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剧讲述了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症的律师朴泰锡赌上后半生的最后一次法庭辩论,记忆渐渐消失的同时如何守护自己的人生价值与亲情的故事 。
作者/Eric Kohn 翻译/薯本华 来源/Indiewire
《记忆》从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职业生涯中的第一次突发惊吓(jump scare)开始,但这种突然冲击并不如它在随后的沉默中产生的共鸣那样重要。任何熟悉这位泰国导演作品慢热、抒情主旨的人都知道,他是如何坚持着一种需要用时间来适应的梦幻逻辑。《记忆》以哥伦比亚为背景,这是他在家乡以外拍摄的第一部电影,有着和《能召回前世的布米叔叔》或《幻梦墓园》几乎一样的魔力。但这一次,一种深刻的存在主义焦虑正在蔓延。
在蒂尔达·斯文顿疑惑目光的引导下,《记忆》对一位女性试图揭开只有她能听到的神秘声音的根源进行了一次难忘的内省式审视。不仅如此,它也是对现代社会的匆忙及其造成的集体性失忆的一个巧妙而引人入胜的回应,任何在观影过程中耐心受挫的人都证明着这一点。
这意味着《记忆》与其说是电影,不如说是一种冥想,是一次由表及里深入探讨人与地方联系的深刻挖掘。杰西卡(斯文顿 饰)在电影开头已感到格格不入了,因为她突然被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低沉的爆炸撞击声惊醒。作为一名居住在麦德林的英国植物学家,杰西卡前往波哥大看望她的姐姐(艾格尼丝·布雷克 饰),姐夫让她与一位名叫埃尔南的音响工程师(胡安-巴勃罗-乌雷戈 饰)联系。
杰西卡将这种噪音描述为“混凝土球撞击被海水包围着的金属墙”和“来自地心的隆隆声”,她和她的新朋友试了几种音色,直到他或多或少能够用调音台模拟出这种声音。但这并没有让她更接近噪音的根源,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它总在最不可预测的时刻萦绕耳畔。
杰西卡这种病灶的官方解释可能是“爆炸头综合症”,显然导演本人在他生命某个时间段里有过这种疾病经历,但《记忆》并没有致力于挖掘硬科学。相反,它以一种游离的状态随着杰西卡的探索共同漫游,加深了她周身的流离失所感,直至最后一幕揭示一个令人瞠目的奇异启示。阿彼察邦的电影创作存在着一种催眠的品质,这种品质来自于静坐,周围环绕着叙事声音,持续数分钟这种状态,直到微妙的细节浮现。《记忆》是对这种品质最纯粹的提炼——尽管单一的 CGI 转换未必能想象得到,但其最冒险的视觉效果来自哥伦比亚乡村的沉浸式绿色植物。杰西卡被她到来之前的人和历史不可言喻的细节所包围,并最终在那里找到了自我。
斯文顿独特的体态在一个白人女性漫游异域景观的故事中特别有效,随着故事的发展,这个概念变得非常真实。这场表演就像是对玛莉亚·奥内托 (Maria Vetto)在卢奎西亚·马特尔(Lucrecia Martel )的《无头的女人》中表演的漫长致敬——它也是一部关于漂流时感觉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电影。由此,当斯温顿带着震惊和好奇的目光注视着周围的环境时,这部电影成为了她不稳定的关系与她周围历史共鸣的延伸。当一个男人莫名其妙地从故事情节中消失(他实际上已不复存在),而另一个同名的人接替了他的位置时,杰西卡开始明白,萦绕在她脑海中的震动噪音源于与她日常生活的深度脱节,这声音讲述了一个故事,但不是她自己的故事。
这一探寻具有某种自反性质。在一个有着复杂的暴力和阶级斗争历史的社会中,导演自身就是一个局外人。《记忆》面向了理解深层民族身份认同的渴望,同时也承认有些答案将永远被过去的神秘所笼罩。正如《布米叔叔》通过超自然事件暗示其国家的政治暴力历史一样,《记忆》使用其错综复杂的声音设计,以及一段非常奇怪、短暂的科幻转折来探索哥伦比亚多年来的现代化方式,即便它的本土根源仍隐藏在显眼的地方。这种对比在令人着迷的最后一幕中显现,当杰西卡冒险到乡下进行考古挖掘时,却发现自己与一个男人陷入了漫长的、昏昏欲睡的交流,这个男人最终为她的精神障碍提供了一定程度的解释。这段交流将阿彼察邦自由的非叙事风格推向了极致,其结果如此大胆,以至于很可能会疏远除了他最热情的追随者之外的所有人。但这是一场沉浸式的赌博,值得冒险。
到这一幕时,阿彼察邦已经制定了一个非凡的存在主义骤降。这次与摄影师萨永普·穆克迪普罗姆 (Sayombhu Mukdeeprom )的再次合作,导演将他严谨的、大多固定的构图带入了一个比以往更繁忙的环境中。我们在影片的前半部分跟随着杰西卡穿梭在当下的波哥大,时而在悠长的爵士乐演奏中流连忘返,时而在繁忙的城市街道徘徊,时而在玻璃围罩着的空旷绿地前驻足——与其说它是隐喻,不如说是某种诗意:它传达了某种被当代人与地点的匆忙所填满的空虚,人们没有空间去思考发生在他们面前的任何事情。
但《记忆》做到了。阿彼察邦以他自己精确、抽象的方式拍摄了一部生态灾难电影,讲述了无视事物自然状态或尊重这种自然状态的人所带来的危机。杰西卡的早期遭遇为一个自我封闭的角色的到来奠定了基础,他害怕接触任何他眼前狭小安静的环境之外的事物。“经验对完整保存的记忆有害”他说,当影片行至结尾,我们可以感受到这一点。杰西卡听到的爆炸声可能是天外之物,但《记忆》依然牢牢地植根于地球,希望能不顾一切地理解它所要表达的内容。
02:08:00,电影黑幕升起。
南美的丛林和山脉,远处乌云叆叇随之消失,但声音依旧在持续。
我闭上眼睛,静静听完了之后长达8分钟的雷声雨声以及绵延不绝的自然白噪音。
我忘记了此时此刻我身处何地,身居何处,以及我是谁,我没有了记忆,灵魂也蒸发了。
我被一种仿佛置于真空的宁静所占据,上一次获得这种沉浸的体验,是在某个瑞士纪录片里,蜂群忙碌的声音,黎明时分静谧的海平面,还有融化的冰川坠落前崩裂的刺响。这是一种空白的宁静,仿佛宇宙大爆炸之前所有的能量都开始压缩到10的-23次方秒内。
我不知道此时是何年何月,电影里的那片土地有着怎样的历史。
我变成了一堆累累白骨,在某个火山喷发后的灰烬里烧蚀殆尽,余热依稀尚存。后来钻井队刺穿了头颅,只剩下几根破碎的肋骨。
声音是连接广袤宇宙的可识别介质,可惜人类的听觉赫兹频率太有限了,只能通过幻听和梦境去想象去还原。
Hernan说:我从未离开过这个小镇,这里的一切我都记得,我会试着限制我的目之所及。这也是为什么我不看电视不看电影,体育赛事、足球、音乐、新闻、烹饪节目,统统不看。这里已经有很多的故事了,就像这块石头,听说曾经有一个人,在这里午休,他被两个朋友过来痛扁了一顿还抢了项链,包也被抢走,男人追过去而他们已经跑了。这颗石头曾经是这个岩石的一部分,而当时那个男人就坐在这个石头上面。这里的岩石、树木、混凝土、都纳入万物,我的身体同样能感受到这种余震。我记得我所吃的所有食物,记得这里每天的天气,记得我手处理鱼的动作,我意识到我并不奢求去别的地方,更多的经历反而无益处,它们只会在我的记忆里,释放更多的混乱和慌张,于是我就在此深耕。
也许Hernan目不识丁,但他无疑是超然世外的哲学家,这并不是世俗里的出世或者逃避。这片土地上也许曾经发生过创伤,他不知道过往的历史不代表他感受不到这种创伤的余波。万籁俱寂的自然之音、历史的回声、花鸟鱼虫、河流草木每天都在他的眼前波动。无论是伟人还是无名之辈,最后的结果都是湮没在这股洪流中。
就像影片开头的诗人所言:
你能想象一首关于蘑菇的诗吗
从这种生物身上漫溢出来的,究竟是什么
致命的芬芳,腐烂的香气
痂层在暗涌,分子的奇观
连结成一段无器官的舞蹈。
这可能就是万物的结局,所有的一切最后都会汇集成一首关于微生物的诗。
杰西卡(蒂尔达·斯文顿饰)以一个苏格兰女人的身份在哥伦比亚旅行。当她在公寓睡觉时,半夜里听到一声沉闷的巨响,她被惊醒了。而这个巨响只有她自己可以听到,还有银幕前的观众。因此她向一个年轻的音乐工程师寻求帮助,将她听到的巨响以电子音轨的方式追踪下来。这声巨响“如同来自地壳一般”震撼,并快速地侵入她的生活之中。
工作室里的这些场景节奏很慢却有其自身的魅力。技术员首先从电影声音库中寻找素材,然后根据蒂尔达的描述在声音上加以完善,此时他好像一个机器人形象一样。
到了后面,如同阿彼察邦在其他电影中经常做的那样,许多场景设置是开放的或暗示的。有些场景似乎根本没有线索。最后杰西卡在乡下的一条小河边和赫尔南坐在一起,这个男人对她说他一生中从未离开过自己的村庄。他可以完整地记住所有的事情,却没有进一步体验的能力。他自己比作一个硬盘,并向杰西卡解释说,她可能是类似于天线的东西,特别容易接受他的记忆,所有的东西。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听到的 "砰 "声来自于他的记忆。 影片最后出现了一个典型的、惊喜的阿彼察邦小特效时刻,向观众展示了这个爆炸是如何产生的。 导演这里玩的记忆的游戏不仅包括声音和故事,还包括考古学、图书馆研究和人类学。Memoria成为一种跨越多种渠道的体验。一种冥想,一种练习,一种刺激。
电影中出现很多长达数分钟的静止镜头,观众可以闭上眼睛,仔细听现场的风声、树声和水声,这是独属于大银幕的享受,一种沉浸式体验。电影没有任何配乐,全部使用自然声音,观众的心态很平静,如同冥想打坐,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于自己的呼吸声。
影片中还提到:萨尔瓦多·达利是唯一参透世界真相的人,之后转场马上出现了一个折叠放置在柱子上的钟表,暗含达利的名作《The Persistence of Memory》。在这里,柔软的时钟和枯死的树枝、蚂蚁、怪物表象中暗含了一种危机,隐喻了人本能的惶恐不安和对时间流逝的畏惧,如同平静如水的的影片中那个不定期响起的巨响,给观众和杰西卡带来紧张的情绪。
杰西卡记忆中已经死去的牙医其实还活着,调音师时而存在,时而不存在,说明记忆是非常模糊暧昧的,或者阿彼察邦就是想塑造一个超现实主义的潜意识世界,寻找音乐师的事情到底发生了吗?牙医到底是死是活?我们无从知晓,但是音乐师与赫尔南一样,都是充当了一个机器人般的存在。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除了蒂尔达-斯文顿作为执行制片人外,贾樟柯、北京艺术中心、Arte、柏林-勃兰登堡传媒公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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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被听见,声音被描述,声音被记录,声音被重复,这是声音具有“可见性”的知识,但是在可见之外是不是还有另一种声音?它不可听见,它不可描述,它不可重复,它甚至是“无声”的存在。声音的可见性与不可见性,指向了现实和记忆,但是在认识论意义上,是现实纠正记忆?还是记忆重写现实?
这也许就是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试图要解决的问题,而他正是用“知识考古学”构建关于声音的两个维度,构建起关于人文科学发展的可能时间轴。这两个被分开的关于声音的段落以杰西卡走出哥伦比亚麦德林来到偏僻小镇为及分界线。这个来自英国的植物学家,在异域的麦德林醒来,是因为听到了一声巨响:朦胧之夜,一片寂静,突然巨响传来,床上坐起,是杰西卡的剪影,她呆坐在那里,面对着拉拢的窗帘,然后慢慢起身,镜头从她的剪影移过去,在黑暗中变成了黑屏,接着是微弱的光线,那是在镜子中出现的杰西卡,她走到了泛着银色光线的门旁边,打开门,是另一个房间,那扇窗户没有关闭,也没有遮挡光线的窗帘,窗口是一个鸟笼,笼中鸟没有睡觉,它们保持着有限的活动状态,杰西卡便背对着窗户缓缓坐下。
一个声音打开了黑暗笼罩的夜晚,打开了杰西卡可能的梦境,也打开了她对于声音溯源的历程。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用这样一种方式打开声音,似乎就是为了让声音成为可见的存在,因为杰西卡接下来的寻找就是为了确认声音如图像一样,具有某种可见性,甚至是对他人来说也具有可见性。她去了姐姐正在住院的医院,听说了姐姐关于一只狗被撞到的梦;她和姐夫胡安一起,听到了他关于微生物秘密的诗歌,他希望她能将其翻译出来。姐姐的那个梦,胡安的那些诗歌,对于杰西卡来说,都是让自己能进入关于声音的命名之中,因为在杰西卡看来,只有将自己听到的声音描述出来,并找出和梦境、诗歌有关的联结关系,声音才会成为一个并不仅仅属于自己的噩梦。
这便是关于声音“知识考古学”的第一部分,杰西卡的努力,就是为了让声音成为可见的存在,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她通过寻找声音的相似性存在而命名声音——这便是知识的“同”时代。杰西卡的努力最关键的一个举动是通过胡安的联系找到了音控工程师埃尔南。当她去找埃尔南的时候,埃尔南正在操作台上听另外的声音,那是音乐的一部分,等埃尔南完成自己那部分之后,便问杰西卡听见的声音到底是什么?于是杰西卡开始描述那个声音,而她的描述就在不停地让声音呈现出和其他物的相似性:她先是否定这个声音不是一首歌;然后她说这个声音像是“巨大的混凝土球,落在一处金属坑里”;于是埃尔南调出了一些声音,让杰西卡辨认,杰西卡纠正说,那球要小一点,接着再听,她说要更多一些泥土,然后再听,说似乎来自地心,再听,则还要圆润一点,深沉一点……
声音是巨大混凝土球落在金属坑里发出的声音,声音是更小一点的球、再多一点泥土产生的声音,声音还要圆润和深沉一点……杰西卡就是通过不断地描述定义自己的声音,而埃尔南也通过杰西卡的描述修正自己的声音,杰西卡的描述,埃尔南的修正,一个在说一个在听,一个再听一个再说,声音的说和听便建立起了联系,它在两个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共识。无疑,杰西卡的描述就是通过类比来揭示声音具有的相似性,所以这种声音是建立在“同”这一封闭系统里的,最后埃尔南将声音定格在60-100赫兹之间,并将其保存,尽管他对杰西卡说,声音的低音部分还取决于收听者的设备,但是这个在相似性中建立的声音,这个让两个人以及更多人听见的同一种声音,其实已经不再是那个真正的声音,它逃离了纯私人的感觉系统。后来杰西卡和埃尔南见面时,埃尔南就给她听了这一段被合成、被制作的声音,它完全是可听可见的,埃尔南甚至说会收在自己的音乐专辑里,并取名为“妄想的深度”,但是会署上杰西卡的名字。
署上杰西卡的名字,仿佛这声音只归属于杰西卡这唯一的作者,但是在可见和可听甚至可传播的意义上,这个声音只是一种仿效意义上的物,它所建立的同一性关系使得声音被封闭在相似性的言说中。而这种在相似性意义上命名的声音,无疑是脆弱的,甚至是病态的。杰西卡确认这是可见的声音,所以她认为声音会让所有人听到,但是这无疑是自我的虚构:她以为这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而且是装修的声音,但是胡安却告诉他,隔壁根本没有人在装修;在和姐姐、胡安以及孩子一起用餐时,他们讲起了那个叫安德烈的牙医,杰西卡说安德烈不是已经过世了吗?胡安却告诉他,安德烈还活着;杰西卡再次去音乐工作室找埃尔南,那里的人却告诉她,这里没有这样一个人,杰西卡非常具体地说到了埃尔南的身高和体重,但是他们还是否定了这个人的存在,他们说这里只有保罗或者路易斯……
隔壁没有在装修,牙医安德烈没有过世,埃尔南根本不存在,这些和声音有关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这使得杰西卡陷入了某种迷惘,而这也正是声音被相似性命名之后出现的问题:或者根本没有杰西卡听到的声音?或者这真的是杰西卡在私人意义和病理学上的幻听?她去找了医生,医生也明确告诉她患了幻听症,但是医生不建议服药,因为药物会形成依赖性,会使得人的意识逐渐麻木。这是声音被相似性定义带来的后果,它就是一种病,就是对声音本身的丧失,而医生问她睡眠质量如何时,她却说:“我从不睡觉。”不仅仅是声音本身在病理学上被定义,连杰西卡本人也变得不正常,她的发呆,她的迷失,她的焦虑,甚至她否认自己睡觉的生活,就像在夜晚的街上,面对那条尾随的狗,她变得小心翼翼,最后甚至变成了一种神经质。
这是关于声音的一种可见性的命名,但是当她来到那个偏僻的小镇,遇见了正在杀鱼的埃尔南,声音的知识考古学进入了不可见的维度。她在溪边行走的时候,仿佛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声音,于是偏过头仔细地听,这种身体语言变成了不正常的言说,也正是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在溪边剖鱼的埃尔南——这个和混音师一样名字的男人,无疑是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开始另一种声音诗学的显性标志:在城市的混音室里,埃尔南听见了杰西卡对声音的描述,埃尔南从声音素材中找出最相似的声音,埃尔南合成声音之后将其保存并成为可以让更多人听见的专辑一部分,但是那种可见的、可描述的、可传播的声音,只不过是一个无,因为杰西卡根本找不到他;但是在小溪边的埃尔南,却是一个从来没有离开过小镇的男人,是一个遵从“去的地方越多失去得也越多”信念的人,当然也是一个从来不做梦的人——正是从封闭的城市混音室到开放的乡村声音空间,“埃尔南”完成了一次蜕变,在这种蜕变中,声音的“知识考古学”才慢慢趋向于一种人文意义的记忆建构。
在乡村世界里有潺潺流动的小溪,有拂面而过的微风,有悠闲自在的小鸟,它们组成了纯净的自然之声,而一生从未离开过的埃尔南也成为声音的化身,只不过在他的声音世界里,记忆变成一种包容历史和现实、虚构与真实,前世与今生的存在,它在破除声音相似性的“同”的世界中,建造了一个异域式的不可见的声音空间。埃尔南说知道杰西卡住在哪里,“那里父亲曾开了电影院,我的哥哥是个侦探……”埃尔南告诉她曾有人抢走了自己的项链,还打了自己;埃尔南说自己能听得懂猴子的语言,世界万物都纳入到那一块卵石之中;埃尔南说自己曾经看到一对情侣,之后自己就出生了……埃尔南的故事是混合的,像所有的现实都变成了幻觉,就像那块卵石,容纳了万物,但是这种幻想又不是一种梦境,这个从来没有做过梦的人,在杰西卡的要求之下睡去时,眼睛是睁着的,杰西卡用手去探他的口,感觉像一个死去的人:他的一只手放在胸前,身体从来没有变化,任风吹过,静止而永恒。
这是进入记忆的一种仪式?而在埃尔南醒来之后,杰西卡和他一起去了那间小屋,在屋子里杰西卡看到了桌子上的旋转叶片,玻璃下压着的发黄照片,以及那张有着蓝色被单的床,在那一刻和埃尔南有关的一切变成了对杰西卡记忆的唤醒:“是在这里,就是在这里,那晚发生的时候,我和其他人躲在床底下,他们在搜查我们……”这是那晚有关的记忆,这是和“我们”有关的记忆——它无疑超越了在私人意义的幻听,从而进入到了一种与“我们”有关的维度中。但是埃尔南却对她说:“这不是你的记忆,你读取了我的记忆,我是记忆体……”记忆是可传递的,记忆是可转移的,记忆当然也是共享的,在那一刻,埃尔南不再是埃尔南,杰西卡也不再是杰西卡,他们在“我们”的层面上再次命名了声音:声音是一种语言的返回,是一种对于生命的体悟,是对于历史的发现,是人之所是在历史和现实中的结合。
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关于声音的“知识考古学”完成了对于人的重构,把人作为对象中,声音具有了一种社会学、人类学、历史学的意义:声音传来,是雨水滴落,是微风吹过,是海水翻滚,是孩子奔跑,是男女对话,甚至是打架是吵闹,这是一种不再被描述的存在,它就是自然本身;而对声音的溯源,也不再是那种相似性的存在,它甚至变成了原始森林中宛如外星飞船的存在,一声巨响传来,飞船起飞,越过天际,消失在天与地之间;声音更是指向了不可见的历史深处,马岗火山开始喷发,巨石碎片计划开始实施,考古研究进一步拓展……
从现实深入历史,在纵深的世界里,声音就是记忆,而这种记忆直接建立的层级的知识考古学对于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来说,也是一个异的存在,或者正是通过这种对声音的溯源,对可见不可见的记忆的追寻,发现属于全人类的知识编码,从而读取一种集体的人文寓言——公路建设工程中发现的那些遗骸,那块头骨中因为祭祀而留存的洞,以及深埋于地下的木头吸附了水才能长久,这些都是人类记忆的一次整理,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通过杰西卡,将声音变成了记忆,并在对话中展开了对于文明的探寻。但是这种“知识考古学”是不是在另一个意义上还是一种可见的、被描述的存在?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用电影的方式制造了声音,声音依然是如埃尔南一样是合成的,甚至他必须用电影技法将声音可见化,于是,杰西卡“幻听”意义上的声音变成了让观众都能听见的声音:声音产生,于是小区里所有的车辆都发出了警报声,这完全是真实的,是可见的;在街上,杰西卡听到了类似枪声的声音,这也不是属于杰西卡一个人的幻听,是因为路上有男子卧倒了,然后匆匆起身,旁人也在围观;甚至最后属于自然界的一切声音都被听见——声音是真实的,声音是正常的,声音在传播,声音被合成,当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阿彼察邦·韦拉斯哈古制造的声音,那些深埋于历史之中不可见的记忆如何被真正挖掘出来
文 / 唯唯
全文约4700字 阅读需要12分钟
“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囚犯” ——《1951年的欧洲》
Ⅰ
吉尔·德勒兹在与帕斯卡·博尼泽和让·纳博尼的访谈中谈到,“……我看到工厂,便认为看到囚犯……这不是一种线性的延续,而是一种循环,两种影像围绕着一个真实与想象不可分的点互相不停地追逐着。可以说,实在的影像与虚幻的影像在结晶。”(《电影手册》第352期,1983.9.13)这是一个美妙的说法。我们认为德勒兹经由新现实主义的影像看到了什么?或许是一种逻辑,一种经验,一场与电影握手言和的姿态。德勒兹从罗西里尼的杰作《1951年的欧洲》挖掘出了后来被他称作“晶体符号”的教育法(我总是称它为教育法,就像戈达尔的整个影像教育法正在变得可能),他看到的不是“图像-表意”这一粗浅的二元结构,而是“看见”(这一最为本体论的动作)被一个轻巧且全新的系统移植,而后成为从未有过的清晰的主体站在我们面前。就像德勒兹借由罗伯特-格里耶所说,描绘代替了客体。
现代电影最为鲜明的例子可能来自两部杰作:莫莱蒂的《我的母亲》与卡拉克斯的《神圣车行》。“请让演员站在角色身旁!”一个更为隐晦的谜团,莫莱蒂发现了表演的精神,他使精神站立在电影身旁:这或许隐藏着一种和布列松电影的有趣对照?布列松式的精神确定沉浸在画外空间,而莫莱蒂在图像和言辞的唤起中寻找答案。然而更为极端的例子恐怕来自德尼·拉旺的身体——他直接成为了场面调度!我们看到他的身体自如的变化并隐身在多个影像里:疯狂的神经喜剧?老套的家庭片?诡异的数字电影?但德尼·拉旺从不参与选择(事实上影像不需要被选择,他总是停留在那里),卡拉克斯与莫莱蒂一致,他们共享一个纯粹的,剔透的,如晶体般的核心,而我们仿佛看到的仅仅是数个身体与精神的纠缠?更为重要的,是我们意识到两个,甚至是数个影像在一部电影里的诞生和相拥。
“We should have a see-saw movement.”《何处安放你藏起的笑容?》里,达尼埃尔·于伊耶在剪辑台前说出这么一句话。“a see-saw movement”,一个摇摆不定的、往复的动作。于伊耶和斯特劳布在《西西里岛》寻找那一抹潜藏的笑容,实质上,这不正是最为直接的、创作者对图像的反复思索而达成影像最终形态的过程?我总是反复强调这一点:图像的本能就放置在那里,它经由作者的提纯和强化,在真实和想象二点之间来回追逐;它总是拒绝被阐释。阐释是暴力的、不由分说的,阐释永远跟想象力和直觉无关,它需要的是我们意识到,影像的本能来自最通感的逻辑。
“影像从来不是孤立的”,德勒兹强调道。影像总是与别处发生关系,它随时可能与精神的,虚幻的或反映的影像产生联系。但在之前谈到的例子里,我们总是忽略了声音。在德勒兹的那个时代,图像几乎占领了全部的统治地位,然而声音所带给我们的经验也可能是全新的,它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带领我们去走近来自听觉的领域。所幸阿彼察邦的电影找到了我们。《记忆》令我们听到、察觉到了声音的追逐。
Ⅱ
机械感。我们是否会因为有着强烈机械感意图的影像而忽略其图像的存在吗?这里说的不是布列松电影里的模特表演,事实上,恰如《梦想者四夜》的开头,雅克搭车时大拇指朝后方指的手势已然具备音乐性的强度:手部的运动是吸引我们(同时也是摄影机)的一个点,在近乎机械、重复的步调中,节奏作为具备图像意义的元件诞生。而后在接下来的一个镜头内——就像我们同时可以在塔蒂的电影找到的——几何且成散点状的城市空间,一个看似僵死(机械总是带给我恐怖感)的空间实则充满音乐性的活力(它甚至非常幽默)。
在阿彼察邦的新片《记忆》里,机械感,一个最为直观的经验总是遍布全片。这不仅源自蒂尔达·斯文顿近乎僵直、神秘主义的表演(当然,我对神秘主义这一词的确定有待商榷)所带给我们的“表情符号”的作用,同时图像内在元件的拼贴也令我们感到困惑。
一个最自然和带有原始意向的图景却有着机械般的共振,事实上同塞拉电影里所展现的一般,我们对于自然的想象和观测实质呈现的是工业的光泽。
但是,当一个单镜头呈现绝对的凝滞和机械时,声音或许将逃逸出来——它远离了图层,使得其自身重获更具体的身形。就像德莱叶的杰作《圣女贞德受难记》里的特写,尽管它的活性丰沛、具有明确的感染力,但其精神性(恰如德勒兹所言,第五维的升腾)逃逸了出来,来到直觉的场域。最恰当的例子可能来自蒂尔达·斯文顿饰演的杰西卡与中年埃尔南在屋里的谈话的镜头,此时杰西卡成为了文本所揭示的“天线”的喻体。几何视态的构图,极简的表演动作,全景带来的间离效果,这不是贝拉·塔尔电影里出现的“凝滞的时空”(这样的凝滞令我们看清了受难女人的身躯),而是纯粹的机械感:我们看不到身躯,甚至是杰西卡的落泪都很难察觉,而同时声音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如果我们将电影此前关于“声音-记忆”的讨论视作一个谜底(所谓“麦格芬”),那么此时将谜底和盘托出的则是声音的具现。是声音挟藏着历史,也即民族的记忆,逃逸了出来。它成为了乍现的那个身形。在其早期作品里,阿彼察邦对待政治与民族历史的态度置于一个喻体的产生,例如《热带疾病》的虎灵,《幻梦墓园》里阿婆的紧睁不闭的眼睛,喻体的产生虽然在阿彼察邦的影像里有着幽暗的本质,它看上去并不具显,实则也仅是一个二元的构成。喻体永远是封闭的,它总是拒绝敞开自己。
然而在《记忆》里,声音令我们找到了来自历史深处的谜团。在哈内克可能唯一的杰作《隐藏摄影机》内,被诬陷的黑人父亲自杀,白人乔治站在跟前,在一个非常清晰的神经网络内,历史站在了我们跟前。是通过看似与历史无关,实则一直背负历史阴霾的男人的死亡,法国政治不堪的历史的幽魂得以立身。我们总是批判哈内克暴力的美学策略和狡猾的叙事内容,但事实上,正是其冷漠的书写方式(构图,运镜,所谓克制、冷峻的叙事方式)令历史以一个能够“被看见”的形象在影像内行走。这不是一点经由彼岸所创作意义,而是以一点一以贯之,是历史窝藏在人类总体记忆的暗角从而被一个事件(注意不是“物件”,物件的历史观念往往是虚假的和造型的,类似安哲的电影)激活、触摸。《记忆》同样,哥伦比亚的民族历史通过声音的再造被我们察觉。而同时,在最后一镜的自然音响中,时间的塌缩和聚合令记忆(它同时是过去的,也是未来的,记忆拥有辨证未来的权力)重叠。声音记载了事件,同时连接了历史,声音携手他们紧紧相连,并追逐起来,纠缠在一处。这几乎是柏格森在《物质与记忆》里的立场,我们可以处在时间的任何一处,且总是存在一切绵延层面的同在的时间。
“我看到工厂,便认为看到囚犯……”
“我听到了打斗和追逐,便认为听到(看到)哥伦比亚的殖民史……”
这是知觉。柏格森在关于知觉的讨论中,“听到”或“看到”实际是纠缠在一起的:我“看到”了却也“听到”,我“听到”了便仿佛我“看到”。我们看到了历史的知觉同样来自一种经验,这种“知觉-经验”的偶对在阿彼察邦电影里总是如影随形。
睡眠,知觉的剥夺与再造。“我梦到了……”实际是知觉的再造。而后这只狗被妹妹遗忘,是知觉的缺失造成时间的越步——中年埃尔南短暂的“死亡”,时间的越步;杰西卡被狗追寻,时间借由身躯绵延和漫步。
触碰,人类历史的可读与被读。不是通过阅读历史文献而获取想象的知识,而是直接去触碰它,通过经验的抵达和传达传递电流般的直觉。它几乎不再通过德勒兹所说晶体般的大脑得以被描绘,而是直接进入一种循环,历史和未来(如果可以这么说的话,《记忆》是一部科幻电影)在不停追逐着。
Ⅲ
声音存在……彻底消失吗?这并非《星际探索》与《地心引力》那种表面的“真空”,一个尝试去营造和塑形宇宙真空环境内声音的完全消除的技术主义处理,而是一次逃逸。我再一次使用这个词汇,“逃逸”,在我所表明的意味里,逃逸代表着一次彻底的遁藏,但它并没有消失,而是留下需要去察觉到的意义。班宁的《静态自杀》几乎是一部关于“逃逸”的电影,自然在逃逸,感官在逃逸,历史在逃逸,留下的是死亡的叙事和印象:不是可见的物的腐蚀、消败,而是状态、总体而非整体的离去。
《记忆》里声响的存在感之强烈,导致以下两个镜头的消音和静谧变得“刺耳”。
这是全片第一次失去了声音。在杰西卡接听了来自埃尔南(也是哥伦比亚的历史)的记忆之后,她拒绝了一切的声响。或许说,她“取消”了它们。但是当杰西卡推开窗户后,声音涌入进来,而那声“异响”也在加快自己的“步伐”。这声“异响”来自真正诡异的悖论,它听上去绝非来自自然深处的充满活力的声响,它听上去是如此的非人,但它却可以被用对自然的改造生成出来。就像在青年埃尔南帮助杰西卡去合成声音的那场戏,不断的创造、截取、变幻,最后却融入了音乐里,成为旋律的一环——异质被消除了!这声“异响”是异质的构成,而《记忆》则是消除异质甚至是异质变得更加和谐,与自然平行同调的过程。这难道不是人类史的过程?同时也可能是影像史的过程。
那么正是在这“取消”里,在短暂的静谧之中,声音的追逐带来了逃逸的结果,却留下新的意义和系统。而同时我想提到的,正是阿克曼的《家乡的消息》,一部关于“取消”的杰作。
《家乡的消息》是一部散落主体的电影。在摄影机的驻足凝望和横移里,城市和声音都是被描绘的事物。《家乡的消息》不存在一个被彻底讲述的面貌,与《来自东方》一致,真正民主的影像来自拒绝讲述的凝思,而城市(在《来自东方》里是面孔)是一个历史经验和地景风貌的总和。
在《家乡的消息》里,我们听到了两种声音的追逐:城市的唤鸣(这是一个总体的声音,车流、行人的交谈、地铁……)与忧愁的人声(阿克曼诵读母亲寄给她的信),它们不断地追逐,几乎是情感和地景的平行和“叠画”,最终在最后的一个镜头里两者消失了。取之而来的是第三重声音:自然之声。海浪、风声、海鸥的鸣叫……之前从未出现过的来自自然的声响涌入,而我们再也无法听到人造的声响,城市,人声通通被阿克曼给“取消”了,就好像在此前自然之声在二者之前的藏匿。自然之声的涌入带来的是二者的“取消”,而随之我们看到了纽约市的整体面貌——摄影机在远去,声音被“取消”,两者之间仿佛明确揭露了阿克曼对待家庭与犹太人历史的态度:它们总是一个谜。它们总是被禁止接触。
而《记忆》里声音的“取消”和涌入可能意味着阿彼察邦对待历史的悲观主义的评论。
一个具备强烈政治意味和造型感的画面,没有任何声音,只有观望。
一个有着地层学意味的通讯声段进入,依然是静寂的声效处理,但这绝非慢电影最浅层的风格演习,而是唤起对历史的评论:一个修辞学的路径,我们需要评论历史,但同时历史已然风化,它不可捉摸(但可以接触),它是未知且悲观的。它甚至不是知识,《记忆》里知识从来没有靠近过这段历史。
结语
《托尼·厄德曼》的结尾,桑德拉·惠勒饰演的女儿戴上了父亲的面具,此时我们看到她的面孔发生了明显的异变。这是一部有着晶莹剔透的核心的至纯的电影,它从不参杂任何的表象。当女儿成为了一个异质——此前是父亲,父亲带上面具成为了破坏者,他们彼此纠缠、追逐,最终两人消除了异质(父亲在女儿的派对上扮演了一个怪物,而女儿却是裸体的)。那些真正拥有纯净核心的电影,它们总能在二者(有时候是二者以上)的纠缠和螺旋中寻找如晶体般通透的面貌。
《记忆》与《家乡的消息》同样拥有着那些最通透的核心,因为我们最后发现,它们都消除了自身最表层的写作。在叙事的神话中,一旦叙事被启动,它总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上混乱的喻体符号。然而消除它,实质是声音的“取消”和符号的擦拭令我们相信它们不再彼此纠缠。
阿彼察邦和阿克曼都为我们带来了基于直觉的写作能力:“我觉得自己看到了囚犯”。电影仿佛正在通过一种纯粹的光和音响与彼此发挥作用。或许,声音的共振令我们发掘异质的脱落。
总有人说我夸大毕赣电影对内地电影史的作用,但确实是毕赣的电影为我打开了另一扇电影的大门。知道阿彼察邦的电影源于塔可夫斯基的电影,而知道老塔的电影正是始于毕赣的首部长片电影《路边野餐》。
当毕赣的长镜头随着连续的时间在荡麦打转时,我也跟随陈永忠的记忆、梦境和想象打通了过去、现在和未来,在一部剧情片里得到超越三重时间维度的观影体验,这使当时的我大受震惊。
保有这份对电影的震惊,我迅速找到《路边野餐》所谓诗电影的源头——前苏联的老塔,看他的《镜子》《潜行者》《牺牲》……又听说关于时间、记忆和梦境,泰国导演阿彼察邦的电影是绕过不去的存在,于是又补齐了他的所有长片。
所以说我对于阿彼察邦电影的记忆始于毕赣,而塔可夫斯基在中间做了善意的桥接。
而这次移步哥伦比亚的阿彼察邦的新片干脆不偏不倚就叫做《记忆》,对于一个阿彼察邦爱好者而言,当然是第一时间找来观看。
《记忆》是一部很阿彼察邦的阿彼察邦的电影,就算是拍的异国他乡、不同人种,还是一样的阿彼察邦的味道。
说来奇怪,阿彼察邦或许是我作为影迷而言,为数不多不求他做出改变,只求他拍“一部”电影的导演。因为时间和记忆从来只会扭曲,不会改变,而阿彼察邦就是在拍它们,拍梦、记忆、现实与时间的关系,这真的很有趣,契合我对艺术片、文艺片的“恶”趣味要求。
对于《记忆》这部电影,最大的亮点或许是声音,关于几分之一秒“哐”的一个声响的记忆的探究。但关于这部电影我在这篇东西里暂且不多赘述(或许以后单写一篇),因为我除了对新片本身的喜爱外,却深深的陷入了对阿彼察邦过往所有电影的记忆之中。它们的画面在观看《记忆》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显现在我的脑子里,这种感觉真的异常奇妙。
所以,这次我也换一种方式,省略文字用画面调动对阿彼察邦过往电影的记忆,说来你可能不信,回忆(找)这些画面可能比一篇几千字的文章耗费更长时间。
我想说的都在以下图片里,懂的自然懂,用记忆记录《记忆》中的记忆,阿彼察邦随时在记录自己的记忆——哐!
9.0/10 [NYFF2021] 声音从寂静中竦然炸裂,标识着创伤性记忆的不断回返;在那声谜样的巨响面前,静默无人中独自演奏的汽车交响乐、城市中神秘失踪的音乐家与乡间偶遇的渔人之间相同的姓名、在电脑屏幕上不断形变的声波图像都显得不那么uncanny。当因记忆幽灵不散而失眠之人(Hernán: “I don’t sleep”)与失梦之人(Jessica: “I never dream”)相遇,双手相握时的二人恰似天线接入硬盘,记忆的数据流穿透Jessica的身体,而振动的痕迹则是记忆读取的明证。记忆的信号在未来宇宙飞船引擎发动的巨响中,在云层间传输的广播讯号中,在历史的暴力与灼痛中,而抵抗健忘症的代价是失眠症,睁着双眼进入每一次睡眠,任由蝇虫爬过眼睑。
《记忆》原来是一场大型声学实验,阿彼察邦试图用声音的材质去解释记忆的材质——一方面,记忆是可以被描述、塑造的,能够在调音台上通过不断调整而还原出来;另一方面,记忆又是不可见的,画面隐退到面孔背后,只有光怪陆离的音响提醒着人们这个国家的历史——它如影随形,却难以捉摸。但他也并没有放弃悬疑叙事的要素:沉闷的巨响,不存在的赫尔南,一切都在引领观众走向最后的顿悟。定机位长镜头固然带有某种作者性,而这一次,也是为了指引观众去听,去和演员达成同在以感受到震颤。最后丛林间飞船升空的几秒钟真是举重若轻,胜过多少科幻片里的奇观轰炸,恍惚想到贾樟柯的《三峡好人》,那幢直冲云霄的烂尾楼。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
原来电影可以这么拍。
百万级音效和一贯的固定机位长镜头编织出一个湿漉漉的迷梦,打通前世/今生-历史/现实-真实/虚幻的联结,阿彼察邦让记忆掷地有声。“听到即看到”,他让静止的影像有了通感的魔力,也再一次的让人能用全新的视角去拥抱这个世界。
通过声音系统构建了独立于影像之外的另一个维度,并在这个维度中去叙述、挖掘和表达,而影像则延续了在现实情景中营造梦境、鬼魅般的超现实氛围(斯文顿如同外星人般的存在、梦境回忆和现实交错)当这两层维度交织重叠在一起,一切也都随之交融,界限不再,便诞生了全然沉浸且超脱的电影体验。
调音那场和渔夫家院门前那场棒极了。有些烂尾
如同进入《综合症与一百年》结尾之管道,虹吸般的声音不断引我们向空间之纵深,时间之纵深。是打桩,枪击还是破颅之音,所有具身的痛苦被证实为远古洪钟的回响,因而得到净化。抛弃了幽默,也没有了种兰花的闲暇,《记忆》有巨大的迫切。当巨响不再,人们在云下怅然,漠然的雨降下,不再有甜蜜的祝福。
# 74 Cannes# 没看懂,前后左右的观众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然后出来一交流发现大家都没看懂,就放心了
想给零分。影评里没有一个人能讲清这部片子的内容,全都在聊导演的经历,重述个别场景的样貌,几乎等于放屁。
细数阿彼察邦:1.戛纳生动诠释“人们一进去就睡觉,结尾就疯狂鼓掌”2.哪部让你最看不懂,但睡得最神性完满,哪部就该是金棕榈 3.天然白噪音、雨林asmr,让前面的大爷睡得口水流满了半个口罩,醒来直喊bravo!4. 外星飞船一起飞,我和朋友大受震撼,互掐大腿疯狂憋笑
阿彼察邦以往影像的强烈“在地性”气质在《记忆》中全然消泯。阿彼察邦似乎并未统合好两种彼此排异的文化样态。拉美魔幻现实主义之所以具有如此摄人心魄的强度与能量,在于其背后有着一整个强大、深邃但又如噩梦一般的二十世纪后半叶Communist与左翼流亡史作为文化资源与幽灵性的创伤记忆。而这与东南亚以佛教为基底的神秘主义与缘起轮回说有着文化质性上的根本区别。此外,阿彼察邦影像中的人物必须由那些扎根在泰国这片遍布着荒野灵道怪谈的沃地上的原住民民来饰演,并且身体上的残疾是其影片的必备要素,因为那些怪异、扭曲与痉挛的体态恰恰是一种邪灵附身的表现。好比阿彼察邦的御用演员金吉拉,其动作、语态与神情背后所蕴含的正是那些来自泰国的荒野邪灵。专业演员永远无法表现出这种超越块状情绪并向地域性血脉基因挺进的灵化状态。
这是邦哥观《降临》有感?声音像一个麦格芬,用另一种方法参与到了叙事当中,大导演对于声音的见解果然不一样。
供人「用心」感知的《记忆》记录了一套被理性创建和编辑的秩序所引起的一系列感性而神秘的连锁反应。毫无疑问,所有被称之为《记忆》的东西都与过去有关,但,具有变异性、流动性和传染性的《记忆》却不局限于过去——刚刚通过「视听」语言写入我脑海里的《暗处的女儿》就是很好的案例。当然了,较比我的私人记忆来说,阿彼察邦列举的例子更具有说服力——载入人类「共同」记忆库的「新冠」疫情。作者借微生物的感知系统观察和聆听人类:人是什么?按照海德格尔的意思,人是时间性的存在。人的记忆十分有趣:既有催眠性,也有启发性,女主角就是一段能给人类带来启发性的记忆,她以「声音+影像+运动」形态存在,即,她以「电影」形态存在,并与那段低沉的背景音互动共存。化身为人的《记忆》似乎想通过人的主观能动性尝试将日常化的暴力用诗的言语代替。
他的画面语言下总让我感觉南北纬10°12'35″左右是人与神最接近的地带。在炙热的阳光与绿植的阴翳下,隔开了东西南北,宗教分离,黑色白色,语言樊篱,宗族隔阂,民族国家,地月银河~尘归尘,土归土,一切的一切都是大音希声的巨响和萧瑟
脱离了南传佛教哲学母体,想象拉美的听觉神秘主义美学,说得难堪一些不过是“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脑补一切的跳大神玄学。个人觉得这是阿邦哥迄今最空洞的一部影院作品。 2.5
釜山电影节看的。说实话,没看懂。给看不懂的电影打高分不是我的风格。
十星也不够给,数次看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心中却被喜悦攫紧。我们有多长时间暗自渴望着这样的电影,渴望在一个黑匣子里因为吸纳了全世界而感到平静,渴望在巨大的做梦机器中发觉另一个生灵的呼吸栩栩如生。我们知道存在的单调,知道和他人心意相通是徒劳,所以在阿彼察邦这里,当你意识到自己长途跋涉,最终站在宇宙中心,和一切连接的时候,你因为终于离开了自我的果壳而颤抖。你第一次可以长久地凝视着草叶,化石和一个熟睡的人,一个要求时间在此停止的人,你不止是在看着它们,而是在要求回到它们之中,回到身外之物中,回到你曾经浸泡在其中的丰腴中。是与它们分开的事实,而不是事物本身,让他者变成了怪物,因此直面创伤并不带来痛苦,遗忘了创伤来自何处才会:唤醒“记忆”是走向痊愈的第一步,也是最后一步。
外星人的声音语言魅力
说出“现在,请入睡”的咒语之后,我便真的入睡了,睡去是一次小小的死去(petite mort),苍蝇竟然也将肉体辨作尸身。一声巨大的回响只留下一圈光晕,如同暧昧的记忆消散在叆叇的云雾中,天光黯淡,在雨里、在轰隆隆的鸣响里,仍有细小破碎的记忆。更值得一提的是,蒂尔达·斯文顿的星光并没有“毁掉”电影,她宇宙间独此一份的超然时间的气质,反而让飞船拥有了更大的能量,整个地球都承载着她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