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少女战士Cosmos 后篇

「月の光は愛のメッセージ」

多灾多难的新美战动画终于迎来了最终章。将《ムーンライト伝説》作为开场曲，说实话已经能感受到制作组的无奈之处了，毕竟这个与当代稍显格格不入又充满致敬镜头的开场动画，在片尾竟然又放了一次……除此之外，《美少女战士cosmos》同漫画银河之影篇并无多大差异；而如此执着地取悦粉丝和对漫画的亦步亦趋甚至让漫画中美奈子和丽酱在屋顶上的那段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场景——漫画中对女性自由选择理念的表达，在动画中被以harmony的形式（记错了就当我没说）表现出来——稍显用力过猛而突兀，不过好歹无伤大雅。至后篇对星光三人组结局的改动则让这一桥段更加贴近漫画所传达的“强大的力量伴随着的是不可推卸的使命/义务”的主题。

最终章的银河之影篇，这里无疑是美战全系列中所谓的共同体概念（借用几原邦彦评价美战时所用的词）的巅峰。在银河之影篇前，ダーク・キングダム篇也好、ブラック・ムーン篇也好、デス・バスターズ篇也好、デッド・ムーン篇也好，水冰月都未曾独自一人对抗过敌人；而到了银河之影篇，武内直子终于以一种不同与前四篇的手法来表现月野兔/水冰月同其周遭的关系：昔日的同伴都化为灰烬，星之釜上方空间中的水冰月面临着独身一人战斗的境况。这里的一也最终成为银河本身的一，银河的共同体本身。并不是在玩一个无聊的文字游戏，以月野兔为中心的共同体起源于少年向作品中常见的伙伴的集体（这也是美战最初的革命性之一），这个共同体是一个非社会机构的、超越血亲的共同体；丽酱在屋顶对美奈子说了一句：『あたしも十番高校えらべば……みんなといっしょの高校生活おくれたのに』，但丽酱的不同校正体现了这一共同体的自主性、包容性与可无限延展的可能性的一面，从麻布十番到地球、到30世纪的地球、到太阳系、到银河，从伙伴到自身、到女儿、到敌人，这一无限延展的可能性与包容性最终促成了包容整个银河的共同体：月野兔/水冰月正如星之釜的化身。而关于这一共同体的内部驱动力，可以提供参考的是同水冰月跳入星之釜的一幕有着相似趣旨的五十岚卓哉的《美少女战士Sailor Stars》中，最后水冰月对抗ギャラクシア时手中的剑折断这一幕，其以一种女性/母亲的意识去包容/拯救着一切。而月野兔/水冰月的母亲的形象也随着轮转不灭（『いつでも終焉と共に希望と再生があるのです』）的星辰获至其永恒价值的正当性；经由作为母亲的天然的亲和性魅力，星星离开星之釜（子宫）追寻着月野兔/水冰月，不止不休——如同星星之间的引力一般，月野兔/水冰月也正扮演者这一引力的中心角色。当下的少女与永恒的母亲，漫画/《美少女战士cosmos》的最后一格/静止张正指向了月野兔/水冰月其永恒的女性身份之下的二重性。

美少女战士新版动画从 2014 年 7 月 Crystal 一期开播，至今已经九年。九年！你们知道这九年我是怎么过的吗！！（在上班的社畜生活中过的……）

当年 Crystal 是美战 20 周年的企划之一，而到 Cosmos 剧场版，已经是 30 周年了。客观来说，Crystal 一至三期、Eternal 剧场版都有些不尽人意，粉丝们都担心东映（美战动画出品方）会不会砍掉五期。还好东映没有放弃（一定是粉丝们买买买让东映觉得美战还有血可吸），美战新版动画总算有始有终，漫画原作党总算能看到漫画最终章动画化、可以瞑目了。

所以，既然写过一期、四期的影评，也该有始有终写下这篇最后的影评。

之所以拟这个标题，是因为 Eva 新世纪福音战士的其中两位主角也跑来这边当主角（不是），是因为从早期预告片起，不论粉丝还是路人，都察觉出这部弥漫着一种所有角色和整个宇宙都走向完结的悲壮气氛。是啊，要完结了呢，新版动画最后一期出了，而这个 ip 本身呢，漫画原作早已结局，而且这种古典的、舞台剧般的剧情和画面可能不太能在这个时代吸引大批新的读者和观众，所以过了这个 30 周年，可以预想到美战会变得越来越小众。

作为 20 多年的美战老粉，自然是想第一时间看到电影，特别是在影院里看。这里就不提一波三折的计划和过程了，总之最后有幸在上海电影节看了两遍电影、甚至后篇还比日本观众早了十几天，然后又跑到东京用之前朋友帮忙买的预售券再刷了一次前篇。

在被东映 pua 了近十年后，这部剧场版可以说是远远超出预期，呈现质量明显比前四期要高，也不知道是东映舍得投钱了，还是导演、作画、分镜和其他人员用爱发电，总之，谢谢你们给美战新版动画和 30 周年画下这么一个在我眼中已经非常完美的句号。

这部剧场版如果用一个字来概括，那就是这部作品名称的头一个字：美。真的，太美了，人设、色彩、光影、场景，我觉得是美战动画史上最美的一部。前篇的东京塔景色，不同时段的光线和色调营造出不同的氛围；后篇中，漫画原作里那些大场景，在这里美得波澜壮阔，银河宫殿相关的场景用了 3D、营造出层层叠叠的深邃感，银河之釜（熔炉）则是一种很眩目的光芒，五彩斑斓的金、五彩斑斓的白，在大银幕上观看，那种震撼的美占据了整个视野。

说说致敬和情怀。其实新版动画一直都在打情怀牌，特别是三四期，变身和招式动画（bank）大部分复刻旧版。而 Cosmos 剧场版的做法相当高级，它更好地平衡了致敬、创新和改编，让旧版动画党、漫画原作党、甚至是真人特摄党和舞台剧党都能在里面找到狂喜的点。前后篇的片头曲分别是〈月光传说〉和〈Sailor Star Song〉这两首粉丝们熟知的旧版片头曲，我个人特别喜欢后篇 op——重绘了前几期中阿兔与各人初遇的画面（冥王星和土星稍微例外），而想到她们刚刚在前篇中已经全军覆没，导演果然是知道如何给观众发刀子的。

变身和招式 bank 是美战动画的传统重点。由于出场人物多，这一部的 bank 也尤其多。Sailor Moon 的变身 bank 很值得称赞，除了沿用自 Eternal 剧场版的一个之外，有两个新 bank：前篇用了一个完全创新的，在预告片中看到时就非常惊喜；而后篇的一个则是有机整合了旧版动画一至三部的动作，这是最终决战的启程时刻，这时把大家熟悉的变身画面一个个搜罗起来（不是），似乎在告知观众「这是一条不归路」，导演果然是知道如何给观众发情怀的。

可能还是被东映 pua 太久，新版动画只要能按着漫画做我就满足了，Eternal 剧场版当时觉得还可以，而在 Cosmos 面前，Eternal 完全被比下去了，所以如果豆瓣有十星的话我会给 Cosmos 打十星。Cosmos 剧场版做了很多更适合动画展示的改编，运镜、转场等不一定都按照原作的分镜，但在动画中更合理、更流畅；同时也给一些角色加了合适的戏份，比如 Saturn，原作中只是被传送到冥王星城堡、还没变身就被干掉了，而剧场版里 Saturn 先开了不动城壁挡住 Sailor Galaxia 的攻击，然后发了沉默之镰奇袭，虽然最后还是不出意料被干掉，但至少这两招展示了 Saturn 的实力，土星粉狂喜。

想重点探讨一下《美少女战士》整部作品的内核，而这里有我对 Cosmos 剧场版和导演的唯一一处不满——因为他删掉了我认为非常重要的一句台词。

提到「美少女战士」，大家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呢？只看过旧版的同学或者路人，应该会觉得这是一个主角秉着「爱与正义」与邪恶反派作斗争的打怪故事吧。而原作、特别是第五期，远远不止这些，但旧版第五部改得面目全非，所以很多原作党不满旧版第五部，都盼着新版好好还原、为美战正名。

漫画第五期/Cosmos 剧场版是个什么故事呢，我个人觉得是 Sailor Moon 的认知不断被打破，甚至我们读者的认知也不断被打破。以前 Sailor Moon 认为银水晶是治愈的力量，但一场接一场的战斗让她意识到光明会引来黑暗（四期已有铺垫）、强大的力量本身就会引起斗争（二期也有涉及），所以这部里她觉得就是自己的力量把身边的人都牵连进来，于是她说「假如可以结束战争的话，那就杀了我吧」，但水手忘却川和记忆川却说「不管是谁赢，战争都不会结束，未来都是一样的」。这里一下就让人思考起人类真实的战争历史，这可不是前几期那样拥有一种比敌人强大的力量、把敌人打败就算是「结束」，只要人存在，就会有战争，这是历史经验告诉我们的。

那咋办呢？Sailor Cosmos（水手秩序）说：这好办，把一切从根源上都灭了不就好了吗！作为一个天天盼着小行星赶紧撞地球的社畜成年人，我表示非常赞同。Sailor Cosmos 是遥远未来 Sailor Moon 的终极形态，她就是觉得一直战斗太累了，才想回到这个关键时间点让 Sailor Moon 把银河之釜灭了，这样就不会有新的历史、不会再有战争与痛苦。

但这个时间线上的 Sailor Moon 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女生，美战毕竟是上世纪 90 年代的作品，当时还不像如今这般流行虚无主义，直子传达的还是更古典的美好和希望。Cosmos 剧场版里，比漫画更突出强调了「肉体（人类身体）」的重要性——虽然水手战士的水手水晶不灭，但 Sailor Moon 觉得重要的不只是水晶，更在于他们作为人类一起生活的种种印记和情感。在同伴们相继被夺走水手水晶、肉体死亡后，她坚信夺回水晶后还能恢复一切；而在 Galaxia 把所有水晶都扔进银河之釜溶掉之后，Sailor Moon 仿佛一下被掏空、信念再一次被打破。

重点来了！这里是唯一想批判一下的地方。Sailor Moon 在救了 Galaxia 后，说「我一直都不是为了和平或正义而战，而是为了心爱的人和重要的同伴一直战斗至今的」，Cosmos 剧场版里删掉了前半句。这句话在看漫画和音乐剧时就印象非常深刻，看电影时一直期待着，却发现没了，本以为是自己一时走神，但跟朋友确认之后得到了肯定回答，二刷时再次确认的确删掉了。

我个人觉得，这句话一来颠覆了自第一话就出现的闪亮口号「爱与正义」，很是讽刺，二来把整部作品的存在主义内核提升了一个层次：对 Sailor Moon 来说，或者说她逐渐想明白，战争什么的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与同伴所经历的一切，或者再上升一些，是人类已存在的历史和即将存在的未来，这些是不能被磨灭掉的。所以她选择包容这一切，就算世界多不完美、就算未来要一直战斗（写到这想起了一二期主题曲〈Moon Pride〉那句「即使世界充满罪恶，也要相信未来」），她还是奋不顾身用尽自己全部力量，让混沌和银河之釜复原、达到一个平衡状态。这就是 Sailor Cosmos 所说的「舍弃一切和接受一切的勇气与力量」。（插播小知识：直子把这种「让一切成为静态宇宙」的力量命名为「拉姆达力量」，来自爱因斯坦提出的「宇宙常数」。）

不过过了几天还是释然了，或许是导演不想砸了「爱与正义」这块美好的招牌吧。

当然，主角是有光环的，最后复活并带着整个银河的水手战士一起复活可以说是大团圆结局，而且选择了不转生、不重启历史，而是就这样与大家一起在现世生活下去，这也是美战（特别是新版动画）一贯表达的「现世」是最重要的：一期时找回前世月亮公主的记忆，却觉得现世的「月野兔」身份才是自己，现在的爸爸妈妈弟弟就是最重要的家人；爱情亦然，纵使前世已有牵绊，但现世的爱才是更真切的。

这在 Cosmos 剧场版的最后也有体现。正片最后阿兔回到家门口，又被弟弟「嘲讽」，然后爸爸妈妈和露娜一起出来迎接她——梦回第一期第一话，这是 Cosmos 剧场版的原创剧情，虽然首尾呼应的手法不鲜见，但用在这里果然还是很催泪的啊。而在彩蛋里，阿兔醒来后望向窗外，恍惚中出现了未来的水晶东京，一秒之后却变回了现世的东京——还是那个熟悉又亲切的东京塔（漫画中只出现了水晶东京，整个很意识流）。

在某种意义上，月野兔不是前世的公主、不是未来的新女王，也不是再遥远未来、有着「宇宙/秩序」这个宏大名号的 Sailor Cosmos，她是生活在东京麻布十番的一个女孩，也是最勇敢、最包容、「永远不会消逝、永远是最美丽、最闪耀的一颗星星」的 Sailor Moon。

2023-06-21 发自东京港区麻布十番商店街麦当劳，亦即美战漫画和动画里作战司令室所在地。（特地挑了这个仪式感强的地方发这篇文章我真的太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