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筏上》电影剧本
文/盖里奇、伊萨耶夫
译/刘友鹏
……三十年前,有三位亲密的朋友,住在莫斯科城的列佛尔托沃关外的雅乌兹河畔……
三十年前的雅乌兹河。河水浑浊,两岸尽是些倾颓破烂的小房屋,还堆积着垃圾。一只小船在河上飘浮着,船身到处千疮百孔,简直叫人难以理解它怎么能不沉下去。
三个小朋友乘着这只小船在雅乌兹河上航行。他们是:萨什卡·拉宾——他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头发蓬松,是个老成持重的少年,由于查调摆动物,人家送给他一个绰号,叫做“猫老爷”;包里亚·契若夫,绰号叫做“黄雀”,他和拉宾一样也是淡蓝色的眼睛,却生就一副调皮机灵的面孔;瓦西卡·涅斯特拉托夫是个细长条,腿高臂长,神气活现,爱吹牛,绰号叫做“火鸡”。
三个小朋友的嘹亮的歌声随着小船荡漾:
我们使一切资产者苦恼,
让全世界的大火燃烧;
全世界的大火在燃烧,
资产阶级发抖了!……
啊!更多的我们也不需要……
唯我独尊的瓦西卡在掌舵。他左手拿着一本肮脏的练习簿,封面上写会“歌出集”,(注1)笔迹拙劣。他不时看看那七月的骄阳,下命令说:
“勇敢前进!快一点!……”
萨沙·拉宾把桨一扔。
“他干吗老指挥别人!?”然后转过身来向瓦西卡生气地说:
“偏生就该你一个人做船长!”
“那么谁来指挥呢?”瓦夏问道,大有非我莫属之势,“由你来,是吗?”
“瓦西卡,你又神气了呀?”萨沙威胁说,接着转身对包里斯说:“他又神气啦!灌他一下好吗?”
包里斯的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灌!”
“别胡来!别胡来,魔……”
可是已经迟了。
萨沙和包里斯已经抓住拼命挣扎的瓦西卡的手脚,把他浸到雅乌兹河里了。他们几乎弄翻了这只不结实的小船。
“还神气不?!还神气不?!……”
“再也不……不会啦……”
他们把瓦西卡拉回小船上来。浑浊的河水像溪流似的从他身上流下来。
“瞧这头火鸡!”黄雀衷心感慨道。“不管你灌他多少次,他总归是那副老样子!”
“得了吧!”瓦西卡嘟囔着。“我决忘不了你们干的好事!”
当然他立刻就忘掉了。
从岸上——从城郊附近倾斜的矮栅栏后面,从颓垣断壁和暗褐色的煤滓垃圾堆后面,飞来了歌声:
同志们!在那黎明的时分,
进军曲唤起我们前进。
察里津和顿巴斯
仍然遍地烽烟!
前进——冲破阴霾,
为了家园,为了祖国;
为了幸福和自由,
我们去作最后的斗争!
三个朋友聚精会神地听着。
工厂的汽笛拖着长声,呜……呜……地响着。
“啊,是共青团员们去参加显期六的义务劳动!”包里斯点着头说。
“好得很,朋友们……”萨什卡在遐想中微笑了。“汽笛又响起来了,多么好啊,对吧?”
缓缓的流水推送着小船。岸上的歌声消逝了。孩子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眼色,便接着唱起来:
怎么样,朋友们,
我们来唱小歌吧,
歌唱那遥远的地方,
那些战斗和惊惶的时光;
歌唱你、我、他,
歌唱我们怎么样
踏上征途赴战场。
“说实话,咱们唱得真不错啊!”瓦西卡突然赞美起来。“整条雅乌兹河都能听见!”
岸上一排排倾颓的房屋。浑浊的河水在流着。
“是呀,咱们的雅乌兹河真好!”黄雀感慨道。“不过一眼就能望到岸……不宽阔……”
“听说,”萨沙望着远方遐想,“……有一些河就没了没完,无边无际……”
瓦西卡自信地晃动了一下他那没有梳过的头。
“不要着急,咱们会到那样的河里航行去的!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三个朋友又互相看了一眼,唱起来了:
我们使一切资产者苦恼,
让全世界的大火燃烧……
三十年以后
春天。远山隐现在地平线上。花红草绿的原野。一匹马在草地上风驰电掣般奔跑。骑者拉宾,蓄着卷曲的胡须,有一双愉快的、淡蓝色的微突的眼睛。
在小丘的后面,突然出现了一幢优美的白色楼房,孤零零地耸立在草原中。这是畜牧实验研究所。拉宾跑进了拱门,来到一个圆形的院子里。这儿的地已经被马蹄践踏得十分结实。院子的周围都是马廐。
跑来迎接拉宾的,是两个穿白罩衫的姑娘和一个穿着合适的马靴和皮短上衣的老头儿,他头发已经花白,身材瘦长,但很结实。
“是他!”一个姑娘拼命地喊道。“亚历山大·费道罗维奇!您这是怎么搞的!……再过五十分钟飞机就要起飞啦!……”
“不要急,不要急,奥丽契加,”拉宾有点腼腆地小声说。“稍等我一会儿。看一眼就回来。你干吗老是吵吵嚷嚷呢?你瞧,人家薇拉就不叫喊!”
“我不叫喊,可是我会全都告诉大夫的!”另一个姑娘板着面孔说。
“你来不及告诉他啦!”拉宾挤了下眼睛,然后转身向老头儿说:“费多尔·伊万诺维奇,快点牵出来吧。不然,你瞧,就不成啦!……”
老头儿会意地点了下头,就向马廐跑去了。
“姑娘们,就是这么一回事,”拉宾说,“没有什么好偷着笑的!……”
他把话只说了半截,就不作声了。
春天的阳光照射在一匹火红般淡栗色的、像磨过的青铜一样闪闪发光的骏马身上。那匹马机警地竖起细长的耳朵斜视着拉宾,用那磨利的蹄子刨着地。
“把蹄子抬高些,抬高些!”拉宾兴奋得几乎要喘了起来。“把头低下来,随便点……还能说什么呢,难道不是绝对的成功吗?力大、雄健、优雅、漂亮——在它身上全都有了!为了培育出这么个漂亮家伙,我晚上不睡觉,绞尽脑汁,伤透脑筋,做了一次又一次的试验,难道不值得吗?!”
“亚历山大·费道罗维奇,飞机要起飞了!”
“精华都集中到它身上了:它身上有阿拉伯马的冷静,有反应灵敏的神经,有沉着驯良的外表……请你们看看它背脊上的线条,柔和的毛色和脚趾骨……真是十全十美。虽然不是一件雕刻品,虽然不能永远存在,却是活生生的十全十美的家伙。”
“只有二十分钟了,亚历山大·费道罗维奇!”姑娘含着泪说。
“就走,就走!你的飞机跑不了。”
马跳跃着,向拉宾跑来,伸出玫瑰色的舌头。
“它要吃糖,”拉宾赞美说,“傻家伙,喜欢吃甜的吗?奥丽契加,你要吃糖的时候,大概不会想到要伸出舌头来吧。”
“怎么扯到我身上来啦!我的天哪,只剩十七分钟了!您要赶不上飞机啦……可是人家在莫斯科等您……您自己不是说过……”
拉宾和马告别,他温存地抚摸它,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些什么;然后,他猛然转过身来,自言自语地说:“我需要这次休假”,“事情老是完不了……”于是便跳上自己的马,从院子里急驰而去。
“着急了,”老头儿听着得得的马蹄声说。
“只有十二分钟了!”姑娘叹息着。“他有多少年没有休假了。他不是讲过,他童年时代的朋友正在等着他吗……他们为着一同去休假已经商量了好几次。可是现在他要赶不上飞机了。”
莫斯科。
大学的讲堂。
充满着阳光的宽敞的大厅。课桌在半圆形的阶梯讲堂中层层向上升展。青年男女们正聚精会神地在听契若夫教授讲课。
“最后,我要告诉你们的就是……”契若夫蹙起眉头,他那神采奕奕的面孔因此显得精神更集中了。“你们中间谁准备当神经外科医生,也就是说谁准备深入到生物最复杂的器官大脑中去,深入到神经活动中枢里面去,就应该记住:要小心,再小心!你们要深入到坚硬的脑壳里面去。你们的指南针便是你们的手指——外科医生的手指;当你们的手指接触到大脑时,应该比在无风的日子里飘落下来的花瓣还要轻;比名提琴家的手指还要敏捷。……”教授看了一下表,微微地笑了。“扯得太长了,耽误了你们也耽误了我自己。这次我们要分别几个月。再见,同志们,祝你们愉快地休息!……”
契若夫从容不迫地走下讲台,向门外走去。
受大家敬爱的教授在大学生们的簇拥中走进了走廊。走廊里显得庄严,肃静。嵌木地板闪闪发光,这里还有从左右两面通到楼下去的楼梯。契若夫同大学生们严肃地谈论着,慢慢地走近了楼梯。
突然从下面传来一声愉快的喊叫:
“喂!黄雀!”
契若夫睁大了眼睛,从楼梯栏杆上面探出身子来。
“萨沙!猫老爷!是你呀,真见鬼!”
大学生们都弄得目瞪口呆,他们眼看着敬爱的教授从楼梯上飞也似的跑了下去,抱住一个个儿不高、蓄着卷曲胡须的人,在他那朴素的翻领上还挂着一枚奖章。教授把这个人紧紧抱住,还用拳头敲打着他的腋下。
建筑事业管理局。
契若夫和拉宾走进了民用建筑处的领导人——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涅斯特拉托夫院士的会客室。屋子里已经挤满了二十多人,他们手里都拿着图册和图纸卷。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出:长时间的等候接见,在这儿已是十分寻常的事了。其中有一个“生手”显得情绪愤慨激昂,但大多数人却只表现出沮丧和烦闷的神情,在会客室里踱步。
在秘书的身旁,站着一个身材苗条的黑眼晴的姑娘,她肩上挂着一个图囊,冲动而急躁地说:
“秘书同志,您要知道,我一连七天天都来。到明天出差期限就要满了,可是我还没能见到涅斯特拉托夫同志……”
秘书的脸上显露出疲倦而又傲慢的神态。
“亲爱的同志,我每次都问您,找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有什么事,可您总是拒绝回答!”
“如果人家委托我非跟他面谈不可,那怎么办呢?当面谈!难道不行吗?”
“我没说‘不行’。每一个劳动者都可以见到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但是……请您想想,假使随便什么人,只要他高兴,就能来找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涅斯特拉托夫的话,那还得了!好啦,过个四五天再来吧……”
拉宾和契若夫彼此望望。
“那可不行!”为了说服秘书,姑娘两手抱着胸脯。“我是从土谷尔巴依来的,您要知道……是从很远的地方,从卡玛河来的。……我们正在建设一座畜牧城。……好吧,假使非告诉您不可的话,那么我就告诉您……不过相当奇怪就是了。……共青团组织委托我要当面谈……我们有一个建议:想用头等的红色硬灰砖来代替那种矽酸盐砖,因为矽酸盐砖要从四百公里以外运到我们的建筑工地上来。可是硬灰砖在我们那儿要多少就有多少!但是我们的上级很固执!他说既然是上级批示的,就应该按批示办事。这项设计是你们涅斯特拉托夫批的!不论怎么说,修改设计总比用驳船运矽酸砖要容易一些。……”
秘书的脸沉下去了。
“听我说,姑娘同志……”他尽量用平静的声调说,“显然,您还不太明白您现在是在什么地方。在我们主管之下有几十个设计部门。要是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涅斯特拉托夫对所有共青团组织的代表都要一个一个地接见起来,还要听取他们什么建筑上的意见的话,那么……”
“那就十分不错了!”拉宾阴沉地插了一句。
秘书霍地转过身来,想制止这个不速之客的插嘴,可是在拉宾忧郁的眼神和契若夫安详的微笑中,似乎有一种什么东西迫使秘书不得不忍受一下。
“同志,你们是从市委会来的吗?”秘书问,这时他已经不再理会那个姑娘了,而姑娘却正在屏息瞧着这两位意外的庇护者。
“不是!”契若夫好笑地皱皱鼻子说,“我们不是从市委会来的,我们也不是什么调査委员会的人!”
“也不是来检査工作的!”拉宾补上了一句。
“既然如此,那么同志们,你们有什么事呀?”秘书傲慢地盘问着。
“我们是为私事来找涅斯特拉托夫同志的,”契若夫说。“可是我警告您,在我们面前,您可替不了他!”
“这话说得妙!“拉宾冷笑着。
“要是这样的话,同志们,那我就什么忙也帮不上了,”秘书冷冰冰地说。“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出门去了,再说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不讲话了,表示是应该结束这场谈话的时候了。秘书讲话愈矜持,契若夫便愈客气。他的语调是这般和悦,竟逗得旁边的一个人也愉快地窃笑起来。显然,这位秘书是不受人欢迎的。
“怪事啊!”契若夫说。“难道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不知道!!!”
“大概,会在哪儿呢?”
“大概在一个工地上。”
“那么,大概在哪一个工地上呢?”
“我们也愿意不惜任何代价把这点弄清楚哩!”有一个人在拉宾背后用低音说。
秘书的眼睛望着天花板。
“可能是在一个大厦的工地上,也可能在农业展览会的工地上……也可能在大学工地……不过也可能在河边第七十二号工地上和在列佛尔托沃。”
“有这么一种游戏,”拉宾皱着眉说,“它叫做暖而更暧,热而更热(注2)……”
“谢谢!谢谢!”契若夫很客气地鞠了一个躬。“这几个地方已经够我们今天跑一天了。咱们后会有期!”
拉宾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个姑娘到哪儿去了?就是从土谷尔巴依来的那个?带着她……”
拉宾和契若夫举目环顾,但从土谷尔巴依来的姑娘已经不在会客室里了。
在路口的停车站上摆着两部出租汽车:一部“胜利”牌,一部“吉斯”牌。
当契若夫和拉宾匆忙地走近停车站时,那部“胜利”牌的汽车正转了一个弯,开走了。在敞开的车窗里,闪现了一下从土谷尔巴依来的姑娘的激动的面孔。
“公民们,坐车走吗?”上了年纪的“吉斯”牌司机用冷冷淡淡不存任何希望的声调问拉宾和契若夫。
“就坐您的车走!”拉宾愉快地点点头,轻轻地推了一下契若夫,打开车门,便上车了。
沉默片刻。
敞篷的“吉斯”牌汽车沿着热闹的莫斯科街道急驰。
“是从外地来的吗?”司机终于开口了。
“看得出来吗?”拉宾微笑着。
“当然啦,”司机暗自好笑地说,“难道还拉得到莫斯科人坐上‘吉斯’牌汽车吗?莫斯科人都愿意坐‘胜利’牌汽车!”
“为什么?”
“节约政策……”司机含糊地回答。
汽车穿过斯维尔德洛夫广场。
大剧院,“莫斯科旅馆”的大楼,亚历山大洛夫公园的绿色树丛,莫斯科大学,都从旁边掠过。
“公民们,请注意,”司机说,“咱们现在正经过莫斯科大学的旧址。当然啦,外地来的人都对列宁山上的新校舍感到兴趣。可是,顺便说一下吧,赫尔岑、阿加廖夫和莱蒙托夫,他们都是在这儿念过书的。”
“吉斯”牌汽车拐到了赫尔岑大街,穿过热闹的尼基特门,继续急驰着,终于在一排高高的木栅栏旁边停住了。从这里可以看见建筑工地上的许多强有力的起重机。
“请等我们一会儿,”拉宾对司机说。
两个朋友下了汽车,向周围打量了一下,便果断地朝着敞开的入口处走去。
就在这一瞬间,一部“胜利”牌汽车从他们身边掠过。
从土谷尔巴依来的姑娘那张烦恼的面孔,在敞开的车窗中又闪现了一下。拉宾向她挥了挥手,可是她没有看见。
看门的是一位老大爷,看来刚刚和谁争吵过,还没有平静下来。他一边望着驰去的“胜利”牌汽车,一边继续嘀咕着:
“要是检査委员会的人嘛,那我可没话说!要不是检查委员会的,那就进不去!不准进去,就这样……公民们,站住,你们上哪儿去?”他想喊住这两个朋友。“你们是检查委员会的人吗?”
“是检査委员会的,是检查委员会的,”契若夫并没有放慢步伐,像煞有介事地回答。
建筑工地。
长长的木跳板搭在座脚的壕沟上面。强有力的起重机轻巧地将材料吊到空中。载重汽车发出嗡嗡的声音,从废料堆和部件堆中难艰地钻了出来。电焊的焰花,四散迸射。
“同志,请问,”契若夫问一个穿帆布工作服的姑娘说。“您在这儿看见过涅斯特拉托夫院士吗?”
“没看见这样的人,”姑娘回答,然后抬头望着天空。“在那这的起重机上有个什么委员会,也许他在那儿。”
在非常高的地方——在高耸着起重机悬臂的平台上面,可以看见有一群人。
“好家伙……”契若夫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说。“这下子只好爬了。”
拉宾和契若夫向上爬着。
“见鬼!”拉宾喘息地喊道。“我现在才有些佩服咱们的火鸡了,哪怕他一个星期只作一次这样的旅行……”
突然传来了一阵低微的铃声,起重机开始慢慢地转动起来。下面浸沉在阳光中的美妙的城市景色,都历历呈现在这两个朋友的眼帘中了。
镶嵌着花岗石堤岸的莫斯科河闪闪地发出银光,花园和公园一片葱绿,高耸的建筑物的尖塔上放射着柔和的光芒。
“真美!”拉宾两手抓住楼梯的横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喂,同志,同志!”有一个人从上面的什么地方探出身来向这两个朋友叫喊。这个人面孔晒得黝黑,头上戴着一顶细绒帽,身上穿着绣花的乌克兰衬衣。“说实在的,你们到底要上哪儿去呀?”他惊讶地望着契若夫和拉宾。
“说实在的,我们是来找您的——假如您是这儿的首长的话,”拉宾简短地回答,“我们要找涅斯特拉托夫。”
“找涅斯特拉托夫?!”
戴细绒礼帽的人苦笑了一下:
“噢,找涅斯特拉托夫……光这么一件事吗?你们对青春长驻的秘密不感兴趣吗?”
“这是什么意思?”契若夫非常注意地问。
“就是这么个意思,这简直是白费时间。”
委员会的一个委员嘲笑说:
“我们哪怕能见着他的签字就好了——只要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就感谢不尽了。”
拉宾和契若夫彼此看了一眼。
“全都明白了,”契若夫做出了结论,“咱们可以回到罪恶的大地上去了。”
拉宾和契若夫慢慢地向大门走去。
“是啊,黄雀,咱们这位非常可敬的朋友似乎有点那个了……”拉宾沉思说。这时一个声嘶力竭的喊声打断了他的话。
“注意啊!”
一个巨夫的桶子轰隆一声在上面翻倒了,石灰,像倾盆大雨似的撒到了契若夫和拉宾的身上。
敞篷的“吉斯”牌汽车沿着热闹的莫斯科街道急驰。
满身石灰的拉宾和契若夫靠在皮椅背上,愁眉不展。
“公民们,到普希金广场啦,”司机报告说。“请注意,这儿从前是斯特拉斯特罗修道院。现在却树立着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的纪念像。当时这儿也有过驾驶员,也就是说——有马车夫。”
敞篷的“吉斯”牌汽车沿着热闹的莫斯科街道急驰。
又是建筑工地高高的围栅。从外面可以看见里面有起重机,可以听见铃声、轰鸣声、载重汽车的隆隆声。
从土谷尔巴依来的姑娘所乘的那辆“胜利”牌汽车,又恰好在契若夫和拉宾的前面驰过。
一个身材滚圆的矮个子,抡着两个握紧的拳头,激动得眼睛里射出光芒,冲着拉宾和契若夫说:
“你们要找涅斯特拉托夫?!难道我就不要找涅斯特拉托夫吗?!”
“你听我说,”契若夫想插嘴,可是矮个子继续冲着他们说:
“我等他等过了秋、冬、春整整三季!现在我可再也不等了!也许你们的这位涅斯特拉托夫,他根本就不存在?!也许他这个人只不过是个虚构的影子,噢?!”
两个朋友沿着建筑工地惆怅而缓慢地向出口处走去。
“怎么样,”拉宾愁眉苦脸说,“现在问题渐渐清楚了……你认为怎么样?”
敞篷的“吉斯”牌汽车沿着热闹的莫斯科街道急驰。
两个朋友沉默地坐着,满身是石灰和油漆,裤子的膝盖处已经出现了窟窿,上衣也揉皱了。
汽车沿着宽广的莫斯科河畔的街道急驰。它越过喧哗的大桥,转一个弯,便停住了。
又是建筑工地,建筑工程办事处。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用铅笔轻轻地敲着桌子,苦恼地对契若夫和拉宾说:
“就是这么回事——在法律上,当然是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领导我们的这个建筑工程;可是在事实上: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的确并没有领导我们。”
黄昏。
克里姆林宫钟塔上的红星发亮了。
敞篷的“吉斯”牌汽车沿着街道急驰。
契若夫提心吊胆地看了看计数器,它已经指着二百四十八个卢布这样大的一笔数目了,于是他毅然决然向司机说:
“喂,现在回去吧!向后转!回建筑事业管理局!”
就这样,两个朋友又重新回到了涅斯特拉托夫的会客室。傍晚。静寂。
情况已经大变,客人们都走了。窗户上都放下了帷幔。挂在天花板上的球形磨沙吊灯照亮了四周。秘书在一张小臬子旁边向一个女速记员低声口授着什么,看样子,他还说了一些逗趣的话,因为女速记员正在卖弄风情哩。
契若夫和拉宾突然闯进屋子里来,他们的出现和他们的那副模样立刻破坏了这里的安乐气氛:他们只要稍微动一下,混凝土的灰尘就像阴惨的云雾似的从他们身上飞扬起来。他们每走过一步,就留下了石灰脚印。他们头发蓬乱。面部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好兆头。
秘书楞了一下,然后奔上前去:
“上哪儿去?!上哪儿去,同志这儿?!不是建筑现场啊!”
“涅斯特拉托夫往哪儿?”拉宾发出了沙哑的声音。“把他交给我。”
秘书认出他们来了。于是在他的声调中又流露出早晨那副傲慢劲儿。
“现在不是会客的时间,同志。”
“你听我说,骄傲的青年人,”契若夫好声好气地说,“我的专长是修理人的脑袋,可是在我这一辈子从来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想来个大翻个……”
“涅斯特拉托夫在哪儿?”拉宾固执地问。秘书还惊讶地看到拉宾在卷袖子。
“同志呀!肯定地跟你们说……”
就在这一瞬间,通向办公室的那属沉重的、以棉花衬里的漆布门打开了。涅斯特拉托夫衣着考究、一表堂堂的身姿出现在办公室的门口。
涅斯特拉托夫正把一个上了年纪的、像首长模样的人送了出来,他那温存的、低柔的音调在会客室里萦廻着。
“……您别相信那些建筑工人的话,我亲爱的朋友。他们啊,我亲爱的朋友,都是些季节性的人物,可是咱们可要一辈子搞建筑!”
“好吧,咱们一定要弄清楚,一定要弄清楚,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那个像首长模样的人和涅斯特拉托夫握握手,走了。
直到这时,两个朋友才捞到了说话的机会。,
“全都明白了。他根本就没有离开过这儿,”拉宾小声说。“不用怀疑……当咱们俩在莫斯科东奔西窜的时候,他一整天都坐在办公室里!”
当涅斯特拉托夫发觉会客室里有人之后,他对这两个衣服全是皱摺、满身都是灰尘的客人,投了一瞥厌烦而傲慢的眼色。
“你们是从哪儿来的,同志们?”他一面问一面朝着他们和秘书之间扫了一眼。
秘书抢上前去,口齿伶俐而急切地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我不只一次跟这两位同志解释过: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
可是涅斯特拉托夫摆摆手止住了秘书的嘁嘁喳喳。他凝视着默默地站在那儿的拉宾和契若夫。
“天哪!”涅斯特拉托夫叫了一声。“我的天哪……是你们呀……我亲爱的……什么时候来的?……从什么地方来?”他猛然醒悟过来了,向四周望了一眼,看见了熟悉的会客室、秘书和女速记员,于是又换了一副面孔。“到我的办公室里来,请吧,请进来。等你们好久啦!咱们谈谈……”
“那可不行,”契若夫怒气冲冲地说,“在这儿,在这间屋子里,我可只能杀人,不能谈话!不是我们跟着你,而是你跟着我们一块儿离开这里!”
“好吧,好吧。既然你们这么想走,那咱们就走吧。”
涅斯特拉托夫回头望了秘书一眼:
“我现在去开会啦,”他说。然后就挽着两位朋友的手走出去了。
出租汽车的司机没有坐在汽车里等他们,他在大门口不安地来回蹓跶着。
“想活动活动吗?”拉宾和悦地问。
“那倒不想,”司机局促地回答,“公民们,请上车吧,你们知道计数器在响吗?它是个说一不二的机器,可你们老是不出来。”
“好了,”拉宾坐得比较舒服了,于是开口说道,“就因为你那套作风,人家简直把我们当作骗子了!”
涅斯拉托夫笑咪咪地说:
“咱们干吗要坐出租汽车呢?下来吧,坐我的车去。”
“那可不行,坐下吧。”
“开到雅乌兹河去!”拉宾向司机吩咐道。
“开得远一些,”契若夫补上了一句,“开到犯罪更加方便一些的地方去。”
“吉斯”牌汽车沿着用花环似的路灯装饰起来的莫斯科街道飞驰。黄昏时分的莫斯科像往常一样变得更加美丽了。涅斯特拉托夫伸开两只长胳臂抱住了两个朋友的肩膀。
“哎,你们说吧。咱们多少年没见面啦!”
“等一会儿,”拉宾冷笑着,“谈知心话的时候还早啦。”
汽车开到了雅乌兹河畔。在前面,科杰里尼切斯基大街上,矗立着一幢耸入云际的大褛,像一座装饰着彩灯的悬崖峭璧。
“这就是雅乌兹,”拉宾低声地说。“停车!停车!你好呀,我亲爱的……”
他从汽车里跳出来,朝着一排相当低的栅栏跑去。昏暗的河水在栅栏外面静静地流着。
契若夫和涅斯特拉托夫从汽车里走出来。
“谢谢您,同志,”契若夫摘下礼帽向司机点点头。“现在咱们要分手了,这是为了不要有证人在场……”他转过身来对涅斯特拉托夫说:“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请你看一下计数器,你马上就会知道:一个普通的苏联人为了导找涅斯将拉托夫院士,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他走开了,并且用悦耳的男中音唱起来:
“……这样,我们就开始了!……”
涅斯特拉托夫看了一下计数器,眼睛里充满不愉快的神情,把手插到衣袋里去。
契若夫和拉宾站在岸上,心旷神怡地凝视着狭窄如带的河流。涅斯特拉托夫走过来,站在他们旁边。他的脸孔上流露出一种好像受了委屈的表情。
“蠢猪!”他充满着感情地说。“你们花掉了三百三十八个卢布!”
“这是好久以来第一次听到这只火鸡讲人话!”契若夫满意地指出。“这使我产生了一个念头。”
“注意啊!”拉宾快乐地说,“这就是它——雅乌兹,咱们现在就站在这儿,又是三个人。都站在它的岸上。难道你们不感到,咱们的幸福——那只小破船,仿佛此刻就会从河湾后面浮现出来吗?”
契若夫欣赏地望着拉宾。涅斯特拉托夫勉强迁就地微笑着。然而拉宾愉快的情绪逐渐也感染了他。童年的岁月已经倏然流逝,时光仍在不停地驰骋。
“猫老爷,猫老爷!”他温和地说。“只不过是这撮胡子才把你改了样罢了……可是你再瞧一下四周。难道这是咱们的雅乌兹吗?”
拉宾环顾了一下:宏伟的砖石楼房环绕着小河;城市的上空笼罩着玫瑰般的颜色——五光十色的灯光在闪烁着。
“是咱们的,是咱的!”他丢了一个眼色。“你瞧堤岸妆扮起来了,砌起了砖石。可是反正是一样,河水还是从同一个源泉流出来的……”
“反正是一样吗?!”涅斯特拉托夫觉得受了委屈。“无论对谁来说反正都是一样吗?是我们——建筑家,工程的建设者,建设了它!它让我呕了多少心血、赔上了多少健康和精力啊!你知道吗?”
“可怜虫,”契若夫叹息着,“他一个人,这只可怜虫,就把它建设起来了。全都是他!”
“请原谅,的确是啊!”涅斯特拉托夫开始激昂地说。“这可不像你解剖肚子。对不起,我说的是真话。”
“真话?”
“完全是真话。”
“嘿,火鸡又吹牛了,又神气起来了,”契若夫的眼晴闪射着淘气的光芒。“他吹牛,萨莎,你说是不是?”
“是吹牛,”拉宾点点头。
“那么,可不可以用老办法呢?灌他一下怎么样?不反对吗?”
“灌吧!”
涅斯特拉托夫还没有来得及平静下来,他的两个老朋友就使劲抓住了他的胳膊,把那肥胖的身躯托起来,抬到栅栏上面去了。
“弟兄们!”涅斯特拉托夫拼命抵抗,喊叫。“你们疯了……”
但是拉宾和契若夫却丝毫也不理会他的叫喊,而齐声唱起歌来:
我们到资产者家里去做客,
把他们的骨头全都折碎,
啊!……更多的我们也不需要!……
在对岸,集结了一群好奇的人们。有一个老头儿拿着一把小伞愤怒地指着这两个朋友。
“流氓行为!”
“弟兄们!”涅斯特拉托夫央告道。“你们又不是醉鬼!要知道,咱们已经不是孩子了!”
“你说,以后再也不这样了,”契若夫用严厉的口吻说。
涅斯特拉托夫的头倒悬着,他趁着他们停止摆动他的那一刹那,用凛然不可侵犯的语调说:
“立刻把我放下来。什么都应该有个限度!”
“知道。来吧,萨沙。”
于是两个朋友又唱起歌来:
我们到资产者家里去做客……
“以后再也不这样了!”涅斯特拉托夫终于大声喊了出来。
于是他们把他放了下来,他气愤得气也喘不过来。
“快诉你的苦吧,快诉你的苦吧!”契若夫劝告道,“诉完了你就会轻松一些。”
可是,涅斯特拉托夫扭过身来就想走。拉宾抓住了他的袖子。
“站住!”他和善地说,“要不然,以后你会害臊的。”
涅斯特拉托夫不满地嘀咕着。契若夫带着几乎是职业上的兴趣凝视着他。
“真是最愚蠢的孩子气,”涅斯特拉托夫气愤地喘息着,“我并不反对开开玩笑,甚至可以胡闹一下,可是也总得有个分寸呀。……”
“情况严重,”契若夫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给闹糊涂了。我也没有想到……”
“多荒唐!”涅斯特拉托夫拿出手帕,掸掉身上的灰尘。“我等了你们多久呀,我想:咱们终久会见面的,我们一道去休养,多少年来就打算……谈谈心里话,回忆回忆往事。”
“呃,咱们的雅乌兹真好,”契若夫感慨地说,“只可惜一眼就能望见两岸!”
“咱们要去旅行旅行,回忆回忆……”拉宾点点头。“我的朋友们,我很满意:咱们既不到加格勒去,也不到基斯洛沃德斯克去,更不到索契去,咱们要像咱们曾经梦想的那样,沿着咱们静静的、宽阔的俄罗斯河流航行。咱们会看见美丽的河岸,不论是在秋索瓦河,或是在卡玛河和白河,总之,我们可以饱览许多美妙的景物。……”
“需要稍为治疗一下,”涅斯特拉托夫皱皱眉头,“你们想一想,我真是筋疲力尽了,因为经常作各种演说和报告,得了肺气肿的毛病。你们相信吗?就是跟代表团出国的那一次,一个月内竟作了七十次演说。一点也不怜惜人啊!可是要知道,他们还是需要我呀!我现在只要稍微动一下,就喘不过气来……夜里翻个身也喘气,实在累极了……血栓性静脉炎,而且心脏也开始出现了一些毛病。为了事业,为了国家,应当珍惜珍惜自己呀!你们可以相信,我决不是为自己担心。即使是坐坐轮船也好。新鲜的空气,河水……当然,如果相当舒服的话。”
“有了!”契若夫突然扬扬得意地叫喊起来。
“有了什么?”涅斯特拉托夫怀疑地望着他。
“你等一等,别忙!”契若夫挥挥手。“我现在要和萨沙叨咕几句。就像会诊一样。作为一个病人,你是不能够听的。”
他弯下身子,兴致勃勃地和拉宾低声耳语着。
涅斯特拉托夫带着掩盖不住的担心的神情,注视着他们。
“又在出什么鬼主意?”他问。“你们的力气是从哪儿来的?显然是吃饱了没事干。”
“请放心,”拉宾微笑着说,“黄雀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什么主意?”
“你会知道的!”契若夫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过这玩意儿就是需要时间,要不惜花费点力气,而且还要牺牲自己的休息……所以这桩事对于你不合适……”
“这话怎么理解?意思就是说,咱们不去了吗?”
“一定去!”拉宾说。
“车站见!”契若夫命令道。“穿上你的夏礼服。你既然出了汽车费,那么车票就由我们负责吧!”
车站。
车站的圆形钟的指针正指着十六点二十分。在月台上,在升火待发的列车旁,像往常一样,拥挤着预备动身的旅客。
一群带着行囊和背包的快乐的大学生走过去了。一群孩子围着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她大声地点着名:
“奥利亚,别嘉,热妮亚,娜塔莎……窝瓦到哪儿去了?”
于是所有的孩子众口同声地喊道:
“窝瓦!窝瓦!窝瓦!”
我们已经认识的那个从土谷尔巴依来的姑娘,也拿着一个小箱子跑过来,站住了。她从一个女售货员那儿买了一根巧克力冰棍,又提起小箱子继续奔跑——去找自己的车厢。
契若夫和拉宾站在月台的出口处。
现在很难把他们认出来了:拉宾穿的是帆布短外衣,高统猎人皮靴,肩上挂着军用行囊和套好的钓竿;而契若夫却完全是最平常的打扮——他戴了一顶满是皱摺的扁平鸭舌帽,穿了一条帆布裤和一件曾经是很漂亮的短袖上衣,只有挂在他背上的吉他,装饰着漂亮的玫瑰色的带子。
“这么说你不怕,”拉宾问,“第一次的效果可能会太厉害吗?”
“扯淡!”契若夫愉快地说。“在这种情况下,药丸是没有用处的,需要动外科手术。”
拉宾有些犹豫:
“是这样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些担心。你不认为……”
“瞧!”契若夫打断了他的话。
涅斯特拉托夫出现在月台上。
他戴着一顶淡灰色的呢绒礼帽,脑袋高人一头,穿着一件白色风衣,昂昂然迈着缓慢的步伐。一个矮小好动的女人和他并排走着,这就是他的妻子。她脚上穿着一双窄小的高跟鞋,身上穿着一件宽腰身的时髦大衣,头上戴了一顶插着彩色羽毛的绿帽子。涅斯特拉托夫的秘书小心翼翼地扶着她的胳膊。
在他们后面,跟着六个送行的人,他们对于所发生的事情只用手势和面部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意见。而在这六个人后面,还有一个搬运工人扛着一个橘红色的大皮箱,累得喘不过气来。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火鸡!”
“什么?!”涅斯特拉托夫的妻子惊讶而愤懑地回过头来望望。而涅斯特拉托夫却慢吞吞地转过头来,诧异地瞧着这两个朋友:
“是你们?”
“是我们!”
“嗯!”涅斯特拉托夫发出一声冷笑。“的确是穿夏礼服噢,难道咱们是去参加化妆舞会吗?”
“全都可能,瓦夏!”拉宾神秘地回答,然后很殷勤地和涅斯特拉托夫的妻子寒暄起来。“您好呀,叶琳娜·维雅切斯拉沃芙娜!您没有认出我们来吧?”
“您好,亲爱的叶琳娜·维雅切斯拉沃芙娜!”契若夫接着说:“猎奇的猎人向您致敬!”
“你们好,你们好!”涅斯特拉托夫的妻子连珠炮似的说。“真美——你们十足是猎奇的猎人啦,就连我在什么地方看过的那部影片也……”但她立刻又转过身去和秘书絮叨起来了:
“这都是瓦西里的荒唐幻想!我经常经常地反对……什么回忆啦,什么童年啦……我不否认他们都是很体面的人物,可是这毕竟不是我们这个圈子里的……而且瓦西里忘记了,在他的地位上……”
“我真是万分惊讶,叶琳娜·维雅切斯拉沃芙娜!”秘书同情地回答。“没别的话说,我真是万分惊讶!”
“公民!”搬运工人使劲地憋出尖利的声音问。“箱子搬到什么地方去呀?哪一节车厢?”
“同志们,票在谁手里?”
拉宾不声不响地从短外衣口袋里掏出一个装有火车票的信封来。涅斯特拉托夫接过信封看也不看,就点点头说:
“啊哈,好极了,走吧!”
涅斯特拉托夫还是以同样均匀的步伐向国际车厢走去,一面还同送行的人们低声谈笑。搬运工人扛着那只橘红色的箱子跟在后面。拉宾和契若夫走在最后,他们的脸上流露出神秘的微笑。
“请吧!”涅斯特拉托夫说。他做出一种高贵的姿态把装着车票的信封递给一个留胡须的国际车厢的乘务员。
一个女声在广播:
“旅客们,再过三分钟,从莫斯科到乌发的第二十四次快车就要从第一站台开出了,请旅客们就座。再重复一遍……”
“对不起,首长同志!”留胡须的乘务员突然说。他惊讶地望着涅斯特拉托夫,把车票退还给他。“您这是硬席车票!”
拉宾和契若夫不动声色地站着。
给涅斯特拉托夫送行的人们,脸上泛起了惊愕的神情。
“什么‘硬席’?!真是胡闹!谁买的票?”涅斯特拉托夫张皇失措地转过身来问两个朋友。
“我买的,”拉宾甜密密地说。“你干吗不高兴呀,瓦西里?依我看,这是最好的票。你欢喜下面的位子,就坐下面;你欢喜上面的位子,就坐上面。而在国际车厢里,既闷热又烦躁,并且一间只有两个位子,可是咱们却有三个人。”
暂时插不进嘴的涅斯特拉托夫的妻子,这时尖叫起来了:
“你要是去,就先打死我!马上回去吧!我早就料想到了这一点!病人……”
可是谁也不听她讲的话。
“坐硬席车我不去!”涅斯特拉托夫用颤抖的声调说。
“去吧!”
“不,我不去!”涅斯特拉托夫拼命吼叫。为了表示抗议,他便在自己的橘红色的箱子上坐了下来。
“去吧,亲爱的,去吧,现在回去可真太傻了。”
机车大声而拖长地呜呜叫着。
旅客们从硬席车厢的窗口探出身子来了:一个是胡须斑白上了年纪的集体农庄庄员;另一个是脸上带着孩子气的端庄的妇人;还有两个围着彩色头巾的姑娘,他们充满了兴趣地注视着这一幕在月台上表演的短剧,并且还代出了主意:
“喂,留胡子的,你把他的行李塞进来——这样,他就会上车了!”
“叔叔,叔叔!你们要赶不上火车了,叔叔!”
经过拉宾和契若夫两人的共同努力,前推后拥,好容易才把涅斯特拉托夫弄上了车厢的出入台。
哨子声——列车开动了。
车厢从面前掠过,上面挂着一块牌子:
莫斯科——乌发
在空荡荡的月台上,一个穿铁路制服的年轻的女工作人员正在询问车站的值班员:
“刚才这儿干吗吵吵嚷嚷的?”
“有几个人把一个患神经病的人推上九号车厢去了,”值班员平静地回答。“看样子,是送来医治的,可是没治好!”
涅斯特拉托夫的妻子目瞪口呆,流露出几乎是绝望的神情。
机车鸣叫着。
车轮均匀而缓慢地冲击着铁轨。
城市附近的建筑物、工厂的栅栏、莫斯科近郊的别墅,都落在后面了;在车窗的旁边不断闪过森林、小丛林、湍急的无名小河、绿色的原野。
远程列车硬席车厢里开始了快乐而忙碌的生活。在车厢的门廊里,一个乘务员托着金属大盘,上面的玻璃杯碰得叮当作响。旅客们打开了箱子和口袋,里面装着称心可口的旅行食品:煮鸡蛋、冷肉饼和炸鸡。一个面貌和悦的军人敞开夏季制服,沿着车厢的通道走着,寻觅想喝酒的人,提醒道:“来,喝它一杯好的。”一个高音歌唱的爱好者,把扬声器的扩音机拧到头之后,脸上充满了幸福的微笑,倾听着男高音愉快的高歌:
春天的花园里鲜花怒放,
春天里的姑娘更漂亮……
拉宾点上了一支烟卷,和悦地跟涅斯特拉托夫说:
“喏,车总算是开动了。要喝杯伏特卡来庆祝庆祝咱们愿望的实现吧?啊,瓦夏?”
涅斯特拉托夫躲在角落里,面色阴沉,他沮丧地不住唠叨着。
“生气啦!”拉宾亲切地低声说,可是他的声音在车厢的另一头都能听见。“请问,干吗要生气呀?年轻时的梦想正在实现呢。前面就是草原、河流、浅滩……”
他笑了笑,用愉快的男中音唱了起来:
怎么样,朋友们!……
我们来唱个歌吧,朋友们,
歌唱那遥远的边疆……
“真是一个快乐的人!”一个上了年纪的集体农庄庄员从上铺探下身来,称赞道。然后他又从上面爬下来重复说:真是一个快乐的人!工作做完了,现在可以去玩玩了,是吗?”
“是啊,正是这样!”拉宾笑着说。“请坐吧,老大爷,您一下子就看出来了。咱们全心全意地把工作做完了,现往正是去玩哩。”
契若夫趁他们两人正在聊天的时候,行动起来了,他从小箱子里拿出几包什么东西和一个使人怀疑的哗啷哗啷作响的瓶子来,把它们搁在可以折叠的小桌子上,带着欣赏的神气,动手来摆弄罐头。
集体农庄庄员活跃起来了,他更加靠紧这两个朋友坐了下来。
“吃午饭似乎也太早了,”他看了看那些包里的东西,怀疑地微笑着。“嘿,亲爱的同志,这也算得是茶肠?让我把我家里做的拿出来给你们尝尝吧!”
他钻到铺位底下,从木箱子里取出一根像手臂一样粗细的沉甸甸的茶肠。契若夫高兴得馋涎欲滴,把伏特卡斟到几只塑料杯子里:
“请吧,老大爷!”
“好,祝贺咱们的相逢,祝贺咱们互相认识!”
集体农庄庄员慎重地举起了酒杯:
“喝啦,玩啦——可别把事情给忘啦!”
“喝吧!”
于是他们喝了起来,一面呷着酒,一面还仔细地挑拣凉菜吃。大家很快就像老朋友似的,无拘束地进得更舒泰了。
路轨,车轮冲击声,绕向树梢而去的机车的黑烟。
“同志们,请原谅,当然,”集体农庄庄员望着拉宾、契若夫和涅斯特拉托夫,好奇地问,“假使不是保密的话,是不是可以谈谈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拉宾指着契若夫,自告奋勇地回答:
“他是个大夫。这位,”他向涅斯特拉托夫偏了一下头,“是最著名的建筑家。我嘛,是搞畜牧的。”
“是畜牧家吗?”集体农庄庄员高兴地追问了一句。“要知道,咱们的主席谢明·彼得罗维奇·库兹明也是搞这一行的!”他说完就把头伸到车厢的通道里叫了一声:“喂!谢明·彼得罗维奇·库兹明同志!快上这儿来!”
谢明·彼得罗维奇走了过来,还一道来了两个小伙子,他们态度庄重,不大爱说话,面孔晒得漆黑漆黑的。一个大胡子伯伯在他们后边向车厢的隔间里瞧了一眼,于是集体农庄庄员便给他作了一番介绍:
“这位伯伯是咱们集体农庄的水神!也就是说,是土壤改良家。”
烟草浓郁的烟雾把周围的空间都染蓝了。大家随便地聊开了。
“在两年以前,”上了年纪的集体农庄庄员叙述着,“在农庄合并之前,像这样的成绩,我们真是连做梦也没有见过。而现在呢,我们光是公积金一项就达到了两百多万卢布。……”
拉宾用拳头轻轻地敲着膝盖,向库兹明解释:
“我们获得了一些成就,那是因为我们应用了哈萨克斯坦畜牧家们的最宝贵的经验,应用了像巴里芒特、依先茹洛夫、波尔沙科娃娅……他们的经验。”
“等一下!”库兹明突然跳起来了,“等一下,同志,您贵姓呀?”
“拉宾。”
“是亚历出大·费道罗维奇吗?”库兹明的脸上浮现出幸福的微笑。“我听说过您,亚历山大·费道罗维奇,怎么一下子没有想起来呢?再说,我还读过您的文章啦。毫不夸大地说,我随时都在注意着您研究出来的成绩。今天能亲自和您认识,我非常高兴!”
契若夫把伏特卡倒进塑料杯子里,然后建议说:
“喏,最后喝一杯怎么样?”
“这位建筑家同志干吗不高兴呀?连酒也不肯跟咱们干一杯!”上了年纪的集体农庄庄员问。于是所有的人就像接受了号令似的,转过身来望着涅斯特拉托夫。涅斯特拉托夫带着受委屈的神情,一个人孤独地坐在隔间的角落里。
“你也许是病了吧,瓦西里?”拉宾同情地问。
“对,对,病了!”涅斯特拉托夫吞吞吐吐地回答,并且更进一步地往角落里面缩。
“不会有别的,准是着凉了,”上了年纪的集体农庄庄员同情地摇摇头。
“要躺着!而且要盖暖和一些!”大胡子的土壤改良家很有根据地说。“我马上去拿一件皮衣来,最要紧就是要发汗!”
他跑去拿皮衣了,车厢里响起了一阵咵嗒咵嗒的皮靴声。
“您躺下吧,亲爱的同志,躺下吧!”上了年纪的集体农庄庄员固执地劝告涅斯特拉托夫。
“可是我不想躺下!也不需要躺下!”涅斯特拉托夫想抗议。可是契若夫的愤怒的低语打断了他的话头:
“躺下,躺下!你自己说生了病,就应该躺下。人家关心你,而你……”
于是涅斯特拉托夫就顺从地爬到上铺躺下来了。
不知道是谁的热情的手给他盖上了一件温暖的皮衣。
这时,有人果断地说:
“喂,公民们,拿着你们自己的东西,上我们那儿去吧。要不然这儿的乌烟瘴气会把人憋死的。这儿,就是健康的人也会憋病的。走吧!”
大家都陆续站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开了,尽可能不惊动“病人”。
只有大胡子的土壤改良家一个人留下来,他把涅斯特拉托夫身上正要掉下来的皮衣重新给他盖好,并且规劝道:
“最要紧的就是要发汗!”
涅斯特拉托夫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两眼紧闭。
机车鸣叫,车轮冲击声。
黄昏。
突然听到一个响亮的声音:
“公民们,有各种夹心面包:有干酪的、茶肠的、大颗鱼子酱的,还有饼干,点心……公民们,哪位想喝点儿,吃点儿吗?”
一个头上扎着白色花环、身上围着白色围裙的漂亮姑娘拿着一个托盘,沿着车厢走来。盘中有夹心面包,各色饼干,几瓶啤酒和果子露。
涅斯特拉托夫一骨碌从床上跳起来,压着声音叫住了那个姑娘:
“姑娘,快点——一百(注3)——不,最好是一百五十。两块茶肠夹心面包,两块干酪夹心面包。请快一点!”
他急急忙忙地付了钱,然后迫不及待地端起小玻璃杯一饮而尽,贪婪地抓起了夹心面包。
“是啊,病人自己规定饮食啦?!”
涅斯特拉托夫打着嗝,受惊地朝着下面一看——原来契若夫、拉宾和库兹明正站在通道上。
“你觉得怎么样,瓦西里,好一些了吗?”契若夫严肃地问。
“好些啦,好一些啦!”涅斯特拉托夫满嘴都是食物,生气地嘀咕着。
机车鸣叫。
车窗外闪现出一个灯火辉煌的车站站房,嘈杂的人声和断断续续的手风琴声闯了进来。
拉宾霍地跳起来:
“格拉切夫卡,真的,是格拉切夫卡!”
“是的,”库兹明肯定地说。“您熟悉这个地方吗?”
拉宾激动而惶惑地微笑着:
“非常熟悉。1930年共青团区委会派我到这儿搞集体化运动来的。”
“原来是这样,”库兹明低声说。然后他又转身对契若夫说:“包里斯·彼得罗维奇,刚才您跟我们这些小伙子说起,您是怎样去建设共青城的。我没去过共青城,没有机会去。可是关于集体化运动,我当然记得很清楚……在德聂伯的建筑工程工作了两年之后,就去打仗了,后来又去学习,而现在就在集体农庄里当主席,别人告诉我一些惊人的事迹:譬如共青城啦,马格尼托卡啦,它们真是那样的激动着我的心。我并没有到那些地方去过,可是就像是到过似的。有时我就这样想: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能像咱们这儿一样,能够使这样巨大的、这样复杂的国家的生活和命运,跟咱们每一个人的生活和命运紧密地联系起来呢?”
涅斯特拉托夫探下身子来注意倾听着。
车轮均匀而缓慢地冲击着铁轨。
机车鸣叫。
又是汽笛声。
一艘庞大而华丽的内河轮船停泊在码头旁边拉着汽笛,船舷上写着:“叶尔马克”。
正在装货。
强有力的起重机把装着农业设备和机器零件的巨大包裹和箱子轻巧地吊到空中。卡车不断地来往如梭。皮肤黝黑的码头工人闹嚷嚷地在跳板上奔跑,跳板发出了嘎吱嘎哒的声音。
离“叶尔马克”不远,有十来只驳船在船只停泊处等待轮班。
拉宾、契若夫和涅斯特拉托夫站在靠城市花园地段的高耸而陡峭的岸上。
壮阔的河水在下面奔流着。
契若夫深深地赞叹道:
“好哇!的确,好!真好哇,瓦西里,对吗?”
一列卡车发出隆隆的声音,开到码头上来了。
“好,你们休息吧,弟兄们,”拉宾说,“我去弄交通工具。”
“等等!”契若夫止住了他,“你带了多少钱?”
“两千。”
“拿来。全部都拿来!咱们合在一起吃吧!”契若夫果断地说。他从拉宾手里取过一迭钞票来,点了点,还在笔记本上用铅笔记了一下;然后又回过身来问涅斯特拉托夫:“你有多少,瓦西里?”
“三千,”涅斯特拉托夫回答,并且伏伏贴贴地把钱交给契若夫。
“好极了,”契若夫点点头,“我还有二千五百。就这样,”他用教授在大课堂里所惯用的语调说,“请注意讨论的进程!旅行二十天,不能苒多了。考虑到新近的降低物价,估计每个人两百卢布就够花了。”
“慢点!”涅斯特拉托夫拍拍手。可是契若夫执拗地继续说:
“咱们再拨出五百卢布——请注意讨论的进程——作为交通工具费。余下来的就……”
“等一等,等一等,教授,”拉宾不安地插嘴说,“你未免扣得太紧了。亲爱的朋友,总得留下一些作为意外的开销吧。”
“还有什么意外开销?什么样的意外开销?赌账吗?贿赂哪一个负责干部吗?”
“这很难说!”
“好吧,”契若夫考虑了一下,慷慨地同意说。“就再打一百卢布的意外开销。就这样,请拿着吧——五百卢布,”他微微弯一下身子,把五百卢布递给拉宾,“作为支付交通工具的费用。咱们三个人旅行用的现款,全部就是七百卢布,这可是个空前未有的数目。”
拉宾沉默不语,带着一种责难的神情,摇摇头。
“嘿,好呀,黄雀,”涅斯特拉托夫用嘶哑的声调说,“那剩下来的钱干什么用呢?”
“作为我们航行的费用呀!”契若夫含含糊糊地回答,然后就大声地唱起歌来:
我们去航行吧,我的同志,
到遥远的地方去,
因为啦一啦一啦一啦一啦,
我们的目的美极啦!……
邮政局。
契若夫在一张邮政局汇款单上一笔一笔小心地写着:
“古比雪夫。邮政局。留交。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涅斯特拉托夫。陆仟叁百卢布。”
“你疯了!”涅斯特拉托夫大叫起来,他企图撕掉契若夫手里的汇款单。“我还以为这是开玩笑呢,可你……”
“别抓住我的手,”契若夫像煞有介事地说,“人家瞧着你哩!”
码头。
货快装完了。
船梯旁边站着三个人:一个是从土谷尔巴依来的姑娘;另一个是穿着内河航运工作人员制服的高个子的年轻人——“叶尔马克”号船长的助理谢尔盖·彼德罗夫;还有一个是三十来岁长着淡颜色头发、十分姣好的女人——边区畜牧研究所的科长——娜塔里娅·谢尔盖耶芙娜·卡琳尼娜。他们正悠闲地眺望着码头工人们来回地奔跑。
“不过,也用不着烦恼,卡秋莎,”谢尔盖望着从土谷尔巴依来的姑娘说。显然,这句话他已经说过上百遍了。
“‘用不着烦恼’,你倒说得好,”卡嘉懊丧地冷笑说,“我可要受处分啦——到那时候就糟了。”
“是要受处分的,”娜塔里娅·谢尔盖耶芙娜气愤地皱皱眉头说。“可是不是你,卡秋莎!事情多奇怪:建设畜牧城——进行这样巨大的建筑工程,可是就没有真正的领导和头脑。你们的聂霍达,如果没有上级的指示,连打个喷嚏都不敢。他动不动就拿莫斯科,拿涅斯特拉托夫来做借口。”
“可涅斯特拉托夫却连想也没有想到咱们,”卡嘉苦恼地断定说。
“不过也用不着烦恼,”谢尔盖重复了一句。
“用不着,用不着!”卡嘉突然被激怒了。“你懂得多!”
“可总比你懂得多些!”
“啊哈,比我懂得多些?”
“好啦,好啦,好啦,别吵嘴啦,朋友们,”娜塔里娅·谢尔盖耶芙娜微笑着说。“要不然,整个这条航线上的人都要议论你们了:不见面嘛,说苦闷;见了面嘛,就吵嘴。”
她从地上提起一个小箱子来,低声问道:
“您把我们安顿在一块儿了吗,谢略沙?”
“是的,娜塔里娅·谢尔盖耶芙娜,已经把您和卡嘉安顿在一个房舱里。”
“好,那么我去安排一下。”
她向卡嘉和谢尔盖点点头,沿着扶梯慢慢地走上轮船去了。
卡嘉目送着她。
“她真漂亮。”
“漂亮,”谢尔盖同意地说。“听说,要委任她当你们土谷尔巴依畜牧研究所的所长哩。”
卡嘉冷笑说:
“首先还得把土谷尔巴依建设起来哩。……”
拉宾、契若夫和涅斯特拉托夫出现在通向船只停泊处的宽阔的木梯梯台上面。他们站住了,眺望着轮船。涅斯特拉托夫肩上扛着那只出色的橘红色箱子,呼呼直喘地问:
“喂,咱们的铺位……一定是在甲板上的罗?!”
“怎么想的?”拉宾带着不屑的神情回答。“谁愿意坐在甲板上去旅行呢?嘈杂、忙乱……不,咱们梦想的不是这个。”
三个朋友往下走向船梯。
“拿出船票来!”涅斯特拉托夫说。
“为什么要票?”拉宾惊讶地问。“我们不需要票。”
他向站在船梯旁边检票的一个翘鼻子的船员点点头,就像是老朋友似的,愉快地说:
“我们来了!这两位同志和我是一起的——可以吗?”
船员微笑:
“请吧,请吧!全都准备好了,首长同志!”
“跟我来!”
拉宾带头沿着摇晃的跳板走着,涅斯特拉托夫肩上扛着箱子跟在他后面,带着微微冷笑的契若夫走在最后面。
涅斯特拉托夫走上了船舷之后,便踌躇不前了:
“现在上哪儿去呀——往上走?还是往下走?”
“尽管一直走,”拉宾命令道。
他领着朋友们沿着直通船舱的过道,从右舷走到左舷,最后在栏杆旁边停住了。他很神气地伸出一只手来:
“注意!请欣赏一下吧,可是甭喝采啊!漂亮吧,喏?”
下面,一只宽阔的渔民用的木筏,用缆索系在轮船的船舷上,在水面上微微地摇晃着。木筏上面搭了一个用粗柳条编成的棚子。
“漂亮吧,喏?”拉宾重复了一句。他用胳膊肘向微笑着的契若夫轻轻地碰了一下。
“真美啊!”契若夫说。
涅斯特拉托夫困惑和气愤得说不出话来,只是喃喃地念叨着:
“这个?!……你说的是这个……咱们坐这个去航行?!……”
“就是这个!”拉宾一本正经地肯定说。“建筑科学院正式院士同志,这个叫做木筏。以后在河上不叫‘航行’,而叫‘漂流’。”
“对!”出现在拉宾背后的那个翘鼻子的船员说,然后就走到拉宾旁边站住了。“嘿,坐木筏走,这玩意儿可美呀。不颠簸,也不摇晃;你想停就停,你想走就走。生活啊!当然也容易掉进水里,怕狼就别进树林……”
“听见没有?”拉宾望了望涅斯特拉托夫,然后便跨过船舷的栏杆,跳到木筏上去了。“把行李递给我!”
契若夫把吉他、行李袋和涅斯特拉托夫的橘红色箱子都递给了他,然后自己也走下来了,并且还扶着仍然处在呆痴状态中的涅斯特拉托夫走上木筏来。
“咱们都有些什么呢?”拉宾以向导的口吻说。“咱们有漂亮的搭着棚子的木筏。棚子里有三张最好的床铺。顺便说一下,靠边的一个铺位是我的,请你们可别占用!”他搬起了一支摇橹,“橹嘛——这是技术革新。然后嘛,正像前面已经说过的,不颠簸,不摇晃,风啊,天空啊,生活啊!船长!”他拍了拍涅斯特拉托夫的肩膀,又向契若夫眨眨眼睛,“您可以下命令了——全速前进!”
“演员!”船员带着不知道是赞许,还是嘲笑的神情说,随后就问他们。
“解开缆索吗?”
“请解开,老兄,请解开吧!”
船员敏捷而灵巧地解开了缆索,把缆索头抛给拉宾,于是这只浮在水上的木筏便缓缓地离开了轮船。
契若夫把涅斯特拉托夫的礼帽扔到空中去:
“乌拉!”
礼帽掉到水里。
船员用两只手兜成一个“话筒”,大声地喊着:
“一路顺风!”
卡玛河。
夕阳照耀在绿色的河水上,反射出眩目的光芒。工厂的建筑物,铁路支线的进站线,河上运动站的像玩具似的漂亮的跳水台,都接二连三地在面前掠过。
涅斯特拉托夫穿着大衣,没有戴礼帽,坐在自己的橘红色箱子上,默然远眺着。契若夫正专心摆弄着钓鱼的用具,而拉宾却怀着愉快的心情在吹口哨,还不时带着嘲弄的神情瞅一瞅涅斯特拉托夫。
“照您的看法,教授,”拉宾鬼鬼祟祟地俯身贴近契若夫的耳朵边说,“咱们的病人怎么样啊?”
契若夫耸耸肩膀:
“医疗过程进展得很正常。”他想了一下之后,又补充说:“不过说句老实话,木筏的这个主意,并不是你能想到的最好的一个主意。不过倒是不错的休息!”
“可是你在钱上开了个愚蠢的玩笑嘛!”拉宾生气地轻声回答,然后站了起来。“咱们别再计较这些了,黄雀!咱们,我亲爱的,不是作悠闲的游荡;而是在进行严肃的科学的心理实验。也就是说,是进行火与铁的锻炼!”
拉宾走近涅斯特拉托夫,问道:
“烦闷吗?”
“美呀!”涅斯特拉托夫突然以一种完全与这句问话不相协调的语调答道。拉宾高兴得几乎哽住了,于是狂喜地喊道:
“美?!嘿,你呀,去你的吧!教授,您听见院士说什么了吗?他说,他喜欢这儿……”
涅斯特拉托夫用一只皮鞋的鞋尖碰碰木筏上的板子:
“我并不喜欢这儿。我喜欢的是那儿!”他用感情奔放的手势指点着那静静的卡玛河。晚霞在高高的天幕上奔驰。绿茸茸的两岸。
沉默。
河岸上的树林后面出现了少先队夏令营的帐篷,一小群赤脚的孩子尖声地叫着、笑着,向河边跑来。响起了清脆而嘹亮的少先队的号音。
拉宾拉长声调说:
“睡吧,睡在帐篷里吧……”
“呸,你呀,突然又迷迷糊糊地想起了什么往事啦,”契若夫含着一种诡谲的微笑?
又爬楼又下河还骑马
4/10
前半部分,三个好友间相互打趣挺有意思,但是到了后面,就有些主旋律的味道,没那么好玩儿了。
昔日旧友重相聚,柳条木筏泛舟行。幽默洋溢忆孩提,忠实朋友永不散。
朋友一生一起走 那些日子不再有
还可以 老苏联片子还是可以的
可爱
7.3;都说患难见真情,可都没有患难该怎么让你明白我的真情
三星半的样板戏
米哈依尔·卡拉托佐夫50年代拍的彩色片,还算比较有意思的一部喜剧片。只在网上找到国语配音版,画质实在是渣。此时卡拉托佐夫还未和乌鲁谢夫斯基进行合作,因此也没有像后来那几部著名的黑白片一样尝试“情绪摄影”的风格。
拍得诗情画意,三个主要人物形象的塑造也非常成功。有着俄国人特有的那种浪漫气息和乐观精神,喜剧的呈现也极富俄罗斯民族特质,让人感叹那质朴纯真的旧时光。卡拉托佐夫已经在影片中用比较委婉温和的方式呈现出当时苏联社会主义建设中存在的一些问题了,主要是官僚主义作风问题严重,人民空有一腔建设祖国的热情却碍于领导者的愚昧保守而无法施展。
温和的社会主义喜剧
7。三人泛舟河水平,佳人难忘旧日情,这片竟然有国配,开着优酷配音看
观影盘点期,看过留脚印
官僚主义讽刺到点!
彩色/人人影视YYeTs字幕组
原来是《雁南飞》的导演,配音版出戏,但是整体质量尚可,几处转场的安排不错,官僚主义批判的力度也足够,可惜主旋律的说教意味实在让人呵呵。
经典的
7/10,社会主义赞歌。
社会主义光环下 的逗逼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