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要从第三集说起。
这一集,大姐基静和朋友介绍的男人相亲,由于对方提起了「接的女人」这个通讯录备注,场面急转直下,一发不可收拾。
原本穿着法式连衣裙,看起来贤淑可人的基静,提起了自己心中一个小小的,有点热泪盈眶的幻想场景:
如果她是朝鲜时代的女人,如果丈夫被斩首,那么她会提着裙子跑过去,用兜着的裙摆接住从断头台上滚下来的丈夫的人头。
所谓「接的女人」,接的是这么一幕。
不仅如此,基静还附加了一个自己的神圣感受:相比受审判的耶稣,她更感动于圣母玛利亚,当玛利亚把耶稣的尸体抱在怀里的时候,她会对神之子有那么一种崇拜式凝视——啊,这样的受难的耶稣,多帅。
相亲对象眼睛睁大,不可置信,话在嘴边滚了滚,说不出来。
回家后的基静,被自己弟弟疯狂数落:哪儿有在相亲的时候说这种话的女人啊!大家都怕自己脑袋掉下来,谁会喜欢你啊!
双方各执一词,立场的区别是,一个假定了事情已经发生,接还是不接;一个断然不会想象此种场景的发生,认为这是故意制造恐怖。
弟弟昌熙的想法倒也无可厚非,毕竟这是一个除了夏天发水灾,老人离世,什么戏剧性都不会有的村庄,怎么会发生要斩首的离奇事件呢。
大姐基静也不是第一次说希望自己是朝鲜时代的人了,和弟弟一样,她深知自己落入一种平常之中,这种平常不好不坏,只是平庸,平庸得让人心惊。所以她才那么渴望成为「接的女人」,用此类幻想,来穿透乏味的14年一成不变的生活。
这里的对照很有趣,虽然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姐弟两人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弟弟受困于现实之中,被现实充满;姐姐却一心要用热血和幻想冲出牢笼。焉能说,这不是一种经典东亚式的男女思维差异。16年前,《颐和园》里,郝蕾饰演的余虹正是这样:我只是想生活得强烈一些。
所以,如果丈夫斩首事件发生了,你会选哪个?
1逃跑
2晕倒
3接住
出人意料却又情理之中,小妹美静也选择成为「接的女人」。相比大姐的中二热血,她好像更没有存在感,对生活没有反抗,有的只是全然接受。唯一的叛逆,也只是在日常之中,想象一个不存在爱人,凭借这位不存在的爱情构建出一种理想生活,聊以慰藉。这也是大多数观众在小妹身上更能找到共情的原因。
肉体劳动,情感劳动,向上劳动,团建劳动,同好会劳动。
睁眼即是劳动,无法喘息。
但稍稍细想,就会发现这两位「接的女人」底层实在是一致。她们的肉体都深陷于平庸之中,但不妨碍她们用热烈的想象填满自己。美静被学长骗了之后,气哄哄的去找具氏:
你要找活儿干是吧?那么,敬仰我吧,用你的敬仰填满我。只要敬仰就可以了,不可以是爱情。
对一位不知底细的陌生男子说出这番话,这足以证明美静的底层也同样是一种热烈。
这部剧里的男人们,却现实得可怕。三姐弟的爸爸脸朝黄土背朝天,夏夜不开空调,不允许小儿子买车。他们的发小斗焕虽然开了咖啡馆,在面对游客时却要说「有咖啡,但是不好喝」,并不想回到朝鲜时代的理由是他肯定是个贱民。弟弟认为女朋友抛弃自己,是自己是京畿道人,在她所有的牌里,他不是最好的选择。
大姐的男上司在对女人的恋爱type分类时,也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恋爱剧也有很多种啊,除了甜宠,还有生活、悬疑、推理。基静小姐应该是生活剧里的女主角吧。
因为年过四十就不可以是甜宠剧的女主吗?
因为喜欢有男子气概的人,会长久地爱慕一个人就要是生活剧的女主角吗?
这些男人,是怎么做到如此统一的肤浅现实。生活的半径即是他们心能抵达之处,如此活在眼前。
更有意思的是,弟弟的女友,那个原本被大姐看不上的女人,也是「接的女人」。即使在有了新的男友之后,她还要独自来看看唐尾车站到底是是什么样,因为她喜欢过的人说:你要是喜欢一个人,就一定想知道他住的地方。
这部剧我看得很慢,根据韩剧的法则,这几位多少后面都会有一些反转,但今天我想说的却不是这部剧关于「解放」的主题,而是「接的女人」。和《海岸村恰恰恰》相比,这部剧显然是平摊甚至更冗长的,但也因此更贴近普通人。有多少女人会遇到洪班长那样,明明可以成为卷王,却主动退出内卷的优秀男人呢。
生活真相必不会是海岸村,也不会是《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而是一场又一场发生在小酒吧/咖啡馆/中餐厅里你和朋友们的四目相对,觥筹交错间互相抚平的对话。生活必定有皱褶,你能做的只是在一个最平常的加班夜后,和朋友在老掉牙的对话之间发生一些想象:如果我们穿越回过去,会怎样?
那就是「接的女人」用以烫平生活的关键瞬间。
「接的女人」,身处平庸,心怀热烈。每一处想象,每一次行动都充满力量。那力量不为人知,不声不响,像种子破土前独自在地下生长。
第三集结尾,美静大胆的找了具氏,在获得了一个不算太坏的互动之后,一路小跑上了公交车。那阵小跑,让人想起《情书》里在自行车棚等待心上人的少女藤井树,她因为害羞做了一个战术后仰。小跑,抑或战术后仰,都是一样动如脱兔的瞬间。
这里导演用了一个我非常喜欢的慢镜头。美静上了公交车后,长发被风吹动宛如波动的海浪,镜头一闪而过,从车内转移到车厢外。那一瞬间,我也被迎面而来的风击中。它是如此热浪拂动,带着夏日的逼真。
这一刻我在想,或许我也是「接的女人」。那么,你呢?
第12集里背景有一个屏风,如图:
屏风上的汉字是什么内容呢?乍看的时候以为是唐诗,定格细看,又查了查,发现既是唐诗,又不是唐诗。严格来说,是唐诗集句。从右往左,除了第二首被挡住了,其他几首每句之原作者如下(加*号表示有一字与原作不同):
(右一)
高树鸟已息(崔涂)
小园花乱飞(李商隐)
日兼春有暮(杜甫)
谁与我同归(姚合)
(右二)
看不清
(右三)
高斋晴景美(张九龄*)
清气满园林(储光羲*)
倚杖寒山暮(李颀)
关门落照深(王维)
(左三)
天晴远峰出(李白*)
夜久数星流(郑谷)
多少残生事(杜甫)
能无愧海鸥(刘长卿)
(左二)
地幽忘盥栉(杜甫)
目极喜亭台(高适)
信美谐心赏(刘孝孙)
谁忧客鬓催(杜甫)
(左一)
对酒惜余景(戴叔伦)
高楼烟雾开(杜甫*)
晴花临户落(未知出处)
娇燕入帘回(杜甫)
这些诗句的原作者,涵盖了初唐、盛唐、中唐、晚唐,杜甫更是反复出现,光芒实在太盛。看来他在朝鲜半岛也是巨星。
这个屏风出现在剧中一个祭祀亡者的仪式中。这几首凑起来的诗里,几乎都在表现一种“暮景”,这些暮景所兴起的“象”,却不是哀伤的,不是终结的,而是一种持续变淡的美感。比如鸟虽息止,而小园花飞,比如落照深深而倚杖,比如极目赏心而忘老。不是哀伤,而是珍惜,是持续观察、欣赏这种日暮。这种感觉放在这个祭祀仪式当中,倒真是贴切,很有一种对生命的尊重感。
完美收官——变化永恒,一切都在形成(Becoming)之中。
如果剧中的人能打破次元壁隔空喊话,或许会是波伏娃那句,“我的人生历程本来就充满了问题,我不需要给人们解决问题,人们也没有权利等待我的解决方案”。
好喜欢这光影之中的回答,似乎什么都没回应,但又似乎回复了一切。
末尾那一束暖意融融的阳光之下,具氏仍旧拖着脚步“一步步、艰难的”,美贞不再收集王八蛋、而是心里只充满爱。
因为我们都知道他们的生活仍布满浅滩暗礁,知道他们还在一天天努力积攒五分钟快乐,知道他们总在夜色的遮掩下轻颤颤地剖白心迹,所以我们也都在这美好到虚妄的光影画面之中感受到希冀的意味,所以我们知道这束光未必就能打进现实。
但这光里,有平视,有理解,有祝福:
1. 如同美贞用2022年度最佳情话,轻轻抚平了具氏的戾气。
具氏回到首尔之后,继续涉黑生活,惯于拳拳到肉、以暴制暴,靠喝酒填满日子与日子之间的空白。直到,他终于拨通她号码,天桥相见,以明眸浅笑。他依然贪恋她的光,她也仍怀念他点滴。
美贞说,我下定决心爱你,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方式。因为是人之爱,而非工具之爱,所以无论你高悬云端还是低至泥潭,我都为你应援,我都不愿意拿你发泄生活的不幸。
2. 如同基贞足以媲美妹妹的追爱感悟,我要表扬我会是那个会抱住丈夫断头的朝鲜女人,我要表扬我这张说爱吃鸡蛋面包的嘴,我要表扬终于学会爱上爱平凡人的自己。
更年轻时期的基贞,有明码标价的择偶标准,常常跟朋友喝酒大放厥词,瞧不上的相亲对象大概可以绕首尔一圈。但事实上她渴望爱情,也会基于同情怜悯而爱,所以她受挫,她苦闷,她想在冬天来临之前随便找个人相爱。
她对以前diss过的单身带娃父亲动了心,交往后她面临着她早有预想过的复杂姑嫂关系和后母关系,她的爱情如同躺在酱油碟的断头玫瑰,没有轻盈和优雅,反而满蘸柴米油盐的琐碎与疲惫。但她明白了自己,只有一张喜欢吃鸡蛋面包的嘴,卸下了多年来叨叨喜欢吃牛肉的伪装。
3. 如同昌熙发现自己或许生来注定“在场”,以温柔,以忍让。
母亲过世前他成日逼逼赖赖完美扮演农民家的傻儿子,他恨自己软弱无用,容忍店家一小时的抱怨诉苦、容忍同事漫无休止的小聪明和占便宜、容忍好不容易排到的队要让给看似更着急的路人。
之后有一天,他悟到了“还好”,还好我谦让给了生活更不如意的人,还好我在那些送人离开的时刻在场。昌熙,他说他会是电影里那个愿意用三年牢狱之灾换陌生人临刑前的有人在场有人鼓励。他一次又一次在场亲友离世,终于知道温柔合该归于此境。
4. 如同解放小组重聚,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并没有革命生活的机械无聊和烦恼苦闷,但也不能说改变毫无发生。人生没有一劳永逸的答案,生活的困难纷至沓来,自我的界限时时掣肘,那就只能一次次重组解放小组,一次次在实践中追求自我解放。
做(being)自己并不意味着从出生到死亡都做同一个自己,做自己意味着,要在一种不可逆转的“成为”(becoming)的过程中,与同样在改变的他者一起不断改变。——《成为波伏娃》 前言
解放小组成员、廉氏一家人以及他们的亲友、同事,剧中所有的人物都不能称为真正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人士,资源、阶层、天赋,限制因素不一而足,但一次次披上新面貌的无解困局在于——他们,或我们,始终无可选择地生活在社会价值体系之内。
弱势一方始终被禁锢在他者的身份之中,我们不得不臣服于并不利好己方的价值选择和游戏规则,只服务于更大系统正常而无情的运转,人的属性被层层弱化甚至剥离,这种与生活的离异感和无意义感将我们吞噬,造成了我们无可避免的精神危机和存在危机。严重的,受害者本身成为帮凶,自己成为自己最严酷的审判者,陷入存在主义意义上的“自欺状态”,我不配开心不配幸福,我只能如此过活,而如此思维之下的生活体验会可怕地一次次固化这种观念。
美贞说,解放小组的意义不就正在于——发现问题。故事的一开始,她只觉得被困住,却不知被何事何物;走到剧集末尾,廉家三兄妹终于搬到了首尔,但日子依然平淡清贫,改变人生的大事件不见得光顾所有人,但看似改变不大的现状却好似大有改变。她们的视线落回了自己的身上,美贞不再收集王八蛋,基贞表扬自己的选择,昌熙与自己的善良和解,她们不再枉然地扭曲自己去适应社会价值的期待。
寡言严厉的廉父终于对儿女说出,如果你们觉得一个人过得更好,那就一个人过吧。正因为结过两次婚,才能对你们说这句话。
我们都要表扬“我是我”,一个永远在“成为(becoming)”中的我。每个人都活在自己的处境之中,现在由过去造就,未来又依赖现在的选择。人生没有标准答案,直到呼吸停止无法离场,但在这无限的运动之中,我们一步步走近自我发现与自我解放。
这是《我的解放日记》,也是我们的:理解我们曾天真残忍、也曾年轻狂妄,知道我们曾陷于自欺、也曾冲破桎梏,我们会一次次谋求改变,也会一次次受挫碰壁,我们会在曲折之中前进,也会在荆棘之上放歌。生活不会给我们所有的答案,但我们不会停止书写人生。
(追更至EP13)
第十三集又超越了预期,在现在烂尾才是大势的影视剧市场,简直是感时花溅泪。这一集,结构精巧到可以自成一个短剧,而那些没有出口的话、没有展开的情绪,共同营造了廉家人的翻车生活现场。
这么说吧,主创厉害到,妈妈突然死了这种情节,都不会令人感到违和或质疑编剧技穷,反而厨房里糊掉的米饭、儿子跑飞一只的拖鞋、父亲直起腰的失神以及救护车擦着女儿身侧轰鸣而过,这一幕幕一帧帧都像是命运伸出一指,轻轻扣了扣凡人脑壳。
嗡得一声巨响,大音希声。苦难降临的时候,总是静悄悄。
这不是幸福一家人的故事。甚至于,他们日常生活里表露出来的怨怼与不满,远比爱与温暖更多。但却真实。
总是对儿子的没出息不满的父亲,其实自己也是社会生活中的弱者;忙忙碌碌的母亲,一辈子周旋于外出劳作与承包家务之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孩子们小时候还朝气蓬勃、大有希望,但渐渐或者提前进入了中年危机深水区。
这个家里,每个人都辛苦,每个人都疲惫;所以别无心力好言相对。因为对孩子生存能力的担忧大于对其心理感受的顾虑,所以家人也成为了压力源之一。
明明同在一个屋檐下几十余年,明明顶着同样的家门姓氏,在这一集满载生活重压的画面里,好像每个人都孤独地不堪重负着。身处同一空间,灵魂却各自孤仃。
昌熙裸辞后,廉父又在田间听到了隔壁田轿车+摆拍set一家——幸福的家庭大抵相似中的一家——的阴阳怪气,“干农活也要懂科学而不是靠资历,否则种了一辈子地瓜还是长不大颗”。满是既得利益者的傲慢,类似“穷人思维”的指控。种地,于你是生计,于人是消遣,却偏奈何你田瘠、他地富。
因此,一向隐忍的廉父在回家的公路上被隔壁田一家超了车后,也气血上涌,油门一脚到底拖着敞篷货车竞起速来。然后,几个回合下来,被更高配的轿车远远甩在后头。被激起斗志的廉父不认输,副驾的昌熙也兴奋起来,利用地头蛇熟悉地形的优势,廉父拐上小道想抄近路超车,结果连人带车侧翻到田里,地瓜洒落一地。现实毕竟不是童话。
这个情节,辐射到了无比广阔的穷人生活经验。走大路,道阻且长、人生无望;走捷径,人财两空、翻车现场。而人生在这放弃和挣扎的往复之间,相比突然开挂,更常见是突然结束。
就像,背过镜头忍不住哭出声的妈妈先放手了这人间、这苦难,她活着的时候从未见证故事反转。
当然,嫁人生子、养儿育女肯定也给过妈妈无数个甘之如饴的瞬间,就像从贫瘠的大地上开出孱弱却娇嫩的小花。只是看秋叶红、冬雪白,却终究没等到下一个春天,才是穷人生活的底色。
不是唯爱丧剧,只是认识到生活的内核往往并不是繁花满路,这份“懂得”有时候更慰藉人心。
不是指责,也不是复盘,不是你是你潦倒人生的罪魁祸首。而是,无论生活看似如何下坠,总还有不足为人道,但独照亮你的解放之光。
如果生活的糖,只有一点点,那就小口啜;欣慰你甜,而不怪你没有巧克力也没有蛋糕。
(追更至EP12)
某次回家路上,具氏说美贞真是已经什么话都敢说了——美贞的爱和崇拜之显化。甫一开头,眼神空洞的美贞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跟幻想中的“你”对话——那个让生活里的一切无聊和无意义可堪忍受的“你”。
美贞的爱,是这个“你”有了形体。所以在她更喜欢的夜晚,具氏砸灭了路灯、让天边的溶溶月色更清晰可感地流淌在眼前,她那些不可与人言的真心话就此找到了对象。她对他说,说生活中无用却满溢的荒诞感。
人与其生活的这种离异、演员与其背景的离异,正是荒诞感。——加缪 《 西西弗神话》
说话的一路上,她和他走上夜晚的山岗,山风徐徐吹拂面颊,她们攀行、一前一后,各自背负人生故事或事故,如同西西弗的巨石。
登顶的时刻,凉风愈盛,他轻抚她肩背,以手,也轻拂她唇舌,以吻。
荒诞人的爱情顶峰,莫过于此。那一刻,荒诞人美贞会忘记她与生活背景的离异感,巨石会重新滚落,而再次攀登的时候,她会唱起歌。
然而,剧里剧外,演者与观者都知道,生活的鸡零狗碎不会停,具氏一层层揭开的身份与过去,以及时而坦诚时而封闭的内心抉择,都让这荒诞人之爱充满变数。
具氏说美贞不是普通女人,她二哥嘴里那些推着婴儿车的女人才是普通,他让她普通地过日子,搬去首尔,普通地工作和生活,忘了爱和崇拜。我们知道,行进在自我解放路上的美贞不会同意,她会等待,也会守望,像西西弗无数次推着巨石上山。
而那些两人一起真实经历过的时刻,出现过,就永远地,不会消失。这,就是爱。
(追更至EP07)
朴编真是情绪拿捏大师,金句迭出的台词风格让我联想到日剧版块的坂元;都是对生活的触觉无比敏感发达的人,才能这样精准准拿捏吧。无需更多说明,水雾一般的情绪从屏幕溢将过来,兜头兜脸淹没,那空气一般熟悉的日常日常,却又因为旁观的抽离感,透露出一丝不同寻常。
是了,这就是都市“赶牛人”的日常。但,是“解放”日记,是破局,是看似无解的丧中心那一点暖。
那一点暖,不是被恭维太过而显得俗滥的“爱”,是可以人生第一次把空心人填满的“崇拜”。
除了振奋了昌熙的凌空飞跃,以及几通语焉不详的电话,具氏的身份及过去仍隐在迷雾之中。他拎着酒瓶晃荡着脚步走向租住地,像极了一个飘零的魂魄走向墓穴,行尸走肉差可拟。但美贞的接近,不带功利目的也不带道德评价,也一层层在揭开他的防备;他久未见光的双眼仍旧畏惧太阳,但他放任她敲开了他的家门。
具氏来到三浦乡下一年多,始终活得像一团影子,酗酒、寡言、不见情绪。那种离群索居的淡漠与疏远,让人想起加缪笔下因为面对母亲的死无动无衷而获罪的默尔索;默尔索死了,而具氏会活过来,因为美贞的眼睛,不带一丝审判。具氏当然也跟默尔索不同,无数草蛇灰线的细节透露着他如今隐姓埋名、放任自流的生活方式,是因着复杂庞冗的过去(猜测跟黑帮有关?)。
(默尔索)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不知道。——加缪 《局外人》
具氏说,他对人群感到厌烦。但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感到厌烦,所以对任何会暴露自己的活动感到厌烦。
美贞说,我也是。快乐是奢求,生活常态是,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已经精疲力尽;对有些人而言,快乐从来就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要说为什么不快乐,好像一时也说不上来,甚至这种提问本身也充满了压迫感,仿佛快乐才是正义,不快乐的人理应为自己的不快乐蒙羞。
我对自己存在的确信和我对这种确信试图赋予的内容,两者之间的鸿沟,永远也填不满。我永远是自己的陌路人。——加缪 《西西弗神话》
人,难道没有不快乐的权利吗?
想起妈妈从小到大反复念叨的三个字,“要快乐”。但每每听到这种要求,即便面上是美贞式乖巧假笑,内心却总涌上难言的情绪,接近愤怒、恍似疲惫。无论多美好的形容词,前头贯之以强制式的“要”或者“得”,就如同枝头春花一夕萎谢,满眼缤纷全都失了颜色。
我不快乐,让你失望,是吗?于是,被更大的疲惫感淹没。
明明没做什么却感到疲惫;是明知就算做了什么也无法改变,但又缺乏西西弗式的英雄乐观主义,可以坦然面对一次次推上山巅的巨石无休止地滚落。我无法在下山的路上唱起山歌,我甚至只想摆烂趴在山脚,既然怎样都于事无补,那干脆放弃努力行不行。
不行——所以不情愿推着巨石的身躯更加疲惫,无法自洽的精神世界更摇摇欲坠。
相比美贞,昌熙和廉贞活得更世俗和落地一些。他们的脑子里没有那么多无缘无故的纷繁情绪,他们的感受全都清清楚楚写着来由,奈何贫农出身的普通人设定扯着他们的后腿。出生在“蛋清”区域的他们,承受着向上流动的愿望和不被认可的能力之间巨大鸿沟的撕扯;但或早或晚,认清自己已经触顶透明天花板、接纳自己的普通之后,或许生活的答案就会自然显现。
“荒诞”人的爱情——一定要说的话——是从不带评判的理解开始的:我知道你异于常人,我知道你偏离世俗,但因你是你,足以是我生命里一场盛大的夏日烟火。在如此坑坑洼洼、磕磕绊绊的无聊人生里,不计得失去崇拜与被崇拜,浑然不顾世人眼光,或许自由之地就在爱人的眼光。
具氏之于美贞——于你目之所及,我可无往不利。
美贞之于具氏——甘心丢盔弃甲,只因你是软肋。
崇拜我吧,等下一个春天来临,我们都会不一样。预定2022最佳爱情。
(追更至EP04)
远距离通勤,长时间工作,直到“睁着眼的所有时间都是劳动”;习惯性说好,习惯性微笑,心底的声音却时刻提醒自己始终是首尔生活的局外人。相较于将美贞的出场困境归结于性格问题,我更倾向于认为是一个经济问题,因为外向话多如她的哥姐,一样在首尔-山浦两地奔忙的生活里找不到出路。
工作日出勤,休息天农活,城市和乡村的忙碌都无法逃避。廉家三兄妹或许拥有贫困线以上的生活(建立在包括父母在内全家人的忙碌基础上),但却毫无可能够到他们向往的生活(直到不再向往、被骂没有规划),至少能勉强落入“相对穷忙族”的范畴吧,如同大多数大城市打工人。
所谓的穷忙族(Working poor),指的是即使挥汗拼命工作,却仍然无法摆脱最低水准生活的一群人,也有人直译为“劳动贫困阶层”。——门仓贵史 《穷忙族》
这好像没有尽头的穷忙生活,难道是因为不够努力吗?并不尽然。但奋力扑腾的身姿本身也注脚了经济状态的改善几乎毫无可能。由此又多米诺骨牌般引发了一系列的生活“败局”,恋爱失败、社交失败,甚至跟那些“生在罗马”的人比工作能力也是难免失败的。就这样,他们被困在了看不到出路的现实里。
基贞美贞姐妹,一个外放、一个内敛,却都如同溺水的人般崇拜爱的力量。如果还有一种神话可以将她们从这烂泥一般的现实里拖拽出来,除了爱的力量,又还会是什么呢?但终究,她们也没有喜宝的学历贴金,无论是工作还是爱情她们手里没有一块“敲门砖”,遇见的不过是一个个渣男(美贞为男人担保还欠下巨款),和忍受屈辱勉强保住的工作。
她们没有很多爱,更没有很多钱。
一直希望得到很多爱。如果没有爱,很多钱也是好的。——亦舒 《喜宝》
于是大姐基贞更绝望地投入了“追爱行动”。也正是她这种“有所图”的爱,期待爱解决一切生活难题,反而让爱的脚步来得更加缓慢。可以想见,在更年轻的岁月里,她是如何对适龄的男青年们挑三拣四,直到(预估)四十左右的年纪说“我要随便爱一个什么人”,但实际上还是放不下对单亲父亲以及一些家庭状况的成见。不别扭,不成人。
二哥昌熙又如何呢。85年生人,没房没车,工作也没那么顺利,在首尔街头大吼大叫跟女友分手,因为除了“有趣”他别无所长。一把年纪还住在家里,没有父亲的支援连电动车也买不起,可能早年间还因为买车贷款坑过老父亲一笔,估摸37岁左右的他已经开始读懂生活通过让他不断碰壁给他的提示。
有句广为流传的大俗话——一个人永远挣不到认知范围以外的钱,同样,一个人也无法过上超越认知水平的生活。尤其,城市化已经狠狠冲垮了田园乡村梦,以铺天盖地的消费信息轰炸定义一个当代人的“美好生活”,对于一个当代人而言没有钱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这种隐喻甚至可以超越货币经济本身的范畴,通过消费主义等各种形式无孔不入地钻进你的脑子,全面摧毁你的生活。那么对昌熙而言,恋爱失利、事业无成、努力工作之余仍摆脱不了啃老,更年轻时的眼高手低,而立之年后的顿挫苦闷,似乎都是可预见的了。
小妹美贞,从小是父母的乖乖女,面对同事没有温度的笑容时常挂在嘴边,回到家里则总是一言不发地忙碌手头的活计,孤独感和抽离感令敏感的她窒息。不同于哥哥姐姐的愤怒,她过于顺从地接受了一切,连随愤怒而来的活力也鲜见,是同事眼里“美则美矣,缺乏魅力”的小透明。总是双眼失神的她,完美诠释着什么叫虚无主义的泥淖。
可是,人之为人,自救是本能。她想解放自己,从被牢牢困住的虚无里。
而为廉爸爸工作、整日酗酒度日的神秘人具氏,不经意间成了美贞的解放计划中的关键一环。因为被连带欠下巨额卡债不能让家里人发现,美贞将收信地址写到了邻居具氏家中,也因为这个共有的秘密两人开始加深了羁绊。如果说美贞的虚无主义是内化的,那具氏就是外显的,不工作的日子里他不是在喝酒、在买酒归来的路上就是在酒醒后面对身上磕碰的流血伤口一脸茫然。他对自己的身体,简直是弃之如敝履。
相似的灵魂,总是互相吸引,这个冬天他们真的可以互相取暖吧。具氏的厌世秘密还没有揭开,但他是对美贞说“车来了,快跑啊”的人,也是为了给美贞捡个帽子一阵助跑后跳远如同飞翔的男人。那个空中飞人的姿势,若是定格,不就如同突破虚无。
希望剧中这四人,尽快突破穷忙生活的壁,权当送给穷忙族无望生活的赞美诗。
不假装幸福、不假装不幸、不评论、不安慰,这既是剧中解放同好会的宗旨,也是这部剧呈现出的质感。
整部剧里,所有的角色,没有一个真正经历了什么大事,或做出了什么根本性的改变。甚至三个主角母亲的去世,编剧也是极其克制笔墨和情感,将其还原为一个虽不常见但依然普通的日常事件,极力消解其戏剧性。
从头到尾,这部剧只是在刻画普通人在普通一天里逐渐积累起来的那种疲惫感。
疲惫感是非常难以通过故事进行描写的。愤怒、仇恨、嫉妒、爱情,这些强烈的情绪有很多办法进行描写,但疲惫感的尺度却极其难以拿捏。
写得重了,变成一种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刻意的苦大仇深感;写得轻了,变成一种无事生非的无聊感。
说白了,疲惫感,就是谈不上不幸,但也谈不上幸福,只是在日复一日的积累中,突然有那么一刻,产生出自己困于其中无法脱身的窒息感。可真要问你一句:“你到底有什么痛苦?”你似乎也说不出来自己到底有什么痛苦,好像自己在进行一场没有对象的无病呻吟的表演。而这种无法说出却明明难以忍受的感觉,又进一步加深了疲惫感。
这种内心的情绪无法对朋友和亲人进行言说,而朋友或亲人对你的评论或安慰,都起不到任何效果,只能继续加深内心里难以忍受的疲惫和压抑。
这种感受,让我想到了徐干的一句诗:虽路在咫尺,难涉如九关。
是啊,引起这种疲惫感的都是一些小事,比如每天上班差几分钟错过的公交、疲劳下班坐地铁时差一点就能坐上的空位、回到家看到需要洗的昨天的碗筷。这些小事只要稍微努努力,就都能解决。但就是觉得累,不想解决,越堆越多,然后心里越来越自我厌恶和疲惫。
这部剧不像我们一般设计的影视作品那样,给主角安排一个非常明确的困境,主角能够通过完成一个具体的事件,完成个人的成长,走出困境。
疲惫感不是生活里某一个具体的问题,你甚至找不到问题究竟是什么,而是日复一日各种小事堆积起来后,那种无力回天的空虚。这种生活,你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意,只是机械而疲惫地继续生活下去,如此而已。
所以剧中的具子敬,当他努力地把房间里的酒瓶全都装进垃圾袋里,对别人来说,这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但对他来说,光是做到这件事,已经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和意志。
虽路在咫尺,难涉如九关。
而且,不要指望他今天收拾完屋里的所有酒瓶,他的生活从此就能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精神面貌就能焕然一新,人生从此走向一条新的道路。
这其实就是颠倒了因果。
恰恰是我们的生活已经找不到改变的可能性了,恰恰是所有上升渠道已经完全被堵塞住了,未来几十年的生活,一眼就能望到头,几乎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性,疲惫感才由此产生了。正是因为我们知道,自己振作也好、自己颓唐也好,生活都是如此,也只能如此,我们才会觉得如此疲惫。
不是我们的疲惫感形成了这样的生活,是这样的生活形成了疲惫感。
但剧的最后,廉美贞也给出了自己的解法:片刻的振作,改变不了生活,但片刻的振作,也有片刻的欢喜。
如果每天的生活,能有5分钟的欢喜,那这一天就不算白过。
如果仅仅振作片刻,都让人觉得太累,那就再退回去、缩回去,这也没有关系。片刻的振作不会让生活变得更好,片刻的退缩,也不会让生活变得更糟。
这部剧的最后,三个主角,居然全都退回到了原点,或者说,只是勉强往前,挪了一小步。姐姐廉琪贞跟男友不清不楚地拖着,也许一拖,就要拖到50岁,更可怕的是,她原本想成为男友的力量,结果却变成了给男友带来疲惫感的另一个女人;二弟廉昌熙还是在便利店里工作着,还清了贷款,却也身无分文;廉美贞换了份工作,依然是个无人在意的小职员,与具子敬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具子敬也依然酗酒,也许某一天会彻底变成酒鬼,也许有一天会变好。
生活哪有这么容易发生大起大落、天翻地覆的变化呢?不正因为我们发现自己改变不了自己的生活,才会感到如此疲惫吗?
就在这进三步、退两步的腾挪间,我们感受着生活里片刻的欢喜和痛苦。
这部剧的编剧真的让我非常非常佩服。我们见过、写过太多悲欢离合、大起大落的故事,但这种在方寸之间,普通人努力辗转腾挪的故事,见得很少。
虽路在咫尺,难涉如九关。
但进了一步,也有进一步的欢喜。
今天老师布置了一道命题作文《我的操蛋生活》。
我们的电视剧编剧,立马打开《编剧作文范本》开始模仿写作,出轨、婆媳、学区房,中年中产三件套,怎么狗血怎么改。
而隔壁的编剧已经写出如夏日闷热天气一般让人无法透气的忙累而又空虚的生活流了,它节奏那么慢,情节那么空,台词那么少,共鸣却那么重。
光看最让社畜共鸣的通勤戏份。
讲真,剧中三姐弟的通勤虽远但车厢还是比较空的,比起我们那些住在嘉定或者燕郊的社畜们,幸福指数已经高出许多。
但我们对通勤的刻画永远停留在一个“挤”上,排队、踩脚、门夹包,有剧情需要再加上一点性骚扰。
除此之外呢?对于“空”的描写全然不见。
通勤路上是一个社畜最放空的时候。他们挤在无法动弹的车厢里,玩着最无趣的消消乐,看着最没营养的电视剧,刷着全是代购的朋友圈。
他们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像个脑子被吃掉的僵尸。
但是这个时候他们真的没有内心活动吗?
在消消乐又被关卡卡住的时候,在电视剧剧情加载不出来的时候,在朋友圈刷无可刷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无光的眼神背后会想些什么呢。
很多时候,能引起共鸣的是“空”而非“挤”啊。
一部好的电视剧可以用精准的语言说出我们在通勤时候的潜意识,而且说得那么文艺,那么浪漫,让人唏嘘,自省,泪目。
近来,一部热播韩剧《我的解放日志》带给影迷们久违的韩流快乐。前不久,这部剧刚刚迎来大结局。至今它仍然高居豆瓣热门榜第一位,国内观众打出9.1的高分。这样一部引发观影热潮和探讨的现象级电视剧,到底在讲述什么样的故事?
著名演员孔刘形容“每集都像不知道会去哪里的橄榄球,被编剧打到后脑勺,像变态一样得到奇妙的痛处和安慰”。由于本剧讲述了距离首尔有一定距离的京畿道上班族故事,甚至触动了韩国议员决心改进交通问题。
在本文作者看来,尝试概括这部剧的内容梗概并不容易。因为它的故事很简单,就是一群上班族的故事,他们居住在首尔卫星城,需要远距离通勤,但它所涉内容又丰富到需要足够的时间缓冲和消化。编剧所擅长的现实写作,令无数观众赞叹本剧犹如“给我的灵魂安上了探照灯”。这样一个故事为何打动人?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包含爱情,但更广义探讨“爱”、生活、“关系的建设”,“如何对抗生命中的疲惫”及“诚实面对自我”的作品。撰文丨走走小姐
2022年春夏,韩国影视业成绩斐然。3月25日,由韩国老戏骨、奥斯卡得主尹汝贞出演的Apple TV原创剧集《弹子球游戏》全球公映;5月底落幕的第75届戛纳电影节,韩国可谓满载而归;除了在国际上斩获殊荣外,韩国本土影视剧也以雨后春笋的态势生长起来。其中,朴惠英编剧新作《我的解放日志》掀起了一场观影热潮。在以编剧中心制的韩国影视行业,实现视听的文学表达似乎迎来了收获的季节。
编剧设计的叙事空间,同时在城市和乡村。这不仅丰富了剧中角色的故事发生地,也给出了一个基于现实的背景。韩国专栏作家郑秀珍发表在网络杂志《ize》中的文章中写道:在韩国近5200万人口中,住在首尔的人口超过950万,再加上京畿道和仁川,足足有2600万。韩国人中有一半住在首都圈。
韩国有通勤三小时的首都圈打工人,我们也有大量穿梭在燕郊和市区的年轻人(还有选择一线工作,二线生活的都市工作者)。向“中心”生活靠拢,几乎是几代东亚人的奋斗目标(或许三年瘟疫会对“中心感”有所冲散,但对大量的年轻人来说“中心感”曾牢牢抓住了大家,令一代又一代前赴后继般涌入)。
把故事主体放在城市和乡村之间,一方面成为了叙事空间的反差,另一方面合理化角色身上尚存的“本能”。剧中大姐廉绮贞(李艾儿饰)近40岁,因为早起和错过傍晚无法停止她的伤心和抱怨。小妹廉美贞(金智媛饰)在乡野中保持的天性,雷电之夜会自然而然地冲出去(不觉得自己在付出和牺牲)/敢与野狗对峙/可以细致描述青蛙的死亡过程……就在这样的现实和背景中,我们看着三兄妹每天清晨从乡间出发,换乘公交、地铁驶向市区,再日复一日披星戴月地回来。
寻爱无果的大姐、疲于职场升迁奋斗的二哥(李民基饰廉昌熙)、陷入债务危机的小妹,在平缓如打开私人日记的观看节奏里,观众仿佛跟随角色坐上那趟漫长的地铁。疲惫被包裹在一张张平凡的面孔上,我们也是其中的一员。但本剧会让你在行驶的路途中,眼睛短暂离开手机屏幕,抬头望望周围的人群,并深刻地认识到:这些你记不住的脸,每个人都有不可与人语的具体人生。
埋藏在那些面孔上无法摆脱的疲惫表情,有可能得到解放吗?
剧中三兄妹是完全的未婚成年人,最小的妹妹出生于1991年。但却是这几个本该在生活的洪流中,一点点被磨损掉“本能”的成年人,仍然在坚守一些自救。40岁左右的大姐,有着鲜明蓬勃的爱欲,正因为这样的爱情态度更令她难寻伴侣。1985年出生,在一家零售商总公司工作了8年的二哥,依然带着类似于初入职场的热忱卖力工作,对自己保留向上追寻的要求(剧中则外化为想成为“首尔人”)。
成年人,仿佛意味着诸多天性的衰退。这种衰退过于普遍,普遍到成为自然。以至于在本剧中,具氏曾对廉美贞说:所谓平凡,是拥有大多数人的欲望。是你要压制你的本能。
朴惠英(本剧编剧)所讲的核心命题与她建立的叙事空间,形成了相辅相成的表达。这三兄妹从未离开过乡村生活,即便每日经受着首都文明的冲击,但依然保留了自然赋予的独特性。这位出手即高分的编剧,从《又是吴海英》、《我的大叔》到《我的解放日志》,讲述主体均为“个人”。这是一个艰难的命题,仿佛从大海里取一瓢水观察它与其他海水的区别。
于是朴惠英观察到茫茫人海的共性在于:被疲惫感围困的成年人,都想逃离、都想出走、都想获得解放。但每一个人“解放的命题”是完全不同的,痛苦绝不是无差别的。有人仍旧需要摆脱童年丧亲带来的“弱势感”;有人在“幸福支持中心”工作,笑容已经如同半永久工作面具,成了她无法摆脱的生理反应;还有内向的人总被要求合群、参与群体互动等社恐的日常。
她想在“同质化”和诸多的“假”中,去保留一些“真”。这被贯穿在角色之间的任意一场对话中,比如大姐和同事交流爱情看法,她自然遵从内在真心,无法做到男女间你推我往的游戏规则;比如小妹美贞疑惑地表达,任何假话说出来不都像真的一样了吗?
《我的解放日志》以复原性的生活流叙事,外化呈现着成年人疲惫的生活;同时又如显微镜探照灯一样,一步一步试图解答在虚假成真的生活中,成年人为何会陷入倦怠泥潭的内因。在保持着趣味和浪漫传奇色彩的描述里,朴惠英抓住的是所有人在生活里无法绷住的瞬间。是跳脱出礼貌的规范,程式却无意义的框架,去正视普遍存在于生活的虚假,让剧中角色以去伪存真的方式进行一场实验。
为了这场对于疲惫的解放,我们在剧中随处可见充满宗教感、哲学式的拷问。那些远离生活场景的台词,又处处从生活中来。关于生活严肃的思考,几乎已经在成人生活中退场。因为大多数人,都在忙着解决琐碎的具体问题。“形而上”的虚空,是人们心照不宣的“非必要”。但在本剧中,朴惠英动用一切文学化的叙事和宗教般的氛围描摹,让人不免心生好奇,那些我们久而久之避而不谈的“非必要”精神生活如果依然保留,将会带来怎样的结果?
初打开《我的解放日志》许多人会把它粗暴归类于“丧剧”,但其实贯穿在剧中随时令人捧腹的桥段比比皆是。几个成年人被公司“同好会”的规定逼到要像小学生一样写日记,大姐计划告白为防止丢脸给自己设计晕倒这样的挽尊方式……以及,廉美贞对着一个不知姓名过往的异性提出需求:“你崇拜我吧。”
当“崇拜”这样一个书面、少见的词汇出现在一个生活流的电视剧中,它突兀、尴尬、令人惊诧,甚至感到些许可笑。这样罕见的表达,跨过了成年人薄如蝉翼的羞耻心。随之让人读懂角色深陷的绝望处境,这是她在极度的不安中发出求救信号。求爱、求支持、求一个温暖的外力,对下坠的人生施以援手。
这位神秘的外来人口具氏,是剧中除了廉氏一家的重要角色。
他的出场足够神秘、忧伤、满腹心事,甚至带着危险和随时消失的气质。这样一个角色在静谧的、百无聊赖的田间和美丽的女主相爱了。朴惠英不遗余力地描述那些白花花的日头、风中的芦苇、夜空的星星和月亮,在各种糟心覆盖的生活里,为观众构建出了一个浪漫的图景。
这个角色像是编剧在满足观众的期待,在高强度的现代人生活状态下,有一个游离在外的人。让观众在遍寻六便士的日常抬起头来,望望月亮。当美贞说自己的内心无法被填满的时候,和大多数人隐秘的愿望重合:我们会期待有一个人来拯救你的生活。这个带着传奇色彩的人物,降临在山浦,就像给静水深流的日常生活投掷了一枚落水的石头,惊雷一声,水花四溅。
但这个角色并非是完美的,他甚至出场就带着问题,除了语焉不详的过去还有严重的酒精依赖——一个沉默的酒鬼。
韩剧一向擅长写爱情关系,带着人们对建立情感的向往和好奇,朴惠英以一种浓烈氛围描述的方式,给观众施以引人入胜的魔法,但随后会惊讶地发现她在关系的建设中,仍然在探讨个体心灵的修护。这就仿佛在颓丧的生活里,编剧高高举起一束火把,这个火把成为了剧中传奇的非典型爱情故事。“爱情”题材并不少见,但本剧讲述两个人的爱情关系,以一种宗教般的禁欲描述,把命题围绕在两个人如何走出自我困境,相互温暖和救赎的方向。
韩国作为基督教大国,早在2008年的信仰调研中就显示,基督教新教教徒高达876万人,占信教人口的38.7%。这也被朴惠英顺滑地使用在了她的叙事中,不论是具氏脖子上的十字架项链、教徒礼拜的场景,还是贯穿辐射全剧的《马太福音》(马太的福音受上帝感示的信息对公元第一世纪留意它的人来说乃是“好消息”,耶和华上帝也刻意将它保全下来作为给世人的“好消息”,直至今日。)标语:今天你会有好事发生。
随着具氏的到来,似乎给廉氏一家的生活带来一种虚妄又实际的转机。比如廉家父亲有了一个得力的助手,帮助他从赖皮客户那里讨债、和廉家小妹一步步建立爱恋的关系,甚至实现了二哥开上豪车的愿望。一个神通广大的角色,足足被编剧写成了半个神。仿佛他除了对自己无能为力外,对谁都分外有用。就在这一家和观众一样,逐渐沉醉于对他产生依赖和感情的时候,朴惠英迅速收手,给角色设计别离。
这场别离不仅仅在说明这个角色有着无法摆脱的过去,更深刻地讲述人类之间的搭救在如何产生作用。她在试图阐述的,是我们永远不能寄希望于别人能成为自己生命的上帝之手。随着具氏从山浦的离去,剧情兜转,令观众万般意外的是母亲的死亡。整个家园连根拔起,这时候人物的成长才真正开始。但这份成长,是带着获得了爱和支持后的心展开的。
剧中廉美贞和具氏的感情线仅每集平均5分钟时长,但在讨论生活命题的过程中逐步呈现两颗心相互靠近。编剧在设计这两个人物的深度交流时,令我想起了《伦敦生活》第二季中女主和教父的恋情。这些对生活遭遇的讨论,像是一场场的告解。彼此互为神父,将这种无处诉说的苦楚有的放矢,获取能量再用以投入生活。这种关系,从爱情里跳脱出了爱情,像在给疲惫不堪的人生发放“士力架”。
艾里希·弗洛姆的《爱的艺术》自1956年首次出版后,影响了数代人对于爱情的认知。他在书中认为“爱情是实现人与人之间的统一的不二之途,也是人类摆脱人际孤独感的必然之路。而实现人与人之间的统一的前提就是拥有爱的能力,这能力是能将爱的积极性充分发挥的因素,比如奉献、关心、责任心、尊重和认识。每一个人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在茫茫人海中寻求另一个独立的个人来实现统一,摆脱孤独,这就是爱情”。
到了朴惠英运用于剧作的变体后,成为了女主口中对“崇拜”的诉求和方法论:
为他们加油,告诉他们你什么都做得到,没什么难得到你,支持他们。
于是在16个小时的体量中,我们观看着他们这场关于诚实和爱的实验。观众和角色一样,在等待着一场蜕变。究竟,他们解放了吗?犹如剧中每一个角色忍不住对生活抱有期待一样,观众也期待一场明朗的救赎。期望在由众多微小苦难构建的现实世界里,看见人们自己完成的“神迹”。
大结局中,每个角色如烟花绽放。朴惠英从第一个场景开始,向观众发出邀请:一起来寻找他们解放与否的答案吧。由大姐剪短的头发所设置的爱情悬念,被断头的玫瑰拯救,让这场爱情于灰烬里重生;结局让最接地气的二哥,认真听见了所谓命运发出的声响,他找到了自己的使命;内向寡言的廉美贞,等来了和具氏重逢。
但这不意味着生活就此圆满,所以角色不苛求幸福,以“收集每天5分钟快乐”的方式,拉住自己摇摇欲坠的心理危机。对平凡的大多数而言,她给出了一个温柔的解法,告诉我们如何一步一步艰难向前,如何去和泥垒砖搭建自己的生活。
朴惠英不仅擅长对现实生活抽丝剥茧,也习惯于带领观众从日常里锤炼出哲理。在她为具氏设置危机重重的困境后,最终的落幕堪称华丽。具氏的生活就像他无法摆脱的酒精依赖一般,我们见证了两个人之间因为爱意相通给他们带来的变化。酒瓶是否放下,就像他能否摆脱生活深渊的命题一样。
和一般的爱情关系中对彼此的要求截然不同,本剧中朴惠英完全把“爱作为一项实践艺术”在进行。她没有让廉美贞在关系中向具氏提出改变的要求,也没有让自己的生活遭遇依靠男主的黑色势力得以解决。就如《爱的艺术》中弗洛姆所言:爱在于积极的活动。
文本的描摹和视听语言中,常给廉美贞处于自然的场景,和她出场时如圣光般的特写。与具氏回归旧世界中,周遭皆黑暗形成了对比。构建天堂地狱皆在人间的复杂生活,用以表述靠近光明时的恐惧、渴望和艰辛。
最终,让具氏放下酒瓶的线索是一枚500韩元的硬币。在他掏出酒瓶的刹那,硬币随之掉落,奇迹般地停留在了地下道的栏杆上。从头至尾的隐喻,又一次发挥着浓烈的神谕作用。以此,停下的硬币和具氏完成了一场交流。在这微妙的停驻中,饱含对你“今日有好事发生”的祝愿。这股温柔的爱的力量,才是将人从深渊拉回的上帝之手。这枚硬币,一如廉美贞对于具氏的意义。是他面对生活,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的信念和勇气。
本剧的所有表达,都被编剧细致牵引。回看那些诚实到可怕的对话和缜密的剖白,也看见了一个作者表达的诚实。试图在世界日常里,不放弃哲学式的思考,动用一切文学叙事手段、宗教和细节元素,把生活流剧集从流水账电视剧的模板中跳脱出来。在更大范围的东亚环境里,看见诸多不易的个体。
这场“爱的实验”实际上,更像是一种饱含慈悲的反抗。当我们被统一的社会标准引领的时候,我们的感受也在一起被奴役。朴惠英的野心恰恰是一个创作者近乎勇敢的赤子之心,抚慰那些在既定框架受过伤的心灵,一遍遍坚定不移地通过角色告诉观众:以你的本真和独特去生活,不是不行。带着这样的心境写作,是在注视每一个陷入平凡泥沼中挣扎的“我”如何解放。
本文为独家原创内容。作者:走走小姐;编辑:走走;校对:杨许丽。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
第五集还没看,翻出来主题曲,吉他响起的时候,是彼此之间的化冰时刻,是具式只能说“车来了,快跑”的克制;是微风吹来,扬起发丝和嘴角,美贞感受到的希望和幸福;是具式站在仓库门口看她上车的眼神。
第二集中,自称“性自由主义”的姑娘,内心想要却是婚姻,是两年交往之后对方与她对彼此关系的笃定。是啊,从来都没有所谓的自由,真正的自由背后是隐形的代价,当你需要支付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入不敷出。
这姑娘是个通达的人,她看到了美贞的珍贵,她说:到一定程度,语言就变成施展魅力的武器,我说的话有一句有用的吗?没有。美贞你没有用语言来粉饰自己,表达自己。你不用语言来博取喜欢,所以你的每句话都很珍贵。
你我就是人生的兜转,下辈子我想和你一样端庄,你想于我一样洒脱,似乎你现在是什么都不足以满足自己。
美贞的“能量”或者说“力量”一直存在,那种力量在她坚定却没有攻击力的眼神里,在她说出口的话里,在她那些思考旁白里,如果你不能感受她的那些自洽,那些与自己的对话,是很难感受到那种力量的。
具式这样的男子是不会被随便什么人打乱节奏的,美贞一句“敬仰我,爱情不行,要敬仰,填满我的内心”冲击力十足。被拒后,又说出“要不我来填满你的内心,需要的时候说话”,这TM就是炫酷吊炸天,铁汉柔情的眼神彻底暴露了自己的“不知所措”。
美贞和具式和绝大多人一样,被日常生活抹去希望,在平静的绝望中日复一日。
当所有人在浅水区浮出水面肆意冒泡的时候,他们却扭头潜往更深处,也许是为了遇见那些大而抽象且非常美丽的鱼。
氛围感的厉害之处在于,你感受到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感受到了。
韩剧拍普通人已经这么厉害了啊。非常细腻,非常戳心。既捕捉了那些具体而微的让人共情的困境(社恐、被渣、恨嫁、因自卑而抬不起头),也闪烁着乐观的慰藉人心的温柔光芒(“谢谢你略胜我一筹。”)。剧中多出现镜像、喃喃自语的旁白,以及影影绰绰的影像,或是致敬王家卫,能将自我封闭拍得致郁而又诗意。它以乡下人的视角,铺开了都市人在生活洪流下落寞、疏离的境况。这是一曲献给普通人的失败者之歌,清淡,温厚,哀而不伤。
哇,金智媛!很喜欢她塑造的爱拉,恩梧,还有这部剧也是我的大叔的编剧,期待!
唉,我觉得三兄妹最大的困境不是家住的远,是穷啊!家住在郊外,才有户外纳凉,吃西瓜+烤肉,邻里关系近。多好。如果没有金钱困境,不用跑首尔打工,或者打工是为了不务农的话,自己不缺钱,FIRE生活小组梦想的生活啊。ps, 和隔壁撞了题材类型,我个人更喜欢看这部。
女主设定太真实,内向不会社交,别人聊天插不进话,尝试新事物总是失败,那时候会自我感到丢脸但事实是无人在意的透明人,还有艰难通勤的生活,朴惠英专注普通人的功力真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和特别,很能让人带入。
在这场男神纷纷到农村比拼土味的演技比拼中我单方面宣布李民基胜/我的出走日记和我们的蓝调观后感
我累了,我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但我就是累了,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像是在工作,清醒的每个瞬间,都在劳动,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人喜欢我
她们有的自卑、贫穷、敏感我都有,但她们有的缘分、同类、爱情我没有。
孙锡久能不能去演一次情色片?嗯?切拜?
先看了隔壁我们的蓝调,再看的这部。说实话开局三分钟就笃定是我喜欢的剧了,怎么说呢,我能在三兄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对我来说,挺真实。当然,最大的惊喜还是孙锡久啊,第一集台词不超过五句吧,就随便干干农活独自坐在家门口,还能散发出强大的性张力和魅力,绝了………
为什么明明孙锡久台词都没几句还是那么性感啊!真要命
这种会让我在深夜emo的丧丧的调调就很对胃口,金智媛演文静到没有存在感的女生莫名贴合,期待她和孙锡久这条线
我的灵魂瞒着我出演了这部戏
开篇尚可,属于我们的时代:跨城上班,职场社恐,大龄未婚,渴望爱情,却难将就,信用贷款,分期消费,城乡结合部青年无聊又惨淡的人生。ps:孙锡久第一集只一句台词(“多谢款待”)以及预计会与金智媛发展一段治愈爱情。
因为金智媛看的,但不得不说评分略离谱。就是平凡打工人的爱情生活而已,丧的无比刻意矫情,并且讲故事的方式处处透露出文青的自怜自艾和矫揉造作,力争把每一句情绪描写旁白叙述都写成互联网金句,人物关系(特别男女主)真的有点莫名其妙。除了跨城上班的设定,剧中人有认真面对过自己所处的困境吗?一切问题的答案就是爱情呗?不过就是大龄青春期逆反。难道是“解放”这个词戳到有些人的high点了吗,潜意识自动加上了政治意味所以给了滤镜?跟政治真没半毛钱关系,也并不觉得剧集水准比国内同类型题材高贵到哪里去。讲真爱很美味或者我在他乡挺好的比这剧诚实接地气多了。(看过260+韩剧有N多韩国演员墙头,但不因此给韩剧加什么滤镜)
很喜欢的韩剧类型之一剧的本身就像极了生活再怎么惨淡的人生或许到了后来都会被不经意日常的微小改变所治愈它的基调是这样的好后续的情节开展应该也会一如既往的好
像拍文艺片一样拍电视剧孙锡久一句话不说,穿着老头背心,眯着细长的眼睛站在那里,我就沉沦了。破碎的alpha male,像一匹下雨天淋湿的老虎。—— 居然还播了一段涅槃的come as you are,导演怕不是个headbanger,我要给导演打五星!
看进去的人看到的是治愈,没看进去的人在抱怨着丧
为什么老感觉孙锡久这部剧里没穿衣服。。
我就等着女主和在家帮忙务农的健壮沉默男之间爆发出噼里啪啦的火花那一刻
土得离谱李民基,没有魅力金智媛。我看电视剧是为了逃避生活的,你把我的生活掏出来看,我从哪里获得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