从手提包里掏出揉得皱皱巴巴的钞票,一张一张地抻平,然后点数。 她表情认真,动作利索。 渡边有些坐不住了。 他往前探着身子,想跟司机说什么。 表情非常痛苦,好半天才嘶哑着嗓子说出一句话来: “停……停一下!” 汽车刹住。 渡边摇摇晃晃地下了汽车。 那男人眼也不睁地叨叨咕咕。 “怎么啦?轮胎撒气啦?” 女人:(朝黑暗中望了望)好象吐呢。 那男人吃了一惊,仰起脸来。 他从开着的车门探出头来,直勾勾地朝黑暗中望着。 72.道路 渡边象个幽灵从黑暗中走出来。 73.汽车 那男人吃了一惊似地坐回座位。 渡边回来。 他一声没吭上了汽车,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痛苦得疾首蹙额,朦胧中显得脸如白纸。 那男人扭过脸去。 女人咣当一声关上车门。 男人:呶,唱个什么歌吧,我顶讨厌阴森森的气氛。 汽车开动。 女人应付差事似地唱起来。 那假惺惺的歌声,更加引起那男人的自我憎恶和渡边的绝望。 (化出) 74.(化入)大街 早晨—— 渡边象个幻影似地走在晨光灿烂的大街上。 他头上是那顶崭新的漂亮帽子。 然而帽子下面却是一张阴郁的面孔。 两相对照,使人感到非常奇怪。 难怪过路行人刹那间瞠目相视。 “科长!” 听到这一声喊,渡边瞪大眼睛巡视周围。 丰子跑上前来。 “果然是您!” 丰子站在渡边跟前,呼哧呼哧地嘘着白气。她用那淘气的眼神眨着大眼睛注视渡边。 那朝气蓬勃的样子和矫健的体魄,使渡边感到目眩。 丰子:帽子不对,害得我想了半天。 渡边一愣,当他意识到之后,立刻摘下帽子。 丰子:总算找到啦!我上您府上找您去啦……您现在上班去么? 渡边:啊……我…… 丰子:您带着图章么? 渡边:啊,图章放在家里。 丰子:我想辞职不干啦,所以…… 渡边:? 丰子:我已经找到别的工作,所以着急…… 渡边:那么……就到我家来吧。 两人并肩走去,片刻沉默。 丰子挺着胸脯阔步前进。 她那浑身洋溢的朝气,使渡边无形中感到一种压力。 渡边:(感到沉默难挨)你……为什么……要离开机关…… 丰子:在那儿闲得无聊,死气沉沉。每个月总是那样,一成不变。什么新的事也不会发生。我已经忍了一年半了。如果说出了什么新鲜事,那就是科长歇了五天这档子事和科长的帽子……就这些。 渡边:…… 75.渡边家的二楼 光男和一枝正在鸠首集议。 光男:反正老爹回来什么也不说。 一枝:跟他没有什么可说的。 光男: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不要让他看出我们的态度有什么特别。你要是不先提退职金的问题,大概就不会出这种事儿。 一枝:你这个人说话真随便,好象什么事儿都怪我。当时,存款的事不是你提出来的么。你还说,难道他打算把它带到坟墓里去?……所以,老爹就…… 光男:(苦丧着脸).可是,越想越糊涂。就这么大点儿事……老爹就这么……反正啊,老爹离家还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呢。 一枝:算啦!老爹现在干什么呢,他离家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缘故……这一切不是还没弄清楚么? 两人沉默片刻,相对而坐,仔细思索。 开门声。 两人站起。 丰子的画外音:我就在这儿等着吧。 渡边的画外音:你就上来嘛。 光男和一枝面面相觑。 一枝悄悄地俯视楼下,她瞪圆了眼睛回来。 “你瞧!” 76.门厅 管家拿着渡边那顶新帽子,非常惊奇地朝屋里望着。 77.渡边的房间 渡边脱外套,他颇感奇怪,回头瞧了瞧。 因为丰子态度很自然地在帮他脱呢。 这样很简单的亲切动作,给渡边业已冰冷的心灵以意外强烈震动。 渡边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闭上眼睛。 丰子当然没注意到这一点。 她把外套挂在墙上,看着一大排镶着镜框的表彰状。 “三十年……在那种地方呆三十年,我只是想一想都要闷死。” 丰子发觉渡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啊!对不起!” 渡边急忙移开视线,边慢慢地开桌上的皮包边说: “啊……近来……我每次看到它……总是……想起前不久你谈的那则笑话……那笑话……完全是事实。” 丰子:? 渡边:我这三十年……在机关里……干了些什么?我不论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记得清楚的……只是个忙……还有就是无聊。 丰子突然伸过手来。 渡边:? 丰子:我想错了,没有想到科长能说这种话,简直让我吃了一惊。 渡边:啊……那……我是…… 丰子好象焦急的样子挥动她那伸出的手。 渡边怪难为情,怯生生地握住丰子的手。 丰子心情舒畅地笑了。 渡边简直要哭出来: “嘿嘿嘿!” 管家端茶进来,见状着了慌。 78.二楼 光男正在换西装,一枝在旁伺候他。 光男:别胡说啦。我大伯曾提过这件事,老爹的事我最清楚。 一枝:可是…… 光男:总而言之,那是不可想象的,老爹会和那么年轻的女孩子…… 79.渡边的房间 渡边在看丰子的辞呈。 “喂……你写的格式不对呀。” 他以惯用的冷漠语调说了一句,当他看到丰子的不太痛快的表情,赶快盖上图盖。 丰子高兴地笑了。 渡边:(不好意思地)你……今天去机关? 丰子:嗯,要不赶快递上去…… 渡边:好,把我的请假条…… 他坐在书桌前铺上纸。 丰子:(表情莫名其妙地)您为什么好几天不上班啦?……机关里议论纷纷哪。都认为这是突然异变…… 渡边:(含糊其辞地)因为有点儿…… 丰子:(窥视一下渡边写的清假书)您真有病么?……可说起来气色的确…… 渡边:(着了慌)啊……因为…… 丰子:嘿嘿嘿……唉,到底是科长,每天装作照旧上班,可是您到底上哪儿去了呢? 渡边:? 丰子:您遮掩也来不及了……可是……也奇怪,您还不知道?昨天坂井先生到底上这儿来过啦,一切都露馅儿啦。 渡边诚实、为难的表情。 丰子:哈哈哈,您何必在意。你三十年没有缺勤过……您有吊儿郎当半年的权利。 渡边苦笑,在请假书上盖上图章。 丰子拿到手麻利地站起来。 丰子:不过,好话说在前面,我和鸡不一样。 渡边:鸡? 丰子:我指的是坂井先生,他就和拔了毛挂在肉铺里的鸡一模一样。 渡边不由得莞尔一笑。 丰子:而且善于站在高处这一点也很象。他比我多拿二百元工资,可是就因为这个瞧不起我。 渡边:…… 丰子:好,再见! 丰子低头行个礼便走了出去。 她的袜子后跟破了个大洞。 渡边出来送她,突然停步: “你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80.二楼 光男准备去上班,刚要下楼,突然停下来。 81.渡边的家门口 渡边和丰子出来。 林管家一反常态,郑重地送客。 82.二楼 光男和一枝从窗户俯视门外景象。 83.从二楼俯视的角度 从这里看到渡边和丰子顺着院墙并肩走去。 渡边那顶新帽子特别显眼。 84.二楼 目送渡边和丰子的光男、一枝瞠目结舌。 管家的画外音:太太,太太! 85.楼梯 管家兴致勃勃地跑上楼来。 86.道路 并肩走去的渡边和丰子。 丰子:科长,您真幸福啊。 渡边:? 丰子:您住这样的房子。我们那里啊,两间房住三家……简直是战国时代。 渡边:…… 丰子:而且,还有个好儿子吧? 渡边:(极力改变活题)那也许……喂,你说妇女穿的袜子哪儿…… 丰子:您买? 渡边:嗯。 丰子:这一带……啊……洋货店里大概有吧。 说到这里,她好奇地发问。 丰子:女人袜子……给您儿媳妇买? 渡边:? 丰子:听说长得特别漂亮……这也是鸡的报告。 渡边:…… 朝前走去的两个人的背影。 (划) 87.洋货店前 两人出来。 丰子拿着装着袜子的玻璃纸袋往脸上扇风。 丰子:您真让我着急上火。 渡边:你……干吗那样…… 丰子:……我高兴……我想买过,可是那得从三个月的午饭饭盒的菜上节省下来。 渡边:…… 丰子:可是科长,您为什么给我这么…… 渡边:因为……你的袜子有了窟窿。 丰子:可是,我的袜子有了窟窿,科长的脚总不会冷的吧? 渡边:啊……这个……我只是…… 丰子:(着了慌)您撒谎,撒谎,方才说的是谎话。我什么都清楚,您的亲切感情……此时此刻我是高兴的,只是有些难为情……所以我故意说怪话。请原谅! 渡边:…… (划) 88.咖啡馆 渡边和丰子在喝牛奶。 丰子:我教给您好玩儿的吧。 渡边:好玩儿的? 丰子:我为了排遣寂寞,给市民科每个人都起了个绰号。 渡边:哦…… 丰子:想听么? 渡边:(顿感兴趣地)嗯…… 丰子:海参。 渡边:海参? 丰子:知道是谁么?滑溜溜的让抓不着的那位。 渡边:? 丰子:大野股长。 渡边:(挠到痒处似的表情)海参……有道理……嘿嘿嘿。 丰子:阴沟板……三百六十五天,老是阴湿阴湿的那位。 渡边:嘿嘿,小原吧? 丰子:标准答卷! 两人彼此看了看,发出会心的笑声o 丰子:下一个啦……粘苍蝇纸。 渡边:粘苍蝇纸? 丰子:这儿粘两下子,那儿粘两下子。 渡边:嘿嘿嘿。 丰子:明白了吧?是野口啊。 渡边:哈哈哈。 丰子:下一个是斋藤主任,您猜我给他起了个什么绰号。 渡边:斋藤君……斋藤君嘛…… 丰子:主任的特征啊,是没有任何特征。 渡边:哼……我可…… 丰子:份儿饭! 渡边:份儿饭? 丰子:食堂的份儿饭。 渡边噗哧一笑,他笑了一阵。 渡边:那么木村君是什么哪? 丰子:粉条儿……小心翼翼,永远哆哆嗦嗦。 渡边眼泪都笑出来了。 丰子:科长也有绰号哪。 渡边笑声停止,有些着慌。 丰子:不过我不说啦,因为我搞错啦。 渡边:啊……不要紧……说一说。 丰子:真为难哪。 渡边:要是遮遮掩掩不说,反倒…… 丰子:好,我说啦,木……乃……伊…… 渡边立刻板起面孔。可是立刻眨着眼睛低下头来。 丰子:(小声地)请原谅! 渡边:啊,不……总是我…… 渡边强作笑容,可是反倒很不自然。 丰子看他这副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渡边也终于被她逗得真地笑了。 (划) 89.街角 渡边和丰子停下脚步,相向而立。 丰子:好,就在这儿……实在谢谢您啦。 渡边:(有些凄然地)你……一定今天提出辞呈么?…… 丰子:? 渡边:如果能明天提……好,今天就…… (划) 90.弹球房 渡边和丰子。 渡边完全是一副长辈神态。 (划) 91.大街 两个人边走边看商店橱窗。 (划) 92.溜冰场 两人抓着栅栏一步一步地走。 (划) 93.小豆粥铺 丰子把渡边那份也吃光了。 (划) 94.公园 渡边坐在秋千架上,丰子推他。 (划) 95.电影院 丰子鼓掌。 即将进入梦乡的渡边醒过来。 (划) 96.小饭馆 夜—— 冒着热气的鸡素烧的锅。 渡边和丰子围锅相对而坐。 丰子很健谈。她边吃边谈。 丰子:科长您怎么一点儿也不吃啊。 渡边:啊……我…… 丰子:看起来您好象很累了。 渡边:可是……今天……的确……挺漂亮地过了…… 丰子:影片的高潮阶段您打鼾了。 渡边:那是……因为昨天晚上……有点儿…… 渡边的确显得疲劳不堪。 一点一点喝的那些酒也竟然使他醉了。 渡边松开领带,用热毛巾使劲擦脸。 擦着擦着,突然语声伴着眼泪沉痛地叨咕起来。 “象这样的事……我谁都不能跟他说……说起来……会贻笑大方……总而言之……为什么……我三十年来……象个木乃伊似地……干活儿……” 丰子停下筷子,目不转睛地望着渡边。 渡边看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慌忙摆手。 “啊……我不是……因为叫挖木乃伊……就耿耿于怀啦……那是毫无办法的………我想说的……只是我为什么……成了木乃伊的缘故。因为……这完全是为了……儿子……可是……儿子呢……一点儿也不理解……所以……” 丰子:(脱口而出)可是,把责任全推到儿子身上,那也未免过分吧。 渡边吃了一惊。 丰子:是这么回事吧。如果您儿子求您,说,您当个木乃伊吧,那当然是另外一回事啦。 渡边:…… 丰子:当老的,天下的老的都相似。我妈也一样,动不动就摆方才说的这套理:就是因为生了你所以才受尽了辛苦。当然,生了我我得感谢您;可是,您生孩子这件事并不是孩子的责任。 渡边:…… 丰子:科长,怎么啦?您怎么对我说起您儿子的坏话来啦? 渡边:啊……不是…… 丰子:嘿嘿嘿……您还是最疼您儿子嘛。 渡边被她说到短处,眼睛一眨一眨地无话可答。 (划) 97.夜路 渡边显露简直要哭的表情匆匆往家走。 (划) 98.渡边家的二楼 渡边、光男、一枝。 被让在上座的渡边,看着光男和一枝,边喝茶边想跟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光男很不自然地热中于看晚报,一枝则打毛活,眼也不抬。整个屋子充满冷漠的沉默。 光男:电力危机似乎还要继续一个时期哪。 渡边:嗬……是么? 又是沉默。 光男:今年所以暖和,据说是三十年来的暖流异变哪。 渡边:嗬……是么? 又是沉默。 渡边犹豫再三之后,下决心讲话了。 “我有个事儿想问问你……” 光男和一枝立刻对瞧了一下。 渡边:说实在的……本来早就想……不过实在是令人不痛快的事…… 光男慌忙避开和父亲相交的视线: “爸爸,这个问题我看就别提……” 渡边:? 光男:……今天……我还去大伯那里商量过……象这种问题,为了防止事后闹什么纠纷,先办个手续比较好。……比如说对于爸爸的财产我们应享受的权利吧,我们认为如果事前不办好手续,防止以后闹什么纠葛……眼下就是个例子,这四五天的工夫,您就花了五万元。如今年轻的女人…… 渡边:光男……你……说些什么! 光男:(勃然大怒)爸爸!!我们是尊重您个人意志的呀,您听清了,干脆说吧,您那么大年纪,仍然不知好歹地放荡生活呢,我们也承认它。我们只提出了合乎最低的常识性条件。您也给一枝设身处她想一想。啊,一枝嘛不考虑她也行,请考虑考虑她娘家嘛。您把同您这种关系的女人往家里带,这未免过于违反常识了吧?况且,居然在屋子里握手。管家当我面一说,我真不知道这脸往那里放。…… 渡边脸色苍白,浑身哆嗦。 99.楼梯 管家站在楼下,伸着耳朵谛听。 她听到开纸拉门的响动,赶忙走开。 神态茫然的渡边进入画面。他象个梦游病者一般走下楼梯。 (化出) 100.(化入)市政府 市民科长的空座。 桌子上未批阅的公文堆得老高。 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不能来上班,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因此,在这期间出现了关于他的各种各样的闲话,以及无数的臆测。 科员们斜眼瞧着科长桌子,悄声私语。 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些闲话和臆测尽管众说纷纭,但是在渡边作了一件十分荒唐的事这一点上,是完全一致的。不过,就本人来说,他从来还没有象这期间的行动那样认真过。 101.工厂的一隅 由于发动机的震动,脏了的厂房玻璃窗在微微颤抖。渡边和丰子在窗下相对而坐。丰子的头发和劳动服上全是尘土,她很着急似地在教训渡边。 “这儿和市政府可不一样,可不是一个钟头能办完的事故意拖它一天的混帐地方。” “啊……那个……” “这儿是浪费一秒钟就减少一秒钟该拿到的收入。” “那么……我再来……晚上……” “晚上累了,与其玩儿去不如睡觉好。” “……” “首先要问的是,科长您怎么啦?……每天晚上净找我玩儿。” “……因为……” “干脆,别玩儿啦……我总觉得不自然。” “不过……就今晚上去一次……行吧?” “不行啊……没完没了……” “……” “好,对不起!” 她说完跑进车间。 渡边悄然站在那里。工夫不大,他好象被打垮了的一般,低着头,慢慢地往回走。 “等一下!” 丰子追上前来,生气似地跟他发话: “说话算数,就今天晚上。” (划) 102.咖啡馆 渡边和丰子相对而坐默默无言。 丰子打了个呵欠。渡边见此光景赶忙站起来。 “好……出去溜达……一会儿。” 丰子:够了……然后又该是小豆粥铺啦,四喜饭馆啦,荞麦面馆啦……呶,净折腾这个有什么意思。 “……” “让您花钱还这么说,实在不礼貌,我算真服啦……因为彼此要说的话已经没啦。” 渡边十分悲伤地注视着丰子。 丰子:又是那个模样!老实说吧,我有些不痛快……科长! 渡边低下头来。 丰子:呶,什么缘故?……为什么老在我后边追着转? 渡边:……那个……总而言之…… 丰子:总而言之什么呀? 渡边:总而言之……我和你在一起……心里就痛快…… 丰子:老人恋(注3)?……要是那样的话我可拒绝。 渡边:不,我……不会那样……只是…… 丰子:喂,你说清楚嘛。别象雨滴似的,一句一句慢声慢语地说。 渡边沉默不语。 丰子:你生气啦? 渡边摇头,紧闭嘴唇沉默了好半天,突然变成另一个人似地慷慨激昂地说起来。 “我……连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在你后边追着转不可……我十分清楚的只是……我很快就要死啦……我……得了胃癌……就在这儿……” 他抓着胃的上部。 丰子吃了一惊,注视着渡边。她非常同情他,但也毫不掩饰生理上的憎恶。 渡边:你知道么?……不论怎么折腾,顶多再活一年,或者半年……因为我知道一定如此,所以……我突然想起……对……想起我儿童时代,我曾掉进水池里,现在……就跟那时候的心情完全一样……眼前漆黑一片……不管怎么挣扎、闹腾……什么也抓不住……只……有你…… 丰子:您儿子呢? 渡边:(使劲摆手)你别提我的儿子……啊……我没有儿子……孤……孤零零的一个人……根本就…… 丰子:难道…… 渡边:你……你不知道……不知道……儿子离我远着哪……就象我掉进水池里的时候……我妈和我爹……不知道他们在什么遥远的地方一样……总而言之……现在我想起来……反倒难过…… 丰子:可是……我……怎么能…… 渡边:我只是……看到你……这里就……(又接着胸脯)暖烘烘的……象我这样的木乃伊也…… 丰子:…… 渡边:……总而言之……你就是……我的亲人……啊……不对……你年轻、健康……所以……啊……不对……你怎么那么充满生气……真的……朝气蓬勃……我这个木乃伊……只有羡慕……我在死之前……你这样的日子……哪怕过一天也好……然后再死……不然……死也不瞑目……总而言之……在这个世界上……想做些什么……一定有我能做的和该做的……可是……我不知道……你一定知道……当然……也许不知道……现在……我…… 丰子:我倒也…… 渡边:啊……请告诉我,我怎么样才能象你…… 丰子:可是我只是干活,吃饭…… 渡边:然后呢…… 丰子:就这些嘛。 渡边就象孩子诚心诚意向大人提问题,结果被大人打岔受到糊弄时那样,流露出异常悲哀和苦恼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望着丰子。 他那表情和木乃伊般的面孔显得菲常不协调。应该说,渡边坐在这个娇声媚气的咖啡馆里,他的存在本身就显得和这里的气氛极不谐调。况且,谈话的内容,使丰子感到尽快地离开他才好。 丰子:真的呀,我只会做这东西。 她打开包袱,拿出一件和饭盒包在一起的粗糙的木制玩具。这是个大眼睛兔子,放在茶桌上,那兔子头向左右摇晃。 渡边二目无神的眼睛仔细地瞧。 “嗯。” 丰子:虽然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可是做起来满有意思。我因为会做这个,就觉得和整个日本的儿童们特别亲近了。 摇摇晃晃的那只兔子。 渡边忧郁地看着这只兔子,不由得痛苦地一声长叹。 丰子:(已经坐立不安,完全是出于应付)呶,科长也做点儿什么试试看…… 渡边:(毫无兴趣地)在机关里……究竟能搞什么…… 丰子:可也是,在机关里难办哪……您不去上班……在别的什么地方…… 渡边:已经晚了。 他一筹莫展,随之而来的是催人冒汗的沉默。 实际上他是擦着冷汗看着那木制兔子。 啊,他的眼睛不再注视着那兔子了。 啊,他那什么也不看的眼睛,瞪得很大很大,而且发直,仿佛现在要大声呼喊什么。 丰子看着他这副神态,骤然觉得可怕。 这时,渡边的表情突然改变,冷丁地看着丰子,脸上浮起奇妙的笑容。 丰子不由得失声惊叫,站起身来。 丰子:我……我…… 渡边:(根本不看丰子或其他人)啊……还不晚……啊……并不难办……即使那个地方……如果干也能办到……只要决心干…… 渡边突然一把抓住桌上那只兔子。 渡边:你把这个……给我吧…… 他把那兔子紧紧抱在怀里。 渡边:嘿嘿……我也能干点儿什么,嘿嘿……我也能干点什么…… 渡边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丰子吓得脸色铁青目送着他。 (划) 103.市政府市民科 早晨上班的时间。 整个机关一时人声嘈杂。 “早晨好!” “早晨好!” “啊,早晨好!” 大野和斋藤进来。 两人站在火炉子跟前聊起来,女办事员端上茶来,他俩边喝边谈。 大野:瞧吧……提出辞呈也就是时间问题啦。(瞥了一下渡边的桌子)昨天我见到他的儿子,拐弯抹角地问了他爹的退职金。 斋藤:这样,你很快就是科长啦。 大野:那还不知道哪……哈哈哈…… 突然周围安静下来。 大野和斋藤顿时表现出奠名其妙的表情。 科员们的视线都集中到一点,眼神中流露出惊奇。科员们之所以感到惊奇,是看到渡边上班来了。他一反常态,头上戴着一顶新的而高贵的帽子,精神饱满地大步走了进来。渡边好象根本没看到科员们如此惊奇地看着自己,摘下帽子挂好,脱下外套。挺然而立,注视了一阵自己的办公桌。然后拉过椅子坐下。桌上堆着山似的一大摞待批阅的公文。他伸手抓起最上边的一份公文。 科员们仿佛被他这种气概慑服,只好偷偷地瞧着他。 他拿着公文的两手微微颤抖,认真地披阅公文。 104.公文 关于修理和填塞暗渠的陈情书 黑江町妇女联合会 公文上贴着一张张风筝尾巴似的便条: 认为本案属土木科职权范围,应交该科处理 股长(印)、主任(印)、主管(印) 渡边毫不踌躇地把便条撕下来,仔细看公文的内容。 “大野君!” 大野:是! 渡边:把它……交…… 大野:这个问题该交土木科…… 渡边:不……象这类事……如果市民科不主办……就会文齐武不齐……总而言之……这不仅是土木科的问题……假如公园科……下水科不动起来……所以…… 大野很不以为然的表情。 渡边:你给我叫辆汽车。 大野:啊? 渡边:我现在就去实地调查……今天就要交出报告…… 大野:科长,这事有些勉强吧…… 渡边:不……只要决心干…… 渡边站起。 大野、斋藤、坂井、小原、野口、木村都吃惊地看着他。 渡边匆匆穿好外套就走了出去。大野和斋藤急急忙忙跟了出去。情绪昂扬的渡边的背影。 (化出) 105.(化入)渡边的照片 黑缎带装饰的渡边照片。 叙述者的画外音: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死了。他是重新上班五个月之后死的。 106.渡边的房间 守灵的灵台。 屋子摆满了花圈,烛光摇曳。隔扇已经撤掉,邻室坐满了守灵的客人。客人大多数是本机关的人。上席坐着市政府的市长助理、总务部长、土木部长、土木科长、公园科长,市民科的大野、斋藤、小原、野口、木村,此外还有土木科、公园科、下水道科等各科代表。主人光男身着带家徽的礼服,规规矩矩地坐着。一枝和喜一夫妇往来于客席之间斟酒。 管家专收空酒壶。 乍看起来这是习见的守灵之夜的场面。 但是,每个人的脸上都表现出自责的情绪。门厅传来嘈杂的人声,气氛很不平静。坂井神色紧张地进来,他悄声地和大野耳语了一阵,大野急忙站起。大门外响得很厉害的汽车喇叭声。 107.渡边家门前 已融未消的残雪,道路泥泞。三四辆报社的汽车开进胡同,停在路旁。好奇的看热闹者围了一大群。 门厅里有人用闪光灯拍照。 108.门厅 带摄影记者而来的四五位采访记者正在和大野谈话。 记者A:请无论如何让我们见见市长助理。不是来了么? 记者B:三分钟,三分钟! 大野难于应付。 109.渡边的房间 大野进来,和最上座的市长助理悄声地说了几句话。助理表现出很厌烦的神情。但是迫不得已似地站起来,跟在来去匆匆的大野后面走出房间。在座的人们颇不平静地目送他俩。只有照片上的渡边是神态怡然的。 110.门厅 助理和大野正和记者谈话。 助理:喂……这纯粹是画蛇添足嘛! 记者A:是么?可这话是我们经过充分调查才说的。 记者B:助理,建设那个公园的,公开发表的是公园科和该地区的市参议员,还有你也出了力。可是实际上不是渡边么?这可是最可靠的消息呀。 助理:你可不要以为渡边是市民科长就……可实际上,建设公园的工作,是公园科的主管事项。 记者B:这我们知道……问题是,几次化为泡影的那项计划,始终顽强奋斗最后促其实现的主办人,到底是谁呀? 记者C:那一带的人都相信是渡边先生。他们认为,渡边先生是因为建设那公园而死的,对此非常关心哪。 助理:他们怎么说的? 记者C:简单地说,在这以前他们就有种种疑问。比如说,那公园开幕典礼上,你这位助理的祝词里对于渡边先生的事一字未提。 记者A:那不是祝词,是竞选演说。 助理听了很不高兴,瞪了记者A一眼。 记者A:这可不是我的意见哪……是那一带的居民说的。 助理:…… 记者C:还有……开幕典礼那天,根本没人理渡边先生,让他坐在最靠边的地方……总而言之,他们纯粹是对于遭到冷遇的渡边十分同情。其次,他们对于渡边先生为修建公园而死这件事又有了特别的解释……也就是说,这件事是对市政府上层机构的无声抗议…… 助理:(微笑)于是……虽然没说渡边是在那公园自杀……可是却说有意识地冻死在那里的,是吧? 记者D:不错。 助理:对……昨晚上下了雪,结果就出了戏剧性的事……不过……渡边的死因,经过解剖已经清清楚楚……当然不是自杀啦,而且也不是冻死的……死因是胃癌。 “胃癌?!” 助理:对……因胃癌而吐血。他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料到的时刻死的……如果有疑问……大野,你把医院告诉大家。 助理留下这句话就匆匆地到里边去了。 111.渡边的房间 助理进来,他顾不得礼貌,从人们的膳桌前斜穿过去,径直奔自己的座位。 回到座位之后拿起酒杯,他那
影片描述一个得胃癌晚期的模范公务员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所 遭遇的种种。政府市民科科长渡边堪治,是近三十年全勤的模范地方公务员。家庭主妇们联合申请市政府填平地下水道的积水,在上面建造儿童游乐场。申请书转了一圈后,又被踢回市民科。一年后,主妇们第二次到市政府提出建议。一个月后,渡边科长因身体不适,去医院照X光透视,被查出胃癌,而且只能活4个月左右的时间了。渡边回到家,望着妻子的遗像,追忆往事,感到孤独无助,又得不到儿女善待。绝望中的渡边没有去上班,取出存款中的一半,在酒馆借酒浇愁,希望能得到解脱。女科员小田给了绝望中的渡边以启示。第二天,渡边上班了,在堆成山的文件中取出了那份家庭主妇的联合申请。五个月后,在人们的怀念中渡边死在了儿童游乐场的秋千上。
志村乔的表演令人感受到一种五雷轰顶般的震撼,但就是很容易跳戏到吴孟达....不太喜欢后半段的室内罗生门步步传递出的“民生无小事,枝叶总关情”主题,显得说教味太浓太直。总之,还是我私人的黑泽明前三,太多触动人心的时刻了。
1.内容太丰富了:直面死亡与生之意义(沟通,纵欲狂欢,爱恋,献身事业),官僚体制的臃肿低效,家庭问题,激励与惰性... 2.独特叙事结构:全知顺叙+跳跃留白+旁知视角与闪回。3.志村乔演技入木三分。4.独自下楼的生日歌=涅槃重生。5.景深镜头的细节,街头镜面反照,知晓噩耗后的无声空白。6.秋千结尾。(9.5/10)
#重看#世上最会拍群像(调教演员)的导演之一,龙套也充满故事,后半段借用「罗生门」模式,众口闪回,开启室内群口先河,官僚机制之陈腐虚伪与人心之自私丑陋,半世纪验证经典普世意义;剧本绝佳,演技超然,已成志村乔忠粉;生命虽终究寂寞,在死亡的达摩克利斯之剑下,焕发另一种「新生」。
再健全的体制如果没有人的热心、人的激情,就会变成物的罗网,使一切“可为”变成“不可为”,而个体和社会都沦丧为“木乃伊”。我们随时都可能死去,”谁也不知明天事“,请为”生之欲“谱”留芳颂“。那空洞骇人的眼睛化为快乐的秋千,黑泽明通过倒写《公民凯恩》在官僚体制内和生命本质坦诚相见。
一个低头弓腰言谈卑微的人,他活着时,灵魂已经死了三十年,他孤独地死去时,却在价值满足中得到永生。朝闻道,夕死可矣。从声色犬马的短暂快活中挣脱,背负使命涅磐重生的时刻,所有人都在身后应援高歌。黑泽明打破叙事逻辑,悲凉却又辛辣地呈现灵魂的复苏和官僚体系的僵化。自古实事高层懒得做,底层做不动,当一人跳出来以螳臂只身推动人浮于事的巨大官僚机器时,他值得所有白雪温柔相送。少为碌碌无为找借口,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4k修复。
生之欲!一部关于人生、人性的集大成之作,在这部电影中,黑泽明达到了他精神世界的巅峰。对于生死的精神界定,对于政府的强烈讽刺,对于人性的深度剖析,对于人生的彻底反思,都那么地深入人心,淋漓尽致。个人认为这部片子达到了黑泽明电影的最高峰,我庆幸可以看到如此震撼心灵的一部经典,志村乔的表演理应受到和三船一样高度的评价,这也是三船从开始和黑泽明合作,到最后结束共事为止,唯一一部没有参与的影片。即使是50多年以后的今天,这部电影依然闪烁着不可磨灭的光芒,时刻照耀着你我内心深处的面孔。
竟然用了后50分钟来质疑、猜测和怀念死者,黑泽明太自信了,按正常套路可能是用成倍的卖惨来博取观众的同情和眼泪,但导演却让渡边的故事线在中段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群与已逝主角有相似身份的人,当然,活着的人,而主题也在吵闹中深刻起来。主角的心理和《新女性》中服毒自杀的韦明有共通性。
《生之欲》是一部伟大的电影,即便抛开电影对当日日本政府麻木现实的剖析和批判,从人性苏醒的角度也一样伟大,而单就电影结构而说,也足以是一部伟大的电影,继承了《罗生门》开启了《十二怒汉》。主题歌“生命多短促/少女快谈恋爱吧/趁红唇还没褪色前/趁热情还没变冷/谁都不知明天事”悲观而积极
个人心目中黑泽明最杰出的电影,同行朋友评价说“后劲太大”。这种电影,看一部少一部,看到就是赚到。世界没有进步,电影也没有进步,我无法相信一部讲故事的电影,能做的比《生之欲》更好。说理蕴含在叙事中,因此显得格外通透。每个人都能从电影里看到自己,思考如何抵抗庸俗的生活。当你的生命只剩半年,你会怎么做?——这是每个人都听过但无法给出确凿回答的问题。黑泽明不仅提出问题,他还给出了答案,这答案不仅领先于观众(叙事技巧),而且每一层次的回答都是对之前的超越(主题)。从后悔到享乐再到认真生活,最后落在对政府及个人辛辣无情的批判。每个人酒后都振臂高呼继承遗志却无一改变,而真正觉醒的人无非也是独木难支、黯然神伤。不是理想主义,而是现实主义。人生的真相就这样向我摊开,印证了心中所想后也难免要陷入深深的失落。
很大胆,不到三分之二处突然拿掉主角,后一个小时真的有与《M》的异曲同工之妙!人无论生死,都是存在别人的记忆里,像一个拼图,拼出完整的故事。里面讽刺各种部门先不提,光是这种“不知为何而活”的悲凉,就无法言喻...
志村老爷爷的眼睛快要瞪出来了。好孤独。
前半段,对生命的思索和拷问引人深思。后半段,看导演抽丝剥茧的功力。
身患绝症的公务员决定在死前做一件实实在在的事。然后他幸福的死去了。
其实这也是两种自由的选择问题,与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理性思辩相比,黑泽明则显得稚气说教。打破现实藩篱去追求灵魂自由固然值得赞扬,但依附于规则来换取具体领域的自由,也是一种饮食男女的人生态度。大丈夫立身于无常世间,只要忠于内心的权衡决定,就要直面得失而无怨无悔【8】
前半段是自省,后半段是讽刺。重要的在于很多人是无法教化或感动的。不过儿子的戏很有意思,悼念整场都无话可说,虽然是父亲,却一直是个陌生的家伙。
(9/10)因为《花与爱丽丝杀人事件》而知道了这部影片,看了一遍后才知这部1952年的片子对后世作品的影响之大。而作为早期的讲述绝症主角的故事,却是最反俗套的一作,我原以为这个故事会终止于老人和女主一起玩快活地度过剩余时光、或者以建完公园作为故事结局让主角在满足之中闭上双眼,但结果却都不是……黑泽明真的是大师。相比之下,后世的同类作品,却在不断拍出黑泽明在本片拼命回避掉的俗套片断。另外这部作品也让人感叹二战仅过去了几年,日本社会就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
父亲节观影。占据画面中心的失语者:没有诉说的欲望,没有诉说的必要,就算诉说了也得不到理解,就算诉说了也不再有人听到——生命的解释权终将留予他人。在车流中穿行,在舞池中失神,爬行着登梯追忆,佝偻着奔走乞求。拨开一切前景所遮挡的,是他窘迫但不愿闪避的双眼,而后景是被生机勃勃的假象笼罩的现世。魂魄在秋千上一直荡,荡去他所向往的落日天空,他终其一生也未曾留意的自由天空。
电影演到一半他死了,电影演到一半他重生了,happy birthday to you!电影开始时他已经死了三十年,电影结束时他却伴着每一次秋千的摆荡得到了永生。形式结构经典,前半段如木乃伊独自苦寻生的意义,后半段升华后静静俯瞰众生死相(并由此将生死之意从个人过渡到全社会),有如将死生顺序颠倒,与主题相合。以温柔的姿态做出最犀利的现实批判,令在场之人哑口无言。伟大的电影。
【B+】叙事方式非常大胆,即便放到现在也不会有几个导演敢这么拍。主题简单动人又不乏深度,既有对个体的思考又有对整个社会的拷问,看的人阵阵心酸。不过若是藏的再隐晦一些,我相信会更好。
志村乔的表演已经很像《乱》的仲代达矢了。黑泽明喜欢把原本应当高潮迭起的“动”的部分,用相对的“静”来表现。仿佛一颗悲悯的心,在静静旁观。黑爷是喜欢讲道理的,他觉得电影应该简单易懂,而且生动有趣。我喜欢黑爷,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坦荡,不故弄玄虚。“道理”不会因为你讲得深奥就加深了价值,“道理”是要让人们接受的。中井朝一的摄影无可挑剔,早期黑爷的最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