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布列松访谈 “Interview with Robert Bresson” 由赛日•丹内(Serge Daney)与赛日•图宾纳(Serge Toubiana)合撰 1983年6-7月,《电影手册》Cahiers du cinéma
《电影手册》:我亲爱的罗伯特•布列松,你的影片《金钱》将在戛纳电影节放映,这是我们的一次机会。我们想问问本片的出发点——也就是说,对托尔斯泰(Tolstoy)的一篇短故事的改编。
罗伯特•布列松:托尔斯泰写过一些很迷人的短故事。其中之一,《伪息券》(The Forge Coupon),不仅仅为我提供了一个出发点:一个关于邪恶的令人眩晕的扩散与善良的最终涌动的想法。
《手册》:你如何实现故事的设定,我估计是本世纪初,与现代的巴黎之间的转换?
布列松:我马上就设想影片发生在巴黎。我使人们以如今的说话方式说话,以巴黎人的生活方式生活,在街道上,以及在他们家里。
《手册》:这不是你第一次从十九世纪或二十世纪初的俄罗斯文学中提取灵感了。陀思妥耶夫斯基与托尔斯泰是否有一些吸引你的独特之处?
布列松: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里的真相,与托尔斯泰那里的真相。
《手册》:本片,《金钱》——你想制作它有多长时间了?
布列松:大约三或四年前,我将这项目提交给制片预支款部(Advances on Receipts)委员会,他们连我所要求的一小笔钱都拒绝了。与此同时,我正在美国为一部我心爱的影片寻找投资,即《创世记》(Genesis),或者准确地说是《创世记》的开头部分,从创世到巴别塔。我将很快着手于它。
《手册》:你当时是否在心中对两个项目分了次序?有没有想先做某一部?
布列松:我有《创世记》的想法已经很长时间了。我曾经要与德•劳伦提斯(De Laurentiis)制作它的。我在罗马花了七到八个月做编剧工作和开始我的准备工作。德•劳伦提斯与我之间的事情变得糟糕,然后我回到了巴黎。
《手册》:让我吃惊的是你的影片仅仅长一个半小时,与当今的相比有点短,如果与世界电影界里其他主要作者的影片相比的话。你是如何决定片长的?
布列松:我没有计数。本片是可以长十分钟或短十分钟的。我认为如果我们向观众要求太多,他们的注意力是会在某个时刻疲乏的。对一部影片来说,有一个最优时长,正如对一首诗来说也有一样,依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的话来说。
《手册》:不过你显得似乎想快速地说一些东西,仿佛影片的信息很迫切,然后你只花了你所需要的时间来传达它。
布列松:我曾经有能力将我与我们时代的当务之急分隔开,但我后来不再能如此了。恐怕本片,《金钱》,可能是过于棘手了。在现实中,当你拍摄的时间够长了,而且你努力做到自己的最好,你就不能对你所做的东西真正地有某种意见了。你是个工人,在全力以赴。
《手册》:本片的故事颇为暴力,但很难说这是一部悲观主义的还是乐观主义的影片,因为它激发了一种……
布列松:“悲观主义者”这个词使我烦扰,因为它常常替代了该用“明晰清楚”(lucidity)的时候。考克多曾谈到高兴的悲观主义者。也许我就是。
《手册》:你的影片中有比高兴更多的东西,它有高超技艺,一种在电影中的找乐——游玩,取乐——有点让我想起《扒手》。
布列松:对于本片,我的工作方式一方面更为孤注一掷,另一方面更为抽离,更冲动与自由的。我很高兴你觉得它有高超技艺。自然地,我的非演员,没有关于戏剧艺术的经验,不说超过必要的话——而人声,最美妙的声音,在声音的世界中占有其自然而然的地位,可以类比于图像的世界。在我的下一部影片中,声轨将有着更大的重要性,我希望,能甚于这一部。或者,至少,我会给予它我更多的关注与敏感。我既说过也写过——不久之前* ——电影中的声音必须变成音乐。如今,我认为整部影片都必须变成音乐:一种音乐,一种日常生活的音乐。我通过《金钱》使自己感到惊喜——当我在剪辑过程中看它的放映时,我仅仅通过声音去感受。我并没有通过在我眼前闪过的图像去感受。
《手册》:在电影界,拍摄真正的金钱是颇为稀罕的。你已经在《扒手》中这么做了。这一回甚至更为出人意料:你称影片为《金钱》。片名本身就很暴力。这是刻意而为吗?
布列松:是的,不过我要为它不能更为极端道歉。
《手册》:在你的影片中,金钱是那解放角色们的激情的东西。你是否认为我们会愿意为了金钱做任何事,甚至是谋杀吗?
布列松:新闻每天都这么告诉我们。
《手册》:一张假钞的想法……
布列松:……是一张简单的、小小的假钞的想法引发了一场可怕的邪恶的崩塌。善良获胜,在托尔斯泰的故事中,比在我的影片中要早很多。有一整段宗教内容——福音式的——占了托尔斯泰的故事几乎三分之二。在我那里,救赎的想法仅仅露了个面,而且仅仅是在最尾声。
《手册》:不过,在监狱中,一位同房犯人说,“噢,金钱,看得见的上帝!”这句话什么意思?
布列松:这位金钱-上帝煽动谋杀。
《手册》:人们说《金钱》是一部动作片有没有使你烦扰?
布列松:没有。一部影片是持续的运动。真正的线索是内在的动作。某种节奏,某种抑扬顿挫,使本片看起来更像一部动作片是有可能的。这不烦扰我;恰恰相反。
《手册》:我们很好奇,考虑到一般来说要花多长时间来剪辑一部影片……
布列松:是的,很不幸——哎呀!——我确实要为了戛纳赶工。
《手册》:但你是如何得以保有你的肉体上的与冲动上的投入?
布列松:摄影机角度与声音仅仅是准备工作。事物是在剪辑房里互相附着的。图像轨与声轨并驾齐驱,像姐妹一样:慢慢地,然后快一些地,直到最后它们得以紧扣起手来。
《手册》:你是否觉得自己依然在你的作品中探索未知的地带,未被勘探的大陆?
布列松:是的,只要我依然有能力将自己置于某种状态:只工作,不去想任何事,忘却一切我学到的东西。
《手册》:依你的合作者们所告诉我们的,当你到达拍摄现场时你毫无准备。是否每一个镜头对你来说都是一个开始?
布列松:是这样的。在拍摄的前一个晚上,我努力遗忘,遗忘我要在早上做什么,以便我将有一种强烈的关于自发性的感受。如果工作意味着发现,那么提前准备一切就会一无所得。我相信这种即时性。有一件事使我震惊,来自我踏入这门可怕的行当的最初几步路:为一部影片准备所有细节是一种习惯,正如在戏剧中那样:演员研究他们的角色,等等。我如今的拍摄方式,没有演员,是我第一部长片的拍摄的第一秒钟的直接结果。我的女演员们(影片里只有女性)似乎突然之间——也许是因为她们的戏剧腔的说话方式,或者是她们的无意义的举止——不再是人了,然后我原来所设想东西消失殆尽。
《手册》:跟我们谈谈你的视野。
布列松:我们所灌输到我们的眼睛与耳朵中的东西,产自这么两种机器,它们理应是制造完美的再现品的,然而它们并不再现任何东西。摄影机仅仅为你提供一种肤浅与误导性的事物与生物的图像。而另一方面,录音机提供声音的实际材料,包括人声与动物叫声。如果第一种机器,它不能为我们提供真实,得以从第二种机器(它唤起太多的真实)那里借用一点,我们在银幕中得到的个人视野就会成为这么一种结果——一种与我们的情感相符的视野,一种与可听世界对可视世界的多层次的相似、等值、转换相符的视野,也是——尤其是——可视世界对可听世界的,而可听世界是两者之中更为深刻与更为多样化的。
《手册》:你的非演员,你的模特:你选择他们是因为当你看到他们,他们貌似是有意思的人吗?
布列松:我总是做银幕测试,对每一个人,都是数分钟的。
《手册》:你想发现他们是什么样的?
布列松:我不了解他们。是的,我感到好奇。我曾经说过我通过一种道德上的相似性选择他们。如今,只要他们的外形与声音貌似是他们能实现我所设想的,我的决定就很简单了。
《手册》:你已经好几年没有拍摄影片了。你是否认为电影变了?
布列松:它必须进化。它在原地踏步。
《手册》:然而,每个人都在制作电影。
布列松:电影是极好的。但观众不能一直去电影院看又一位演员“成功”,或者去听他控制他的声线。有人对我说过:“我们已经对电影做了所有可做的事。”电影是广阔的。我们还什么都没做。
注释:
赛日•丹内(Serge Daney, 1944-1992)法国记者、影评人,对电视批评也有建树,发展出一套个人的视听理论。
赛日•图宾纳(Serge Toubiana, 1949-)法国记者、影评人,生于突尼斯,1962年移居法国。1996至2000年任《电影手册》主编,2003至2016年任法国电影资料馆(Cinémathèque français)总经理,2017年上任法国电影联盟(UniFrance)主席。
列夫•托尔斯泰(Leo Tolstoy, 俄语名Лев Толстой, 1828-1910)俄罗斯帝国作家、剧作家,以现实主义风格闻名,被认为是史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于1884年的一本书中公开自己的基督教信仰,并信奉非暴力与和平主义(pacifism)。
伪息券(The Forge Coupon, 俄语名Фальшивый купон)于托尔斯泰身后的1911年出版的短篇小说。
制片预支款部(Advances on Receipts, 法语为Avance sur recettes)1959年由文化部长安德烈•马尔罗(André Malraux)创立的关于电影的法国文化政策,资金由法国国家电影中心(简称CNC)提供。
创世记(Genesis)这是布列松的一部影片计划。它是《希伯来圣经》与《旧约》的第一卷书,分为两部分:远古历史,祖先历史。这部影片计划的内容属第一部分。如下文所说,多年前本项目进入过制作阶段,但布列松后来离开了,然后由美国导演约翰•休斯顿(John Huston)接手,拍出的成片为1966年的《圣经:创世记》(The Bible: In the Beginning…),由意大利与美国合拍。
迪诺•德•劳伦提斯(Dino De Laurentiis, 1919-2010)意大利制片人,之前做过电影行业各种工作。屡获殊荣,如1954年联合制片的《大路》(La strada)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又如五次并列获得意大利电影金像奖,即大卫•迪•多那太罗奖(David di Donatello Award)最佳影片奖,其中就包括这里提到的《圣经:创世记》。
埃德加•爱伦•坡(Edgar Allan Poe, 1809-1849)美国诗人、作家、编辑、文学批评家,以神秘与恐怖的叙事内容闻名。
* 即指在1975年出版的《电影书写札记》中。
看布列松的电影不仅要有学术研究的态度,还要钻研他的电影札记,培养专业的文学素养和电影理论。仅仅从情节就判断什么“导演走向虚无主义”,令人从头到脚尴尬。
他的电影确实经常批判宗教,但宗教并不等于信仰,坏宗教可以由一堆没有生命力的规条组成,充满了道貌岸然和虚伪,在某种程度上反人性。这是布列松反对的,他也就引出了真正要宣扬的——信仰,这是他一直在绝望的剧情和现实主义中真正要表达的。
在他最灰暗的电影<穆谢特>中,哪怕是穆谢特最终因承受不住尘世的痛苦而投河时,她也是裹着白色的圣袍。那一点的白色,并没有让电影绝望到底,而是为穆谢特去天国开启了一道缝。
在他的《电影札记》中他说道:“You cannot show everthing.If you do,it’s no longer art.Art lies in suggestion.”如果把所有的东西直接诠释出来,就不是艺术了。艺术是靠暗示的。他后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风格和形式,也一直在自己的体系里面,一以贯之。包括他电影要传达的精神性。不过需要很仔细地发现,切勿只从字面入手。
在他的采访中也提到过,电影对他而言,是表达真理的媒介。
回到这部电影,从表面看《金钱》的显性剧情叙述了男主人公最终杀了无辜的女人一家而受到法律制裁,隐性的剧情却指涉了他得到救赎的悖论,直到杀死了羔羊般的女人整整4口人他才真正停止了杀戮。
和在《扒手》里男主人公因为罪与罚而受到肉身的囚禁,他也悖论地在灵魂层面上得到了真正的自由,本质上是一个道理。最后他说道,“珍妮,为了和你在一起,我走了一条多么奇异的道路。”
许多作家和文学家喜欢如此呈现救赎,比如远藤周作的《沉默》,小说里的宣教士在真的踩踏圣像,即放弃信仰的那一刻,才明白和抓住真正的信仰是什么,如此他经验了受苦的基督,明白受苦和牺牲的奥义。可惜电影没有把最震撼的一点用影像同等力量地呈现出来。
从情节中看到一个主人公干了滔天罪恶,并非意味着叙事者肯定这样的行为,或者叙事者走向了虚无主义。叙述者如此编排情节,是为了告诉人们,罪恶的刑罚是大的,然而由信仰带来的恩典是更大的。这往往通过一个无辜形象的流血死亡,或一个弱者角色的受难牺牲。
在<乡村牧师日记>中是一位年轻牧师的孤苦离世,最后模糊的十字架和一句“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是恩典。”在<罪恶天使>中,是一个充满激情和爱心的年轻修女为一个罪人的灵魂付出生命的代价,最终女犯人被捕的同时灵魂也皈依了。在<扒手>里,珍妮作为弱者的形象,终于等来了一个浪子的回归。在<金钱>里,一个顺服和沉默的女人死亡,激起了杀人犯最后的一点良心。在《圣女贞德的审判》中殉道的贞德,在最后一幕消失在了火刑柱上。
他们无不指向基督的形象。
有10刷。最完美的电影?嫌完美过头,过分干净,少了一层圆融的网。声音画面删无可删,抢劫戏的和最后杀人精确有如《赋格的艺术》,只是神性更向人性倾斜。
一流文学几乎最多出二流电影,何况超一流的托翁,但布列松对托翁陀老的改编并不失手,另为塔尖。布列松的冷眼热肠介乎古希腊与天主教之间,把凡人看作机器。凡人的念头和行动都是一种自动反应,缺乏能动的大我、恒常的神性,于是布列松从来把目光聚焦动作、肢体,一个现代社会的运作机制因此被完美执行,钱只是其中一种介质,钱本身是被架空的,可以换成任何事物。
在尚未背弃大道的时代,秉承神授的智慧,信仰、法制、道德为上中下三层结构,先有共同信仰,然后再生发出文化体系法律体系,法律往上侍奉于信仰,往下沟通于道德。在上无敬畏、易粪相食、从心所欲而逾矩的环境下,其只是眼看着社会按程序准确无误地推向毁灭。
修改补充:看罢评论,发现几乎都以为布列松走向了虚无主义。可能是长期接受二元思维和“主义”式标签语言带来的经验习惯,观众已经很难跳出来去觉察更深的洞见,尤其对于批判成瘾的一代,要去理解布列松的“清晰”更加要警醒自己务必退开去看。布列松将托尔斯泰光明的结尾转为一种“救赎的可能性”。可能性,我认为是布列松这部电影的核心。整部电影,几乎都是在“罪”的迷宫之中,或曰因果链条,似乎一切有必然的导向。但,那个女人,她带着一种因果链条外的“爱”参与了这个迷宫,她死了,因为她的肉体,她的社会属性是迷宫的一部分(这里绝非仅仅说明善的无用。甚至相反)。然后,男子认罪了,然后人群聚集,这是最纠结的地方,女人的主动献爱,男子主动的入狱,是否表明某一小条链条被切断,终止运作,不确定。人群麻木惯性的聚集是否又表明千万的链条还在继续运作,不确定。布列松呈现了这个人间游戏的面貌,不带任何干涉。他发现并指出了一种和影片前面一大截必然性相反的可能性,即人、人类可能被救赎,但只是可能,极具不确定性,这种不定性就深藏在时空之中,他要观众去参与,去和他一样清晰洞察,以便还他以确定性,从聚集的人群中走出来。
许久没有看布列松,都忘记了电影艺术可以到达什么样的高度了。也许正如塔可夫斯基所言,其他导演和布列松的差距实在太大。
布列松将极简主义发挥到了极致,电影中的人和背景里的物没有任何区别,只不过是一个载体而已,抽离了一切感情与主观色彩。人物与叙事是割裂开来的,影像不再是由人来带动而是自然发展共同推进,电影的本质便从此被赤裸裸地分离出来。 布列松的镜头集合了德莱叶和戈达尔所有的优点,单个镜头可以自成一体但却莫名其妙,当镜头与镜头组合起来便形成了实质上的联系,正是这种联系揭示了影像的意义。电影中镜头基本是由局部特写到整体再到特写,三段分镜头便可完整叙事。 镜头视角多选用客观视点,抢银行段落镜头主体是一个路人,跟随他的余光我们得以看见主角的行为。结尾杀人段落镜头由斧头——门——鞋——门打开——狗下楼——男人倒地——狗上楼——女人倒在楼梯上——斧头——台灯和血,一系列镜头拼接制造了恐怖至极的杀人场面,但又可谓杀人于无形,这个镜头唯布列松可以拍出。
钱是线索,人是载体,钱是假的,人心也是假的。假钞照出了人性的丑陋,照出了司法系统的昏庸,照出了因果的报应。钱是原罪,当然布列松并非将一切归咎于金钱,假钞只是一个引子,重点表现的是在看透人性丑陋之后的一种虚无状态以及失去人生意义后找寻救赎的过程。当然,这种状态是一个不稳定的状态,也可以说是在表现出世事无常的规律,布列松在冰冷的镜头下还在不断刺激着观众的神经,主角第一次被冤枉但是却无罪释放,结果他心灰意冷去抢劫结果又被抓住,这次被判刑三年,在狱中计划越狱企图杀掉冤枉他的人,谁知又与他无缘再见,最后跟随老妇人被好心收留,他却恩将仇报残忍杀害了他们全家,布列松在给予观众一丝希望之后就将其扼杀干净。
在被冤枉之后他的心中已经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痕,将怒火发泄在社会乃至杀害老妇人全家其实都是男主寻找救赎的过程。在悲剧中获得救赎,与《扒手》中男主最后入狱却得到真爱如出一辙,其实是表现社会将人性异化程度之深,便只能以这种畸形的方式获得救赎。
结尾他喝了一杯酒,面无表情地向警察自首,镜头由内景切到外景,围观的群众看着警察将男主带出大门,但是他们却仍然盯着门里面看,他们(观众们)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目前来看,我对布列松的印象是标新立异、自作聪明刻意求奇、抱着高级知识分子的傲慢心态,玩弄着阳春白雪的游戏。当然他的电影手段是大胆突破与创新的,然而颠覆与创新并不就等于是超越,我不认为他的种种标志性的反常规设计——没有表情、木偶式的表演,不带感情念出的、时而简略时而非口语化的自哀自怜般的台词,淡化情节、无高潮,摄影机不带任何情感介入的“单纯”呈现——这种种因素除了消磨观众的耐心,劝退普通观众以彰显小众爱好者独特而“高人一等”的品味以外,并没有实质的意义。客观呈现,影片与观众的间离本来不是坏事,这种隔着距离的审视避免了煽情与滥情,有助于理智的发挥。然而愚蠢的地方在于这种客观存在物却成了一种反现实的、极为刻意的东西,因为真实生活的面目全然不是这样,不会全无情绪的波动,像提线木偶一般呆滞、乏味,不会失去任何爆发点而留下来的全是琐碎的细节,连小津那极为克制的电影也不会这样麻木,连《让娜•迪尔曼》也不会这般地显出全然抹去情绪变化的沉闷。我明白这种反对人为的戏剧化的尝试本来可能是一件好事,然而它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在拒绝好莱坞式的那种事实上并不存在的情节剧模式时,却把真实生活给荒诞与变形到矫揉造作的地步。生活固然不会变化万千精彩纷呈,却也并不如这般的完全的死气沉沉而又荒谬绝伦——连杀人都可以不露声色在默然间完成(这可不是什么冷血杀手,而是一个普通人,虽然我也明白导演的意思,就是为了塑造一个被逼迫的普通人,然而手段太不高明)。被夸大的所谓满目荒芜的现代性所呈现出来的这副死寂灰暗的图景,我已经受够了。从社会功用的角度看,它显然没有多么鲜明的批判性,不能造成广泛而强烈的感染力。从艺术审美的角度来评判,它的小巧弹珠式的美显然是留给小部分人——那些富有余闲且文化素质较高的中产以上观众的,曲高和寡,是它心知肚明并且在暗暗促成的特色。这样说来,我不认为布列松是一个真诚、朴实、体味过真正的痛苦并努力化为某种表达的一个导演,而是一个始终高高在上的导演,其实反大众化也并不一定就是坏事,然而私以为他的作品从来就没有过那种开放的准备面向更多观众的想法,他几乎是为了维持作品的艺术的纯洁性和高地位而主动地拒斥多数观众从而局限于一个自娱自乐的小圈子中的。有种感受我还无法讲清楚,但可隐隐感到:他的人物是艺术创造的,并非是追求真实效果的,(行为夸张而荒诞)这没有问题。然而究竟还有一个现实的基础或曰某种原型存在着,然而似乎那种生活中的原型人物,显然也不属于电影的受众,换言之,它拍的人不是要看它的人,然而喜欢看它的人,跟它表现的人是几乎完全不同的。我认为这是摄影机权力的滥用,是居高临下的俯视。尽管它既不是同情人物,也不是贬低,似没有倾向性——然而也没有尊重。不过又有可能它的人物根本就是非现实的,是象征物的化身——那就使其更成其为所谓高雅知识分子的小众圈子的玩意了。
实际上,布列松的简洁是另一种形式的花哨,而非浑然天成的一种东西,是因为先在的有反抗与打破的意识,才会在方方面面去刻意做到传统的反面:不用职业演员,不要表演,不要高潮,不要直接的呈现等等。然而这又何尝不是自陷于另一重罗网,大道至简,如果它的内容真的有足够的冲击力,那么它应当不需要刻意地采用这么工整却别扭的另类形式。这种形式,并不与它的内容适配。
不无激进的对于物欲横流的现代文明的(单纯化)批判,并不具有严密的条理与深入的反思,反而还给出一个基督式的忍受与崇高的形象(老妇人),似乎在表达导演所肯定的价值与信念。另一方面,布列松用电影努力朝向陀斯妥耶夫斯基或卡夫卡却显得无力与失败的原因在于,他拒绝走进与揭示人物的内心,而这一手段在文字世界是不可缺少的。陀或卡夫卡几乎是连篇累牍不遗余力地铺陈的人物内心复杂的斗争与进退,在电影中全被抹去而为冷峻的似乎客观(然而谁都看得出来那是一种极度夸张的处理)的画面所取代。这近乎残忍,因为有的只是一幅完全堕落与灰暗的图景。或者可以说那些未曾言明的部分需要观众自己去补足,这就回到了那个问题——岂不是经验与学识无法到达那种高度的普罗大众,就活该被这部高深莫测的片子拒之门外?必须承认的这就是我看过的最孤寂、荒芜、灰色、死意萦绕的一部影片,对现代社会极端决绝的呈现,乌托邦最彻底的反面,任何欢乐与普世之情趣的哪怕一丝丝迹象都被抽离得一干二净,除了那个内在是虚无的老妇人/基督形象外没有任何希望的影子。这也是我不喜欢它的原因,绝对的绝望,无止境的、掩盖一切的绝望,几乎可以说,是一部“反人类”的影片,连虚无主义或怀疑主义者都为望而生畏的影片。从这个意义上看,它的独特性是空前的,一部从形式(反电影语法常规)到内容,由外而内地(既反对娱乐功能、又反对它对社会的反思批判或纠正作用)实践“反电影”立场的电影。(不同于一般关注社会性的影片,它的暴露不在于呼唤改变,因为无法想象灰暗如斯的图景还有任何转变的可能。)
如果一个关乎社会大众的片子却难以为普罗大众理解,那它真的又有几分价值呢?极端地说,学者电影失去的恐怕不只是大众,也是一种永恒的艺术力量,是朝向未来的经典化的可能。
钱,看完全片,第一感受就是复调叙事的魅力,三个叙事视角的行进与统一,如同交响乐的不同声部,高中低音部,充满活力和乐趣,当然演员表演的僵化以及剪辑节奏的跳跃会引起一定的阅读障碍,但是它还是这样的充满魅力,复调叙事,叙事段落的空镜运用,影片表现人性之恶的顺理成章,让我欲罢不能,太精彩了。
首先说说复调叙事,最早听说这个说法,并没有很久,偶然读到了巴赫金关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些文章,发现原来故事还可以这样讲,但是实际上一直云里雾里,当然可能现在也是如此。
故事有三个视点,第一组是打算花假币的两个少年,第二个就是主人公伊冯,第三组就是做伪证抢劫的图片店店员和同伙。三个故事开始部分平行叙事,缓缓而来,第一组的两个少年算整个故事的引子,后来由于第三组伪证店员的缘故,造成了男主人公从一个善良顾家的好老公,慢慢变成出售假币的轻犯,接着变为参与抢劫的重犯,最后成为杀人如麻的死刑犯,但是整个过程,把他一步步变成这般模样的社会及外部环境却依旧运行,世间冷漠、社会环境的荒谬和人性追逐利益的邪恶之花才是造就这一切本质根源。
影片结束,不免去思考金钱、利益真可能是人类的原罪和本性,贪婪的本质与道德法律约束之间的平衡,可能是社会稳定的基准规则,一旦有了破坏这个平衡的存在,原有的道德和社会就会崩塌,进而引发罪恶,甚至战争,直至再次修复,达到新的平衡,新的稳定平衡的社会结构关系。这个平衡可能是道德,也可能是新的法律规则,但是不可否认它有着极其强烈的自我修复能力,再造能力,时间可能是十年或者几百年。
至于很多叙事段落的空镜头和简洁的画面内容,也是让全片充满了一种独特的韵律感。但是目前个人能力有限,还不能评判高下。只觉得和小津安二郎的空镜头有一些相似,但也是差异巨大。若有人愿意一起讨论,必将洗耳恭听,求同存异。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这部影片也有一句很经典的台词,“要是有了钱,我也会当好人”,《寄生虫》和《钱》片中的这一句台词十分相似。
如果以余味定输赢,无疑这是一个余味十足的故事。对于我个人而言,这是一部足以受教多年的影片,致敬。
个人感想,若不合君意,请多担待
2014.02.18 看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这个故事香港人来拍会是怎样。老太太挨抽那一幕可以这么拍,好惊呆。大师就是大师,多说一个字都觉得自己在装13.
惊人的省略……
布列松这部电影分析了道德的传染性。他通过回避核心事件、省略关键动作、插入特写镜头凝滞叙述等手法表达了他形式感极强的电影观念。
他的电影没有演员,只有“模特”。这些非职业演员在镜头下,虽然多少显得有些“生硬”,毫无职业性的“自然”,却揭示出电影媒介习而不察的“欺骗性”。布列松的手法有点类似剧场,他的模特就像时刻意识到观者的目光。
简约的镜头风格,冷硬感十足.风格之作.
(起码七刷,最早在2005年左右买到DVD)这一刷貌似对结局有了新的认识,有点理解“救赎”在哪里,主要契机是他那一下挥斧头前问的“钱在哪里?”及上下文,目前不想多说。另外,虽然没有专门扒布列松作品的声音剪辑,但多少发现了多处的声音的早进或晚出,之所以记得是因为我好几回用回放的方法验证,只是没有系统性的研究所有剪辑点,而本片在这一点上也不例外,这诚然可以看成一种常规操作,但仔细感受的话应该会有得益。
很感动,布列松真的是个有基督精神的导演。伊文杀老太太全家之前,导演对观众真算是极尽挑逗之能事,希区柯克也不过如此了。可见布列松真不是不会玩戏剧性,是不屑于玩,我相信他要拍部恐怖片肯定超吓人。
没有配乐,没有渲染,还是布列松最简化的叙事风格,对局部特写的极端痴迷,有见微知著之奇效;忽略时间残酷性的基础上,每个镜头的空间语言却都意蕴丰富,构图绝妙;全片把「钱」主观视角化,事无巨细的展现出一段从下至上缓慢腐朽的社会丑闻,去表演化之后只能让人感到更刺骨的绝望。
-我不喜欢钱?-真的假的?-骗你干嘛?-钱那么好用,你怎么会不喜欢?-额,我说的是一部电影,它的名字叫《钱》。(观影时觉得镜头语言和演员表演设计感略重,看起来挺影响电影的真实感,没想到上豆瓣标记条目时发现罗伯特·布列松竟然凭借此片拿到了戛纳最佳导演……可惜了,《楢山节考》的今村昌平。)
宋徽宗当年出命题作画,题目为深山藏古寺,画山寺半掩的,全部出局,画和尚挑水的,直接晋级。说明创意想要胜出,必须另辟蹊径,不走寻常路,同样的道理,布列松拍动作戏,设计反应镜头,逆向思维一流。
有三种犯罪。一是《扒手》里通过偷盗来实现资产的重新分配。二是中产阶级的犯罪,但钱权保障着其免受牢狱之灾。最后是底层阶级被欺害后的报复社会。绝望的是,男主最终报复的是他同样的弱者。在这里,法其实并没有缺席,审判具有公正性。也就是说,每件事看起来那么正确,但其实悲剧逐渐升级。布列松始终特写“钱和手”。而这两者的结合则是交易和犯罪。这也就是为什么其电影总是出现钱包、手饰、信封,发生在银行、当铺、监狱的原因…
此片终于让我真正感受到布列松简洁而美妙的魅力;空白地方你们自己联想。
9.5/10 将托尔斯泰的原作改编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味道。以钱的流通为线索组织整部电影,钱在手与手之间流转,流通过程本身即包含了不平等的权力关系,因而钱既是折射社会权力结构的“果”,也是造成片中悲剧的“因”——上流社会与中产阶级的孩子在犯下错误后可以通过金钱摆平一切,假装无事发生;而底层的无产阶级却因无辜地卷入一场假钞风波而彻底走向毁灭。摄影极尽考究整饬,视听语言克制、冷峻、精确、理性,如手术刀一般的镜头与剪接令大多数其他电影都显得笨拙且繁冗(譬如,一个“手部特写+桌子倒塌杯子落地碎裂”的特写镜头就举重若轻地交代了一个在好莱坞电影中血浆横飞、拳拳到肉、鸡飞狗跳、青筋暴起的打斗场面)。
布列松最佳之一,极简与冰冷的极致形态,且与酷烈无望的主题完美契合。1.几乎均为固定镜头,以简洁的镜头组接代替镜头运动,转场一律用硬切,不再有前中期作品里的叠化或淡入淡出。2.尽可能少地展现人脸、全身或完整动作,取而代之的是对手或脚的局部特写或对环境中的物件(尤其是门-门锁、车牌、过道、工具与家具)的凝视,钱与社会对人的物化随之彰显出来。3.关键情节(如犯罪过程)极尽留白与省略之能事,多用画外音,让观众自行填补想象。4.除演员模特木偶化外,动用多种方式间离,如通过对狱卒分拣信件的淡漠描摹来交代主角收到的书信的重要内容。5.声音取代配乐,局部细节取代整体勾勒,动作取代情感。6.尽管公义缺失,罪恶遍地,布列松还是在影片末段强调了纯粹善良的存在,给予了救赎的希望,最后再短促、无情、令人震悚地摧毁它。(9.5/10)
布列松是典型的内容大于形式的导演,反过来又说明了形式的胜利——不动声色的脸、简略镇定的叙事。钱只是一个物化的指标,被这个时代选中,暴露人心上的孔洞。
极简主义到通常说十句话,布列松只说一个词儿。改编自托尔斯泰,我说怎么一股浓浓的俄国味儿。布列松式的特写,被物化的人。社会新闻被他拍到这么节制真是不易。再说83年戛纳,老塔的[乡愁]确实比这部好,两者同获最佳导演奖,肯定彼此不服,谁让斜刺里杀出一个今村昌平……
在全片如此吝啬时间给人物的大动作之时,有人统计过花了多长时间在开关门上吗?(房间、店铺、电梯、牢狱、ATM机、保险柜、车后箱、栅栏…)一方面,用手的传递建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另一方面,又用门的开合果断地隔绝掉相互的联系。两者结合的畸形产物便是这样前一秒送浆果递衣服,下一秒破门而入的杀戮。(去年HKIFF开场前放预告,酒杯从钢琴落地的镜头真是看一次被吓一次…)
http://www.56.com/w15/play_album-aid-8876597_vid-NTEyODA0OTU.html
惡念由上而下橫生,一層層蠶食心靈,這才是真正的一念無明,上層尚以為金錢打救可以收補禍害,中層因禍得福但無法得到任何救贖,下層早已無力回天,悲劇遲早發生。Bresson還是溫柔的,農村婦人的善意,監獄中人再三阻止,或者只能自我犧牲才讓痛苦終結,最終受苦的都是低下層,有能者甚至不願去改變...
被一张钞票改变的人生,颓废主义和虚无主义思潮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