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盗鲍伯

老实说，我还不能完全理解大师，[赌徒鲍勃]与如今一众花团锦簇的电影是那么不同。它平实的影像风格显得有些沉闷，不过这并不妨碍你在它营造出的气场中沉迷。“现在，像你在蒙马特尔听到的那样，你听到的将是一个奇异的传说”。古旧的音乐响起，片名[Bob Le Flambeur]出现。阴沉的黎明，镜头掠过教堂、街道以及各种建筑物，旁白说，“蒙马特尔既是天堂......”，旁白在此顿住，镜头则继续扫过街道，三秒后，旁白继续，“也是地狱。路人擦肩而过，却永远是陌生人。这个清洁女工起得很早，而这个女孩（远景镜头中伊莎贝尔•可瑞儿款款走来）看起来很早熟。让我们讲回那个赌徒，他叫鲍勃，是一个老像的年轻人。”这时镜头停在一间屋子的玻璃上，玻璃后面有几个人在赌博，而后镜头向左横摆，一众人出现在镜头中，鲍勃输完最后一把，起身离开。影片开局平易简洁，如同一切返璞归真的大师所习惯的那样。鲍勃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到了伊冯的酒吧，搭救了一个被皮条客纠缠的少女，正是一开头在远景镜头中出现的那个女孩儿。看得出鲍勃是一个慷慨的人，轻描淡写拿出100元让女孩儿去住酒店，并像一个父亲或兄长那样教育她，“你不应该这么晚还在外面”。这么老套的对白出现在城市的夜晚，显得不合时宜，我也对鲍勃的用心感到怀疑，在没有看到最终答案之前。而后鲍勃开着车在街上闲逛时，又一次遇到了那个女孩儿，她刚刚被房东逐出门，无家可归。鲍勃把她带到自己家，放下东西，然后俩人出去兜风。鲍勃开车来到一个破败的屋子前，开始向女孩儿痛说革命家史。此处有一个镜头很特别，也可说别具匠心。鲍勃和女孩儿都扭过头冲着屋子的方向，摄影机朝向他们，于是俩人一前一后出现在镜头中。我说不清楚此种构图手法用意何在，只是感受到了它所营造出的气场，这便是大师的功力，于无形中俘获你的灵魂。大师能把情绪注入镜头，然后在画面中散发出来感染观众。鲍勃让自己的一个哥们儿保罗送女孩儿回家，俩人回到家里，女孩儿很自然地宽衣解带起来。赌了一夜的鲍勃回家后，发现自己的哥们儿和女孩儿俩人光光的在床上酣睡着，他愣了下神，闪身进了里屋。那时鲍勃的眼神中有些落寞。鲍勃没有工作，每天就是赌博，累了就回家睡觉。终于有一天，他输光了。一个赌友告诉他一个发财的路子：打劫杜维赌场的保险箱。至此，影片重头戏粉墨登场了。鲍勃听到保险箱里有8亿法郎时，梅大师给了他一个面部特写：歪着脑袋，略微眯缝的眼睛好像在望着一个遥远的地方。沉吟半晌，他说，“8亿法郎，值得冒险”。而后力邀赌友，赌友先是不从，说是风险太大，但最终还是答应了。受一个宏伟计划的激励，鲍勃整个人开始活跃起来，四处招兵买马。找到小哥们儿保罗时，他正跟皮条客马克黏糊在一起。鲍勃再次用严厉的语调教训了那个可恶的皮条客，而后带走了保罗。鲍勃一众人在酒吧共商大计时，遇到了正在卖花的安妮（那个他资助过100法郎的女孩儿）。鲍勃很高兴，买了一朵后又转送给她。安妮扭着翘屁股走开了，鲍勃的那位赌友色迷迷地说，“性感尤物”。而后影片开始详细描画鲍勃的准备工作。先是找到一个开保险箱的高手进行计时演习，反复练习加快开锁速度，据说片中那个开保险箱的真的是一个黑帮分子，惯犯。人马招齐后，鲍勃开始授课，把赌场的详细平面图挂起来讲解每个人的位置和职责，而后又在荒野废弃车场的地上按赌场平面图画好格子进行排练。忘了交待一条重要的附线，就是帮鲍勃搞到赌场平面图的怕老婆男人。这家伙以前是个皮条客，很珍惜眼下这份工作，一直向人隐瞒着自己的过去，被鲍勃一伙一次相要挟提供了赌场平面图，还答应让运送保险箱的电梯在凌晨5点停在一楼，当然它并非无偿奉献，要价500法郎。但不巧，这一切被他的老婆发现了，这为鲍勃的失败埋下了祸根。鲍勃还率领一众人等实战演习，这场戏中和杜琪峰的[枪火]颇多相似之处，比如众人握着枪各居其位严密防守各个方向和五保镖荃湾商场大战刺客一场如出一辙。据说杜琪峰向梅尔维尔取经不少，看来此言非虚。都说[枪火]继承了黑泽明武士片中的静态力量，我倒更倾向于继承自梅尔维尔。好，回到影片。幼稚的保罗为了献媚自己喜欢的安妮，把抢劫计划告诉了她，安妮旋即又告诉了皮条客马克，而此马克正是那个被鲍勃训斥过数次的皮条客。马克因打伤一个妓女，和莱祖警官达成一个协议：他向莱祖提供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则免于被拘捕。于是马克向莱祖报告了这一消息，而女人的善变与捉摸不定令安妮又把这一切告诉了鲍勃，因此她挨了鲍勃一巴掌，也因此，保罗杀死了马克。鲍勃临时取消了计划，但只是延期，最终，影片华章上演了。鲍勃认真梳洗一番（梅尔维尔电影中的犯罪分子总是帅酷到冒泡，并且注重仪表，比如[独行杀手]中的阿兰•德隆），驱车抵达赌场。与此同时，那个提供赌场平面图的家伙与老婆发生了争执，他得到鲍勃允诺的500法郎便满足，而他的老婆则贪得无厌，想要500万乃至1000万。最终争执不下的俩人达成共识，向警局打匿名电话告发鲍勃的计划，既令鲍勃落网，又让他找不到报复对象。莱祖接到电话行动起来，到处寻找鲍勃未得，因此他肯定了匿名电话的真实性。最后他来到伊冯的酒吧，并告诉老板娘伊冯，“如果鲍勃来这儿或来电话，告诉他我来过，并且告诉他一个词，‘杜维’”，看得出莱祖是真的关心鲍勃。这里必须提一提莱祖警官了，他和鲍勃的关系有些像[盗火线]中的帕西诺和德尼罗，俩人是那种惺惺相惜的朋友。让我们讲回鲍勃，走进赌场后他技痒难耐，便坐在了赌桌前。那晚他手气极佳，说是奇迹也可以，一生中第一次这么赢，筹码一摞一摞地往过搂。5点到，他醒过神来，飞奔离开赌桌。门外，保罗一众人如期而至，莱祖也适时赶到。简洁的枪战过后，保罗被击毙，鲍勃抱起他凝视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最后的告别仪式，而后鲍勃被戴上了手铐。车上，莱祖对鲍勃说，你蓄意抢劫，可被判20年。若你请到好律师，三五年可放出来。鲍勃接过话头说，若我请到顶尖律师，还可以提出伤害诉讼呢。全片完。此结尾与杜琪峰的[PTU]有相似之境，均旨在揭露司法在某些环节上的疲软与虚伪。统观整部片子，有些黑色，有些荒诞，也有些纪录，总之，五味杂陈。

文_发不沾霓

-“你想不想要加入？目前我手头的钱不多，大概只能维持三到四天，之后等我弄到钱了咱们再继续。”

-“行，一年或是两年都没关系，但在这期间，你得允许我接别人的活儿。”

1953年，法意联合投资拍摄的[当你读到此信]上映，这是让-皮埃尔·梅尔维尔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商业电影。在这之前，不被主流电影圈接纳的梅尔维尔于1946年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制片公司，但先后拍摄的几部电影都叫好不叫座。[当你读到此信]最终也只是勉强维持收支平衡，但梅尔维尔还是用他所得的酬劳扩大了自己公司的规模——他在巴黎郊外搭建了个一个制片厂，取名“Jenner”。而这一部[赌徒鲍伯]就是“Jenner制片厂”建立之后的第一部作品。有趣的是，梅尔维尔也和他创造的鲍伯一样，赌上了自己的将来。本文开头的那段对话，看上去像是两个匪徒在商量“干一票大的”，但这其实发生在导演梅尔维尔和演员丹尼尔·柯西之间。当年，梅尔维尔几乎是在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把[赌徒鲍伯]硬生生给“磨”了出来。拍摄花了接近两年的时间，在此期间，扮演保罗的丹尼尔·柯西先后接拍了其他四部戏。原本梅尔维尔还打算请让·迦本担任主角，后来他摸了摸自己的腰包，意识到是自己想多了，于是便找来比迦本小两岁的罗杰·杜切斯尼饰演鲍伯。鲍伯一角最终成为杜切斯尼一生最著名的角色，没有之一。

提到本片，就不得不提约翰·休斯顿的[夜阑人未静]。那不仅是梅尔维尔最喜欢的一部电影，同时也是[赌徒鲍伯]的灵感来源。两部电影都涉及到了一宗抢劫案，都在精心计划之后遭遇团灭。两部电影里抢劫团队的构建过程也十分相像，比如都有一个提供资金支持的“靠山”。当然，还有两部电影里的女性角色，皆为天真而又致命的性感尤物。不同的地方，是梅尔维尔在结局的处理上跳出了黑色电影的类型窠臼。结尾将高潮直接抹消的冒险处理，直接挑战了当时观众的观影预期。黑色电影往往都注重讲述主人公跌入道德或欲望的陷阱，最终走向灭亡的历程。而梅尔维尔在[赌徒鲍伯]的结尾却玩了一个黑色幽默，他让“老输记”鲍伯在计划的抢劫开始前受上天眷顾，赢下了一刀又一刀的钞票。这不仅和鲍伯自身赌徒的身份建立了一种微妙的呼应，也是在放大命运无常的嘲弄之声。于是，结尾死去的那个，不是赌运亨通的鲍伯，而是为色所累的保罗。

“这里是天堂，也是地狱”——开场的横摇镜头，带我们来到了蒙马特——巴黎大名鼎鼎的红灯区。梅尔维尔将故事发生地设置于此，也是想刻画一个类似黑色电影中肮脏的罪恶街头。要知道，梅尔维尔对美国黑色犯罪电影的法式加工，正是他的独门绝学。他曾表示：“黑色电影是个非常灵活的类型。你可以自由地在其中添加任何东西。可以是个人自由，可以是友情或者任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比如背叛。”[夜阑人未静]里，一个懦弱的告密者害了一整队人马，而[赌徒鲍伯]中，也上演了类似的桥段，一位被贪婪塞满大脑的妻子向警方揭发了鲍伯们的大计。其次，劣迹斑斑的“英雄”，则是梅尔维尔的另一大标签。[赌徒鲍伯]正是他这一系列电影的开端。后来的[眼线]、[第二口气]、[独行杀手]、[红圈]，主人公不是黑帮、杀手，就是罪犯、大盗，如果用世俗的眼光来看，他们也许是大恶之人，不过梅尔维尔不加道德评判的呈现，往往赋予了这些角色极其复杂的人性，尤其是，在电影里，正义与罪恶的两方经常会成为“知己”，这种敌对男性之间惺惺相惜的情谊，后来又被吴宇森移植进了港片之中。沉默，则是梅尔维尔最迷人的风格。他不喜欢让角色说大段的台词，他会想尽一切办法用影像叙事，用影像和音乐渲染情绪。片中开锁专家练习开保险箱的一段，即是代表。[夜阑人未静]、[洞]和[红圈]等片中都有这种紧张安静的“沉默”时刻。除此之外，鲍勃行走在马路上，以及鲍勃回到家的一系列镜头，梅尔维尔同样以沉默处之。总之，“不该说话的地方不会让角色自言自语”。毕竟，真实生活中我们独处的时候基本都是无声的。

随着时间的推移，[赌徒鲍伯]的影响越来越深远，喜欢这部电影的人也越来越多。在迈克尔·曼著名的[盗火线]里，帕西诺和德尼罗在咖啡厅里有一场互飙演技的对谈，灵感正来自鲍伯和警察老友的那次对话。贾木许表示自己爱死这部电影了，昆汀在致敬黑帮犯罪片的[落水狗]中，就有大量对梅尔维尔笔触的“仿写”。而几乎“统治”过所有类型片的库布里克，也在提到犯罪片时谦虚地表示，自己不会再拍这一类型了，因为梅尔维尔的[赌徒鲍伯]已经达到了该类型的顶峰。[赌徒鲍伯]对法国本土电影人的影响同样不可小觑，[精疲力尽]里戈达尔不仅直接拿鲍伯当彩蛋写进对白，更绝的是，他请来了梅尔维尔本尊出镜，还说出了全片最帅的一句台词。吕克·贝松担任制片的[玩命速递]里，警匪之间亦敌亦友的关系也是受到了[赌徒鲍伯]的启发。顺带一提，鲍伯执导队友模拟抢劫时的那一场戏，鲍勃在前景抽着雪茄，身后是楼梯，在楼梯低端其他三名团伙成员背靠背围成一个小三角，这不正是后来[枪火]里最经典的站位吗？

梅尔维尔小时候收到父亲送他的16毫米摄影机就爱不释手。长大后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电影狂，在这方面，他比他的新浪潮迷影后辈们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曾说：“我一天要看五部电影，在我家就有放映室，那可以确保我在晚餐后看两部美国电影”。他用行动告诉人们，启用不知名的演员，使用极少的工作人员，实景拍摄，同样可以拍出经典。他坚持他的拍片方式，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题材，以一部[赌徒鲍伯]宣告“梅尔维尔风格”正式诞生，从那以后，一部又一部的刻着梅尔维尔大名的佳作即将被电影史所铭记。

回到开头所说的那个“赌注”，梅尔维尔赌上了他对电影的爱以及他对自己电影理念百分百的忠诚，结果，他赢了，很彻底。他做到了他在[精疲力尽]里头所说的，如今早已被人引用烂掉的，最帅的那句台词——“成为不朽，然后死去。” （原载于《看电影》）

你的母亲用一种酷刑为你命名，为什么？

扭断你的脖子比扭断你的黑色领结还轻松

既然我来不及阻止你作恶

那我只能对你作更大的恶

月亮从人类肉体组成的雾气中升起，比太阳耀眼

你带进赌场的厄运点燃了足以毒死天使的尼古丁

时间是比金钱更高级的诱惑

你把黑暗当作了光明的赌注 赢家得到一只左手

输家被从地狱赶走

每个自以为冷酷的中年男人

都注定落入一个年轻女人手中

城市，后半夜，凯迪拉克，神明被戏弄

最好的防守从来就不是进攻

以免你把神秘想象成了祝福

剩下八张牌就还剩下八种恐怖

有八种恐怖就有六十四种胜负

手指入侵了手掌的舒适区

子弹在血管里游泳，很痒

你不可能得到任何你想要的

我带你进了天堂，

然后你选择继续往上爬，

那里有比愚蠢和无聊更残酷的惩罚

皮埃尔.梅尔维尔就是

人复活

灯光重开

歌舞恢复后

仍然留下的唯一，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