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缓缓前行,汽笛刺穿西伯利亚一望无际的针叶林,镜头下移,一头棕熊惬意的注视着远方黑色的火车呼啸而过。电影《边疆》这样的开场,将观众带入到影片中场景。
火车徐徐向前,棕熊挡在火车前方,随着火车的逼近,小步慢跑于铁轨之间,一声枪响响彻西伯利亚苍穹。这是电影开始后10分钟内第二次出现火车和棕熊。
这种表象之下,导演仿佛在画外音诉说着一个故事,一个发生在遥远的西伯利亚的关于俄罗斯人的故事。
主人公ignat是战斗英雄,带着理所应该有的伤痛来到设立于西伯利亚森林中的伐木场,作为火车司机运送木头。
这座军营管理安置着二战中因为种种原因投敌通敌的“共和国叛徒”。
由于战后物资匮乏,军营生活艰苦,缺衣少食,即使如此也好过森林深处的战俘集中营。
ignat战前的火车司机身份外加战斗英雄的荣耀让他备受瞩目,即刻替换掉了现任火车司机,也马上有了钟情于他的姑娘elsa。
一边喝着烈酒,一边平复着伤痛,不苟言笑,说一不二。
暗恋Elsa的火车司机也是被英雄替换下的司机,同时丢了荣誉还失去了姑娘。妒火中烧,偷偷拧松了蒸汽阀门。
ignat因为好胜,开着松了阀门的火车,试图开到最大时速结果导致列车火车内燃机烧毁。
ignat去找破败在森林深处的火车,发现整个战争期间都躲在火车里的德国姑娘,由互相攻击互相猜忌到相互合作修路造桥,清除障碍生把残破的火车来回军营—好牛逼。
由于战前来到西伯利亚,连战争都不知道的德国姑娘却被战胜者(即使是叛徒)排斥驱赶甚至威胁要被告发。
在将火车开回来的ignat与姑娘历经苦难,产生了深厚的革命友谊,所以力排众议,坚决收留姑娘,还疏远了自己的情人,得罪了领导和广大群众。
英雄和德国姑娘惺惺相惜,姑娘梦到英雄认为这就是他的英雄,ignat看着穿上裙子的姑娘被姑娘的婀娜打动。
最终在飙火车的过程中打败了前来带走德国姑娘的“渔夫”,两人在苍茫的的西伯利亚荒野中双宿双飞,白头到老。
以上就是这部电影的复述,过程中,棕熊和烈酒都是俄罗斯民族形象的指代,导演通过意向化象观众传递了如此般这样战后俄罗斯民族形象。借俄罗斯粗粝,坚硬的性格遮盖战后的满目苍凉。
火车头则象征俄罗斯人的倔强的灵魂,就是如此简单粗暴的黑嘎哒也能焕发出人性的光芒,也会有温柔的关怀,顽强直接的形象下是淳良的善意。
故事讲的富有诗意,竟然有种塔可夫斯基的影子,尤其是湍流中铺桥的段落,和火车撞死了棕熊,军营工人争相分食的过程。
影片也有着难能可贵的俏皮和诙谐,独臂领导不能左手写字,所以不能打报告告发英雄窝藏战犯。
故事里还有及其温柔和美好的情感元素,
Elsa带着捡来的帕卡巴对着暗恋她的火车司机说-他(帕斯卡)也是战利品。英雄Ignat听到德国姑娘的心跳,抑或证实姑娘不是猎人说的鬼魂疑惑聆听姑娘的爱意心声的说:“有心跳”。
这就是2010年的俄国电影,一部西伯利亚的劳改农场的风情画,一部俄熊的赞美诗,一部跨国跨种族的小夜曲,也是一部挥洒自如疗伤安神的挽歌。
挠破头也想不出飙火车的点子。唯有俄罗斯,适得其所,完美诠释。
熊,烈酒,火车头,这就是西伯利亚,这便是俄罗斯。
ps:别被海报忽悠,电影好看太多,远不止海报传出的信息量所能及。
《古斯塔夫》电影剧本
文/〔俄罗斯〕亚历山大·戈诺罗夫斯基
译/罗姣
铁皮上的鹰徽穿破蒸汽机车冒出的浓烟。鹰爪中抓着“卐”字标。
柏林城郊。单线铁路。
火车宛如一根巨大的钢铁雪茄,车头有鹰徽和“卐”字标志,正在全速行驶。
列车带起的风令沿路的草丛、树木、房屋都蒙上了一层灰色。
一条狭窄的公路与铁道交叉。道口的拦路杆已毁坏。
公路双向都有移动的卡车长龙和行走的步兵。年轻的调度员姑娘忽然一愣,回过头。正在驶近的火车的轰隆声越来越响。铁轨开始嗡鸣。
钥匙丁零当啷响。坦克驾驶员从停在路肩上的坦克里钻出来,这是一个结实而瘦削的男人,身上的大褂油渍斑斑。他敏捷地爬到坦克上,眺望驶来的机车。
一辆拖挂行军炊事车的卡车熄了火。
道口上的车都停了下来。士兵们惊叫着跳下车。
身材粗壮、留着小白胡子的炊事员在汽车旁奔走……
炊事员:兄弟们!……兄弟们!……推推车吧?!……
声音:炊事员,快躲开。
炊事员(束手无策,轻声地):他妈的……
炊事员拿着大勺和桶爬上炊事车,开始飞快地将冒着热气的汤舀进桶里。
炊事员(轻声地):仗快打完了……过两天就要胜利了。这会儿赶紧战斗吧……
飞驰的火车仿佛悬浮在铁轨上,丝毫没有减速。
坦克发动机一声轰响,开动起来,挡在道口中央。
一个穿着一身崭新、干净的制服的年轻中尉追在坦克后面跑,着急地大叫。
中尉:中士!伊格纳特同志!你去哪里?
装填手——一个彪形大汉——从炮塔舱口身手敏捷地一跃而出,跳到路边的灌木丛里。
车轮磨擦迸出火花。机车在轨道上滑行,缓缓刹住,被迫止住了它的风驰电掣。
伊格纳特眯缝起眼睛。
机车停在距坦克几米远处。
一个身体笨重的穿铁路职工制服的人和一个穿着不合身的德国军大衣、肩扛德制“铁拳”火箭筒的少年从火车上跳下来。
两人逃跑。枪声响起。少年闪到一旁,扔下火箭筒,开始像兔子一样绕来绕去地跑着躲避子弹。
惊惶的中尉朝驾驶舱里看。伊格纳特面带笑容。他睁开眼睛。
中尉:你怎么回事?
伊格纳特钻出坦克,欣喜地看着火车,迈步走过去。
伊格纳特(转过身):我舍不得道口上的吃食……
中尉(追着驾驶员):你应该向它开炮……这不就行了……
伊格纳特(快活地学他的口吻):“开炮……”中尉,你有没有见过火车锅炉炸开的情形?比炸弹厉害多了……(爬进司机室)况且,朝这么漂亮的东西开炮?
铁路人员和穿德军制服的少年卧在一幢房子的转角处。
少年军大衣的左腋下洇开一大块黑色的渍迹。
铁路人员擦去脸上污浊的泪水,将火箭筒架在肩上,透过瞄准器观察停在铁路上的火车和坦克。
德国高速火车的司机室。
仪表、锃亮的机件和控制杆。
伊格纳特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仪表盘的玻璃。
刻度盘的红色、黑色标度之后显示一个数字——250。
道口上,大伙儿开始推那辆熄火的拖挂炊事车的汽车。留小白胡子的炊事兵拎着装满的桶跟在车后面。舔着大勺。
步兵继续前进。
人们打量着火车。
“瞧这大家伙……”
“真厉害……”
“简直像座山……”
“光溜溜的,像根黄瓜……”
“你自己才像根黄瓜呢……”
克里库诺夫的脑袋像个球果杵在灌木丛里。
伊格纳特手拿一个盒子爬上坦克。
中尉(瞧着伊格纳特手里的仪表盒):这是什么?
伊格纳特:战利品……
中尉(站在坦克上):克里库诺夫,穿好裤子,走了!(小声地)昨天我们不该吃了那头牛。
伊格纳特(高声喊):克里库诺夫,给柏林留下一点纪念品!
眼中闪耀光芒。嘴角绽放笑容。笑声。
中尉在笑,装填手在笑,伊格纳特在笑。
卡车上的人、步兵、炊事员,每个人都在笑。年轻的调度员姑娘脸上的每一颗雀斑都在笑容中绽放。
这是胜利者的笑声。
埃尔莎的声音(缓慢地,带有口音):柏林城郊,一切重新开始……而在西伯利亚——一切都结束了。1945年……据说,一个我们的人和一个德国人飙火车,简直飞了起来……
炮弹飞射而出的呼啸声促使大家望向天空。
埃尔莎的声音:为什么一个德国人在这里飙火车,而不是在自己的祖国法西斯德国,没有人记得,可是他的名字——古斯塔夫——却被所有人牢记。
炮弹击中火车。恰好落在蒸汽锅炉的位置。
大地在震动。爆炸将伊格纳特和中尉从坦克上掀飞。
埃尔莎的声音:一个在西伯利亚很罕见的名字。
1.
大森林。白天。8月里灰扑扑的绿树浓荫。铁路线。
铁路专属区内停着生锈的牵引车残骸,车轴两侧的黑色车轮。
喇叭发出嗞嗞的声音,正在愉快地播报着:“今天是1945年8月7日,星期二。早上好,同志们!”
喇叭里开始响起鼓号进行曲。
一辆挂着一节取暖货车的机车扑哧扑哧喷着蒸汽,停下。车很普通,而且老旧了。车身上可以看到一块块补喷的黑漆。伊格纳特从取暖货车跳到夯实的地面上。
褪色的军帽,破破烂烂的军服,胸前别的红星勋章闪闪发光,还有一枚擦得晶亮的奖章。这是两次负伤的荣誉标志。军帽下露出额头上一道短而深的伤疤,像是铁器击打造成的凹痕。
司机萨尔基相戒备地从司机室探头往外看。黑乎乎的司机室里传出咯咯的鸡叫声。
一栋年久发乌的小屋,屋檐下写着——“边疆区”。
墙上贴着一张有些破烂的宣传画。和伊格纳特长相略有几分相似的士兵在雄赳赳地行军礼。他身后许多行军礼的人构成了一个大大的胜利的数字:1945。
铁路沿线都是棚户。
伊格纳特拿着一个行囊和一个铁道工作人员常用的铁皮箱。他四下张望。没有人。只有挂扩音器的柱子下坐着本地的猎人沃夫卡·日尔金。他腿上放着猎枪,正在抽短烟斗。
伊格纳特停在他身旁,把铁皮箱放在地上,点燃烟,将一口烟吐在自己胸前。
伊格纳特:办事处在哪里?
日尔金艳羡地看着他的红星勋章和奖章,学他的样子,吐出一团淡淡的烟雾。
日尔金:列宁路3号……
伊格纳特严肃地望着沃夫卡。日尔金却没有解释,只是朝铁路沿线摆摆手。
日尔金:往那边走……
伊格纳特(拎起铁皮箱):你们的接待真差劲。
日尔金(轻声地):大伙儿都在工作……
伊格纳特:那你呢?
日尔金(伸出手指指上面):我在叟(守)卫音乐……
伊格纳特顺着铁路线走。铁路专属区内能看见一些锈铁和火车残骸。
机车库。一条坑坑洼洼的街道,年久发乌的房子沿铁路路基而建。
办事处的屋顶上,汉子婆娘们正在把被烈日晒得发烫的铁皮用钉子钉牢。然后马上刷上红漆。在边疆区没有哪栋房子有如此鲜亮的红屋顶。
科雷瓦诺夫的办公室。办公室中央居然有一张结实厚重、桌腿上雕刻着丘比特的桌子。门边放着一辆旧自行车。科雷瓦诺夫是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破旧的制服的右边袖子掖在腰间。伊格纳特坐在科雷瓦诺夫对面。铁器撞击的声音不时搅扰他们的谈话。科雷瓦诺夫核对证件。
科雷瓦诺夫:那么,你是被派来当维修队长……很好……
伊格那特:你这里有多少辆火车?
科雷瓦诺夫:一辆……还有萨尔基相偶尔来一下……不过他不是我们的人——是列日涅沃的。当然了,还有费什曼……
伊格纳特:我要开火车……
科雷瓦诺夫(瞧一眼伊格纳特):这里写着——你被免去了司机的职务……(和气地)当我的左右手吧……(微微动了一下半截残臂)我的右手在1943年夺取奥廖尔的时候没了。
伊格纳特沉着脸看科雷瓦诺夫制服空荡荡的袖子。
伊格纳特(斩钉截铁地、平静地):不让我开火车,我就去更远的地方……
科雷瓦诺夫:没有更远的地方了。
火车行驶在大森林中。这辆车又旧又破。科雷瓦诺夫、伊格纳特、鲍尔卡、斯捷潘在司机室里。斯捷潘驾驶火车。他的动作很娴熟。卷起的袖子下露出一个囚犯编号。鲍尔卡懒洋洋地往炉膛里铲煤。敞开的衬衣下面露出印有斯大林头像的背心,头像惊奇地注视着炉火,与斯大林并不肖似,仿佛出自小孩子的手笔。
鲍尔卡(不时哼唱几句):
我饿啊,我冷。
我现在没有力气。
要是没有奶,
别给我看你的乳房。
科雷瓦诺夫(对伊格纳特,同时要让所有人听见):伊格纳特·彼得罗维奇,知道吗,这里的人员……可以说都是祖国的叛徒。是这么回事……被遣到这里来的人都曾在德国集中营待过,或者有其他类似情况……(走近斯捷潘)他们为法西斯做过什么?会不会成为莫斯科的定时炸弹?(对伊格纳特)你是这里唯一一个这样的人……
伊格纳特:怎样的?
科雷瓦诺夫:胜利者……
伊格纳特:那你呢?
科雷瓦诺夫:我——是政权……
火车驶近采林区。噼啪声,树干倒地的撞击声。树墩。修掉枝杈的圆木。男人女人们伐倒树木,砍去枝杈,把圆木滚到一起。听见火车的蒸汽扑哧声,他们中断了手头的工作。大伙儿直起了背,好奇地注视着人满为患的司机室。
火车沿着林区缓缓行驶。一个女人离开干活的人群,追赶火车。这是索菲娅,一个健壮的、丰乳肥臀的女人。
索菲娅:科雷瓦诺夫,帕什卡的口粮补助文件你给我签字了吗?!(大声对司机)斯捷普,开慢点!
火车喷出一口白汽……速度减慢。看见伊格纳特,索菲娅边走边摘下头巾,眼神一瞟,开始整理头发……
科雷瓦诺夫:我讨厌签字……(把公文包夹在两腿之间,开始翻找。对伊格纳特)要知道,我还没有学会用左手写字……我学会了拿勺子,摸娘儿们,骑自行车,可是写字……(递给伊格纳特一张揉皱的纸)递一下……
伊格纳特抓住把手,下到踏板上,递出文件。
索菲娅(对伊格纳特):你好……
她接住文件,再度看了伊格纳特一眼。微微一笑。脸颊上露出两个酒窝。
火车驶过了林区,开始加速。
科雷瓦诺夫(对伊格纳特):怎么样,要不要当我的左右手?
伊格纳特没有回答,轻轻搭住斯捷潘的肩膀。
伊格纳特:嗯……
科雷瓦诺夫:行了,斯捷潘,移交职务。从现在起运输线上有了一个信得过的人……
斯捷潘走开,垂着腿坐在过道上,朝森林吐了一口唾沫。
白天。小岛。一只熊爬上岛。它体型巨大。浑身覆满凌乱的厚毛。熊抖抖身体。飞溅的水珠在它四周闪着虹光。熊抽动鼻子响亮地吸了一下空气。对着在自己脑袋周围盘旋的蜜蜂露出笑容。一个人端着猎枪坐在树上,瞄准。他的脸和身体都隐蔽了起来。看上去就像挂在树上的一堆破布里戳出了一杆枪。枪响。子弹命中熊的前额。熊晃晃脑袋,吼叫起来。又是一声枪响。再度精确命中。第三颗子弹仍然射中头部。熊挣扎着转身走进水里。身后留下一道鲜红的血迹。熊游走。
机车库。用年久发黑的木板钉成的车库里堆满各种铁构件。光线从墙上的缝隙中透入。
金属敲打的丁当声。大家在机车上干活。鲍尔卡绕着圈给车上机油。布特库斯和斯捷潘在司机室调修喷嘴。
斯捷潘(继续谈话):我们是流放移民……没有任何看守……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布特库斯:没有护照,你能走多远……
伊格纳特从车底下爬出来,不满地擦擦手,蹲在车轮旁。
伊格纳特(大声地):谁是老大?!
鲍尔卡(大声地):斯大林同志!
伊格纳特(大声地):工长!
布特库斯不慌不忙地从司机室下来,看着伊格纳特。
布特库斯:怎么?
伊格纳特(礼貌地):贵姓……
布特库斯:布特库斯。
伊格纳特点点头。招招手。布特库斯蹲下。
伊格纳特(朝机车底下点头示意,平静地):你看看那里。(稍稍加重语气)布特库斯?(语气温和地)你算哪门子的工长?走行装置全生锈了……
布特库斯擦擦脸上的脏东西,无动于衷地看着伊格纳特。大伙儿聚集到说话的两人周围。
伊格纳特:听得懂俄语吗?
布特库斯(用德语,对伊格纳特):这辆机车是我一手一脚弄起来的……(冷笑一下,看着地面,摇摇头,用德语)狗屎……
伊格纳特不待布特库斯说完,便猛地伸手箍住他的头,把他的脸摁压在车轮上。一下又一下……
伊格纳特(哑着嗓子):从德国人那里学的……教会了俄罗斯人……现在要为(因为激动而拖长声音)人——民——工——作……
伊格纳特的手指开始不听使唤,舌头也开始打结。额头上布满汗珠。布特库斯没有察觉他的变化,猛地甩脱伊格纳特的手。
布特库斯(平静地,大声地,用德语):工作到此为止……(用俄语)剩下的工作由这位领导完成……
布特库斯任由血流着,离开火车。大伙儿丁丁当当扔下工具。
伊格纳特(一字一顿地):站住——我说了!
男人们走出机车库。
鲍尔卡:他们就是这样……胜利者……一切都是不劳而获……
伊格纳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离去的身影在他眼中模糊,化成一团团黑影。周围世界都变得模糊一片。一声低沉的嚎叫让大伙儿转过身来。伊格纳特躺在枕木上,双手死死抱头,试图缓解疼痛,哀号着。
春天。一辆火车停在田野中央。尖利的汽笛声将躺在路基上的男人们惊起。司机睁开眼睛,稍稍抬起头,大叫。
司机(愤怒地):伊格纳特!!!
司炉工——穿一件破破烂烂的短皮外衣的大汉——翻了个身。
司炉工(不满地嘟囔):咱们是自讨苦吃,教会他鸣笛了。
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从司机室探出头。
司机:吵什么?想挨皮鞭子吗?(小声地,对司炉工)你有皮带吗?
伊格纳特:老爸,开车走吧!
司机(冷静了一些):你要是能推动控制杆,我们就走!
伊格纳特回到司机室,毫无惧色地瞧一眼仪器设备,抽抽鼻子。司机重新躺下,闭上眼睛,美美地伸了个懒腰。
司炉工(没有睁开眼睛,小声地):说得轻巧。还得三年他才能推动控制杆。
司机:让他忙活去。总好过鸣笛。
伊格纳特走近控制杆,抓住手柄,使劲。控制杆纹丝不动。伊格纳特涨红了脸,喘着粗气。
伊格纳特:啊——啊!
控制杆移动了一格。火车一震。开动了。伊格纳特试图将控制杆归位。没有成功。他从司机室探出头,看见父亲和司炉工飞跑着追赶火车。
伊格纳特:爸!怎么也推不回去!
司机(对司炉工,气喘吁吁,高兴地):瞧瞧,真是见鬼……
火车加速。司炉工往炉膛里抛木柴。
司机:蹲下。起立。蹲下。起立。
伊格纳特蹲在煤水车里。
司炉工:得了,福米奇。他还是个孩子……
司机(发起火来):要是他把车开走了呢?要是撞车了呢?
司炉工(微微一笑):可是他推动控制杆了……这是个重要的日子!
司机(对伊格纳特):这对你来说是什么?……玩具?!我的学徒也玩到了17岁。结果,压力超标……(冷静下来)我们只埋葬了他的一顶帽子!
伊格纳特(仍然蹲着):是你自己说的……所以我才……
司机(对伊格纳特):蹲下。起立。蹲下……
伊格纳特光着上身坐在硬邦邦的医用床上。年约六旬、干瘦、驼背的医生翻开伊格纳特的眼皮看,用手敲打前胸,听心音,伸出被烟熏黄的手指让伊格纳特看。医生手上文着一个数字。
医生:看着手指。
他左右移动手指。伊格纳特双眼没有追踪手指,而是直视医生。
伊格纳特:你身上有家酿酒的气味。
医生:消毒用的。家酿酒到处都需要。
一个装药品的德式旧柜子,一张小桌子,装着各色器具的托盘——医生的办公室干净整洁,但是家具上的白漆因为年代久远已经发灰,日晒和水溅的地方已经剥脱。
医生:比如说,如果希特勒6月21号那天好好喝了一盅,也许就不会有战争了……他在地堡里一觉醒来,四周是口水、木屑、压扁的土豆,身边躺着被蹂躏过的女人……于是一想,妈的——干吗要见鬼的战争?什么犹太人?(顿了顿)受过几次伤?
伊格纳特:两次……
医生:头晕。丧失意识。发作后什么也看不见……
伊格纳特:我什么都看得见……
医生:没事,明天就好了……
伊格纳特:以前医院会给我开吗啡止痛。
医生:想得倒美!(走到角落,撩起帘子,那里放着排成一行的五个大牛奶桶,从其中一个里面舀出一杯混浊的液体,将杯子放在伊格纳特面前)这就是你的吗啡。(打开桌子抽屉,拿出一片干巴巴的面包放在杯子旁)就着点心……
村子后的旷地中央,一辆没有煤水车和走行装置的机车残骸停在那里,大大小小锈黄的窟窿眼冲着天空。车上落了一层土。日尔金从机车所在处往北走向树丛,停下,四下看看,然后钻进树丛中。树丛后垛放着枕木。枕木中央露出一个黑黝黝的孔洞。日尔金钻进孔洞,将一个皮箱拉出来,迎着光抖搂上面的灰土。丛林中传来熊的叫声。沃夫卡开始飞快地、含糊不清地喃喃自语。
日尔金:泰迪奇……泰迪奇……我不抢你的东西……我拿自己的……不要叫……我本来就很黑(害)怕……
仿佛有人站在沃夫卡身后,对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吹气。日尔金转身——没有人。他抱紧猎枪,打开箱子,把一堆五颜六色的女人衣服扒拉到一边,从衣服下面取出一个小小的描花搪瓷锅。
傍晚。暮色沉沉。棚子下摆放着一些简陋的桌椅。这是食堂。棚子的一根支柱上悬挂着斯大林的肖像。人们正在吃晚饭,在丁丁当当的碗勺碰撞声中,杯盘碗盏迅速被一扫而空。有人在抽烟,有人在喝水。四周是低沉、嘈杂的说话声。科雷瓦诺夫坐在斯大林肖像下的桌子旁。他大声地点名,吃力地在记事簿上画出一个个歪歪扭扭的叉。
科雷瓦诺夫:鲍察罗夫!
鲍察罗夫:到……
科雷瓦诺夫:奇比索夫!
奇比索夫:到……
科雷瓦诺夫:彼列尔曼!
彼列尔曼:这里。
科雷瓦诺夫:戈洛维娜!
鲍尔卡:玛蒂尔达,再加点儿开水。
玛蒂尔达(拎着一把熏黑的大水壶倒开水):再叫一声玛蒂尔达,我把开水浇你头上……
一只鬈毛小狗在她脚边打转。玛蒂尔达抱起小狗,夹在腋下,摇身变成了一个穿棉袄的贵妇人。
玛蒂尔达:你个大水桶,倒多少水都不够……
斯捷潘坐在鲍尔卡身旁。盯着盘子吃东西。
科雷瓦诺夫:戈洛维娜来了吗?
一个声音(在远处的一张桌子旁):我们还以为她在你那儿……睡过头了……
科雷瓦诺夫(严厉地):戈洛维娜!
玛蒂尔达(幸灾乐祸地):戈洛维娜跑了!
索菲娅:她找熊去了……男人不够用……(略带讥嘲地)科雷瓦诺夫同志……
她坐在伊格纳特对面。瞟他一眼,毫无羞色。双目含笑。别处都很挤,唯有伊格纳特身旁空空荡荡。旁边只坐了沃夫卡·日尔金一个人。伊格纳特面前放着一杯开水。
科雷瓦诺夫:她把整个丛林都跑遍了……(大声地)等着瞧。我马上呈报上级!费什曼要来了……
有人发出一声嗤笑。科雷瓦诺夫扫一眼人群。笑声戛然而止。
日尔金(对伊格纳特,继续之前的谈话):战增(争)中别人都没活下来……我活下来了……我没去当兵……寺(视)力……(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一晃)看不清……(叹口气,状似惋惜)从前大家伙儿把铁路修到了海边……现在,新来的人不修铁路了……真嗽(受)不了……现在大家砍素(树)……砍杉素(树)……砍松素(树)……松苏(鼠)跑了……熊也被吓坏了……(从桌子底下拖出搪瓷锅,抖抖灰土)瞧。德国人的,不过……
伊格纳特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猛地一口饮尽杯中的水。呼出一口白汽。
伊格纳特:没有普通的锅吗?
日尔金(遗憾地啧啧舌):在列宁路桑(上)这是最好的了……我还有家酿酒。很贵……有半瓶……
伊格纳特:为什么只有半瓶?
日尔金:卖了很藏(长)时间没卖出去……被我一点一点喝掉了……
伊格纳特匆忙把锅推到桌子底下。
索菲娅:你的锅很漂亮……有花纹的……
索菲娅的眼中满含笑意。
索菲娅:看什么?想跟我约会?……(顿了顿)嗯,不知道啦……妈妈可能不让我去。
棚户。他们在婆娘们好奇的注视中经过一块块铺板,走向索菲娅用隔板单独隔开的小间。
婆娘们窃窃私语:
“好了……老兵也栽了……”
“怪严肃的一个人……”
“怎么去参加战斗啊……”
“去送死呗……”
“嗬,索菲娅……嗬,快如闪电……”
“又要让人没法睡觉了……”
索菲娅把吱呀作响的门关紧。
伊格纳特:你妈妈在哪里?
索菲娅:你真搞笑……妈妈早就不在了……
她走到一扇整洁的小窗子边,拉上窗帘。桌子底下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发出不满的咕哝声。一个小男孩四肢着地从陈旧的桌布下爬了出来,身上绑着一根破破烂烂的绳子。绳子用剪成一条条的麻布结成。另一端系在铁床脚上。
索菲娅:我的帕什卡……很快就会走路了……他只是不想说话。也从来不笑……连微笑都不会……(克制住自豪)村里就我一个人有小孩……(用手环指小屋)所以才有这么好的屋子住……
照年龄,帕什卡早就应该会笑、会走路、会说一些简单的话,但他却只会爬和像猫头鹰一样叫。他像小狗一样咬住伊格纳特的一条腿,发出沉重的呼哧声,不肯撒口。索菲娅笑了。
索菲娅(心满意足地):他总是这样……甩不开……像个秤砣一样挂在人身上……
桌子摆好了。盘子里放着两个带皮的熟土豆,还有两杯家酿酒。索菲娅专注地、亲热地盯着伊格纳特。
索菲娅: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伊格纳特:伊格纳特。
索菲娅:很好听的名字……我们喝酒?
她抿一口酒。伊格纳特没有碰杯子。
索菲娅(温柔地,仿佛在唠家常):不久前我们才到这里……还没有安顿好……没关系……我们很能干活……德国人不白养外人……(微微一笑)德国人那里有集中营……我们这里也有集中营……不过我不是犯人……(把袖子卷到胳膊肘上,在伊格纳特面前娇媚地转动一下光洁的胳膊)我在主人家当女工……在距离波茨坦不远的一处庄园……就是在那里……(朝儿子那边点点头)有了帕什卡……我也曾经有过爱情……
伊格纳特拿起勺子。把土豆捣成两半。
伊格纳特(略带讥刺地):辛苦吗?在德国人身下?
索菲娅猛地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索菲娅:滚……
帕什卡在远处的角落盯着伊格纳特……伊格纳特把勺子整齐地摆放在一边,塞了半块土豆到嘴里。
伊格纳特(嘴里塞满东西,平静地):我不走……
机车库。斯捷潘、布特库斯、鲍尔卡、沃夫卡·日尔金和捷捷林坐在桌子旁,喝着一大瓶浑浊的液体。捷捷林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鲍尔卡给大家倒酒。布特库斯用手捂住自己面前没有装满的杯子。
鲍尔卡(对布特库斯,语气不善地):你真狡猾,布特库斯。总是只喝一点……可还不是一样挨耳光子。
布特库斯(平静地,用俄语):用不着你教我。我自己知道怎么做人。
鲍尔卡弹指将卷成圆筒状权充瓶塞的纸团射向布特库斯。
鲍尔卡:你也是人?托马斯大叔,你可是舔过德国人屁股的……爱沙尼亚狗东西……
布特库斯从腿上拿起纸团,郑重其事地放在桌上。
布特库斯(平静地,略带口音):我是立陶宛的狗东西……我也没给人舔屁股,而是修火车……
鲍尔卡:法西斯的游击队员。
斯捷潘:骂够了……一人再倒半杯,得了……
鲍尔卡(欣然接受):医生还用家酿酒治病来着……
日尔金(把杯子推到鲍尔卡跟前):给我多倒点儿。我要自(治)病……
鲍尔卡:你治什么病?据说你自己就会医治人……
日尔金惊异地看一眼鲍尔卡,没有回答,深吸一口烟。将烟雾吐向自己胸前。
鲍尔卡(对众人):…就是他让我和玛蒂尔达重归于好的……日尔金,给我另找一个女人吧……丰满一点儿的……
日尔金:不行……你森(身)上的东西不够诱人……
众人嘿嘿笑。鲍尔卡懊恼地哼了一声,突然醉醺醺地笑起来,头朝斯捷潘那边点一下。
鲍尔卡:那就帮帮他。(喝一口酒,对斯捷潘,借着醉意挖苦道)这一切你怎么能受得了?先是火车,现在是你的索菲娅……
他没有说完。斯捷潘握杯的手径直挥到了他脸上。斯捷潘阴沉地看看布特库斯,看看捂着鼻子、被酒泼湿的鲍尔卡,把杯子里剩下的几滴酒喝干,将裂开的杯子放到桌上。
斯捷潘:你就当我是胆小鬼吧。
索菲娅和伊格纳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帕什卡在桌子下面闹腾。
索菲娅:你很久没跟女人上床了?
伊格纳特:很久了……
索菲娅把手伸到被子里。摸一下伊格纳特。稍顿。
索菲娅(体贴地):那你能行吗?
伊格纳特没有回答。
索菲娅:没关系……没关系的……
她双手抓住他的关键部位。越来越用力地揉搓。额头和唇上溢出汗珠。
索菲娅:你抚摸我……摸……啊……吻我……
伊格纳特:吻哪里?
索菲娅:随便……
索菲娅肚子上有一道疤,像是有人用刀从肚脐到耻骨砍了她一刀。
炽热、窒闷中进行的床上运动。
索菲娅在伊格纳特身上,用乳头磨蹭他的脸。
索菲娅(平静地):吮吸……吮吸……像孩子一样……对……对……
现在伊格纳特在索菲娅身上。他的动作凶猛激烈。
两人面色潮红,大汗淋漓……索菲娅和伊格纳特并肩躺在凌乱的床单上。一时无法喘过气来。索菲娅露出胜利者的笑容,轻抚他潮湿的像刺猬一样的平头。
索菲娅(温柔地):格纳沙啊格纳沙,瞧瞧你……还说有脑震荡……
夜晚。斯捷潘眉头紧锁,跟在日尔金后面走在街上。沃夫卡一手拿锤子,另一只手拿着空杯子。脚步踉踉跄跄。
日尔金:你要对女人多点儿信心……她们经藏(常)来早(找)我……“给我男人”……我去哪儿给她们早(找)男人?(经过棚户,对着房子大声地)男人很少……(放低声音)就连老头子都很少……
经过女人们住的棚子,斯捷潘突然停下脚步。
日尔金:站着干什么?走吧……
日尔金拽住斯捷潘的袖子。斯捷潘慢慢地抽回自己的手。站了一会儿。皱眉看着索菲娅家的窗子。
日尔金(看一眼索菲娅家的窗子):要早(找)回索菲娅很难……价钱很贵……到时候就兹(知)道了……走吧……
斯捷潘不情愿地跟在日尔金身后。他们到了车站,走向路基。沃夫卡走到铁轨前,注视远方……对着向远处延伸的铁路线挥手。
日尔金:瞧……未来在那里……
沃夫卡用锤子敲打轨道。铁轨开始鸣响。等声音停息,沃夫卡躺到路基上,侧脸,耳朵贴在铁轨上,开始打起鼾来。斯捷潘朝睡着的沃夫卡胸口踹了一脚,后者猛地坐起,四下看看,擦去嘴角的口水。他的脸颊上留下了铁轨的压痕。
日尔金(挠挠头):看来,你四(是)真蠢……先要杀一个人……而索菲娅……可能回到你身边,也可能不会……不兹(知)道……但必须杀人……
斯捷潘:伊格纳特?
沃夫卡再度不解地耸耸肩。
日尔金:不管四(是)随(谁)……
夜晚。机车库。值班司炉工鲍尔卡和捷捷林睡在工作台上。鲍尔卡抱着空酒瓶。一个黑影溜上车。
机车司机室里。一个人打开火箱。炉火渐渐熄灭。正对着司机座的蒸汽锅炉上的铜阀门。那人拧下阀门。蒸汽缓缓从窟窿眼里冒出。那人将阀门斜拧进去,没对准螺纹。用扳手拧紧。
微弱的金属碰撞声从机车上传来。鲍尔卡在睡梦中叹了口气,翻身将另一边脸颊贴着酒瓶。
岛。森林。白天。一只鸟在地面的枯叶上蹦蹦跳跳啄虫吃。突然枯叶腾飞。几片鸟羽飞上空中。似乎有人从地底下钻出来抓住了小鸟。
阳光明媚的白天。红星勋章和奖章别在伊格纳特胸前。喇叭里在播放音乐。帕什卡骑在伊格纳特脖子上。他们横过铁轨。经过扑哧扑哧喷气的火车。
索菲娅(继续谈话):我们这里女人很多……男人少……他们多数被安顿在各个劳改营……所以我才胡乱找上斯捷普卡……而他傻里傻气的,黏住人不放……
她胳肢帕什卡,想逗他笑。帕什卡皱起眉头。他不喜欢呵痒痒。索菲娅叹了口气,紧紧抓住伊格纳特的胳膊,贴在胸前。
伊格纳特:简直像过节一样。
索菲娅:我们这里是有一个节日——洗澡节。大家一下子全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女人们拿着舀子和桶走进一幢修缮齐整的房子,烟囱里冒出淡淡青烟。索菲娅接过帕什卡,带笑目送伊格纳特登上机车司机室。
索菲娅:我们走吧,帕维尔·伊格纳季奇(注1)……
火车经过坐在土台上、排队等待进入医生办公室的女人们。她们已经洗过澡。面色绯红。神情宁静。玛蒂尔达、普拉霍娃、戈洛维娜……
医生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抽着自卷烟。旧白大褂的袖子卷了起来。
医生(对女人们,大声地):下一个!
一个女人从土台上站起来。
医生(对女人):又是你?我说过了,你没怀孕……
女人(从医生身边走过):我还有妇科病要看……
医生(疲惫地):我年纪大了,看不了这病……
科雷瓦诺夫推着自行车从办事处里出来,打量一下女人们。
科雷瓦诺夫:戈洛维娜,你过来!
戈洛维娜:你自己过来……
科雷瓦诺夫推着自行车走近一些。
科雷瓦诺夫:你怎么在这里?
戈洛维娜(挑衅地):说不定,我也——怀孕了?
女人们静下来,留神细听。
科雷瓦诺夫:你就满森林跑吧……一定能怀上……
戈洛维娜抬眼看向科雷瓦诺夫。
戈洛维娜(直视科雷瓦诺夫):比跟某些人在一起来得快……
科雷瓦诺夫沉下脸,一只脚跨过自行车。
科雷瓦诺夫(大声地):你们应该感激我……给你们的自由还少吗?是不是要撤销你们的自由移民身份,把这里设成劳改营……让一连士兵看守着……
玛蒂尔达:年轻小伙子……
普拉霍娃:我们都等得不耐烦了……
女人们面带讥笑地看着科雷瓦诺夫。一连士兵的到来正合她们的心意。
科雷瓦诺夫(察觉到女人们的嘲讽,恶毒地):你们坐在这里也没用!都没有怀孕!不用医生瞧我也看得出来!
他歪歪扭扭地骑着车沿铁路而去。
女人们立马同时冲着他的背影大喊大叫起来。
玛蒂尔达:见你的鬼去!
普拉霍娃:滚、滚!
玛蒂尔达(朝戈洛维娜一笑,小声地):你犯不着又抛弃他……到底是个男人……基本上完好无缺……
哐哐当当……科雷瓦诺夫骑着自行车行驶在森林中。一只熊跟在他后面跑。
熊停下。直立起来。鼻子呼哧呼哧。笑了。它的脑袋周围响起蜜蜂的嗡嗡声。
林区。噼啪声。被锯断的树木倒地。伊格纳特的火车喷出白汽。树干一根根被滚到平车上。索菲娅在滚木材。
索菲娅:姐妹们,抓住!预备,起……
女人们把圆木从装卸坡滚上去……鲍尔卡从司机室探出身子。看着女人们,咧嘴笑。
鲍尔卡:莱卡,右边歪了!
普拉霍娃(对鲍尔卡):去你的!!!什么时候你能像你们头儿那样有种……再来指手画脚吧……
最后一根圆木滚上了平车。
柳布卡(快活地):什么有种?他在床上就会睡觉。
戈洛维娜(快活地):还有打呼噜!
普拉霍娃(向往地):哎哟,他的呼噜打得也好听啊……
索菲娅:得了,别羡慕了!
女人们固定好木材,在上面坐下。索菲娅坐在靠近煤水车的地方。
鲍尔卡:女人们!……谁要和我一起睡觉打呼啊?
火车司机室。伊格纳特用钥匙敲敲速度表的外壳。德国人火车上显示最高时速250的速度表已经取代了原来的。旧速度表搁在司机室的地板上。刻度弧线尾端显示的数字仅仅只有70。
伊格纳特(对鲍尔卡):闲聊够了。去扳道岔……我们走了……
鲍尔卡:还要等等……这会儿列日涅沃的车在行进……
伊格纳特(提高声调):去扳道岔……
鲍尔卡:你干什么?……要在待避线上行驶???
伊格纳特:在河里行驶!
森林。两条铁路线。伊格纳特的火车行驶在侧线上,火车加速,渐渐追上萨尔基相的火车——这辆车挂着一节空货运车厢,车门洞开。
车身上一道脏污的白线将萨尔基相的火车分成两截。白色的轮毂。窗框都漆成一圈砖红色。车厢中间放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有两只瘦巴巴的母鸡。
鲍尔卡(冷笑一下):这个萨尔基相。永远随身带着自己的鸡……担心他不在的时候被人吃掉。
萨尔基相的副司机把铁锹从锅炉上拿下来,上面有一个已然煎熟的鸡蛋。萨尔基相用左手抓住铁锹把手,冷笑着看一眼伊格纳特,用叉子叉煎蛋。
萨尔基相(对伊格纳特):你懂不懂规矩?待避线上不能行车,知道吗?
伊格纳特没有回答。
萨尔基相(对副司机,用亚美尼亚语):站着傻看干吗?添煤去……
副司机奔忙起来。
萨尔基相(对伊格纳特):据说你把斯捷潘的一切都据为己有……真可惜……他是唯一一个真正的司机……(将一块鸡蛋送进嘴里,笑了笑,看着迎面飞驰而来的铁路,看看伊格纳特的机车拖挂的平车,坐在圆木上的女人们)还听说,你有羊角风……被撤职了……
伊格纳特双手抓起一把铁耙子。眼中闪现狠戾的光芒。萨尔基相貌似没有瞧见铁耙子,却还是以防万一地用面包搌干吃完了鸡蛋的铁锹,离开窗边往司机室里面走。萨尔基相的火车加速。
伊格纳特推动控制器手柄。
鲍尔卡:你干什么?
伊格纳特(平静地):换了一个挡位……(没有恶意地学着鲍尔卡的语气)“干什么”……升高压力……
鲍尔卡往炉膛里铲煤,给锅炉注入更多水,好奇地等着看好戏。
两辆火车哐当哐当并列行驶。司机室挨着司机室。锅炉压力指针转向同一个刻度。
伊格纳特(自语):还有半个挡位……
鲍尔卡:他的车厢轻……我们装了木头和人……
伊格纳特没有回答。控制器手柄顶到了头。锅炉压力不断上升。
列车在弯曲的、铺设不善的轨道上颠簸。平车上的圆木晃动起来。坐在木头上的女人们开始咒骂。
——(嘴里还叼着自卷烟)你往哪里开呢,见鬼的司机?!
——减速,混蛋!!!减——速!!!
——停车,撞坏脑子的家伙!!!我尿——在——木头上了!
叫声中的愤怒和恐惧愈来愈强烈。
两辆火车相持不下。鲍尔卡向萨尔基相的司机室扔过去一大块煤。煤块打在司机室的底座上。
鲍尔卡(兴奋地大叫):我要偷走你的鸡,萨尔基相!(对着萨尔基相的火车撅屁股)
萨尔基相从司机室的暗处走出来。
萨尔基相(用俄语对伊格纳特喊):你这流氓……畜生……(接着用亚美尼亚语,指指伊格纳特,再指指鲍尔卡)我日你妈……还有你妈……日你奶奶……还有你奶奶——不对……她太丑了……
伊格纳特从司机室探出身子,目光炯炯。
伊格纳特(兴奋地,激动地):鲍尔卡,加速!
铜阀门好像瞄准了司机。阀门下方开始有一股尖锐的蒸汽泄漏出来。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呀?救命!!!妈呀!救我!!!啊——啊!!!!”女人们在晃荡的木头上哭嚎。
索菲娅差一点儿被甩下车。
索菲娅(小声地,恶狠狠地):你到底在干什么?
鸡在笼子里扑棱。有鸡毛飞到了紧抱圆木的女人们的脸上。
伊格纳特刷地打开炉门,鲍尔卡甩进一铲煤。沉重的载满木头的平车使得伊格纳特难以再加速。萨尔基相对副司机喊着什么。但是他的火车也未能冲到前面。
铜阀门脱落,与伊格纳特擦身而过,猛击在车厢壁上。蒸汽从孔中喷出。伊格纳特被甩出司机室。鲍尔卡一跃跳出煤水车,身后是滚滚的炽热蒸汽。女人们纷纷从圆木上滚落下去。机车笼罩在蒸汽中,速度渐渐减慢。
科雷瓦诺夫的办公室。科雷瓦诺夫用手敲打着鼓鼓囊囊的棕色公文包。一脸严肃地在讲话。
科雷瓦诺夫:你明不明白,现在说的是坐牢?!!费什曼就要来了……你会被抓起来!因为飙车,因为毁坏机车!(摆摆手)你可是前线战士……是栋梁!该死的,现在国家什么都短缺……面临饥荒……运输业在实行战时状态……五年计划……可我拿什么养活祖国的叛徒?……多少人指望着这辆火车,你们有没有想过?可你呢?!时速60公里!待避线上行车!!!压力超标!还好副司机身手敏捷,没有烫伤……
伊格纳特小心翼翼地从脸上揭下一块脱落的皮。
伊格纳特:压力没有超标……
科雷瓦诺夫(大声地):那怎么会爆炸?……你这脑震荡的破坏分子……60公里!!!
伊格纳特:空车时能开到70……
科雷瓦诺夫:什么?!
科雷瓦诺夫走到伊格纳特跟前,凑近他。嘴里散发着一股洋葱味。
科雷瓦诺夫(沉声道):什么?
一拳。又一拳。阳光下。铁路转盘。
机车库的工人、鲍察罗夫、捷捷林及其他一些男人在围攻伊格纳特。他们用脚踹。人很多。伊格纳特躺在转盘中间,双手护头。鲍尔卡的脸被蒸汽烫红了。
鲍尔卡:他想烫死我来着……
医生和斯捷潘在一旁抽烟。
医生:别打头……他的头不经打……
斯捷潘的声音:休息时间到了!干活去吧……
布特库斯:阿尔拜坚……(用俄语)干活去了……
男人们散开。只剩下伊格纳特一个人。他站起来,仔细抖掉军服上的脏东西,擦去颧骨上流出的血,走向机车。爬上司机室,丁零当啷掏出钥匙。
斯捷潘和布特库斯目光追随着他。
布特库斯:还挺固执……(向伊格纳特走去)
斯捷潘(拦住他):由他去吧……我需要专业人员……
机车司机室。伊格纳特拿起速度表,用手指把螺帽从已经滑丝的螺丝里拧出来。
斯捷潘:是你把阀门拧松的?
布特库斯没有回答。
斯捷潘:不是我……不是鲍尔卡……他自己差一点儿被烧死……
布特库斯(平静地):是差一点儿——这点很重要……
斯捷潘:可见是你……
布特库斯(没有立刻回答,平静地,一字一顿地):我不喜欢胜利者……而且这个胜利者还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棚户前的院子。微风懒洋洋地拂动挂在绳子上的灰色床单和破旧内衣。伊格纳特坐在歪斜的凳子上。腿上放着速度表。他从速度表里掏出玻璃碎片。索菲娅嚼碎一片叶子,敷在伊格纳特面颊的伤口上。她自己脸上也有几处伤口,下巴上有青痕。伊格纳特痛得皱起眉,别开脸。
索菲娅(越说越恼火):见鬼的火车……已经让你昏头了……普拉霍娃还躺在床上哼唧。我也被狠摔了一下……别再闹着玩了!!!(从凳子下方揪了一片叶子,嚼碎,敷在自己面颊的伤口上)这个表是干啥的?
伊格纳特:测速……
索菲娅:你要来做什么?
伊格纳特:战利品。
他把速度表放到一旁。索菲娅碰碰自己的伤口,皱起眉。又往一个伤口上敷了一片嚼碎的叶子。
索菲娅(叹口气):你在我们这里好像有点儿不顺……会不会离开?
伊格纳特:我在这里很好。
索菲娅神色一亮。
索菲娅:没关系……管他呢……斯捷潘也一直想开到时速70……没成功……
床单后有轻微响动,接着动静越来越大,一阵骚动后,帕什卡戴着坦克司机的头盔从床单下爬出来。头盔下只露出他的下巴。帕什卡爬到伊格纳特面前,后者向他伸出手。帕什卡习惯性地咬住他粗糙的手掌,开始哼哼。紧紧咬住不放。
沃夫卡·日尔金在一座断桥附近的岸边灌木丛中趴下。把猎枪架在肩上。瞄准小岛。稳稳地扣动扳机。射击的回声在河面上荡漾。沃夫卡眯起眼睛。微微抬头。还击的子弹打断了他帽子上方的树枝。沃夫卡·日尔金叹了口气,匍匐着离开岸边。
炉门打开,关上。煤飞进炉膛里。接着伊格纳特动作娴熟地往煤槽里抛了一铲煤。然后停下,歇口气。他和斯捷潘一起待在机车司机室里。
伊格纳特:还可以再加。
斯捷潘:冷静点儿,司炉工……(顿了顿,平静地)没有人能开得比我快……
伊格纳特没有看斯捷潘,继续往煤槽里抛煤。
伊格纳特:气阀也是你拧歪的?
斯捷潘看着向后飞退的树。
斯捷潘(不动声色地):也有可能是我……
伊格纳特(嘲讽地):怎么,想杀了我?……要成事……从后面来一下——而且要对准天灵盖……
斯捷潘:索菲娅对你来说算怎么回事?
伊格纳特直起身,直视斯捷潘。
伊格纳特(冷酷地):战利品。
斯捷潘一拳直送伊格纳特面门。伊格纳特嘴角溢出鲜血。伊格纳特还击。斯捷潘撞到车厢壁上弹回。伊格纳特眼中闪着狂热的光芒。两人对峙了片刻。
伊格纳特:来呀……来呀……
斯捷潘:铲煤……
他转身背对伊格纳特,以主人一样的姿态将手放在控制杆上。
斯捷潘(平静地):继续铲煤……
伊格纳特一丝不苟地将铁锹插在煤堆里,不慌不忙地踩上踏步板,跳到路基上。
机车库后面的旷地。伊格纳特躺在草地上。嘴里嚼着一根小草。沃夫卡·日尔金坐在旁边。沃夫卡揪了一根草,学伊格纳特的样子,放进嘴里。
日尔金:要喝家酿酒吗?沃夫卡请客。
伊格纳特:工作时间我不喝酒。
日尔金:沃夫卡很扫(少)请客哦……
伊格纳特不语。
日尔金:沃夫卡森(什)么都卖……家酿酒……杂七杂八的东西……干鱼……机车(册)……
伊格纳特转过头,专注地看着日尔金。
日尔金:很贵……
伊格纳特坐了起来。
日尔金:很贵很贵……
月夜。费力行驶的生锈轨道车上燃着一盏煤油灯。伊格纳特、沃夫卡和索菲娅推车。轨道车慢慢加速。
日尔金:我忘了缩(说)……岛丧(上)足(住)则(着)一个死人……死了很久的人……偷我的枪……偷我的子弹……你去再撒(杀)死他一次……
伊格纳特已经不再听沃夫卡说话了。他跳上轨道车,用力摇动摇杆。
索菲娅(对伊格纳特):你忘了锅……
伊格纳特旁边放着手摇风琴、斧头、锯子、绳子、大大小小的一套扳手。其中有一把特别大。两个人也不容易搬动。索菲娅追赶上来,从轨道车上取下煤油灯。经常行车的、在月光下闪烁银光的轨道渐渐变得锈黄无光、野草丛生。
日尔金(在背后喊):那里的桥有点儿破……被浮冰撞断了……
索菲娅久久目送伊格纳特。日尔金的帽子上,红星勋章闪闪发光。
索菲娅(仍在目送伊格纳特):你帽子上是什么,讨厌鬼?
日尔金摘下帽子,藏在身后。
伊格纳特摇动摇杆,没有回头。索菲娅和沃夫卡一直站在轨道上。他们的身影越来越远。火光越来越小。周围越来越黑。
2.
清晨。路上的草变得越来越稀疏。铁轨一直向山坡下延伸。轨道车行驶得很轻松。伊格纳特加快速度。听着哐当哐当车轮撞击轨缝的声音越来越频密。轨道车驶入雾霭中。
河水喧嚣。伊格纳特及时刹住车。轨道车停在高高的桥上,下面是湍急的河水。桥的中间有一个大窟窿。仿佛有人从中间掏走了一部分桥桩。剩余部分将黑色扭曲的钢筋张牙舞爪地伸在水面上。
河水在钢筋之间翻涌。伊格纳特轻巧地跳下轨道车,四下张望。雾霭中只见岸边有一些黑乎乎的看不分明的机械部件。仿佛巨人们突然一齐在这里解甲归田了。
伊格纳特把靴筒卷起来,把靴子绑在头上,没有脱衣服,直接走进湍急的河水中。水流拍打、拖曳着他,在他周围旋转。
阳光升起在森林上,雾霭渐散,一团一团变得稀薄。伊格纳特艰难地爬到了小岛的岸边,把靴子扔在地上,像小狗一样甩了甩湿淋淋的头。一个黑影在树林间闪过。伊格纳特沿着杂草丛生的铁路线行走。
接着他就看见了一辆机车。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被地衣蔓草覆盖的一堆东西,中间有一个黑洞,仿佛坟丘似的,顶上还竖立着铁炉子的烟筒。煤水车上加盖了用生草土覆盖的歪歪扭扭的顶棚。轮子都用枯枝和草土块遮挡了起来,以防风从下面灌入。几只乌鸦歇在林中旷地上方静候。风屏住了呼吸,藏匿在树林之间。
光影斑驳。黑黝黝的洞口里光芒一闪,一杆猎枪对准伊格纳特。有人用双筒猎枪向他连续发射。伊格纳特奔向机车。
卧在司机室黑暗处的人就像一个用破布缝成的大口袋。他将猎枪从中间折开,急急忙忙往里装子弹。伊格纳特抓住猎枪枪筒,猛地一拉,夺过枪,用枪击打那人。那人闪避。铁和铁撞击爆出火星。枪托折断。伊格纳特把那人压在身下,卡住喉咙。那人开始尖叫。风帽被掀开,露出那人的脸。这个正狂躁地怒视伊格纳特的人是一个脏兮兮的姑娘。姑娘喉咙发出咝咝的声音,用尖利的指甲狠挠伊格纳特的脸,然后跳出司机室,跑进森林里。
伊格纳特敲开封得严严实实的窗子。司机室里收拾得很整齐。屋子中央有一个铁炉子。一张用几块木板搭起来的窄床。伊格纳特敲开另一扇窗,用脚把床踹散了架,扯下挂在入口的毡子,积年的灰尘飞扬起来,让他打了个喷嚏。
伊格纳特把各种物什扔在机车旁边的旷地上。盆钵、破布、断成两截没用的猎枪……哐当——猎枪砸在旷地中央的铁轨上。
地上有一本俄语书,封面印着字和一辆机车。是一本教科书。
伊格纳特拉炉门的把手。黑乎乎的火箱缓缓打开,发出刺耳的声音。
女孩坐在树丛后已经深埋土中的枕木上。她从自己褴褛的衣衫上撕下一条布,缠紧破裂的枪托。
伊格纳特清理车轮。将黑色腐烂的木板拆除。机车上已经硬结的土块被剥落,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皮。女孩从树丛后瞄准伊格纳特。咔嚓一声。子弹没有发射。弯曲的扳机撞针撞击不到底火。
大树后,灌木丛后,枯枝折断,发出响亮的噼啪声。松球、石块等从不同方向飞向伊格纳特。一个重而饱满的松球打中伊格纳特的头。他破口大骂,抓起铁炉子的烟筒胡乱扔向灌木丛,接着又拿起铁炉子扔过去。一棵枯死的树苗被砸得木片四飞。树丛后安静下来。伊格纳特打量机车的走行部,用榔头敲打。机车发出正常的回声。伊格纳特沿着机车走,又敲了一下,凝神静听。
伊格纳特(惊奇地):瞧瞧,还是好的……
敲打铁器的声音在四周回荡。伊格纳特在轨道上停下,身子一晃。他看看四周,丢下榔头,步履踉跄地走向河边。眼前的铁路线变得模糊起来,树木在摇晃,土块从他脚下滑落……伊格纳特开始号叫,倒在地上。他两手紧紧抱住头。呼吸困难。两腿缩在胸前。灌木丛发出哗哗声。女孩来到了他旁边,俯视伊格纳特,抓住枪口。抡起。打在伊格纳特屈起的手上。枪托飞出。伊格纳特竭力想站起来。但是做不到。他抓住女孩的衣摆,往下拽。女孩失去平衡,仰面倒在伊格纳特身上。伊格纳特用肘弯扼住她的脖子,用力收紧胳膊,然后失去了知觉。女孩发出咝咝声,挣扎。挣脱不出。愤怒的目光开始变得无助和若有所思。女孩静下来,天空倒映在她的瞳孔中。
林区。索菲娅把一把大斧头砍入树中,和科雷瓦诺夫并排坐在圆木上。科雷瓦诺夫四下看看,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荷包,一张边缘歪歪扭扭的纸片,开始卷烟。
科雷瓦诺夫:他把你的生活搅乱了,自己跑了……很快他就没吃的了……森林里啥也没有。我们到冬天也要饿死……他还偷走了轨道车……你的格纳沙在哪儿?……
烟丝洒落在他腿上。科雷瓦诺夫咒骂一声。
索菲娅:他是自由人……走了……还会回来……
她接过科雷瓦诺夫手里的烟丝和纸片,开始熟练地卷烟。
科雷瓦诺夫(平静地):是他说的会回来吗?啊哟,女人啊女人……
索菲娅:你别把我当傻子……
她把卷烟递给科雷瓦诺夫。科雷瓦诺夫把火柴盒夹在两腿间划火柴,越划越急躁。
科雷瓦诺夫(嘴里叼着烟):你的整个人生就是一团糟……德国人……斯捷潘……谁是胜利者就跟谁爱来爱去……
火柴折断。科雷瓦诺夫又咒骂一声。索菲娅接过火柴。
科雷瓦诺夫:而他躲开了你……躲开了我们所有人……为什么?他在想啥?上过前线就能为所欲为吗?
科雷瓦诺夫夹着烟的手朝索菲娅指指点点。
科雷瓦诺夫(咄咄逼人地):不——办不到……绝对不行……不行……费什曼快来了,他会制止一切破坏行为……
索菲娅划燃火柴,把火头伸向科雷瓦诺夫。科雷瓦诺夫把烟凑过来。
索菲娅:科雷瓦诺夫,为了伊格纳特,我会把你另一只手给剁了……(不等他把烟点着就摁灭火柴)要不要就现在?
啊——啊——啊!
一个尖叫的大东西落进翻涌的河水里。
一根绳子伸在水面上。绳子绷紧。女孩浮出水面,急促地喘气,紧紧抓着绳子。
水流湍急。浪花翻滚。伊格纳特站在桥的边缘俯视下面。他一只手拉着绳子,另一只手指向断桥对面。
伊格纳特:游到那边去!那边!抓紧绳子!
埃尔莎(喘不过气来,用德语大叫):啊——拉我上去!拉我上去!我要淹死了,混蛋!……混蛋!啊——啊!救命……
伊格纳特扬起眉,留神听女孩说的德语,把她拉出水面。绳子做成一个活套系在她身上。女孩开始攀着绳子往上爬。滑落,跌回水里。
埃尔莎(啐一口,轻声地,恶狠狠地):可恶……我要杀了你!
伊格纳特紧张地留神听她的德语。
埃尔莎(固执地):去死……去死……混蛋……大混蛋……
女孩再度试图攀着绳子爬上去。伊格纳特放松绳子。女孩撞在桥桩上,头没入水中,失去踪影。伊格纳特在桥的破洞旁蹲下,注视浪花翻涌的河面。
伊格纳特:狗东西……在这里都能看见你们……
白天。伊格纳特坐在火堆旁。德国女孩坐在他对面,冻得直发抖。透过火光恶狠狠地瞪着伊格纳特。她身上冒着白汽。
伊格纳特(用两根手指拎着自己的军服):把你那身破烂衣服脱下来……烘干……
德国女孩仍然怒视伊格纳特。伊格纳特站起来,走到她身旁,试图扒她的衣服。德国女孩咬了一口他的手,跑进林子里。
伊格纳特:脑子坏掉的家伙……
伊格纳特在砍树,停下擦擦汗,向上看一眼。
伊格纳特:下来!……该干活了!
德国女孩朝伊格纳特吐了一口唾沫。她坐在树上,双手紧紧抱着树。伊格纳特拿起斧头。
伊格纳特(平静地):那好吧……
女孩眼中闪着恼怒、倔强的神色。她所坐的树开始发出劈啪声,摇摇晃晃,向下倒。
一棵树倒下,第二棵、第三棵……
伊格纳特和女孩在锯树。女孩仇恨地看了伊格纳特一眼。扔下锯子。费力地站直身子。她手上有一道很大的割伤,血流了出来。女孩舔舐伤口。
伊格纳特:干活……干活……像劳动英雄斯达汉诺夫学习……
女孩步履蹒跚地走开。绳子绷紧。女孩被系在树上。她跌倒,开始低声嘟哝……
夜晚。伊格纳特以手枕头躺着。闭着眼睛。一根长木条就在他眼前。再往下一点儿,木条尖端就会碰到他的眼睑,刺破那层薄薄的皮肤。女孩凝神顿了顿,准备发动袭击,但是突然,她凑近伊格纳特的脸,听了一下他的呼吸。顺着他的身体向下爬。闻闻他的肚子、裤子……嗤了一下鼻……爬开一些。把木条扔进即将燃尽的火堆里。
伊格纳特把劈柴抛进炉膛,抽出用弹壳做的点火机,四下环顾,找着什么,看了一眼女孩,从她袖子上撕下一条满是油渍的布,点燃,扔进炉膛里。木柴慢慢地燃烧起来。女孩从伊格纳特头上摘下军帽,扔进火里。帽子立即被卷入火舌中。伊格纳特站起来。司机室里已经黑了下来。伊格纳特逼近女孩,抓着她的衣服前襟……把她提了起来……抵在墙上。女孩双脚在空中蹬踢……发出咝咝声……抽搐。眼中滚出泪珠。
伊格纳特(稍微松开手指,平静地):现在我们把火烧大一点儿……
机车喷出了第一团蒸汽。里面发出嗡嗡声、隆隆声、锵锵声。伊格纳特听了一会儿,推动控制杆。机车猛地一抖,开动了。伊格纳特目光狂热地注视着铁路。机车撞倒了一棵在铁路上长了好几年的树苗。女孩好奇地观察着重新焕发生机的仪器设备。伊格纳特瞅她一眼。
埃尔莎(用德语,轻声地):能动……
机车在岛上缓缓行驶。
轨道。森林。行驶中的机车的司机室。
17岁的埃尔莎舒舒服服地裹着毛茸茸的皮大衣。注视飞掠而过的树木。埃尔莎身旁站着她的父亲哈内克先生和古斯塔夫——一个喉结尖突的年轻德国人。煤水车里放着两只大皮箱,下面细心地垫着抹布。
埃尔莎(用德语):这里挺好的。
哈内克(用德语):别着急,我们还没到地方呢。
开车的是萨尔基相。此时他的头发还没有白。萨尔基相的副司机胳膊肘支在铁锹上,像看外星人一样睁大眼睛瞪视德国人。
萨尔基相(轻声地):小心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偷窥狂……
古斯塔夫(对哈内克,用德语):能当您的助手是我莫大的荣幸,哈内克先生……您设计的莱茵河大桥被收入了所有的教科书里。
哈内克(用德语):谢谢你,古斯塔夫。(微微一笑)苏联人坚持邀请我来……
古斯塔夫(对哈内克,用德语):这里很需要您……昨天村里的主街道甚至按照德语的方式改名为“列宁路(注2)”……
埃尔莎发现手上有脏东西,用帕子擦拭。
埃尔莎(用德语,开心地):瞧……我身上都脏了……(手上的脏东西擦不掉)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古斯塔夫(用德语,对埃尔莎):对不起,我没有给您找到车厢。现在就连工人的棉衣都不够用。正是伟大建设时期……非常伟大……
萨尔基相推动刹车手柄。机车停了下来。萨尔基相钻出司机室。
副司机(对萨尔基相):你去哪里?
萨尔基相(对副司机,平静地):去数杉树……
古斯塔夫(用蹩脚的俄语,对副司机):他说什么?我俄语的不太懂……
副司机(对古斯塔夫):他去方便!
古斯塔夫(虽然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依然点点头,用蹩脚的俄语):方便……对……我们等吗?
副司机(把铁锹放到一边,坐下,轻声地,和善地,带着揶揄):不等也不行啊……
萨尔基相不慌不忙地走下路基。踏着没过膝盖的积雪,走进树林。
哈内克(用德语,对古斯塔夫):你是天才,古斯塔夫。到这里才一个礼拜,俄语已经说得不赖……
古斯塔夫(用德语):出发前我在莱比锡跟老师学了三个月。在这里一个礼拜学会了很多新单词。我要把它们记下来……
冰冷的雪花飞进司机室里。古斯塔夫对埃尔莎微笑。他竭力表现得成熟、严肃。一边说话,一边打开自己空空瘪瘪的公文包——上面的铜扣钮倒是沉甸甸的。一本正经地往里面看一眼。合上。埃尔莎被他孩子气的严肃样子逗乐了。
古斯塔夫(用德语):这里的一切都很有意思……语言……大自然……人都非常和善……笔记本不知道哪儿去了……(注意到埃尔莎的笑)埃尔莎小姐,您在这里感到很无聊吧……
埃尔莎:一点儿都不无聊……我会给爸爸当帮手……
哈内克(用德语):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把桥建好。然后回德国。埃尔莎想学习当工程师……虽然我更希望她唱歌……
埃尔莎有些难为情。
古斯塔夫(用德语,自告奋勇地):我也会唱歌……
古斯塔夫唱起了一首欢快的德国歌曲。他的唱功不怎么样,没什么技巧……他一张嘴就有白汽冒出。埃尔莎跟着他的调子接唱。她的嗓音悦耳、纯净。古斯塔夫竭力想跟上她,但是没有成功。
哈内克(用德语):亲爱的古斯塔夫,您还是当工程师比较好。
大家的笑声被一头熊的怒吼打断。萨尔基相从森林里跑出来,抬高腿在雪地上狂奔。一只手拎着裤子。
萨尔基相(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对副司机大喊):控制杆推到五挡!!!这畜牲没冬眠!!!
一只熊跟在萨尔基相后面从森林里跑出来,皮毛在雪地里闪烁着银光。埃尔莎从窗口探出头。
埃尔莎(用德语,欣喜地,激动地):快看快看!熊!!!好大呀!!!爸爸,怎么有这么大的熊?!
哈内克(对埃尔莎,严厉地):埃尔莎!这里不是动物园……
副司机(从司机室探出身子):快跑,萨尔基相!别回头!
副司机推开古斯塔夫,推动控制杆。火车启动。萨尔基相费力地追上火车。爬进司机室。回头看。松了口气。
萨尔基相(用亚美尼亚语,轻声地):想方便一下都不行!(提高声音对副司机,高兴了一点儿)我差点儿就被吃掉了……
机车加速。古斯塔夫从地上捡起帽子,掸一掸,戴在头上。
古斯塔夫(对埃尔莎,微微一笑,用德语):真是个奇特的地方……不是吗?
泰迪奇目送远去的机车。微微一笑。太阳挂在雪松树梢上,光芒炫目。
绳子绷紧。两根绳子横跨桥上的断口。伊格纳特和女孩站在桥头将一截铁轨从岛上拉过来。一根绳子缠绕在女孩身上。铁轨悬在断口上空。悬在断口上的铁轨越来越长,拖曳的难度也越来越大。伊格纳特身上也套着绳圈。他身体越来越向前倾,步履越来越慢,使的劲越来越大。
伊格纳特:工作……德国人应该做的……
德国女孩一屁股坐下。她没有力气了?
看到的是 白人演着像我们却不是我们的故事
原始,狂野,生命力。纯爷们!
一段跨越种族的爱情故事,爱情在这里不是重点,但毕竟这个故事里骨子里透着一股原始的质感和浪漫。★★★☆
前面很有新鲜感,后面一度很煎熬
火车真给力,可惜没有车震...
酷,哥飙的不只是车,哥飙的是火车。充满了独特的前苏浪漫风情,狂野且生猛。
SOOO COOOL!
厚实,够味
说实话俄罗斯的片子看的不多,这部算不错的了! 不错的还有女澡堂子里面的镜头~
好好儿一片子被封面儿党给毁了,其实这就算是一小城故事,连爱情都可以不沾边儿。
听起来超别扭的配音
朋友们说好,但我觉得故事不精彩
悲傷的俄國電影,塔可夫斯基的光影
粗犷原始的爱情,就是要飙火车!
火车情节...
景色和人物都很粗犷。。西伯利亚。。细节上比较差。。
古拉格的电影我看一部爱一部。
角色设置还是不错的
这题头海报tm谁干的
严酷的环境,粗糙的力量,非常惊讶的是不能生育的女二号始终坚持拣来的德国孩子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