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莱茵河》电影剧本
文/达希尔·哈美特
译/孙道临
编者说明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在美国参战以前,美国垄断资本为了利用法西斯侵略战争大发横财,对于在影片中反映反法西斯的主题,是严格禁止的。即使在珍珠港事件以后,好莱坞战争影片的主流也仍然是通过美国“大兵”的形象来宣扬其所谓的美国“文化”,或利用间谍侦探片的老套来对反法西斯的斗争加以歪曲。只有少数较严肃的剧作家,在以战争为背景的剧本中,间或引入某些具有反法西斯意义的情节线索,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突破了垄断资本为影片主题所谨慎设置的防线。《守望莱茵河》便是这少数影片中的一种。
《守望莱茵河》是根据美国女剧作家丽里安·海尔曼的同名舞台剧本改编的,于1943年拍成影片(在这前后,海尔曼也另外编写或改编了几个电影剧本,如《死路》、《小狐狸》、《北极星》等,一般说来,都比较严肃)。这个剧本所着力描写的虽然是美国上层社会里一家人的悲欢离合,但对于纳粹分子及其走卒的卑劣无耻的嘴脸,还是有一定程度的揭露的,而同时,对于反纳粹地下工作者的斗争,作者也显然表现出了同情的态度。就这一方而而言,《守望莱茵河》和那些以反法西斯为名,而其实是力图美化法西斯代表人物、肆意歪曲反法西斯战士精神面貌的好莱坞出品,应当说是高出一头的。
剧本的背景是1940年的华盛顿。也就是说,这正是美国垄断资本通过所谓第斯委员会对美国人民的反法西斯情绪大力加以压制,对于人民的反法西斯要求大力加以“追究”和“调査审讯”的时期。但在作者的笔下,这一历史情况却大大地被粉饰了;而另一方面,美国最高法院法官的妻子,南方参议员的寡妇,也都成为“自由”“民主”的化身,反法西斯的同情者和支持者了。总之,仿佛只有美国才是“自由”“民主”的乐土,反法西斯的根据地。看来,由于这种有意无意的粉饰,反纳粹的主题结果被消溶在传统的悲欢离合的家庭伦理剧的老套之中,也就不是偶然的了。
从技巧方面来说,作者比较善于通过人物之间的矛盾和心理活动,将戏剧动作逐渐推向高潮。在这方面,剧本还是有它值得我们研究的地方的。
1964年2月
第一部
从墨西哥这一边望过去的美国边界。景渐显,一个男人、一个妇女、一个女孩和两个男孩正在走向边界线上一个用木板搭成的美国入境站。他们并肩走着。库特·缪勒走在当中。他是个四十七岁的德国人,面容英俊,体魄犹如一个运动员,但是脸上带着憔悴的皱纹,他小心翼翼地走着,像是身体不适。在他右边走着的是莎拉,库特的在美国出生的妻子。她是一个漂亮的妇人,有着一副有教养的、严肃的而容。在她右边的是他们最大的孩子约书亚,一个十四岁的强壮的男孩。在库特的左边是他的女儿巴贝特,一个十二岁的美丽的女孩,和波多,一个九岁的男孩。他们的衣着是整洁的,但有一些土气,而且在这个国家的春天里,是嫌太厚了。他们带着三个破旧的背包、一个衣箱、一个圆型大纸匣和几件外套。
在他们身后,清晨的阳光把他们的身影向左方投射出长长的对角线。他们所踏着的土地是完全荒芜的,没有任何植物。在入境站后面是小小的山坡。山坡上生长着一些草、灌木丛和树木,正好和前景形成显著的对比——但是,也还不能给人一个伊甸乐园的感觉。
他们向入境站走近,镜头跟近,当他们停下来时,我们看见站牌的特写,然后是库特一家人的近景,他们的脸色紧张不安。他们僵硬地向前走着。库特看看那座房子,站住了。停顿一下;他舐了一下嘴唇,慢慢地把手伸到放着证明文件的口袋里去。他的家人都抬头望着他。终于,他转过身来。
库特:(德国口音,静静地——紧张地)这个时刻来到了。这一次可是个要紧的关头。请不要说话。请不要露出紧张的样子。
大家睁大了眼望着他。只有莎拉点头。孩子们紧提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库特向门走去,接着,镜头随着他们移进去。
化入。入境站的另一面。几分钟以后。缪勒一家人都出来了,他们望着门。库特随即走了出来。当他出来的时候,一家人都露出微笑,抬头望着他。
莎拉:(当库特走向她时)亲爱的,我简直不能相信。
库特:我下个命令叫你相信。现在你是在你自己的土地上了,莎拉,这多好啊。
波多叉开腿在一条假想的线上走着;一只脚在墨西哥,另一只在美国。
波多:(先说德文)每一次我们通过一个边界,我都这样做。这样会交上好运的。
巴贝特:爸爸告诉过你,到哪个国家就应该说哪国话,这是礼貌。所以,说英文吧。
波多:(说英文)我说每一次当我们通过了一个边界,我就把脚从这一国跨到那一国。我发现这样会交上好运,所以我劝你们大家——
约书亚:(轻松地)可不是。世界上有一种人特别欣赏自己说的话,一句话说了十遍还像第一遍那么新鲜,你就是这种人——饶了我们吧。
库特:(当他们拿起背包时,微笑着向莎拉)莎拉,你显得非常愉快,而且非常美。
莎拉微笑,高兴了。他们向前行进,孩子们在后面跟着,化出。化入,一个抓挤的日班火车车厢。他们一家人对面而坐,孩子们坐在倒行的一面,康特和莎拉面对着车头的方向。车厢里充满了车轮声、车身震动声、孩子哭声、报纸折叠声和旅客谈话声。
莎拉:(向孩子们)你们坐得舒服吗?
巴贝特:(在她兄弟之间的座位上微微颤动着)舒服,妈妈。这真是太阔气了。
波多把鼻尖贴在窗上,向外望去,通过他的眼光我们看见火车所经过的是美国西部景色。这是在强烈阳光下面的一片干燥的平原,平原上是沙土、艾草和矮橡树丛。当波多转回头来的时候,我们又看见车厢内的缪勒一家人。
波多:(武断地)真没想到!美国原来是一片烤着太阳飞着灰尘的野地,上面长着不怎么高的植物——
约书亚:你预备写一本关于美国的书么?
莎拉:美国的这一部分是这样的。可是对我说,这一部分也是陌生的。(有所感地)也许对我说,整个都会是陌生的。已经有十七年了——
库特头枕在座位靠背上,眼睛闭着。这时,他微笑了,并没有张开眼晴,同时把一只手放在莎拉的手上。约书亚在夹道中坐着,转过头向车厢的另一端望着,随着他的目光,一个个旅客的形象闪过去,两个墨西哥工人在睡觉;在半张折落下来的报纸后面,一个意大利妇人在奶着孩子,而她的丈夫坐在她旁边读着另外那半张;一对约莫有六七岁的男孩和女孩,在过道里玩着套圈游戏;一个妇人贪婪地吃着巧克力;一个男人努力想把一个装得太满的箱子关拢;一个乘务员打开门来喊叫着下一站的名字。(这些人物类型不一,但希望不要把这车厢的景象处理成一只美国杂合菜。)我们回过头来,看见缪勒一家人的近景。
巴贝特:我想,这儿有些人也不是美国人。
波多:(高人一等地)你难道不知道世界各地都有人到美国来避难吗?
约书亚:(不耐烦)我们知道。
波多再次向窗外望去,越过波多的肩膀,我们看见车窗外铁路旁一家家离得很远的破落的棚户。景回向缪勒一家人。波多在耳语,以免惊醒那闭着眼晴的爸爸,同时也想不让妈妈听见。
波多:我没想到美国的房子会像我在这火车上看见的这个样儿,你们说妈妈的母亲的房子会不会也是这样的?
巴贝特:(耳语)我不知近。也许你是看惯了皇宫了吧?
波多:我不是抱怨,我只是问一问。妈和爸叫我住哪儿就住哪儿。对咱们的亲戚有点好奇心,也是很自然的啊。
化入。法瑞莱家住宅的外貌。这是一座高大的红砖房子,离华盛顿市区不太远。它建筑于一七六〇年,是一个十八世纪中叶最好的建筑的典型,从建成以后到现在,外观上仅有些微的改变,但它的内部却不断地现代化了。房顶上有四个高高的砖砌的烟囱,东西各两个。屋顶很高,上面开着尖顶的窗子。在建筑的一端有个带露台的凉亭,俯视着地势较低的花园。那宽阔的庭园,管理得很好,但并不显得太呆板。现在是四月初,只有早春的花朵在开放着,还有几株木兰花和槭树。黑人园丁霍拉斯和他的十五岁的儿子道格正在一个花圃中劳动。鸟在歌唱。
在露台上,供六个人用的早餐桌已摆好了,安尼斯,一个六十岁的法籍妇人站在桌旁。她穿着深色的管家妇衣裳,正在检点早晨送到的信件。她从一个小簸箩内拿出信件,一封封向亮处照照,想猜猜它们的内容,同时又仔细地读着每一张明信片。最后她把它们叠在一起放在桌上的盘子旁边。约瑟夫,一个高大的中年黑人侍者,正把一片片黄油放在桌上。约瑟夫离开以后,芳妮·法瑞莱从安尼斯身后的法国式门道内走出来。芳妮是个六十三岁的漂亮妇人,她执拗、烈性、慷慨、自负、机灵而又娇纵,这些性格特点加在一起,使她的日子过得很顺心。她穿着一件华丽的晨衣。
芳妮很有兴趣地看着安尼斯在检查信件。过了片刻,她转向约瑟夫下去的方向。
芳妮:约瑟夫!(向安尼斯)早安。
安尼斯:(继续检查信件)早安。太太。
镜头拉开,可看见约瑟夫转过身来。
约瑟夫:甚么事,太太?
芳妮:大家都下楼了吗?
约瑟夫:没有,太太。没有人下来。我去给您拿茶去。
芳妮:(加重语气)我家里的早饭是九点钟开,而且一直到我死为止也还是九点!打铃!
约瑟夫:(耐心地)还没到九点呐,芳妮小姐。现在是八点半。
芳妮:好,那把钟拨到九点再打铃。
约瑟夫:(走出去)是,太太。
芳妮和安尼斯在桌旁,芳妮在她座位上坐下,安尼斯检査完信件开始分发。
芳妮:我睡不着。我一直在想莎拉要回来了。可是你睡得很香,安尼斯。我还没脱好衣服你就睡着了。
安尼斯:半夜里我醒了好几次。
芳妮:(拿起她的信,打开一封,一边读一边说)是吗?那没扰了你打鼾可倒是不容易啊。现在莎拉跟她一家人要来了,我们得决定一下你搬不搬出去。珍尼的女儿还在跟那个演员来往。一个演员……唉,风气越变越坏。我年青的时候,女孩子都跟英国人来往。给我的信都没甚么意思。给别人的信里有点甚么事?
安尼斯:寄给大卫先生的是广告。给德·勃朗柯维伯爵和他夫人的信里也没甚么,有一封像是一个三等国家大使馆来的茶会请帖,另外是几封要账的信。
芳妮:天天早晨都是这样。(思考地)玛莎和她丈夫在这儿住的这六个礼拜里好像欠了不少债。你说倒底为甚么会有人愿意给一个罗马尼亚的贵族记账?
安尼斯:(乖觉地——指着芳妮)也许因为他们是约书亚·法瑞莱夫人的客人。
芳妮:(放弃这个话题)也许是。大卫对玛莎的殷勤献得怎么样了?发生了甚么事吗?
安尼斯:发生?我不明白你是甚么意思?
芳妮:你知道我是甚么意思。
安尼斯:哦,那个!不,我想不会的。
芳妮:我必须——(记起打铃的事来,就中断了这句话,转过头去高叫)约瑟夫!
我们看见约瑟夫在凉亭的那端。那儿挂着一只老式的大铃铛,下面荡着一根绳。
约瑟夫:是,太太。
约瑟夫抓住铃绳,缩起双肩,闭上眼睛,急拉起来。铃声一响,一直在歌唱的鸟儿都从灌木丛中惊起,飞掉了。
约瑟夫:(一边拉一边柔声说)小鸟儿啊,难怪你们!
这时,大卫·法瑞莱走到露台上来。他是芳妮的儿子,一个可爱的三十九岁的男子。
大卫:(叫着)约瑟夫!别拉了!
约瑟夫:大卫先生,不是我要拉的。随便什么噪音我都不喜欢。是芳妮小姐叫我拉的。
大卫:她倒还没有叫你拿这条绳去上吊。
约瑟夫:(走开)我没上吊。
楼上,玛莎·德·勃朗柯维靠着窗槛,穿着一身入时的下乡游玩的装束。
玛莎:早安,大卫。
大卫:(从凉亭望上去)早安,玛莎。我想把养鸡的房子给我母亲改成游戏室,里面挂满了铃铛,让她到那里去自由自在地过她第二个童年。
玛莎:(从楼上窗内望下来,笑着)那她就会叫我们到那儿去吃早饭啦。
芳妮的声音:(尖叫)大卫!来吃早饭!
玛莎对大卫笑了笑,退回窗内。切出。切入,玛莎的卧室。当她从窗口转过身来的时候,她的丈夫泰克·德·勃朗柯维正站在门道内。他是一个漂亮的罗马尼亚贵族,约四十五岁。
泰克:我们一起下去么?(他走向窗口)你能不能问一问你的崇拜者,以后是不是可以九点钟过一点再吃早饭?
玛莎望望他,耸肩,微笑,走向门口。
玛莎:只要是不下雪,每天早晨都叫我到露台上去吃早点,我也不在乎。
泰克和玛莎在门外过道内。
泰克:不管芳妮太太死去的丈夫做甚么,她都以为是上帝的旨意,别的人都得照样去做。真是不幸,美国的早期的自由党人都是些硬汉子。准九点吃早饭,在露天,还要准八点吃晚饭……我今天晚上不回来吃晚饭了。你高兴了吧?你可以跟大卫一块吃晚饭了。
玛莎:对。你跟谁在一起吃晚饭呢?(这时两人下楼。)
泰克:你抓不着我的把柄。我是到德国大使馆去。
玛莎:(看着他,烦恼地)泰克……我请求过你——
当泰克离开她快步下楼时,景切回凉亭内。芳妮、大卫和安尼斯坐在早餐桌旁。芳妮喝着茶。
芳妮:你打电话给家俱店了吗?
安尼斯:(看看她别在胸前的表)还不到九点哪,在华盛顿,商店还没开门哪。
芳妮:往他家里打电话。他的名字是柯贝还是甚么来着。哦,不,那是建筑师。(向正在吃着的大卫)你倒睡得好。这么多年没看见你姐姐了,现在她要回来了,你却像没事人一样。
大卫:他们要明天才到哪,妈妈。
芳妮:(向大卫)我夜里老是醒着,想着莎拉,想着你父亲,他要是知道莎拉跟丈夫孩子一块回来的话,他会怎么想啊……三个外孙。他会高兴的。(同到人间来)我希望我喜欢他们。
大卫:(笑着)你会喜欢的。(向安尼斯)给我的信里有甚么事吗?
安尼斯:就是一些广告。
大卫:(把他的信件推开)谢谢。你跟妈妈替我省了不少看信的时间。
安尼斯:(站起来——傲慢地)当然,我不能替芳妮太太讲话,可是我可一辈子也没有拆过别人的信。
大卫:(逗她)你用不着拆。为了你,它们会自动打开。
安尼斯一怒而去,芳妮欢快地笑着。在露台通向起居室的法式长窗前。安尼斯鼻子朝天,凛然不可侵犯地走过,差点撞着玛莎和泰克。他们正走出来。
玛莎:(法语)噢!早安,安尼斯小姐。
安尼斯:(法语——尖刻地)早安。
安尼斯走出门去,镜头随玛莎和泰克移动。他们走到桌前,和芳妮、大卫坐在一起。
芳妮:(活泼地)嘿,你们来了!在罗马尼亚,人们早晨还都起床吗?
芳妮把桌上的小银铃摇得怪响。约瑟夫立刻推着早餐车在她背后出现,他欠过身来,轻轻地从她手中把铃铛拿走。大卫看他,作了个鬼脸。
泰克:要是能不起床就不起床。但是我向您道歉。
大卫:(向玛莎——指着银铃)对于喜欢噪音的妇女,有甚么专用名词吗?
早餐桌近景。
玛莎:(笑着)芳妮很兴奋。你也很兴奋。再有一天你们的莎拉就回家来了。
当她说“你们的莎拉”时,芳妮抬起头来,像是想说莎拉也是她的,但是玛莎和大卫的那种无法隐藏的相互爱慕的神情吸引了她,她狡猾地看着他们和泰克。泰克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早点,一点没显出他注意到了甚么。玛莎和大卫谈论着莎拉,也好像不知道他们自己是在表演着一幕爱情戏。
大卫,我是又兴奋又害怕。
玛莎:为甚么?
大卫:我不知道。已经有那么多年了。大概是怕她不再喜欢我了。
玛莎:(加重语气)噢,可是她会喜欢你的!
芳妮微微低下头去,企图隐藏她的笑意。泰克抬起头来,但他的没有表情的脸色和声音是有礼貌的。
泰克:当然会喽。
玛莎:(赶紧说)我记得莎拉。当你父亲在巴黎工作的时候我母亲带我去看他。那时我六岁,莎拉大约是十五岁,而你是——
大卫:那时你是一个漂亮的小女孩。
玛莎:你真的还记得我吗?你从来没告诉过我。那时我叫你记住我,可是——
芳妮放下餐巾向法国式门看去。我们听见安尼斯的说话声。
安尼斯在门道内出现。她还在被得罪后的庄严情绪之中,因此不走到露台上来。
安尼斯:家俱店的沙博夫先也说,就是一个椅垫子也不可能两天就修好,至于四把椅子、一把躺椅、一只凳子、两个——
镜头拉开,包括芳妮在内。
芳妮:瞎说。你那个沙博夫先生是懒惰。给他的电话挂上了吗?(她像一阵风似地掠过安尼斯身旁)所有的人都是懒惰的……除了我。
安尼斯:(紧紧地跟着芳妮走进屋去)可是……
早餐桌前,大卫、玛莎和泰克。
泰克:芳妮太太真是精神饱满。这一点很叫我倾倒。
大卫:(微笑)那也许是因为你和这一点没直接关系。可是有时这一点也很起作用。
泰克:你的姊夫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大卫:我没见过他,我母亲见过一次——在慕尼黑。大概是莎拉和他第一次见面那一天。
玛莎:记得我母亲告诉过我这件事。那时传得很利害,是不是?法瑞莱家的小姐要嫁给一个又穷又没名气的德国人——
大卫:噢,妈妈本来是不在乎这些的。只要他们能回家来,让她来替他们安排生活——可是莎拉不愿意那么做,这就惹得妈妈发火了——(他微笑。)可是她早就原谅了这一切了。现在他们终于回家来了。……
玛莎:在这种时候他们能离开德国可真是运气。
大卫:他们在三十年代的头几年就离开德国了。
泰克:噢,那他们在哪儿住过?
大卫:他们经常搬来搬去的。莎拉的信从哪儿来的都有——捷克、丹麦、法国、瑞士……(好像有一点迷惑了)库特是个工程师,可是我说不准。
泰克:好,现在你们家里可尽是避难的人了——我们和——
大卫:(故作不经意地)你是避难的吗?我好像还不知道你是从哪儿来避难的。
泰克:(不经意地)从欧洲。
大卫:(起身,看看手表——小心地)从哪一个欧洲?
泰克:(故作不经意地)就是欧洲。(他微笑了。)
芳妮的声音:(在尖叫)大卫!大卫!
大卫:今天是我母亲的喊叫日。趁她还没给我更多的差使以前,我先赶紧上班去。(他向玛莎微笑,走去,一边数着指头,镜头跟他移动。)问潘费尔德,对于十二岁的女孩子哪个学校是最好的。问瓦尔顿,男孩子上哪个学校合适。给男孩子买书。给女孩子买书。买自行车。三头小狗——
景回到早餐桌,玛莎望着大卫走开去。泰克拿起他和玛莎的信件,看看信封。
玛莎:(一刹那的停顿,像是自语地)从哪一个欧洲?我也说不清我们是从哪儿来的难民。
泰克:(望着她)是吗?(看着信件)很多人弄错了,给你送来了一大堆账单。
玛莎:要能再把账付掉就好了。
泰克:别说得好像我不愿意付账似的。昨天晚上我没睡好。我直发愁。我们还有一张八十五块钱的美国旅行公司的支票。(望着她——讨人欢喜地)玛莎,这是我们的全部财产了。
玛莎:(耸肩)也许会有甚么变化的,是时候了。
泰克:大卫?(玛莎只是凝视着他)你不为了钱发愁吗?
玛莎:很发愁。可是我静静不动地希望着。我很高兴能住在这儿。(她再耸肩)我们已经走到路的尽头了。老早就到了尽头了。可是总得找一条路走。也许会换上一条好路的。
泰克:我还没到甚么路的尽头。
玛莎:没有?我佩服你。(她向前倾身)也许是因为你以为会有条路带你回欧洲?(慢慢地摇头)泰克,你难道不能放弃这个梦想吗?你以为你还能得到他们恩宠吗?你以为他们能让你回去再跟他们斗一下吗?(尖锐地)你应该离他们远一点。
泰克:(微笑)你现在有了政治觉悟了?
玛莎:我不知道有了甚么。可是我从来没喜欢过纳粹,而且你也应该是跟他们混够了。看来他们也跟你们混够了。他们比你们有办法,所以你们趁早别去惹他们。
在说话以前,泰克仔细地望了她许久。
泰克:你好像想跟我说点甚么事。说吧。
玛莎:你不应该到德国大使馆去,而且,手里只剩下八十五块钱,还到那儿去打扑克,那简直是发疯。你要是输了呢?你付不出钱来,他们不会乐意的。
泰克:今天晚上我尽力不输钱。
玛莎:可是你要是输了,而且付不出钱来呢?在一个钟头之内华盛顿的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了——那时我们就只好从这儿搬出去了。
泰克:(小心地)我是想从这儿搬出去。我发现我并不喜欢你和我们的男主人的那副样子。
玛莎:(小心地)没有甚么你所说的喜欢和不喜欢的样子。
泰克:还没有吗?听见这话我很高兴。(慢慢地倚向她)玛莎,你知道我并不是一个傻子吧?你知道把我当傻子是不聪明的吧?
玛莎:(慢慢地,像是有一点勉强地)是啊,我知道。同时我也知道我是厌倦了——就只是厌倦了。对于我,一切都太沉重了。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处都去活动,可是为甚么我们的处境一直不见好转。我一直想问你,那是为甚么。(尖锐地)我是疲倦了,懂吗?我只是想安定下来。只是想坐在一张椅子上,一动不动。
泰克:(小心地)在这儿?
玛莎:我不知道。甚么地方都行。
泰克:你是和大卫一起这样安排好了吗?
玛莎:我甚么也没有安排。
泰克:可是你想这样安排,是不是?(他起身)我想不是,我不喜欢这一套。(他又微笑了。)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一套。
他微笑着走开了。她不看他,只是安静地坐着,睁大眼晴望着自己的手。
化入。缪勒一家人所坐的火车车厢。夜。巴贝特把那意大利妇人的孩子抱在膝上,莎拉在巴贝特身旁坐着,逗着那孩子。库特和约书亚坐在对面座位上,库特向窗外凝视,约书亚看着报。波多不在这儿。
约书亚:(抬起头来)爸爸,你懂得打垒球的学问吗?你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吗?(他读)“奥古斯塔,乔治亚州。四月七日电——在巡回表演赛征途中的两大敌手,卡尔·欧文·胡卜儿和鲍布·飞勒儿,今日在只具初级技术水平之本区进行了一场决战。年青的飞勒儿臂膀孔武有力,胡卜儿的久经磨练的关节则灵活异常,双方竞争结果,巨人队今年首次吞下鸭蛋一枚,而印第安人队在与对方的几场连续友谊比赛中,扳成三胜三败的平局。”
康特:莎拉,你翻译一下。
莎拉:(微笑)翻不出来。
约书亚:好,这回我要在这儿学一学垒球。爸爸,学这个用不了多少时间吧?
莎拉:你舅舅大卫会教你的。(然后又苦笑着)天哪,我总是忘记他才比我小几岁。我最后看见他的时候他十八岁。那是很久以前了。
库特:(昵爱地望着她)我想他总不至于柱着拐棍了吧。
莎拉:那时候我二十一岁……
这时波多走过来,从莎拉和巴贝特膝前挤到窗前自己的座位上。
波多:在二十一岁的时候,美国的第一任总统乔治·华盛顿是一个陆军中校。在那个可以抽烟的车厢里,有一个人这样告诉我的。他的名字叫派克,他家住在凡尔蒙。凡尔蒙是个法国字,可这地方在美国。我喜欢跟外国人说话。
巴贝特:你在这个国家里作客,把这儿的人叫做外国人,那是不礼貌的。
镜头拉开,那个意大利男子和意大利妇女走过来,他们向缪勒一家人微笑。他们比库特和莎拉年青些——这快乐的一对穿着美国式服装,式样有些粗俗,两人都带着些珠宝。他们有轻微的意大利口音。波多非常感兴趣地呆望着他们。
意大利妇女:(向莎拉)谢谢你。(向巴贝特)谢谢你。(向库特)谢谢你。
意大利男子:(举起帽子——指着孩子)承你们替我们照顾孩子,真是费心了。
意大利妇人伸手要抱孩子,那孩子却抓住巴贝特的衣服,想躲在她怀里。那妇人转身向她丈夫微笑。
意大利妇人:这个小球球——他知道他是碰见好人了。(她抱起孩子。)
巴贝特:待会儿能再让我抱抱吗?
莎拉:这孩子真好。(听到这话,意大利男子又举起了帽子。)
意大利妇人:你的孩子也很好。
波多:(沉默的时间太长了)谢谢你。你们是意大利人吗?
意大利男子:意大利人,是啊,可是是美国籍。
波多:(当意大利妇人把她孩子带走的时候)你们认识屠利欧·提帕蒂吗?他跟爸爸一块在西班牙打过仗。(意大利男子困惑地摇头。)你应该认识。在西班牙他是一个优秀的战士。爸爸也是。爸爸是勇敢的,是镇定的,他是个专家,他是足智多谋的,他是——
库特:(向意大利男子)我的传记的作者,并且像大多数传记作者一样准确。
意大利男子困惑了——一方面很喜爱缪勒一家人,一方面,波多的话又引起了他的疑虑。
意大利男子:你是德国人?(慢慢地)在西班牙你为哪一边作战?(听见这话,波多和约书亚站了起来。)
波多:对不起,你这是——?(库特对他微微地摇头)
约书亚:(向波多)爸爸说沉住气。(他坐下。)
库特:(微笑)我跟共和国的军队一起作战,我不是纳粹,也不是法西斯。
意大利男子的脸色开朗起来,向库特靠近。他大声叫起来。
意大利男子:(向波多)我是个大傻瓜。我请你原谅。(向库特)不要饶恕我,我应该知道像你这样的人是在哪一边的。(非常友好地)一想起在意大利人和德国人里,也有到西班牙去跟法西斯作战的,我就觉得痛快。多少也让大家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德国人和意大利人都——(停住了。他望着库特,仔细地)你是刚从欧洲来么?
库特:是的。
意大利男子:那儿怎么样了?从报纸上甚么也看不出来。好像没有人在做甚么,我的意见是,没有斗争。
库特:(缓慢地)我想,斗争就要开始了。
意大利男子:好啊,好啊。到那时候那个胖莫索(注1)跟他的主子希特勒就要完蛋了,垮台了,好啊,那可是多么……
库特:(望着他)我们是刚从法国来的。
意大利男子:(领会话中的意思)好啊,法国人也会很好地斗争的。我姑母是跟法国人结婚的。法国人是好战士。一直是这样的。
库特,(缓慢地)当人们知道他们是为甚么而战而且不会被出卖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是好战士。可是法国人也有不好的,我看现在不好的是太多了。就像你们的人……跟我们的人一样。
意大利男子:(笑了)我希望还没有咱们的那么多。(他止住笑)你说的是个坏消息。你看有没有可能,德国人民自己把希特勒踢开?
库特:希特勒一个人是不成甚么问题的。我们别把他当作甚么了不起的人物。单是纳粹主义也不成甚么问题。是因为还有各种各样的法西斯行为和法西斯思想在兴风作浪,才闹成这么个局面。
意大利男子:是啊,这个我知道。但是把希特勒给踢开会是个好的开始。
库特:是啊。可是那不是件容易的事。
意大利男子:可是你看见过关于地下组织的消息吧。那只是空谈吗?
莎拉和孩子们抬头看。库特迟疑片刻。
库特:不,那不是空谈。你所说的那些地下组织里的人,他们很艰苦地工作着,而且担着很大的风险。
意大利男子:(摇着头)可是——唉,我看情况很糟。
库特:并不是完全没希望的。相信我,在你的国家和我的国家里都有人在斗争着。(缓慢地)我知道!我的朋友就有参加的。
意大利男子:你做甚么?我的意思是,你干哪一行的?
库特:(站起来)我?我跟法西斯斗争。这就是我干的那一行。(他微笑,拭着前额,在过道中走动。)真热啊。
化入。法瑞莱家的起居室,房子很宽阔、朴素而风雅。有四五代的人都装饰过这间屋子,而他们都是些有鉴赏力的人。这屋子既不属于一种风格,也不代表哪一个朝代;它从来没有被“全部重新布置”过。每一位不经心的少爷小姐都把他们童年时代所喜欢的东西掷进这间屋子,而当他们长大成人的时候,又把他们从外国带回来的东西也掷进来。因此家俱样式是属于许多朝代的。书桌是英国式的,沙发是维多利亚式的,钢琴又是另一个样式。墙上挂的画,有些是现代的。无数的装饰品中,有些是法国的。屋子里东西是太多了——花瓶、时钟、肖像、小匣子、磁制的动物等等,安排得井井有条。它凉爽、洁净而且舒适,针织品和木料的颜色也不刺目。在一面墙上,很突出的是芳妮死去的丈夫的一幅规规矩矩的油画像。——约书亚·法瑞莱,一张仁慈的大脸,穿着一九〇〇年的晚礼服。现在,这问屋子整个被翻乱了,家俱到处乱放着。
栴丽·赛维尔太太坐在室内深处。她的年龄和芳妮差不多;娇小,非常为自己的小小的手和脚而骄傲,十足的女性,还在把一个无助的小妇人当作自己终身扮演的角色。实质上,她可能是至少和芳妮一样的顽强。她是一个南方议员的妻子,现已守寡,说话带南方口音。她和芳妮从小就是密友——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她戴着许多丝带、手镯,衣服上到处是花边,帽子上还插着花。她的脸庞小而略呈消瘦;生就一副又机灵又大胆的样子。
修家俱的沙博夫先坐正在量一只椅子。他是个瘦小的人,带点神经质的样子。他那瘦削自尊的脸几乎被眼镜和胡须遮没了。
约瑟夫正在吸着法国长窗内帷幔上的尘土。这个吸尘器的声音很喧噪。
蓓尔站在梯子上,拭着一幅画上的玻璃面。她是个矮胖的中年黑人侍女,头上包了块手巾。
园丁霍拉斯和他的儿子道格站在地当中,他们抬着一只大沙发等着芳妮吩咐往哪儿放。霍拉斯的样子像个黑人教会的会长,实际上他也真是会长。道格是个骨架高大,行动自由的十五岁的男孩,有着柔和的声音和羞涩的笑容。
芳妮穿上了白天的衣服。四下环视,又斜着眼端详,然后指着壁炉和一张大椅之间的空处——
芳妮、霍拉斯和道格的镜头。
芳妮:霍拉斯,放在这儿试试。
霍拉斯:那个地方放不下,芳妮小姐。
芳妮:瞎说……试一试。
镜头随着霍拉斯和道格移动。他们把沙发搬到指定的地方。芳妮跟着他们。那地方果真太小了,但霍拉斯没有显出已经这样和她说过的神气。
芳妮:不行,太难看了。简直像一个牙医坐的候诊室。把它搬出来。
梅丽:(用脚叩着地板)芳妮……说真的……为了等着送你到华盛顿城里去,我已经在这儿坐了一个钟头了。你现在只是在把这间可爱的屋子弄得乌七八糟……
芳妮望望她,没理踩,又转过身来。霍拉斯和道格抬起沙发等待着命令。
芳妮:约瑟夫!(更大声地)约瑟夫!
镜头摇向法国长窗前的约瑟夫。他转过头来,把吸尘器关掉以便听见。
芳妮:找个地方放这个沙发。
约瑟夫:是,太太。(向霍拉斯和道格)把它放回去,在那儿放了十五年了,一直都挺合适的。
芳妮和沙博夫先生。沙博夫跪在那里,手中的皮尺比着一只小沙发,抬起头来望着芳妮。
芳妮:有小孩子来——我的外孙子和外孙女儿。他们会往家俱上爬的——我从前就这样。我的外孙子外孙女儿一定很健康。所以不要用你那些花花稍稍的不结实的料子做面子。(她指着梅丽)这不是赛维尔太太家的房子。
霍拉斯知道格把沙发放好,走开。
梅丽:(庄严地)我没有孩子,所以我不可能有外孙。要是我有个女儿的话,我会给她起个名字叫恩美琳鲁。
芳妮上下打量着梅丽,把她仔细地琢磨了一会儿,然后像是满意地笑了。
芳妮:好,一切都会往好的地方发展的。
安尼斯走过来,背后拖着一长条窗帘布。她另一只手拿着剪刀和皮尺,嘴上噙着针。嘴中的针并不妨碍她说话。她胸前的表随着她的呼吸上下起伏着。
芳妮:我们现在就到华盛顿城里去。那个买东西的单子呢?
安尼斯把剪刀和皮尺送到嘴上,然后把腾出来的手放到围裙口袋里,掏出一个长纸卷来。芳妮把纸卷打开,看着。
梅丽:(起身,睁大眼望着单子)买这么多东西!时间可不够啊。我还得去试试我那件晚礼服呢。
镜头随芳妮和梅丽移动,她们走出门去。
芳妮:我一直不明白,你怎么用得着那么多晚礼服。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有甚么秘密的社交活动吗?
化入。梅丽的轿车,芳妮和梅丽坐在里面。轿车开出园去,切出。切入,玛莎走向房子,臂湾中满是花束。汽车经过她,她向车招手。切入,梅丽的轿车内。梅丽非常锐利而好奇地转过身来,睁大了眼晴望着玛莎。她向玛莎挥手。玛莎也向她挥手。
芳妮:你会把脖子扭断了的,梅丽。
梅丽:(好奇地望着芳妮)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
芳妮:兰道夫一家人长的都漂亮,尽管他们别的甚么都不是。
梅丽:(故作不经心地)我看男人会觉得她非常可爱。
芳妮不睬她,只顾察看着自己买东西的单子。
梅丽:你说是不是,芳妮?你不觉得对男人来说,她是非常可爱的吗?
芳妮:(真嫌烦了)我实在不知道。我不是个男人。
梅丽:自然喽,珍妮,兰道夫要她嫁给贵族。芳妮,记得吗,那次在巴黎举行的婚礼真是盛大……现在你看,奇怪不奇怪,她又回到你这儿来了。人们说,那个圈子算是兜完了。就在你家里,而且……
芳妮:兜甚么圏子?你在说些甚么?……糖,——我要买点什锦糖。我的外孙子外孙女儿会喜欢的——什锦糖。梅丽,你要是有外孙的话——老天爷!——他们在两顿饭之间会是甚么也不吃,可是老生病。你家里人都是些药罐子,梅丽,虽然我看你已经算是不错的了。——甘草片——我要买甘草片……
化入。华盛顿中心区的街道,轿车驶过。接着是一个特写,梅丽的膝上放着一匣甘草片。然后我们看见芳妮和梅丽两人,芳妮吃着一大片甘草片。在梅丽周围简直没一点空地方,在梅丽一旁的脚下,放满了芳妮所买的东西。一辆三轮小自行车、一个地球仪、一副槌球,还有其他小包。梅丽是整个被包围了。芳妮却坐得舒舒服服的,周围一样东西也没有。
梅丽:(生气地)真是,芳妮!你浪费了我一下午的时间。现在都来不及去试我的衣服了……
芳妮:(当车子拐弯时)梅丽,当心糖果。把匣子盖上。
梅丽:为了莎拉要回家,你就像一个六岁的孩子似的。要是你能用这时间来稍微关心大卫一点,也许更好些。我并不完全相信珂拉的话,可是她说所有的人都在谈论哪,特别是在大卫带她到上校那儿去吃晚饭以后,好些人都说——
芳妮:你在嘀咕些甚么。你上边的那口牙齿该去换一副了,你说的话人家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了。你年青的时候牙齿长得挺好看的……
梅丽气得发抖。她一动,那三轮小自行车也动了。当她说话的时候,芳妮俯身去扶那个小自行车。
梅丽:你就没法听明白。你也简直没法明白,全华盛顿的人都在谈论你儿子和德·勃朗柯维伯爵夫人的事呐。所有的人都说这是严重的,而且,不仅是……你知道。要是仅仅……你知道……他们在背后议论一下以后就会停下来的。
芳妮:(吃吃笑着)甚么是“仅仅你知道”?真是,梅丽,像你这么大岁数,应该能把话说清楚了。(向车夫)到了下一个路口让我下去。
她把小自行车在梅丽膝上摆摆正,故意把车把怪危险地靠近梅丽的脸。
芳妮:我说好了去接大卫的。你替我把这些东西带回家去,亲爱的,谢谢你把车子借给我用。
切入。棕石大街,梅丽的车子开过来,停在道旁。芳妮走出来,又回身向里喊。
芳妮:当心这些包包。别叫它们磕磕碰碰的。拿下车的时候可千万小心,把它们亲自交给约瑟夫。再见,亲爱的。
镜头随芳妮移动。芳妮走上一所老式的棕色石房子的台阶,切出。切入,房子的进口处。在台阶上一旁有个招牌——潘费尔德、伯洛德郝斯、威尔顿和法瑞莱律师。在台阶的另一旁钉着一个金属小牌子——
此牌用以纪念
最高法院法官约书亚·法瑞莱。
着名的
美国法学家。
1868——1915
芳妮的近景,她用手触摸着约书亚·法瑞莱的名字;带着她每次看见这瓷牌时的欢乐和感情,她微微笑着。她推开门,走进去。她经过一个小桌,桌旁坐着一个风韵不减当年的中年妇女。
芳妮:喂,德莱克小姐。
德莱克小姐:(起身,高兴地)你好,法瑞莱太太。
我们看见这旧式大厅的全景,芳妮穿过,敲着第一扇门。门上有“大卫·法瑞莱先生”的字样。她没有等人回答便把门推开。
大卫·法瑞莱的办公室。当芳妮走进时,大卫坐在办公桌旁。
芳妮:走……带我回家去。(她看着墙上一幅约书亚·法瑞莱的肖像,指着他。)我不喜欢你父亲的这幅像。我告诉过你,它不够大。弄一幅大点的。天哪!我的约书亚真是漂亮,是不是?
没等到回答她巳奔出室去,穿过大厅,走向第二扇门,门上有“西乐斯·潘费尔德先生”的字样。
西乐斯·潘费尔德的办公室:潘费尔德是个七十岁的男子,装束得像一个十八世纪中叶肯搭基州上校的样子。(注2)他坐在办公桌前,向一个上了年纪的妇女口述着甚么。
潘费尔德:(口述着)根据上述之保证与证据,买方拟予……
芳妮:(在门道里)西乐斯……你好,霍尔小姐……西乐斯,我的德国女婿明天就到了。他是个工程师。
潘费尔德:(起身——大声)苏妮!
芳妮:政府或者谁一定用得着工程师。西乐斯,给他找个好工作吧。玛娇丽好吗?
潘费尔德:(不知如何回答是好——走向她)唉,她那个年纪啊,芳妮……你可从来都不显老。真是了不起。
芳妮:也不怎么了不起。我过去是个大美人,西乐斯——你记得。
潘费尔德:我们都记得。当约书亚忽然把你抢去的时候,我心都碎了。
芳妮:(纠正他)整个华盛顿都心碎了。至少是大多数的人。(她走向门口,碰见大卫,他刚走进来。)再见,西乐斯。谢谢你为我的女婿安排了个好工作。
潘费尔德:呃……呃……芳妮。他是哪一种工程师?
芳妮:哪一种?哪一种都是。(向大卫)西乐斯是甚么意思?
大卫:(耐心地)工程师有好几种……土木工程师、采矿工程师、电气工程师……(向潘找尔德)他一直是在多尼埃公司工作的。我猜他大概是个……
芳妮:噢,没关系。他甚么工程师都是,我敢担保。(潘费尔德想抗议,大卫朝他挤眼晴并扶着他母亲的臂膀。)
芳妮:再见,西乐斯。跟玛娇丽一块来吃晚饭……
大卫与芳妮离开办公室,走入大厅。
芳妮:(继续说,一面吃吃笑着)……可是别立刻就来,再等个五六年。
大卫笑了,化出。化入,汽车内,大卫和芳妮的近景。车子穿过华盛顿市区,驶向郊野。
芳妮:我喜欢这辆车子。梅丽车子里的包包太多了,我只好出来了。(她向车外望,然后轻快地,好像是在没话找话)你看德·勃朗柯维夫妇在咱们家还会住多久?
大卫:(惊觉地望了她一眼,然后又正视前方)我不知道。
芳妮:现在莎拉跟库特带着孩子们来了,连咱们的房子都要嫌挤了。我替玛莎难过。我想,不管怎么样,她母亲是我的好朋友——(从眼角里窥探大卫)——泰克也挺讨我喜欢的。他打的一手好纸牌,又会讲笑话。可是总不能在我们家作一辈子客人啊。他们已经来了六个礼拜了。他们跟你借过不少钱吧?
大卫:(锐利地看着她)没有!
芳妮:(笑着)别咬我。我弄不清楚。我希望你没有留他们。
大卫:是你请他们的,妈妈,他们是你的客人。
芳妮:啊,原来是我的客人,可是那是在你喜欢上玛莎以前了。(深思)她以前真是个美丽的女孩子。
大卫:(片刻)我觉得她现在还是美丽的。
芳妮:(宽容地)自然啦,——不然你也不会这么热烈了。我也不知道我为甚么说这个。以前你对卡特家的女孩子也够热烈的,可是你未必会觉得她是美丽的吧。
大卫:(对芳妮不安地作个鬼脸)她的性情好。
芳妮:当然喽。谁也没有惯坏了她。大卫,你听着……你跟玛莎之间发生了甚么事?
大卫:(颇尖锐地)我不喜欢这个问题,妈妈。甚么事情也没发生。我非常喜欢她。我希望她也喜欢我。
芳妮:我可以向你担保她喜欢你。全华盛顿都能担保。现在关于你们俩的闲话可很不少。
大卫:(缓慢地——被扰乱了)闲话?
芳妮:没甚么要紧的,有很多话挺有趣的。
大卫:没有甚么值得人说闲话的。
芳妮;那你也挡不住人家要说闲话。你和玛莎就不善于把该掩盖的给掩盖起来。(安静地——严肃地)你知道,我担心泰克会听见这些话。
大卫:(抗议)妈妈,我——
芳妮:(缓慢地——柔和地)我只是想说,大卫,我觉得他这个人并不真是个好说诂的。虽然他表面上有礼貌而且沉静,可是我觉得他这个人的人品一点也不善。
渐隐。
第二部
渐显。德国大使馆的休息室。一个穿着德国海军将官的军服的中年人站在宽阔的楼梯下面向离去的宾客们告别。他身材壮实,他的脸、眼、头发、服装、胸饰和举止都带有一种森严而从容的气度。告辞的男宾都是不同国籍的——只是没有英国、法国和波兰人——他们穿着不同的陆军、海军制服和外交官的晚礼服,其中有人佩着勋章。妇女们穿着晚礼服,装扮得珠光宝气。从楼梯到门口都是嗡嗡的交谈声。
将军:(向两男一女,用西班牙语)晚安。(向一男一女,用德语)晚安,晚安。(用英语——向三个美国味十足的男子)晚安。
美国人之一:今天的宴会很出色。
将军:(英语)谢谢你,晚安。
在二层楼的厅堂,左边是衣帽间,后面是通向大会客室的门。一个男子站在楼梯口上向离去的宾客们鞠躬。他是菲力·冯·拉姆。菲力是个四十岁的高大的金发男子,穿着德国陆军军官的礼服。他带着单片眼镜,样子很“英国化”,仪表像是希特勒执政以前的一般德国军官。他的面容漂亮,有贵族风度,但显得阴冷而倦怠。泰克正站在那里和克劳伯博士讲话,克劳伯六十岁,从那仁慈的外表看来像是一个旧日的乡村医生——虽然,他实际上是一份德文报纸的出版人。他长着蓬松的白胡子,穿着像麻袋似的晚礼服。泰克穿着燕尾服,打白领结。两人像是在为了消磨时间而谈话,人们纷纷在他们身旁走过。他们离菲力很近,不时望望他。
泰克:我不认为我忌妒你,克劳伯博士。
克劳伯:(自满地——没有德国口音)忌妒我?当然不。在美国发行一种拥护纳粹的报纸也许并不是一种最好的职业。(他开一个温和的玩笑。)也许它没有什么前途。可是干一干也还值得。
最后一个宾客辞去了,菲力转身走向阳台栏杆前,向下探望。克劳伯和泰克也跟他走向栏杆前。
克劳伯:好啦,握手该握够了。该轮到我们的事了吧?
菲力:(望着楼下的人们,有点不愉快地)来的人真不少!我们的希特勒先生在早晨侮辱了他们的人格,到晚上他们就缓过气来了,并且到大使馆来吃晚饭。这样的事情,在世界上的许多地方,已经进行了七年了。
镜头随他移动,他穿过厅堂,共它人随着他。
菲力:(继续)人们几乎要对他们的人品表示怀疑了。
克劳伯:(讨人喜欢地)这句话可算得是愤世疾俗了。(泰克笑了。)
菲力:(微笑)可不是。
走到半途,泰克停住,打量着山姆·钱德勒。有七八个人和钱德勒站在一起,七嘴八舌谈着话。钱德勒五十岁左右,又高又胖,他的外表和他的身份是一致的——他是某个暧昧的获利优厚的企业的创办人。
泰克用手做了个快速的小动作,好像在发牌。钱德勒并没有显出注意到这手势的神色。随后,泰克跟着菲力和克劳伯走向室内。
在室门外,欧伯多夫在他身旁出现。欧伯多夫三十四岁,身材短小,面无血色,举止随便。他的高高的额头和无边的眼镜给他带来了一点书生气,如果没有这一点,他的脸就像一个苍白无表情的面具。欧伯多夫颔首问候。泰克也颔首致意。他们随即跟着菲力和克劳伯走进室内,切出。
切入,大使馆的一间小室。泰克等走进去。在室内,正中放着一张牌桌。有个人坐在桌前独自玩着牌。他是布莱彻尔,三十岁,黑黑的肤色,体魄像个角力者——酒桶般的胸膛,巨大的毛多的手。他的鼻梁被打断过,在他小小的贪婪的眼晴上面有一道凸出的伤痕,那刮得精光的头颅是凹凸不平的。他穿着件白衬衫,软领子敞开着,下身是灰法兰绒袴和白色橡皮底鞋。他一点也不给人滑稽的感觉。他是完全粗野的,但是非常相信自己和纳粹党,任何反对意见和揶揄的语言都不能使他动摇。他是迟钝的,但并不愚蠢;没受过教育,但颇机警。他喉咙的嘶哑和举止的粗野给人一种非人的感觉。
布莱彻尔:(抬起头来,无礼地)茶会怎么样?
所有的人各自在桌旁找座位坐下。仆人过来,俯身问他们要喝些什么。
菲力:是个高尚的聚会。表示了对祖国的外交界的一种敬意。
他边说边坐下,牌局开始了。欧伯多夫拿到点子最大的牌。他把一副牌放在菲力面前让他签牌,然后开始发牌。菲力把另一副牌拿起来洗着,给下一个发牌的人作好准备。牌局迅速而熟练地进行着。没人谈论牌的好坏和赌注多少。赌牌的人们在下赌注时让筹码替自己发言,要牌时就敲敲桌子,放弃时就把那几张明牌扣起来,要摊牌时就翻开那张暗牌。下面的这些对话并不减慢牌局的速度,也并不把他们的注意力引开。他们非常迅速地进行着牌局,好像是想尽可能在约定的时间内多来几局似的。克劳伯较少跟进,但当他跟进时,他就会赢,他面前的那堆筹码渐渐高了起来。泰克正在输。其他人各有输赢,但都不大。
菲力:克劳伯,这话可不要登在你的报上,但是我们的大使阁下今晚的做主人做得像在地下酒店里请人喝啤酒似的。他是个蠢汉。
布莱彻尔:里宾特洛甫不是差他到这儿来讨人喜欢的。
菲力:(揶揄地)那么说他的工作就算做得很好了。
克劳伯:在我的报纸上。他在所有的人的心目中都是个万能的人。
布莱彻尔:(向克劳伯)关于你的报纸的事,明天我们要来一次小小的谈话——就是你跟我两人。
克劳伯:很愿意谈一谈。一切的费用都涨价了——纸、墨水、工钱。
布莱彻尔:我可不准备谈这些。
钱德勒注意地听着布莱彻尔和克劳伯的谈话。
菲力:(向钱德勒)一般地推测起来,这种“小小的谈话”会……(呶嘴)……布莱彻尔的谈话是非常有用并且令人不愉快的。
布莱彻尔:冯·拉姆历爵,也许你一般地推测得太多了。
菲力:(稍倾身向前,冷淡地瞪着布莱彻尔)是威吓吗,刽子手?
布莱彻尔:(不为菲力的挑战所动,轻蔑地,但没有火气的)刽子手。是啊,这很可笑。我们这些纳粹总是很可笑的,我们有一个可笑的领袖,长着两撇可笑的小胡子。他的名字一向叫做施克古鲁伯尔,原本是个糊墙的。是啊,这也是可笑的。可是我们把世界分成了两个部分。像你们这样的人……(指着他们三个)……愿意为我们或者跟我们一块工作。而别的人呢,躺在那儿睡不着,发抖,恨我们,因为他们怕我们。你们说,这不也是挺可笑的吗?(片刻)不,菲力,我不威吓你。用这种办法治服不了你。
菲力:尽管你有不少别的工作,你倒还有时间来研究我。
布莱彻尔:你这个人并不复杂。
菲力:哦?
布莱彻尔:不复杂。一个贵族。生下来就有权利在政府里做事——或是在军界,或者在外交界。憎恨我们和我们的工作方法,但主要是憎恨我们不是什么上等人。你要是在什么低能的霍亨左伦王族(注3)手底下做事的话,那么做同样的事,或者是做更坏的事,也会心满意足的。(微笑)你太愤世疾俗了,因此你不会成为一个真正的危险人物,冯·拉姆男爵。
菲力:(半正经地)了不起!把我说的那么单纯,都叫我感到不好意思了。你给我们说一说,克劳伯这个人怎么样?
布莱彻尔:(略微皱一皱眉)钱,这就是一切。没有别的。他的价钱越来越贵了——可是他会及时纠正过来的。
克劳伯:(不动声色)一个人总得挣钱过日子吧。
菲力:钱德勒先生呢?
布莱彻尔:他不知从哪儿弄去一批汽油,想卖给我们。过些日子,他又有别的东西可卖了,以后一直会有。这种人总是有东西可卖的。
钱德勒:(开始稍稍提出抗议)可是,我说——
菲力:(打断)那么欧伯多夫呢?
布莱彻尔:对于欧伯多夫我还琢磨不透。我试过。这是个脸色苍白的家伙。他坐在那儿不动。他察言观色。他什么也不说。他既不写信,也不收到信。也许他是个秘密警察。也许他是在写一本书。我琢磨不透,可是我还不愿意放弃。
菲力:(高兴了)也许他是个间谍,是个反对纳粹的人。
布莱彻尔:我没有材料。他的监定是最好的了。
菲力:欧伯多夫先生,今后我们要更加互相尊重了。你把布莱彻尔给难住了——你的监定是最好的。
欧伯多夫淡然一笑,好像对他们说的并无兴趣。
菲力:(向布莱彻尔)也许他是反对纳粹的地下工作者。那可就真有意思了。
克劳伯:(格格笑着)也许他甚至于是麦克斯·弗莱敦克。
菲力:不,欧伯多夫不是麦克斯·弗莱敦克。我认识弗莱敦克。
克劳伯:(开玩笑,好像在引经据典)你认识这地下工作的传奇英雄吗?
菲力:他不是什么传奇英雄。我们从小就是同学。
布莱彻尔:是啊,一九三六年你跟他偶然在布拉格的一条大街上碰见过。那次有一个叫作高特的人跟他在一起。
菲力:(向欧伯多夫)我越来越钦佩你了。(欧伯多夫微笑。沉默片刻。)
泰克:我觉得你没重视我,布莱彻尔先生。你还没有说到我。
布莱彻尔:也许是因为还没有必要来考虑到你,德·勃朗柯维伯爵。一般的情况谁都了解,罗马尼亚人,前外交家……(布莱彻尔说到“外交家”时带点藐视的语气,泰克笑了。)……一个赌棍。跟菲力一样是一个只希望跟本阶级在一起的贵族,可是事业搞得有点不对头——我说不出是怎么不对头,为什么没对头,可是我这么猜测。我猜测,你和钱德勒先也一样,是个出卖东西的人。可是我还猜测,你目前没有什么东西可卖。
泰克:(不识相地)我有东西可卖的时候,我会来拜访你。
布莱彻尔:好。这就是我在这儿的目的。
化入。一个火车站的经厅。缪勒一家人在柜台前坐成一排。——约书亚、巴贝特、莎拉、库特和波多。他们面对着柜台后面的一面长镜子。镜子上贴着早餐价目表——火腿蛋,二角五分;普通早餐,四角;牛排,三角五分;热饼和香肠,二角;等等。通过镜子的反射,我们可以看见缪勒一家人、其他的用餐人以及后景的火车,同时我们可以听见机车声、行李车声及共他噪音。在波多身旁来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伙子,穿着件套头毛衣,上面绣着个“L”字母,他刚喝完一大杯双料的橘子汁,正开始吃一碗浇了牛奶白糖的玉米花。管柜台的人在缪勒一家人面前各放下一只小盘,见面盛着两只多纳子(注4)。孩子们还有牛奶,库特和莎拉喝咖啡。康特向管柜台的人付出银币,把零头数得清清楚楚。
波多:(嘴里塞得满满的)果各我哦呣不过噢马让五个呣……(注5)
库特:(跟他开玩笑)说英文吧,波多。
约书亚:波多新学了一国语言。是多纳子国的语言。
巴贝特:多纳子真好吃,妈妈,这是一种地道的美国点心吗?
莎拉:是的,巴比。
波多:(用牛奶把嘴里的东西送下去)我说的是我喜欢吃这样经嚼的点心。
波多又把嘴塞满了。巴贝特和约书亚跟他一样心满意足地吃着,只是没有他吃得那么快。波多旁边那个小伙子吃完了玉米花,管柜台的又给他端来火腿蛋,还有涂了果酱的松饼和咖啡。
约书亚:(好像在问一个时常问的问题)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到华盛顿?
莎拉:(看着柜台后面的钟)还有两个钟头另五分,约书亚。
巴贝特:(向莎拉)再到了火车上,我给你梳一梳头发,那样你就能漂漂亮亮地去见祖母了。
莎拉:(微笑礼,一只手伸向头发)谢谢你,亲爱的。
波多已吃完了第二只多纳子,正目不转晴地望着他身旁那小伙子,那小伙子在吃着火腿蛋和松饼。波多的下颚跟随着小伙子一起微微动着。库特看了看波多,有一点忧愁地笑了笑,然后把他自己的第二只多纳子放进波多的盘子。他碰一碰波多的肩膀,指指多纳子。波多抬头望他,表示拒绝。库特点头。
波多:(向他笑了,然后柔和地,用德语)谢谢你。
波多拿起那只多纳子又吞吃起来。波多身旁那小伙子转身看看他,一边嚼着,一边叫管柜台的人。
小伙子:喂,克尔雷!也给我拿两个多纳子来。
机车声渐响。在镜中闪山一个身穿制服的乘务员的身影。
乘务员:到华盛顿去的请上车了。请上车了!
缪勒一家人站起来,把杯中的咖啡和牛奶喝尽,他们迅速地走向门去。
化入。华盛顿车站的月台,路轨还空着。大卫看着表,不耐烦地向火车来处望着。这不是一个主要的班次。没有其他的人到月台上来接客。月台上,在大卫身旁,有一个发动机拖着两节行李车,还有两个红帽子。
我们看见火车进站了。当它驶近时,大卫走过去,望着下车的人,他向车窗里面看看,又转过头来看缪勒一家人是否已经下车了。他看见他们了,但又弄不准是不是他们,就试着摆了摆手。
缪勒一家人正在下车,他们站在扶梯上,拿着皮包、外套和包袱,就像我们最初看见他们时一样。莎拉望见了大卫,她开始微笑并招手,但又迟疑了,她的脸上显出害怕和羞涩的神色。——大卫的近景,他走向缪勒一家人,他脸上的表情不停变化着,好像他是在交替地对自己说:“这不会是莎拉,”和“这一定是莎拉。”——莎拉的近景,她下了决心,伸出了双手。
莎拉:大卫!
镜头拉开,包括了库特和孩子们,大卫走向他们。
大卫:(忸怩地笑着)莎拉!(他笨拙地停住了,可是这时他们抓住了彼此的手,他不再觉得窘了,脱口叫出来。)莎拉!
他抱住她和她接吻。她紧贴着他,又笑又哭。孩子们相互微笑并点着头,好像是在说:“是应该这样的。”
大卫:(柔和地)真是好久好久了。我有时都想大概再也见不着了。
莎拉:(激动地)大卫!大卫,亲爱的!奇怪吧?又见面了……(她怪窘地转过身,紧靠着大卫。)这是库特。
大卫:(伸出手)我高兴能见到你,先生,欢迎你到这儿来。
库特:谢谢你,这几年莎拉经常谈起你。
莎拉:这是我的孩子——巴贝特、约书亚、波多。
三个孩子排起队来和大卫握手。
波多:你好吗,大卫舅舅?
大卫:(和波多及约书亚握手)你好吗?男孩子握握手就够了,可是这么美丽的女孩子,我一定要亲一亲。
大卫吻巴贝特。巴贝特微笑着,很满意。走过去代莎拉整理腰带。
巴贝特:谢谢你,先生。
大卫一手挽住莎拉,一手挽住库特。
大卫:现在你们得赶快跟我回家,不然他们得用绳子把妈妈捆起来了。
他向行李员作手势。他们拿起行李。大卫挽着莎拉和库特向月台外走去。约书亚跟着,后面是巴贝特和波多。
波多:(向巴贝特)用绳子捆起来?
巴贝特:很可能是一句成语。
波多:怪有意思的。
巴贝特:(经验之谈)可是最好是在我们弄明白是什么意思以后,你再用这句话。你用不着在一天之内把所有的话都学会。
化入。法瑞莱家房前的草地,大卫的车子开过来。莎拉先下车,她站在那里呆望着。她的面容平静但是极为激动。当别人也下了车,往外拿行李时,她突然跑起来。别的人转身呆望着她。镜头随着她,她跑过草地,登上露台,跨进房子。
起居室内景,莎拉从露台跑进来,站在那里果呆着着,然后慢慢地,闭上眼晴,开始沿着屋子四周绕着,触摸着每一件东西,好像要试一试自己的记忆好不好。当她在移动着的时候,大卫、库特和孩子们从门口走进来,带着皮包、外套和包袱。库特站住。他望着莎拉,微笑着。
大卫:(好人发脾气)人都到哪儿去了!妈妈就是这样!她天天盼日日盼——虽然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到——现在盼到了,她又不知上哪儿去了。
约书亚把手中皮包放在屋角里,又把大卫放下的两只也拎过去。巴贝特把她的包袱放在一只皮包上面,拿过波多带着的外套,把它叠好放在皮包上。大卫走向那只大铃铛,敲起来。
大卫:(大叫)妈妈!
库特缓慢地坐下,显然是很累了。约书亚从库特手中拿过小皮箱,把它和其他东西一道放在屋角。大卫再度不耐烦地摇铃,然后走出去。库特和孩子们看着莎拉。
库特:(柔和地)我一直认为你一定是在这样一个可爱的房子里长大的。
她微笑,抚摸他的头发,然后走开。
莎拉:(向孩子们说话,但没有看着他们)坐下吧。坐舒服了。
巴贝特:(指长榻)可以吗?
库特:(微笑)可以的。
约书亚:(柔和地——困惑地)这个家的门没有上锁。我们就这么进来了。
库特:看见有人过日子可以不用锁门,你会觉得奇怪的,是不是,约书亚?
约书亚:是奇怪?
补,剧情波澜不惊,就政治题材来说,推进的有些过于缓和了,那个锁打开后合不上是亮点,贝蒂戴维斯演主角演配角都抢戏,男主角表现中规中矩,如果横向比较历届奥斯卡影帝,似乎有些欠缺
一直喜欢看原音的,看了配音的发现也很不错,很有味道。剧情上来说有点过于平淡,只有搜皮包那一段有点紧张感,而且情绪渲染的时间虽然很长,但没有很深刻。
虽说是舞台改编的,Bette演的也太用力了点,特别是周围的人都演的不那么用力的情况下,有几个scene简直就是小s上身了
中文配音很迷,奥八股系列电影,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一个舍生取义抵抗纳粹的男性角色,简直就是奥斯卡影帝的标准模板
战时特供说教电影,或者说是那个时代的奥系八股片。保罗卢卡斯中规中矩,凭此片拿奥斯卡影帝只能说挺水的,贝蒂戴维斯扮相很美,可惜全程摆出一副纠结的表情,充当大号背景板。
国语配音,台词说得很一般,确实也没看到莱茵河,不仅是中文译名就连英文原名都有误导,原以为是战争片,其实是战时家庭剧,最后五十多分钟因为美国家庭里出现反法西斯地下组织成员和拥护德国纳粹的外交官的冲突才让这部电影不那么无聊,一看编剧除了该电影的原版舞台剧编剧以外还有达希尔哈米特,他还有个最佳编剧提名,这部电影实在一般吧,保罗卢卡斯的表演更一般,居然还能拿到奥斯卡最佳男主,对比同样讲抗击纳粹的片子,卡萨布兰卡的鲍嘉都被比下去了……
可以想象这个主题在战时有多讨喜。BD这部是演得真差,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在期待在她华纳时代这些华丽空洞狗血说教的大片里再看到一部像Now, Voyager那样击中我的。Lucile Watson从角色到表演都比其他人讨喜太多。Fitzgerald像是强行被忽视了似的。
1943奥斯卡最佳男主作品,女主是贝蒂戴维斯,角色本身就很主妇类平凡用贝蒂实在很浪费。著名女编剧舞台剧作品改电影。就是说台词与肢体表演基本差不多平移过来的状况下,电影更能够比话剧多元化叙事的种种手段没使出来,整体很平,有点可惜台词和故事。三星半。当然这也是驴得水和十二公民的问题。
国语配音啊
从主旋律创作的角度讲,情节和人物(特别是Fanny奶奶)设定非常精妙有趣,值得东方外宣部门学习,只有戴姨一个人牵着配乐一路gung ho到底,可怜的导演得多郁闷。
节奏和心理刻画做的不错,戏剧性上感觉稍弱些。
卢卡斯的演技需要和他其他电影一起对比,角色区分度才会更直观(重点推荐《 一个纳粹的自白》、《奇异的货物》)。虽然本片中的口音台词以及圣父脸未尝不可,但还是不及他的奸角更有冲击力。
第16届奥斯卡金像奖 最佳男主角 保罗·卢卡斯
看完了也没到莱茵河。好多情节不合理,例如说男主是2英尺高,470磅重,这是什么身材呀
二战背景下非常不错的反法西斯宣传,单从片子本身来说就比较一般了。传闻贝蒂在拍戏时和饰演妈妈的路塞尔·沃特森不合,奶奶真·贝蒂·看你们谁都不爽·我说了算·戴维斯,能让她在戏里甘心演配角也是难得。
4.5星
这是不是Bette Davis出演作品里唯一的男主奥提?还赢了卡萨布兰卡的Bogart。然而片子是真的难看啊,114分钟的电影花了三个小时(忍不住暂停休息)看完后除了“男主反纳粹”&“男主老婆很支持他”之外什么印象都没有了。
贝蒂甘愿为他人做嫁衣的一次经历,当然她和studio都心知肚明包装成一部“Bette Davis movie”对当时观众的号召有多大。Lucile Watson的角色最佳
国语配音的完全无法看啊……看的心里全是在吐槽啊~连演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剧情上来说比较平和,但是公文包被偷偷打开,和最后处置那个纳粹伯爵的时候还是看得人紧张,总得来说Paul Lukas表现得中规中矩(角色设定问题?),有些地方的处理感觉劲儿不够,Lucile Watson妈妈的角色很是抢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