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时旸)
胡丽叶塔在自己的前半生中,不断地“失去”,失去母亲,失去父亲,失去丈夫,又失去了女儿。这其中,有些是因为亲人亡故,有些是因为自己主动逃离,而有些则是某种程度上的被他人厌弃。这些“失去”以一个个段落的形式发生于胡丽叶塔的生命之中,有些看起来无关紧要,有些则刻骨铭心。最终,这些抛弃、逃离与躲避,让胡丽叶塔这个角色逐渐脱离了个体本身,演化成为了某个时代中整体意义上、普遍的女性角色的代言,她的孤独、找寻和迷惑,成为了一种哲学探寻和对于自身身份的拷问。
据说,最初这部电影的名字叫《沉寂》,后来因为和马丁·斯科塞斯的电影撞了名字才改名为《胡丽叶塔》。其实,无论哪个名字都不如这部电影的原作《逃离》更为恰当。《胡丽叶塔》改编自爱丽丝·门罗的小说集《逃离》中的几篇故事。在那些获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女性作家之中,门罗的作品总散发着一种家常琐碎中的惊心动魄,那些表面上的安宁和内心深处的风暴,以及向往未知和逃离桎梏的愿望,都弥漫在那些短短的故事中。而导演佩德罗·阿莫多瓦在电影中把这种特征展露无虞。阿莫多瓦特别善于处理某种带有稍许神经质的悬疑感,那些层层递进的弦乐和画面中各种带有象征意味的重重拱廊、窗外的大海都在氤氲着不安的气氛。他用这样的方式,把生活中沉闷又令人心碎的别离演绎得悬念迭起。有时,它会让你想起他之前那部著名的《吾栖之肤》中的感觉。
《胡丽叶塔》的故事主线其实非常文学化,胡丽叶塔已入中年,即将离开马德里去和男友开始崭新的生活,她想忘掉这里的一切,不再回来。但是在街头偶遇了自己女儿儿时的一位玩伴,说起不久前在国外碰见了自己的女儿,这让胡丽叶塔改变了主意,决议留在马德里,并且搬回年轻时居住的房子。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胡丽叶塔的女儿已经多年杳无音信。在她看来,女儿和自己毫无缘由的断绝关系,是莫大的耻辱,这是她生命中最深重的秘密。胡丽叶塔在旧居期盼女儿的消息,并开始写那些无处寄送的信件,对女儿写下了一切自己未曾告诉她的往事。
故事就在当下和过去的经历之间切换,你会看到现在笃定的胡丽叶塔年轻时所经历的一切不平静的往昔。门罗的原著中,女性主人公有一种典型的知识分子的疏离气质,她想逃离自己的家庭,寻求某种未知的、与已有经验决然不同的生活,电影中的那种疏离感相比于原著,稍弱了一些。但胡丽叶塔生命中的几次分离,放诸在一起,也依然拼凑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况味。
当年,胡丽叶塔作为一个年轻女孩,曾经离开了自己生病卧床的母亲和靠农耕为生的父亲,去往远方,研究文学,以代课谋生,然后在火车上邂逅一段爱情。这几乎成为了某种浪漫主义的样本,婚后,她的丈夫因为和自己儿时的玩伴的暧昧关系触怒了胡丽叶塔。一场争吵之后,男人冒着暴风雨中出海,丧命海上;而之后,自己的女儿成年之时,就以去静修为由就此再无音信。
这三场离别颇具意味:第一次,是少女时代的“逃离”,那是一种主动的逃逸,带着某种寻求和希望;婚后丈夫和自己的离别看起来是一场意外,但实则是某种隐藏多年的内在冲突的爆发,当年浪漫的邂逅变成长久的陪伴之后,形成了某种新的桎梏,相较于年轻时从原生家庭的逃离,这一次则代之以争吵,丈夫成为了离开者,而最终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收场;而第三次,女儿则成为了自己年轻时的镜像——以更决绝的方式,切断了所有联系。自己当年的身体逃离但精神在场,她和父母尚有联系,而自己的女儿则阻断了一切,抹除了所有痕迹,她的逃亡显然比胡丽叶塔年轻时走得更远。
从某个角度上看,这时隔数十年的两次逃离成为了轮回和报复,也是两代女性身份觉醒和找寻的殊途同归。这个故事向人们展示了一种无法冲破的隔阂,隔阂存在于于代际之间,存在于生活的迷障,存在于时代更迭的缝隙。一代代女性奔跑和逃逸,得到新生也面对孤独,这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意象。最终,那对母女因由一种惨烈的意外原因重新建立了联系,只是,他们的重逢又能否破解隔阂呢?那些奔逃的女性,最终是否会向着他们逃逸的方向折返呢?
《胡丽叶塔》电影剧本
文/〔西班牙〕佩德罗·阿莫多瓦
译/薛玉雪
在故事发生的不同阶段,胡丽叶塔在马德里的三处住所分别是:
住所一 位于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三层。苏安死后,胡丽叶塔与女儿安蒂娅在这里共同居住。时间是1998年至2006-2007年间。
住所二 是胡丽叶塔扔掉了所有会让她触景生情想起女儿的物品后搬进的公寓。这里远离市中心。街区灰暗,丑陋。不久,阿瓦死了,洛伦佐出现在她的生活中。时间是2006-2007年间至2016年。
住所三 位于住所一所在的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同一幢楼的二层。胡丽叶塔与比阿特丽斯邂逅后,她立刻搬到了这里。此刻,她决意留在马德里,不跟洛伦佐去葡萄牙了。时间是2016年至影片结束。
内景,马德里,胡丽叶塔的住所二,早晨
2016年,春
一片红色织物弥漫着整个画面,织物上面浮现出片头演职人员介绍。起初,画面给人一种静止的感觉。但随着镜头的持续,我们发现织物在抖动,那是一种轻微,富有节奏的振动。我们看出,织物实际上是一件衣服的前身,还可以听到衣服后面传出胡丽叶塔的心跳声。
胡丽叶塔,55岁,长着一头金发,是个魅力十足的女人。她行事独立而且果断,拘谨但也冒失,脆弱却又果敢。此时,她正坐在书架旁,周围到处都是搬家用的那种纸箱子。她拿起一尊呈坐姿的裸体男人雕塑,雕塑(大约八英寸高)透着陶土的颜色和质感。她用泡塑仔细地把它包好,放入一个纸箱里。纸箱里面有些艺术类书籍,一个与洛伦佐的合照像框,一本南·戈丁摄影集,还有一些其他她不想丢弃的东西。
书架上分类堆放着一摞摞书籍,其中有不少是关于古希腊、神话、艺术等方面的书籍。胡丽叶塔思量着哪些该收入纸箱中,哪些该放弃。胡丽叶塔还把一本洛伦佐·亨蒂莱的小说《再见,火山》放进纸箱里。小说的封面是阿瓦创作的一件雕塑作品,也是一个呈坐姿的裸体男人。我们会在后续故事中知晓这件雕塑的故事。
房间的墙壁是白色的,屋里没什么家具,看上去给人少而精,敞亮舒适的感觉。房间里也没什么装饰物,仅有的几样东西都与洛伦佐有关。房间的一角摆放着一张写字台。天花板与一面墙壁的夹角处,顺着墙壁悬挂着三幅海报,其他几面墙壁则空空荡荡。一幅海报是卢西安·弗洛伊德的自画像,是在伦敦举办的一次画像展的公告;另一幅是超现实主义画家安东尼奥·洛佩斯的作品,表现的是马德里空荡的格兰大道;第三幅海报是鲍勃·威尔逊的作品《老妇人》。三幅海报用画框装裱,悬挂在墙上。
胡丽叶塔走到写字台前,拉开一侧抽屉。她翻弄着抽屉里的东西,终于在底部找到了一个如圣诞卡大小的蓝色信封。从信封的质地可以看出,那是个存放了好多年的旧信封。她把信封从抽屉里拿出来,端详着。信封明快的蓝色调与她衣服的红色形成强烈的对比。胡丽叶塔拿着信封掂量了片刻,犹豫着是否该把它放入要搬走的纸箱里。最终,她还是决定把信封扔进了废纸萎。废纸萎里面己经塞满了杂乱的纸张和剪报,都是她清理的战绩。
楼下大门的门铃响了。胡丽叶塔走进厨房,回应着访客,然后,打开朝向楼道的前门。她转身回到客厅最里面的书架前,继续挑选要打包的书籍。
内景,马德里,胡丽叶塔的住所二,早晨
2016年,春
洛伦佐·亨蒂莱走进了公寓。胡丽叶塔先前己经把门敞开了。洛伦佐的年龄在55岁到60岁之间,他长相帅气,热情诚恳,是个成熟、不造作、讨女人喜欢的男人。洛伦佐是阿根廷人,说话声调柔弱。见到胡丽叶塔,他喜不自禁,但是看到她正为旅行做准备时,又茫然不解。胡丽叶塔手里拿着几本书。
胡丽叶塔:我这里很乱,不知道该带哪些书。
洛伦佐:带几本重要的。缺什么,可以在网上买。
胡丽叶塔:我不喜欢买我己经有的书,那会让我感觉自己老了。
洛伦佐(微笑着):你这会儿看上去就像是个小姑娘。
胡丽叶塔苦笑了一下。
洛伦佐:除了书,你还要忙些什么?
胡丽叶塔:我还得去买些东西。
洛伦佐:胡丽叶塔,我们不是去沙漠。如果愿意,你随时可以回马德里,或者去更近些的布拉加。
胡丽叶塔突然认真起来。
胡丽叶塔: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不回马德里。
洛伦佐轻轻地把她搂到怀里。在洛伦佐的怀抱里,胡丽叶塔放松下来。两人相拥而吻。
洛伦佐(轻声地):谢谢你。
胡丽叶塔:谢我什么?
洛伦佐:谢谢你没有丢下我,让我孤独变老。
胡丽叶塔:没有丢下我,让我孤独的人是你。
外景,马德里,市中心的一个十字路口,白天
2016年,春
胡丽叶塔独自行走在街道上,手上提着两个塑料口袋。她刚去了五金店,塑料袋里装的可能是她在那里买的园艺工具。
在人行道拐角处,她与一个30岁出头的女人擦肩而过。那个女人与一帮人在一起,但是胡丽叶塔只注意到了她的面孔。两个人谁也没有停下脚步,但是似乎都在自言自语地说:“我认识她。”
她们同时转身,朝着对方惊呼。
比阿特丽斯:胡丽叶塔!
胡丽叶塔:比阿!
比阿从人群中挣脱开来,顾不上赶路了。人群中,有个女人看到胡丽叶塔与比阿特丽斯相遇,似乎有些不高兴。
从她们说话的语气中不难听出,两人有很多年没见了,而且,她们曾经是好朋友。不期而遇,两人欣喜若狂。
比阿衣着考究,身穿迪奥最新收藏版套装,手拿迪奥提包。她不像是那种时尚受害者,而是个对穿戴最新流行服装和配饰得心应手的人。
几番招呼和寒暄后。
比阿特丽斯:胡丽叶塔,真不敢相信!我上周刚在科莫湖(注1)见到你女儿了!
胡丽叶塔瞪大了眼睛,十分惊讶,但是她极力掩饰着此消息对她的震动,屏住呼吸。
胡丽叶塔:你见到了安蒂娅?
比阿特丽斯:对啊!想不到吧!我们当时互相看着对方,是我先上前打招呼的,因为她没有认出我来!
胡丽叶塔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比阿特丽斯:你可一点都没变啊,胡丽叶塔,甚至更漂亮了。
胡丽叶塔好不容易喃喃地说声“谢谢你”。
胡丽叶塔:她说什么了吗?
比阿特丽斯犹豫着,心里揣摩着该如何更好地表述。
比阿特丽斯:她说……她到城里来给孩子买些东西……她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
胡丽叶塔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仿佛对这个消息一点儿都没感到意外。然而,事实上,她此时惊讶不已,更准确地说,是惊愕失色了。
胡丽叶塔:是啊……真不知道她如何应付的了!你有孩子吗?
比阿特丽斯:没……我连婚都还没结呢。
人群里,一直在愤愤地窥察着她们二人邂逅的那个女人看起来越发烦躁不安,比阿特丽斯能够感受到她两眼紧盯在她的后背上。那个女人身材苗条,阳刚清新,穿着优雅,就像是个依然保持着气场的退役模特儿。
胡丽叶塔和比阿特丽斯两人相见自然高兴不已,但两人的交谈却显得拘谨。胡丽叶塔总想设法多留会儿,比阿则显得着急,况且,那个阳刚女人一直在紧盯着她。
比阿特丽斯:真不巧,我得赶紧走了。(真诚地)看到你气色这么好,真高兴!
比阿特丽斯这句话暗示着,在她们生活的某个时段,她曾见到胡丽叶塔气色很不好。
胡丽叶塔:你现在住在哪里?
比阿特丽斯:纽约和米兰。我是VOGUE杂志饰品版编辑。到处跑,上次去科莫湖是为了拍照。那个……
胡丽叶塔试图让她多留会儿。
胡丽叶塔:真好!那,代我向你母亲问好……
比阿特丽斯:我妈妈三年前去世了。我哥哥住在这里,我们正去跟他和我侄女们在饭店见面,要迟到了。
胡丽叶塔不安地看了看人群中一直不耐烦地盯着她们的那个女人。
胡丽叶塔:对不起……(僵硬地,但是很想知道)安蒂娅还告诉了你什么?
比阿特丽斯:没什么了。我问她你的情况,她说你还住在马德里。你看,就这么巧!
胡丽叶塔:对,我还在这里,会继续待在这里。那个……她看起来好吗?
比阿特丽斯:很好……她没有化妆,很瘦,但是很好看。
比阿特丽斯亲吻胡丽叶塔,显然是想结束交谈。她语气真诚。
比阿特丽斯:看到你气色这么好,真高兴,胡丽叶塔。再见。
比阿特丽斯亲吻了胡丽叶塔后,转身跑回到等待她的人群中。胡丽叶塔渴望地看着她的背影。
外景,马德里,市中心的一个十字路口,白天,接前景
2016年,春
胡丽叶塔僵直地站在人行道上,眼睁睁地看着比阿特丽斯跟她的朋友们消失在下一个转角处。毫无疑问,那个穿着阳刚优雅的女人会很好奇,一定在问她是谁。比阿特丽斯跟她解释,胡丽叶塔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内景,马德里,住所二,客厅,夜晚
2016年,春
胡丽叶塔走进她的公寓,手里提着装有刚买到的物品的塑料袋。她的表情不再是早先见到洛伦佐时那个快乐,宁静女人的样子,脸上流露出的是忧郁和焦虑。刚才,在街上与比阿特丽斯的交谈就像间奏曲一样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地回响,挥之不去。
她把塑料袋放在写字台上,然后,拿起废纸萎放在桌上翻找。她身旁的海报中,卢西安·弗洛伊德注视着她。在夜晚的寂静中,弗洛伊德的肖像在灯光的照耀下透出一种好奇的神态。胡丽叶塔终于找到了她早上扔掉的那个如圣诞卡大小的蓝色信封。她的手机响了,是洛伦佐打来的,她没接。手机又响了,她还是没接。胡丽叶塔目不转睛地端详着那个蓝色信封,呼吸变得急促不安。
内景,马德里,胡丽叶塔的住所二,第二天早晨
2016年,春
胡丽叶塔正准备沏茶,她往锅里倒了些水煮沸。她身着一件适合居家的运动服。周围的一切井然有序。
一片寂静。
楼下大门的门铃响了,是洛伦佐。胡丽叶塔按下按钮让他进来。
洛伦佐敲门,胡丽叶塔打开公寓的门。她看上去有些呆滞,仿佛昨晚睡得很糟糕。洛伦佐走进过道,他即刻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其实,只要看看胡丽叶塔,就一目了然。他们像平常一样相互亲吻问候。
洛伦佐:你还好吧?
作为回应……
胡丽叶塔:我在煮开水……
她走向厨房,洛伦佐紧随其后。
洛伦佐:我昨晚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胡丽叶塔:我需要静一静。
洛伦佐环顾四周,四处打量。一切井井有条,看不到任何旅行箱或者纸箱子。
洛伦佐:旅行箱呢?还有那些纸箱子?别是还没装好吧。
胡丽叶塔:我把东西全都拿出来了。我要留在马德里,洛伦佐。
洛伦佐:你在开玩笑吧?
其实,洛伦佐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他质疑地看着她。胡丽叶塔一心沏茶。
洛伦佐:这也太荒唐了吧!
胡丽叶塔安静地看着他。这一点儿也不荒唐。
胡丽叶塔:我不能跟你走了。
洛伦佐(惊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胡丽叶塔把热水倒入杯子里,杯子里放了一包茶袋,然后,加入龙舌兰糖浆。
胡丽叶塔: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对你,但请别再问我了。我不跟你去葡萄牙了,我要留在马德里。
缄默。洛伦佐打破了沉默。
洛伦佐:也不想跟我解释一下吗?
缄默。胡丽叶塔深深地吸了口气。
洛伦佐:怎么回事,胡丽叶塔?
胡丽叶塔:我考虑了很久……
洛伦佐(打断了她):难道你之前没考虑过吗?我们计划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胡丽叶塔看着他,满面羞愧。
洛伦佐:昨天你还说“如果可以的话,我宁愿不回马德里”。发生了什么事隋,这么突然?
胡丽叶塔努力控制着自己,显然,她心意已决。
胡丽叶塔(虚弱但坚定):请别追问了。
洛伦佐瞪着她,他感到口干舌燥。
洛伦佐:请给我来杯水。
胡丽叶塔默默地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水,给他倒了一杯。洛伦佐喝着水,思量着该对她说什么。
洛伦佐:你简直变了个人,胡丽叶塔。你像是个神经病……
胡丽叶塔:我知道。
洛伦佐(无奈):真不敢相信会是这样!
胡丽叶塔:昨晚我才意识到我一直在欺骗自己,我不想离开马德里,而且……我想一个人生活。对不起。
洛伦佐又瞪着她,他知道胡丽叶塔不会再说什么了。
洛伦佐:我一直知道你心中有件很重要的事情,但是你从未对我说过。你从来都不想谈论此事,我也一直尊重你的做法。
胡丽叶塔停顿片刻后,继续说道。
胡丽叶塔:我希望你能继续尊重我的做法。
洛伦佐看着她,备感震惊和羞辱。片刻后,他转身走出房门,离开了。
外景,马德里,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白天
2016年,春
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楼前,胡丽叶塔从出租车上下来。
内景,马德里,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楼内房管办公室,白天
2016年,春
胡丽叶塔走进门厅。房管走了出来。房管名叫伊诺森西奥,他头发灰白,看上去朴实、友善、面色和悦。从打招呼的方式看,两人似乎是老相识了。实际上,他们有一段时间没见了,但是胡丽叶塔说话的口吻好像他们前几天刚刚见过面似的,而伊诺森西奥第一眼并没有认出她来。
胡丽叶塔:你好,伊诺森西奥!
伊诺森西奥:胡丽叶塔小姐!好久不见!
伊诺森西奥颇感惊讶,胡丽叶塔则假装没注意到,表现出胸有成竹的样子。
胡丽叶塔:是啊,确实是。有我的信吗?
伊诺森西奥(不解):这些年来吗?没有。
胡丽叶塔:我刚搬回马德里,想租我原来那间公寓。还空着吗?
胡丽叶塔问起话来一副从容自如的样子。也许我们会认为她行为古怪,近乎精神失常。
伊诺森西奥(茫然):那间房已经有人住了……我还以为您早己经离开了西班牙呢。
胡丽叶塔:对,但是我又回来了。我怀念这条街。还有别的公寓空着吗?
伊诺森西奥:哦,二楼左侧那间空着。
胡丽叶塔:太好了!我可以去看看吗?
伊诺森西奥是个50多岁的老好人,此时,他看到胡丽叶塔惊讶不已。他记得,很多年前胡丽叶塔就病情重笃,搬走的时候还大动干戈的。他以为这么多年她没能挺过来呢。
伊诺森西奥:房间里什么家具也没有,墙壁也没有粉刷。
胡丽叶塔:没关系的。
(切至)
内景,马德里,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二层,住所三,白天
2016年,春
胡丽叶塔和伊诺森西奥出现在过道的尽头,那里直通公寓宽敞的客厅。墙壁的颜色与同一幢楼里她原来那间公寓不同,房间的布局和大街朝向则别无二致。他们在过道里停了下来。胡丽叶塔环顾房间四周。房管看着她,一副很不自在的样子。
木地板脏乱不堪,房间的墙壁呈灰绿色,原住户的像框和家具留下的痕迹依稀可见。客厅有三个窗户,都没有窗帘。
伊诺森西奥:房间很脏,我说过。
胡丽叶塔:我会打扫干净的。我租了,伊诺森西奥。
一道道阳光透过朝向街道的三扇窗户,照亮了宽敞的客厅。客厅的一侧有个壁炉,把墙壁分割成两段。壁炉的两侧各有个书架,书架上空空的。书架旁边是一只被遗弃的凳子和一把扶手椅。
伊诺森西奥:可是房间还没有整理好啊,胡丽叶塔小姐。把您的电话号码告诉我,我会给您打电话的。
胡丽叶塔:不必了,真的。只要浴室和厨房能用就行,其他的由我来处理吧。
伊诺森西奥(慌忙说道):浴室和厨房都是新的。
(切至)
内景,马德里,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二层,住所三,白天,另一天
2016年,春
胡丽叶塔站在新公寓的客厅里,等着两个男人把最后一个纸箱子放好,就是我们在影片开始的时候看到的那些纸箱子。她给两个男人各付了小费。她没从原来的住处搬来任何家具,只是带来了衣服和书籍。
(切至)
内景,马德里,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二层,住所三,同一天,夜晚
2016年,春
夜幕降临。胡丽叶塔独自一人在房间里,她己经打开了几个装有书籍的纸箱,其中就有我们先前见到的那个。她拿出洛伦佐·亨蒂莱的小说《再见,火山》和用泡塑包着的那件呈坐姿的男人雕塑。她还拿出先前那个像圣诞卡一样的蓝色信封。
她坐在扶手椅上,打开那个蓝色信封。她把那只凳子当做桌子,把信封里的东西全都倒在凳子上,凳子面上撒满了被小心撕碎的一张照片的碎片。她用手把照片碎片摊开,摆成了一个复杂的拼图:往昔。
(切至)
外景,马德里,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二层,住所三,夜晚
2016年,春
胡丽叶塔来到窗前。我们是从公寓外面,从人行道暗处某人的视角观察她。
她呼吸着夜晚的空气,空气来自那张被撕碎了的照片所属于的往昔,空气来自她以前和现在居住的街道。从楼下望过去,她的身影显得高深莫测。
内景,马德里,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二层,住所三,夜晚
2016年,春
一阵春风掠过,把凳子上的照片碎片吹散了一地。
(切至)
内景,马德里,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二层,住所三,客厅,夜晚,接前景
2016年,春
胡丽叶塔正坐在那把老旧的扶手椅上,旁边是一盏落地灯。那张被撕碎,被吹落的照片又完完整整地摆在她旁边。
胡丽叶塔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硬面笔记本。在笔记本的扉页上,她用大写字母写了“安蒂娅”这个名字。从其所处的中心位置可以看出,安蒂娅是她后续要写的内容的标题。
初始只是个寥寥数语的清单。
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
她到科莫湖来买东西,她一定是居住在一个没什么商店的小镇。也许她住在附近瑞士某个昂贵的小镇,到较便宜的意大利购物。
她没有化妆,消瘦。
她认为我还住在马德里。
外景,马德里,街道,白天,接前景
2016年,春
这是当今马德里街头非常典型的景象。
与“住在马德里”相符,我们看到胡丽叶塔缓慢地走在大街上,大街上人来人往。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她每个人都要看上一眼,特别是女人们。看到有人手牵两个孩子,便朝他们微笑。
外景,马德里,露天篮球场,接前景
2016年,春
这里是她居住的小区。
她独自一人走进一个露天篮球场,坐在长凳上,看着孩子们玩耍。她从提包里拿出一个苹果,慢慢地吃着。跟上次一样,我们是从公园里某个隐蔽的人的视角观察着她。
外景,马德里,胡丽叶塔的住所三附近,傍晚
2016年,春
黄昏时分,胡丽叶塔疲惫不堪地回到新公寓。她走了一整天。
附近街角处,有人看着她打开楼门,然后,注视着二层公寓的窗户,直到房间的灯亮了。
隐藏在暗处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洛伦佐。
(切至)
内景,马德里,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二层,住所三,夜晚
2016年,春
窗户仍旧是光秃秃的。光秃感无处不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更加突显胡丽叶塔形单影只。我们可以看到几个装书的纸箱,仍然未打开。
她现在有了一张可以书写用的桌子,一把舒服的靠背椅,一盏台灯。背景处,餐柜上有四幅装在像框里的合影照片,一张是与她父母的,一张与苏安的,一张与阿瓦的,一张与洛伦佐的。墙上还挂着两幅照片。
书桌上摆放着两个装有铅笔和彩笔的瓶罐和那个硬面意大利笔记本。那张被撕得粉碎的照片像拼图一样拼到一起,第一次显露出全貌,那是胡丽叶塔与少年安蒂娅的合影。照片上满是横七竖八撕裂的痕迹。
书架上摆满了书。对于一个独居的女人来说,房子足够大了。
胡丽叶塔端详着那张被撕碎,又被重新组合在一起的照片,用指尖轻触它。随后,她开始写信。
胡丽叶塔(画外音):亲爱的安蒂娅……
她停了下来。怎么往下写呢?她深吸一口气,看着重新拼接起来的照片中的女儿。
胡丽叶塔(画外音):我想告诉你我以前没有机会说出的一切,因为当时你尚幼小,而且,于我而言,发生的一切或是让我痛心疾首,或是出于羞愧,我难以启齿。
她停了下来。她环视四周,眼里噙着泪水,继续写道。
胡丽叶塔(画外音):如今你不再是小孩子了。比阿特丽斯告诉我,你有了自己的孩子,而且至少三个。你己经长大成人,还做母亲了!我该从何说起呢?(她思量着)就说说关于你父亲的事吧。当初,你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说是在火车上,但是事情远非这么简单。
外景,三十年前,夜晚
1985年,冬
在加利西亚和马德里之间的某地。画面出现前,我们听到火车的声音。
火车穿过一片树木繁茂的地区。
内景,火车,卧铺包厢,夜晚
1985年,冬
年轻的胡丽叶塔的特写镜头伴随着画外音出现在画面中。此时,胡丽叶塔正坐在火车车窗旁,手里拿着一本书。她注视着窗外,恍如正透过玻璃倾听着自己三十年后的声音。
胡丽叶塔(画外音):当时我25岁。那天夜晚,天气恶劣,寒风凛冽。
黑暗中,突然,一段树枝随风飞驰而来,狠狠地撞击在车窗上,仿佛要击穿它。树枝在窗户上挣扎了片刻,然后,被同一股风刮走,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来自大自然的警示一般。
胡丽叶塔从书本上抬起头来,显然被那幻影般树枝的出现吓了一跳。透过车窗,我们可以看到一片掩映在繁茂树木中的乡村,而车窗玻璃内面反射出一个男人的双腿。这个男人刚刚走进包厢,正站在她面前。
忧伤男人:这个位子有人吗?
座位显然是空着的,包厢里没有其他人,也看不到任何旅行箱。胡丽叶塔点点头,她还未从刚才树枝砸在车窗上时受到的惊吓中缓过神来。男人把一个皮包放到行李架上,脱下大衣,并仔细地叠好。他把大衣放在身边,然后,就在胡丽叶塔对面的座位上坐下。
男人身穿一件破旧又不合身的套装,给人感觉像是最近几个月减了体重。上身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还戴着一副眼镜。他不是那种很有魅力的人,皮肤长满麻点,犹如得过天花。他的表情就像其外表一样,黯然神伤。
胡丽叶塔对他顿感鄙夷不肩。她有些惶恐不安,生怕被他的悲伤所感染。她低下头,又看起了手里的书,那是一篇标题为《希腊悲剧》的散文。忧伤男人试图表现出温馨和蔼,甚至有些恳求般的样子,以掩饰自己的悲伤。他试着搭讪。
忧伤男人:那树枝太惊人了。
胡丽叶塔微微点点头。
忧伤男人:吓着你了?
胡丽叶塔:是啊,的确。
说完,她又低下头看书,礼貌地表现出回避的态度,心想最好是早早地对他冷淡一些。但是这位和蔼可亲的搭讪者却不肯罢休。
忧伤男人:你独自旅行?
胡丽叶塔:对。
忧伤男人:刚才看到你一个人的时候,我以为……那好,我们能做伴了。
胡丽叶塔对男人的好意不肩一顾,她只想继续看书,但对面的男人总让她无法专心。她感到很不自在,便冷酷地看了他一眼。男人觉察到胡丽叶塔的拒绝,他眨了眨眼,露出一副无奈,悲伤的样子。
忧伤男人:你不想说话……真可惜!
最后这句话他是对自己说的。他突然显得很沮丧。胡丽叶塔站了起来,她不想再继续下去。
胡丽叶塔:抱歉,我得出去。
男人伤心地看着她,或者说,他根本没敢看她,而是陷入自我忧伤之中。
内景,火车,车厢过道,夜晚
1985年,冬
胡丽叶塔走出卧铺包厢。在踏上过道的那一刻,她最后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男人看着她离开了包厢。
过道里,她看见隔壁包厢里坐着两个女人,她们也在看着她。胡丽叶塔径直走向餐车,犹如逃离那些眼神一般。
内景,火车,餐车,夜晚
1985年,冬
餐车里寒气逼人。刚才匆忙中,胡丽叶塔忘记了带上大衣,不过,眼下她倒不觉得需要穿大衣。餐车的车窗比包厢的要大很多,车厢里只有一位顾客——苏安。他背对胡丽叶塔,正全神贯注地看着窗外的景色,一片白雪皑皑。
这时,一只雄鹿穿过冰冻的原野,斜着朝火车奔来,毫不顾忌会被撞倒。雄鹿品种高贵,皮毛呈棕银两色。整个景象在白色田野的衬托下,宛如儿童恐怖故事中的一幅插图,恍如梦境。胡丽叶塔来到窗前,惊讶地看着窗外奔跑在雪地上的雄鹿。苏安意识到胡丽叶塔站在他背后,他并没有看她,只是说道。
苏安:但愿它别靠火车太近。
他说的是雄鹿。
胡丽叶塔:它毫不惧怕,它在求偶,它在空气中闻到了雌鹿的气味。
苏安终于开始注意她了。胡丽叶塔和苏安素昧平生,两个陌生人一起望着奔跑的雄鹿,感到有一种神秘的力量把他们连在一起,并融入眼前这片情景交融的景色中。远处是冰天雪地的乡村,银色雄鹿追寻着它的爱侣。眼前,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出神地注视着它,如痴如醉。
内景,火车,餐车,夜晚
1985年,冬
苏安(伸出手):我是苏安。
胡丽叶塔握住了他的手。
胡丽叶塔:胡丽叶塔。
胡丽叶塔手里还拿着她的书。
苏安:想喝一杯吗?
胡丽叶塔:好吧。
服务员走了过来,胡丽叶塔点了茶水。
餐车的颜色和氛围具有爱德华·霍普(注2)的画作风格。
苏安身材结实,面庞受到风吹日晒,显得苍老,他这个年龄本不该有那么多皱纹。他坚实,富有魅力,笑起来和蔼可亲。同时,他透出一种自信的气场和自然流露的威严。他比胡丽叶塔大十岁,也就是说,他当年35岁。苏安与胡丽叶塔刚才在包厢里见到的那个男人完全相反,他毫不掩饰对胡丽叶塔的好感。
内景,马德里,费尔南多六世大街19号二层,住所三,当前
2016年,春
胡丽叶塔依然在给女儿写信。
胡丽叶塔(画外音):苏安告诉我他的名字,我说我叫胡丽叶塔。他说他结婚了,他妻子安娜昏迷五年了。
外景,火车,餐车,从外面看
1985年,冬
胡丽叶塔与苏安边喝边聊。皎洁的月色映在车窗玻璃上,餐车里只有他们两人。我们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成年胡丽叶塔的画外音复述了当时的情景。
胡丽叶塔(画外音):我告诉他我在教古典文学,是临时替补一个生病的老师。苏安说他是渔民,有三艘小渔船,那天他是去马德里给其中一艘买引擎。他一直都生活在海边,住在他祖父从古巴过来后买的房子里。
外景,火车进站,夜晚
1985年,冬
火车慢了下来,缓缓驶入一个小镇车站。车站在火车的一侧,除了站台上因为有遮挡外,其他地方到处都是厚厚的积雪。有三四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乘客上了火车。天空漆黑一片,站台上除了站长和扳道工别无他人。
内景,火车站,餐车,夜晚
1985年,冬
火车司机(画外音):停车十分钟!
苏安站了起来。他对胡丽叶塔说。
苏安:想伸展一下腿脚吗?
胡丽叶塔很想陪他去,但她把外套落在座位上了,座位对面就是那个忧伤男人。她不想回去拿。
胡丽叶塔:我的衣服不够暖和。谢谢。
苏安:那一会儿见。
胡丽叶塔看着他下了车,消失在视野外。
苏安打开车门时,一阵寒风钻进车厢。
胡丽叶塔想去拿她的外套,但是不想再见到那个皮肤上长着麻点的男人。她有意无意地留在了餐车里,等着苏安回来。她喝着茶,想专心看书,那是阿尔宾·莱斯基的《希腊悲剧》。此时,书名几个字出现在画面的下方,仿佛是在给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件命名一样。
(切至)
外景,车站,火车外面,夜晚
1985年,冬
火车又缓缓地出发了。
内景,火车,火车司机驾驶室,夜晚
1985年,冬
火车司机驾驶室内,司机启动机车。
内景,火车,餐车,夜晚
1985年,冬
胡丽叶塔仍然坐在同一张桌子前看书。画面背景中还有另外两个人。透过餐车车窗,我们看到火车已经开动。胡丽叶塔朝车厢门口处张望,期待苏安出现。
内景,火车,火车司机驾驶室,夜晚
1985年,冬
火车司机看到铁轨上有不明之物,迅速按下红色制动按钮。他惊恐万状,脸色煞白。
外景,火车,夜晚
1985年,冬,同时
特写镜头中的车轮突然刹车,发出吱吱响声,同时,擦出片片火花。
内景,火车,卧铺车厢,夜晚
1985年,冬,同时
胡丽叶塔隔壁的包厢里,两个提包掉落下来,砸到坐在里面的两个女人,其中一个女人被砸到了头。
内景,火车,餐车
1985年,冬,同时
餐车里,刹车的惯性让胡丽叶塔往前冲向桌子对面,茶杯顺着桌面滑落到地板上。服务员正一手托着托盘服侍几个顾客,刹车让他措手不及。他跨开双腿,想尽可能保持平衡,但是茶杯和玻璃杯滚落到地板上,摔碎了。吧台里的酒瓶和玻璃杯伴随着车厢的颠簸,在搁架上跳动着。
内景/外景,火车,餐车
1985年,冬
火车最后猛地停了下来。胡丽叶塔离开餐车,走向她的卧铺包厢。
内景,火车,过道,夜晚
1985年,冬
她隔壁包厢的那两个女人抱怨着走了出来,来到过道上。
女人甲:怎么回事?
女人乙两手抱着头。
一个年轻人也来到过道上。
年轻人:火车停了。
女人甲:怎么啦?这么猛?
列车长出现在过道的尽头,他快速走向那两个女人和年轻人。列车长掩饰着他的惶恐,以免让乘客们感到惊慌。在列车长身后,一个醉醺醺,蓬头垢面的男人也从包厢门口探出头来,看着这几个人。
列车长:不用担心。没事儿。我们刚刚停车了。
女人乙:哼,行李掉到我头上,差点砸死我……
胡丽叶塔出现在过道的另一头,不安地朝这几个人走来。
与此同时,那个醉醺醺,蓬头垢面的男人从他的包厢里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他太太,一个戴着大垫肩,说话粗鲁的女人。他们加入到年轻人,列车长,两个女人以及胡丽叶塔当中。
醉醺醺的男人:火车撞到了什么东西吗?刚才有一头雄鹿在火车旁跟着跑。
列车长(否定他的话):不是。你想多了!
女人甲:我也看到了……
胡丽叶塔记得那头华丽的雄鹿,想到它可能被火车撞到,不禁心头一紧。
列车长(语气坚定):请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去,让开过道。
年轻人回去了。
胡丽叶塔站在她隔壁包厢的那两个女人旁边。
胡丽叶塔: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乙:火车急刹车,行李砸到了我的头!
列车长(对胡丽叶塔说):火车很快再度启动。请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过道的另一头,醉汉的太太正试图劝他返回包厢,可是醉汉不听,不断地胡搅蛮缠。
列车长朝着胡丽叶塔来的方向走去,走向餐车。
内景,火车,过道,夜晚,接前景
1985年,冬
过道里,胡丽叶塔站在那两个女人旁边。她朝自己的包厢看去,她留在行李架上的箱子滑动了少许,但忧伤男人的包却掉落到地上,他的外套依然在原处未动。此时,胡丽叶塔注意到,那个男人不在包厢里。
胡丽叶塔:你们见到坐在这里的那个男人吗?
女人甲:戴眼镜,穿黑色高领毛衣那个?
内景,火车,胡丽叶塔的包厢/过道,夜晚,接前景
1985年,冬
胡丽叶塔点点头。她走进包厢,手里依然拿着她的书。
女人甲:我看到他在过道里,肯定不会走远的。
胡丽叶塔把书放在座位上,然后,捡起地上的皮包。让她奇怪的是,皮包很大,但没什么分量。她把皮包放回到她对面的座位上,心中疑惑不解。
女人乙:我们停车的时候,他下到站台去了。我看见他在雪地里走,他没穿外套,才引起我注意。他可能是喝醉了。
女人甲:也许他还在车站游荡呢,所以才停车了。
胡丽叶塔朝窗外看去,雪地上,列车长正朝着司机驾驶室方向跑去。她有一种不详之感。
胡丽叶塔好奇地看着她面前的皮包,仿佛那是个活体。她听到两个女人回到她们的包厢里,终于没有人看着她了。她站起来,忍不住想打开皮包的诱惑,她拉开皮包拉链,分开皮包两侧。让她吃惊的是,里面什么也没有,皮包完全是空的。
她疑惑地来到过道上,然后,朝着餐车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们是从外面,透过过道的窗户看着这一幕。她朝着通往月台的一个车门走去。
外景,火车站,夜晚,接前景
1985年,冬
胡丽叶塔出现在通往月台的车门前。她看见几个男人从火车驾驶室回来,走在昏暗的雪地里。起初,她只能辨认出几个人行走时的轮廓,渐渐地,可以看清楚他们。后来,她看到他们抬着一副担架,其中就有苏安和列车长。他们看上去个个神情肃穆,怅然若失,仿佛是个送葬队伍。
从她所处的位置,胡丽叶塔看不出担架上是什么。况且,不论是什么,上面还盖着毯子。忧惧不安使得她面色苍白。她跳下月台,两脚陷入雪中。她朝那几个人奔去,外套也没穿。
苏安看到她,马上过来,让她不要走近那几个人。
外景,火车站,夜晚,接前景
1985年,冬
苏安:你在这儿干吗?回车上去!小心得肺炎!
胡丽叶塔(不安):担架上是什么?
苏安:什么?
胡丽叶塔:是那头雄鹿吗?
苏安:不是!为什么这么说?
胡丽叶塔(惊恐):那么是个人啦?!
苏安(恳切):快,上车吧!
从苏安的眼神中,胡丽叶塔可以看出她的猜想是对的,那几个人正抬着个死人。黑暗中,胡丽叶塔两眼闪烁着泪光。
胡丽叶塔(惊恐):啊!是他!所以才停车……(她紧盯着苏安,想得到证实)戴眼镜、穿黑色高领毛衣的男人……
苏安没否定她,但也没证实。胡丽叶塔突然哭了起来,苏安拉着她往前走。
苏安(慈父般地):上车吧,好吗!
苏安用双臂搂着她,帮她挡寒,然后扶她上了车。胡丽叶塔又最后看了一眼送葬队伍,此时,队伍己经到了车站主楼。
(切至)
内景,开动的火车,胡丽叶塔的包厢,夜晚
1985年,冬
胡丽叶塔一直在哭泣。她坐在原来的座位上,一直在擦拭鼻涕和眼泪。
苏安坐在她对面死了的男人的座位上。
胡丽叶塔:他就坐在你现在坐的地方。
苏安安静地听着,那是一种让人感到被理解,能宽慰人的安静,就像某人在听一个孩子大肆渲染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儿一样。
胡丽叶塔:他想跟我聊天,可是……我不喜欢他看我的眼神,我就跑了出去……我真不知道他当时的心情如此糟糕!
苏安(真诚):任何女孩儿都会这么做的……
胡丽叶塔(内疚):我应该意识到的!
苏安(温柔):别折磨自己了。不管怎么样,他都会自杀的。
胡丽叶塔:他为什么带了个空皮包呢?
苏安:我不知道。(做解释)或许他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上车前他就全计划好了。没人会因为一个漂亮女孩不跟他说话而去自杀的。
胡丽叶塔依然艴然不悦,但是苏安的陪伴让她感到宽慰。两个人会意地看着对方,心倾神驰。
(切至)
内景,开动的火车,胡丽叶塔的包厢,夜晚
1985年,冬
包厢里只有从窗户透进来的一丝光线。包厢里没有别人,苏安和胡丽叶塔躺在平行的座床上,两个人头脚相对。胡丽叶塔背对着苏安,她醒着,心神不定。苏安面朝她躺着,两眼打量着她的双腿,臀部和腰部。两人之间仅有几英寸之隔。
他们这样躺着是因为:把座位前移,靠背后躺,腿就可以搭在对面的座位上。如此这般,座位就成了一张由三部分连接起来的床,原来的六个座位就变为三张床铺了。
苏安躺在第一张床上(靠近窗户),胡丽叶塔躺在第二张上(即中间的那张)。两床之间大约有八英寸的间距。两人都穿着衣服,相互甚至碰不到,但他们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苏安换了个姿势,完全平行地躺在胡丽叶塔旁边,即两人的头是并排的。他头枕在扶手上。胡丽叶塔呼吸急促。苏安抚摸着她的腰部。胡丽叶塔转过身,不再背对着他。
胡丽叶塔:我睡不着。
苏安:我也是。
两人激情地亲吻。
(切至)
内景,开动的火车,胡丽叶塔的包厢,夜晚
1985年,冬
画面是窗户的镜头,但只能看到窗户的边缘。窗外,夜幕下的原野快速地向车后方闪过,穿过没被冰雪覆盖,黑灰翠绿相间的大地。包厢里惟有从车窗透进来的一丝光线。车窗玻璃上映照出两人在包厢里如饥似渴地做爱的影像。转瞬即逝的乡村景象仿佛映射在两个恋人的身上,靠近火车的树木更强化了那种飞驰的感觉。
此时,两个半裸的年轻人忘掉了死亡引起的不快,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
(切至)
外景,马德里,住所三,另一街道
2016年,春
回到现在。56岁的胡丽叶塔正走在马德里的大街上,走在那些能让她回忆起女儿的地方。她悠闲地走着,并没有明确要去的地方。她用亲切,善意的眼神看着每个擦肩而过的人。洛伦佐一直在隐秘地观察着她。
胡丽叶塔一心想让自己容易被人注意到,而洛伦佐则试图隐蔽自己。我们看见胡丽叶塔站在远处,时而被经过的车辆或行人遮挡。
(切至)
内景/外景,马德里,阿拉瓦卡“探索”学校
1985年,春
学校里的一间教室内
时间是1985年。胡丽叶塔完全是一副当时那种时尚女孩的穿着打扮。她的头发染成了白金色,发型呈爆炸式,身穿皮制短裙和上衣。可以说,她是学校里最性感的老师。
教室里坐满了少年学生。
胡丽叶塔在黑板上写了三个希腊语单词:Thalassa,Hals,Pontos。(注3)
胡丽叶塔:希腊语中,这三个词都是“海洋”的意思。
她转过身来面向学生。
胡丽叶塔:“Pontos”意指大海和外海,比喻大海为路,冒险之路。因此,尤利西斯被公认为杰出的航海英雄。
胡丽叶塔和蔼可亲,与学生们平等相待。她教的古典文学课生动有趣,学生们踊跃参与互动。
胡丽叶塔:例如,当尤利西斯遭遇沉船,最终抵达女神卡吕普索的小岛时,他精疲力竭。美丽的卡吕普索仙女……马科斯,你认为谁是最美丽的女人?
胡丽叶塔走到那个学生的课桌前。马科斯是个英俊的小伙子,他知道自己长得帅气,露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马科斯:你。
同学们哄堂大笑。
胡丽叶塔:这个不算数,因为我是老师,而且,老师不该与学生发生性关系。来,告诉我还有谁。
马科斯:金·贝辛格。
胡丽叶塔:她很可爱,可比我漂亮多了。
另一个学生:安赫拉·莫利纳。
胡丽叶塔:她也很漂亮。然而,卡吕普索好比把金·贝辛格和安赫拉·莫利纳的美貌集于一身,而且,她愿意给予尤利西斯一切。喂,迭戈。
她转向另一个学生。
胡丽叶塔:告诉我她愿意给予尤利西斯的一样东西,很重要的东西。
迭戈(带有葡萄牙埃斯特雷马杜拉的口音):她的身体。
又是哄堂大笑。
胡丽叶塔:那是第一样东西。还有什么……我们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男生:青春永驻。
胡丽叶塔:正是,还有长生不老。但是尤利西斯拒绝了,他扬帆出海,去挑战一个接一个的危难。这三个词中,你们认为哪个词最能表达尤利西斯所渴望的大海?
女学生甲:Thalassa!
胡丽叶塔(亲切):不对。
女学生乙:Pontos。
胡丽叶塔:对啦,“Pontos”。大海,外海,通往险境和未知之路。
(切至)
内景,“探索”学校,走廊,白天
1985年,春
胡丽叶塔走在走廊里,与几个学生和老师迎面而过。她跟他们打招呼。
胡丽叶塔在校长办公室门前停了下来。她敲门,里面有人说让她进来。
内景,“探索”学校,校长办公室,白天
1985年,春
校长让她在与自己隔着办公桌对面的扶手椅上坐下。
校长:马蒂内夫人下周就要回来了,所以……你的代课安排即将结束。
胡丽叶塔点了点头。
校长:我希望你知道,我们对你的工作非常满意,古典文学课的出勤率从来没有这么高过。
胡丽叶塔:谢谢。这六个月来我很开心。
校长:那就好。
胡丽叶塔站了起来。
校长:等一下……刚收到你的一封信。
校长从办公桌的一个抽屉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胡丽叶塔。胡丽叶塔看到发信人的名字是苏安·费霍,还有他在拉科鲁尼亚(注4)雷德斯小镇的详细地址。
胡丽叶塔用探寻的眼神看了校长一眼,然后,把信封翻过来。她看到信是寄给她的,尽管信封上没写姓,只写着她的名和学校名称。
校长:是给你的吗,胡丽叶塔?
胡丽叶塔:是的,是的。
校长:我觉得就是寄给你的,这里没有其他人叫胡丽叶塔。
外景,“探索”学校,出口处
1985年,春
学校主楼门前,学生们进进出出。家长们有陪学生来学校的,也有来接学生的,完全是学校周边常见的那种人流景象。
胡丽叶塔手里拿着苏安的来信,边走边念。
苏安(画外音):亲爱的胡丽叶塔,不知道你是否还在这所学校教课。但愿如此,因为我只有你这个地址……
内景/外景,火车,春日田野,接前景
1985年,春
火车车厢里,胡丽叶塔正注视着窗外春意盎然的田野。胡丽叶塔手里拿着那封信,宛如拿着一张车票或是一本护照。苏安读信的声音传入我们耳中。
苏安(画外音):我非常想念你。我无法忘怀火车上的那一夜。
胡丽叶塔兴奋不己,她呼吸急促,把手放到胸口上。
苏安(画外音):安娜还是老样子,或许更糟了。虽然我只离开了两天,可是我回来时,她看上去更糟糕了。一直在她身边的时候反而觉察不出。
我今天没去捕鱼,才给你写信。今天海浪很大,下午有暴风雨。
内景/外景,雷德斯,出租车,白天,接前景
1985年,春
一辆出租车行驶在雷德斯的街道上,这里是一个海滨小镇。
苏安(画外音):我想看到你出现在茫茫烟雨中,四处找地方避雨,而那个避雨处就是我的家。
胡丽叶塔坐在一辆当地的出租车里,她没带什么行李,只有一个中等大小的包。
外景,雷德斯,苏安的住所,白天,接前景
1985年,春
随着苏安的画外音结束,出租车停在了一幢烟灰色的两层小楼前。胡丽叶塔下了车。房子具有现代主义特点,大门呈拱形设计,表面用喷涂混凝土技术装饰。正门前有一片用陶土砖铺成的空地,用混凝土围栏分隔开,围栏上方装有边框。围栏是白色的,房子的后面可以看到大海。房子与沿街其他的房子截然不同,事实上,街上所有的房子都各具特色。
虽然眼下没有烟雨茫茫,胡丽叶塔依然演绎了渔夫书信中表达出的渴望。她来到了这里,站在他家门前,推开院门。院门口有一只棕红色的狗,蹦蹦跳跳地叫着。看到胡丽叶塔朝前门走来,直接冲她扑了上去。狗长得强壮,完全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撞翻在地,但它只是闹着玩儿。
胡丽叶塔按下门铃。
一位妇女打开房门。她对着狗大喊。
玛丽安:辛纳蒙!
胡丽叶塔抚摸着狗,狗美美地附和着。
玛丽安是个50多岁的加利西亚老妇人,强壮,矜持,看上去饱经风霜。
玛丽安:辛纳蒙!别惹人讨厌!
胡丽叶塔:你好!
玛丽安是那种很自以为是的女人,从不掩饰对别人的品头论足。她上下打量着胡丽叶塔,露出一副不屑的样子。
玛丽安:我想你是来晚了,葬礼是在昨天。
胡丽叶塔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看着玛丽安,无所适从。
玛丽安:不过,你要是愿意的话,就进来喝杯咖啡吧。我叫玛丽安,是这里的管家。
胡丽叶塔接受了邀请,但是依旧因为听到有人死了,且已经下了葬而感到心有不悦。
她们走过一间宽敞的门厅,门厅有一道门与房子的其他部分连接。墙上挂着一幅海景画和一幅某个旧时代女人的油画肖像。
不论从哪个方面来说,玛丽安都是个冷酷的女人,长得也很难看。她两只眼晴颜色各异,微微鬈曲的头发散乱着。她非但无意以礼相待,一举一动反而恰恰相反,给人感觉好像她才是这个房子的主人。她轻蔑地认为,胡丽叶塔只不过是苏安信手拈来的感情玩物,而且,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看法。她邀请胡丽叶塔进屋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
内景,雷德斯,苏安的住所,厨房,白天
1985年,春
胡丽叶塔跟着玛丽安进了屋。靠近门厅一侧的餐柜上,一艘刷着靛蓝色油漆的船模型引起了她的注意,她用很专业的眼光端详着这件艺术品。
她们俩从前门穿过门厅和过道,走向厨房。
玛丽安:你与安娜什么时候认识的?
胡丽叶塔松了口气。死了的人是安娜。苏安没事儿。
胡丽叶塔:安娜?我不认识她。
玛丽安:我想也是。过去六年里,安娜从没有离开过这里。
她们走进厨房。厨房有三个宽大的窗户,面朝大海。大海的魅力弥漫着整个厨房,也让胡丽叶塔眼前一亮。
胡丽叶塔(惊奇):啊!大海!
玛丽安:第一次看到大海很震撼,是吧?坐吧。
胡丽叶塔顺从地坐在厨房中间的一张桌子旁边。玛丽安背朝着她,在厨房操作台上给她准备咖啡。
玛丽安:这么说你是来找苏安的啦。
胡丽叶塔点点头,含糊地应了一声。她原想找个借口说自己正好经过此地,去见住在附近的一个朋友,但是在最后时刻,她改变了主意,因为那样做正好会屈服于玛丽安的傲慢。
玛丽安:我想他今天晚上不会回来了,他跟阿瓦在一起。
玛丽安瞄了胡丽叶塔一眼,想看她有何反应。她递过来一些点心,胡丽叶塔拒绝了。尽管饿得慌,她只接受了咖啡。
玛丽安:你认识阿瓦吗?
胡丽叶塔摇摇头。
玛丽安:她做陶艺和雕刻。
胡丽叶塔猜想,门口的那尊雕塑,还有那艘蓝色的船模型,一定是出自她手。
玛丽安在胡丽叶塔对面坐下,好像在猜测胡丽叶塔心里在想什么。
玛丽安:在安娜还能听和说的时候,阿瓦和安娜是好朋友。可怜的安娜就像棵植物一样,而男人又需要女人。(炫耀地看着胡丽叶塔)但是不该由我对苏安说三道四。
胡丽叶塔手里端着空咖啡杯,听着玛丽安的述说。
玛丽安:再来杯咖啡吗?
胡丽叶塔:不了。
玛丽安:那把杯子给我吧,我给洗了。
玛丽安接过杯子,站了起来,走到操作台前。她边打开水龙头边问道。
玛丽安:那,你打算怎么办啊?你还能赶上8点的那趟车,车就经过附近的广场。
胡丽叶塔没有回答,只是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此时离开车还有差不多三个小时。
玛丽安:要么你先跟我到我家,让我丈夫送你上车。
玛丽安走过去拿起挂在衣钩上的外衣。
胡丽叶塔:我累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在这里等。
玛丽安(震惊):在哪儿?
胡丽叶塔:就在门厅那里。
玛丽安认为她这么做太鲁莽,太草率了。
玛丽安:你一个人吗?
玛丽安内心揣摩着,胡丽叶塔用这种口吻说话,她到底跟苏安是什么关系。她意识到,如果就这样把主人一位真正的好友给轰出去,未免有些冒失。
从一开始,玛丽安与胡丽叶塔的见面就是一场交锋,一场家庭权利的争夺,尽管这个争夺毫无意义,而且为时尚早。
玛丽安让步了,尽管她毫不掩饰自己对胡丽叶塔的不屑和极不信任。她拿起外衣和包。玛丽安改变了策略,说话的口吻变得友善了。
玛丽安:我很想自下来陪你,但是不行。我己经把我丈夫晾了好几天了。
胡丽叶塔:非常感谢。
此时此刻,玛丽安悔恨交加,她很明白,胡丽叶塔是首次交锋的胜利者。玛丽安站在门厅处。
玛丽安(懊恼):好吧,反正辛纳蒙会跟你留在这里的。
胡丽叶塔在门厅里一把简陋的扶手椅上坐下来。
胡丽叶塔:谢谢你。
玛丽安:小心别睡着,错过了班车,啊?我给你打电话吧,以防万一。
胡丽叶塔:不必麻烦了。
玛丽安(站在门口):我给你打电话。
玛丽安走了。胡丽叶塔放松了下来。狗走到她旁边,表现出友善的样子,胡丽叶塔高兴地接纳它。胡丽叶塔独自一个人,坐在苏安的家里。
(切至)
外景,雷德斯,苏安住所的正面,漆黑的夜晚
1985年,春
万籁俱寂,只有大海发出阵阵低沉的海浪声和远处一只狗的叫声。苏安从一辆面包车上下来。他打开前门,走进门厅。房子里悄无声息,门厅、厨房和过道的灯全都关上了。
内景,雷德斯,苏安的住所,过道/苏安的房间,清晨,接前景
1985年,春
夜深人静。苏安看了看房间四周,一切井井有条。他顺着过道来到自己的卧室门前。他慢慢地打开门。他站在门口,欣赏着眼前的景象。
此时,胡丽叶塔正躺在皮扶手椅上睡觉。旁边,低矮的桌子上有一盏小灯,灯光照在墙壁上反射回来,微微地照亮胡丽叶塔躺着的身姿。狗睡在她旁边的地上。苏安不想打扰这一切,他没有开顶灯。房间里,除了胡丽叶塔外,其他一切都隐藏在半明半暗中。
苏安轻轻地走到扶手椅前。他不想吵醒胡丽叶塔。他把她抱了起来,放到床上。胡丽叶塔睁开了眼睛。
苏安(轻声):别……
胡丽叶塔赶忙解释。
胡丽叶塔:我收到你的信,就来了。
苏安:嘘。
苏安温柔地示意胡丽叶塔不要说话。他把她放到床上,两人迅速脱掉衣服,仿佛他们只有几分钟的时间。胡丽叶塔躺在床上就把衣服脱了,她解开上衣扣子,苏安帮她拉过头顶。他尽情地亲吻她。
胡丽叶塔:我万万没想到你太太……
苏安没让她把话说完。他尽情地亲吻她,封住了她说话的嘴。
苏安:现在别想那个。
苏安坐在床边,继续脱衣服。胡丽叶塔上身赤裸,从后面搂住了他。她亲吻着他的脊背,双肩……她在探寻另外一个女人的气味儿,未曾见面的阿瓦的气味儿。但是她没有闻到,苏安身上只有大海的味道。
(切至)
内景,雷德斯,苏安的住所,第二天早晨,厨房,白天
1985年,春
苏安走出卧室,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他看到胡丽叶塔正在厨房里忙活着,便停下来惬意地看着她。胡丽叶塔的头发打了个结,裸露着双腿,只穿着一件苏安的衬衫,又肥又大。她一边准备早餐一边大口嚼着当地的一种点心,就是她刚来的时候,玛丽安给她但是被她拒绝了的点心。
胡丽叶塔朝他一笑,好像是她被抓了个现行一样。但是她的嘴里塞得满满的,几乎没法开口说话。
胡丽叶塔:这些点心太好吃了!
苏安:都是当地的特产。
胡丽叶塔:我正准备早餐,饿死我了。
苏安:我也是。有我的吗?
苏安从背后抱住了胡丽叶塔,两人嬉戏着,亲吻着,吃着点心。可以看出,昨晚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难以忘怀的良宵。
(切至)
内景,苏安的住所,厨房,白天,接前景
1985年,春
苏安和胡丽叶塔面对面坐在厨房桌子上吃早餐。胡丽叶塔放松了很多,她继续说着她昨天晚上未能说完的道歉。
胡丽叶塔:你的信让我觉得,你是在邀请我来找你。
苏安(微笑):我确实是那个意思。
胡丽叶塔:万万没想到你妻子过世了。很遗憾。
苏安(严肃):这样也好。她那样活着没有意义。
胡丽叶塔点点头,苏安想换个话题。
苏安:玛丽安打电话给我,说你留在这里等车,但是她不确定你会不会离开。
胡丽叶塔:她说你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苏安点了点头。
胡丽叶塔:是阿瓦,对吗?
苏安笑了。
苏安:阿瓦是个老朋友,你会见到她的。跟你一样,她也是个艺术家。
胡丽叶塔(认真):我不是艺术家,我只是教古典文学,现在连这也不做了。
苏安:你一定会喜欢她的。你会见到她的。
胡丽叶塔望着苏安,仿佛刚刚做了个决定。她站了起来,把几个盘子放到操作台上。
胡丽叶塔:我想今天就走。不知道我在这里能做什么。
苏安:打鱼啊。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应该打鱼去!
胡丽叶塔站在操作台前,边笑边思量着,她对下一步该怎么办拿不定主意。苏安坐在桌边没动,胡丽叶塔犹豫不决的样子让他觉得有些好笑。
门口传来狗的叫声,玛丽安来了。
内景,雷德斯,苏安的住所,白天
1985年,春
玛丽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很多刚买的东西。她走进厨房,不屑地看了胡丽叶塔一眼。她最担心的事情到底发生了,胡丽叶塔不仅留了下来,还跟苏安睡了。此时,渔夫显得轻松愉快,他给她们俩做介绍。
苏安:玛丽安,胡丽叶塔,我想你们俩已经见过面了吧。
两个女人点点头。
玛丽安:就放那儿吧,我来洗。
玛丽安原本想说“你还是没赶上车”,但是最终没有说出口。她把袋子放到操作台上,说话时,始终背对着另外两个人。
玛丽安:她今天不走吗?
胡丽叶塔看着苏安,即刻做出了决定,而且坚定不已。
胡丽叶塔:是的。
苏安(对玛丽安说):我们去打鱼……
外景,灯塔,白天
1985年,春
远处是灯塔。灯塔被礁石和沙滩环绕。
海浪拍打着饱经风浪雕饰的岩石。经过千百年的风吹浪打,褐色的花岗岩石千奇百怪,宛如石头飞碟,有尖的,有平的,形态各异。一些岩石表面的裂缝纵横交错,宛如一道道伤口和疤痕,但是碎石依然紧紧地黏在一起。
这是自然界的一种纯美景观,美得让人窒息,激动,非常富有表现力。
远处海面上,我们看到苏安的一艘渔船。
外景,大海,白天
外景,大海,渔船的特写
1985年,春
渔船上,苏安和胡丽叶塔拨云撩雨,卿卿我我,惟有大海见证着一切。
伴随着海浪拍打船帮发出的有节奏的响声,传来胡丽叶塔的画外音。
胡丽叶塔(画外音):我没有工作,不着急离开。我本想就待几天,只想对苏安说几句话,但是我却一直拖延。那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但是我很愉快。晚上,我躺在苏安的臂弯里。我感到自己深陷其中,但同时又感到无拘无束。
内景,雷德斯,苏安的房间,夜晚
1985年,春
胡丽叶塔躺在床上。苏安坐在那把扶手椅上注视着她,对她真是百看不厌。苏安的形象看上去很像阿瓦的“坐着的男人”系列雕塑作品。
内景,雷德斯,阿瓦的工作室,白天
1985年,春
工作室内部很有特色。
阿瓦是一个非常迷人,有趣的女人。一眼就能看出,她身上散发着独立,感性,自由这样的品质。
工作室给人一种杂乱却又有序的感觉。到处是不同的材料,作为草图用的照片,裸体男人的雕塑,瓶瓶罐罐……还有尚未拆下模具的艺术品半成品,很多画作,几件完成品,烤炉。
胡丽叶塔立刻被阿瓦的雕塑所吸引,包括那些瓶瓶罐罐,男人的塑像。她走到摆放着完成品雕塑的桌子前,桌子上摆放着“坐着的男人”系列雕塑作品。它们让我们想起苏安的坐姿。胡丽叶塔立刻喜欢上了其中一件。
胡丽叶塔:我能摸一下吗?
阿瓦:如果愿意,你可以拿起来。
胡丽叶塔:噢,好重啊!
阿瓦(微笑):有10磅重,小心。
胡丽叶塔:我原以为是陶制的呢。
阿瓦:是青铜。我在最外层上了陶色釉,就是灯塔旁边礁石的颜色。
胡丽叶塔(被雕塑迷住了):很有力量感!
阿瓦:我尽量把雕塑做得结实些,免得被风刮倒。就像当地人一样,很强焊。
胡丽叶塔把雕塑放回到桌子上。
内景,雷德斯,阿瓦的工作室,另一天,白天
1985年,春
胡丽叶塔(画外音):我经常去找阿瓦。我喜欢看她工作和抽烟的样子。而她喜欢我给她讲神话故事,就像你小时候我给你讲一样。
胡丽叶塔安静地坐在扶手椅上,一边喝咖啡一边看阿瓦工作。女雕塑家拿起一把黏土,开始塑造它。她嘴里叼着一只点燃的香烟,时不时地抽两口,根本就不用手。
胡丽叶塔注视着阿瓦,她沾满黏土的双手正精心塑造着一个人物。
胡丽叶塔:神用黏土和火创造了人类和其他生物,赋予他们生存所需的本能。有些生物得到毛皮,有些得到飞翔的翅膀。轮到人类的时候,神发现已经没有天赋可以给予了。因此,人类赤裸无助地在大自然中诞生。
阿瓦静心地听着,她从未想象过第一个人诞生时赤裸,脆弱的样子。她怜悯他。
胡丽叶塔:我怀孕了,阿瓦。
阿瓦:父亲是谁?
胡丽叶塔:是苏安,我从马德里来的时候就发觉怀孕了。
阿瓦(惊讶):噢,他知道吗?
胡丽叶塔:还不知道。我不想给他压力。
阿瓦:你得告诉他。苏安很喜爱孩子。
胡丽叶塔的双眼一下子变得炯炯有神。
外景,雷德斯,苏安的住所,白天
1985年,秋
苏安打了一天鱼后回到家,辛纳蒙兴奋地跑出来迎接他,狂乱地叫着。苏安刚走到房前,还没进门,屋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苏安闪电般地冲进房子里。
外景/内景,漆黑的隧道,火车
1986年,冬
火车正穿行在一个隧道中。经过短暂的黑暗后,画外音响起。苏安,胡丽叶塔和两三个月大的孩子坐在火车里。
胡丽叶塔(画外音):你出生几个月后,我就带着你回到外公外婆家,让他们见见你和苏安。
内景,火车,隧道出口
1988年,春
光阴荏苒,两年以后。
胡丽叶塔(画外音):两年后,我们再次去看望他们。事发突然,妈妈想再见你一面,以防不测。塞缪尔外公原来是镇上的教师,他决定提前退休,放弃原先的工作,当了农民。他卖掉我小时候居住的房??
(电影中人物名字与小说中不同,文中统一使用电影中的人物名字;文中引号内文字引自原文) 《胡丽叶塔》是著名导演阿莫多瓦的新片,影片入围戛纳电影节竞赛单元。看这部片子,大多数人约莫是冲着阿莫多瓦去的,而我纯粹是为了门罗。门罗的小说集《逃离》是我的最爱之一。当然,我仍没有完全看懂,但因为实在太喜欢了,想试着写一写。 《胡丽叶塔》改编自《逃离》中的三篇《机缘》、《匆匆》和《沉寂》。影片开头,胡丽叶塔在马德里街头偶遇女儿安蒂亚的儿时好友贝亚,暌违多年得知女儿的消息,让她立刻放弃与男友搬去葡萄牙的计划,又一次开始疯狂地找寻女儿。 女儿安蒂亚在十八岁时离开胡丽叶塔,没有留下任何理由。胡丽叶塔给女儿写信,叙说这么多年的经历,在回忆与现实的穿插中,同时也讲述了自己的命运。
胡丽叶塔在火车上认识了苏安,一个老婆因病昏迷的渔夫。两人一夜风流后,各走各路,胡丽叶塔去一所学校代课教古典语言学,苏安回到海边。之后,胡丽叶塔收到苏安的来信,信中胡安说自己对胡丽叶塔念念不忘。 就因为这封信,胡丽叶塔千里迢迢跑去找胡安。女佣告诉她,前一天苏安的老婆去世了,苏安现在正在另一个女人家里。女佣明说胡丽叶塔应该走了,可胡丽叶塔却留下了,一直到多年后苏安因海难去世。 胡丽叶塔为什么没有走?她在授课解读神话人物尤利西斯时,已经给出了答案。尤利西斯放弃了一切,重投大海,面对种种挫折与磨难。他渴望的是冒险,是未知。胡丽叶塔也是如此。苏安对她来说,代表了大海。 后来,胡丽叶塔发现苏安出轨,与他大吵了一架。气头上的苏安乘船出海,再也没有回来。此时,女儿安蒂亚远在马德里的好友家中。胡丽叶塔来到马德里,向女儿当面传达了苏安的死讯。 苏安的死令胡丽叶塔崩溃。 “她感觉到仿佛有一袋水泥倒进了她的身体,并且很快就凝结了。她几乎不能够动了。”
女儿安蒂亚在好友贝亚的帮助下挑起了照顾她的任务。 两人扶起倒在浴缸里的胡丽叶塔,帮她擦干身体和头发。浴巾拿开,胡丽叶塔瞬间老去了(演员由阿德丽安娜·尤加特换成艾玛·苏雷兹)。
安蒂亚十八岁时,谎称去山里静修,再也没有回来。连续三年,每年安蒂亚过生日时都会寄一张卡片回家,告知胡丽叶塔她还活着。 “那是你猜不出对方的趣味时你寄送的那种卡片。”
胡丽叶塔处理问题的方式像极了父亲。胡丽叶塔曾带着年幼的安蒂亚回去看望父母。她发现父亲将重病的母亲锁在房间里。 “他意识中的某些房间的门关上了,窗户被遮住了——那里面的东西被他认为是太无用、太不光彩,因此也无需重见天日了。” 苏安去世后,胡丽叶塔再也没有回过在海边的家。她心中的尤利西斯承受不住现实的沉重。搬家等诸多事宜都是由安蒂亚出面打理。 在母亲去世后,胡丽叶塔数年没有回家。因为父亲同本是雇来照顾母亲的女佣在一起了。上次回家时,胡丽叶塔就曾发现端倪。她不愿面对,因此选择不面对。 安蒂亚离开后,胡丽叶塔又度过了一段灰暗无边的岁月。之后,她将与安蒂亚有关的一切打包扔掉(除了一张撕碎的照片外),又搬家了。 “这个房间的门总是关着的,这样,时间一长,经过这扇门时心中就可以不再受到骚扰了。” 而女儿安蒂亚的逃离,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可惜,安蒂亚昔日好友贝亚带来了安蒂亚的消息。胡丽叶塔再一次“毒瘾发作”。她搬回了之前与女儿一同生活过的那栋楼,她开始了疯狂的寻找,她打开了那扇门。
影片开始时的胡丽叶塔还是一身入时的打扮;得知女儿消息后重回原来的公寓,鞋子立马换成了运动鞋(之所以注意到这一点是因为第一眼看到她这一身造型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后来发现是鞋子,非常非常的不搭);到最后,她憔悴潦倒,更加不修边幅。波伏娃曾说过,服饰对女人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它们可以使女人凭借幻觉,同时重塑外部世界和内在自我。 影片末尾,胡丽叶塔再次碰到了贝亚。贝亚说出了实情。原来贝亚和安蒂亚的关系超出了友情,而胡丽叶塔对此一无所知。
安蒂亚和贝亚后来闹得特别不愉快,贝亚远走纽约,安蒂亚选择到山里静修。多年后再次见面,仍旧不愉快。安蒂亚说自己为两个人间曾经的关系感到羞耻,她不想与贝亚有任何瓜葛。
类似的话,胡丽叶塔在写给安蒂亚的信中也曾说过。
“这东西是你的光辉宝藏。你却不去想它。一时之间你都不会认识到这是你的损失,如今,它已成为你几乎记不起来的东西了。事情往往就是这样。” 影片的末尾,胡丽叶塔又收到了女儿的来信,这次留下了地址。安蒂亚刚刚失去一个孩子,这使得她了解了母亲曾经遭受的痛苦。而男友洛伦佐一直没有放弃胡丽叶塔,在影片的最后,他开车带着胡丽叶塔去看望女儿。 电影的一处细节暗示了洛伦佐与胡丽叶塔最后会在一起。在等待出海未归的苏安,在等待一走了之的安蒂亚时,胡丽叶塔喝的都是白葡萄酒。
在胡安出事当晚,胡丽叶塔打电话给两人的共同好友,即胡安的出轨对象,爱娃询问胡安下落时,爱娃喝的是红酒。而胡丽叶塔在影片中唯一一次喝红酒,就是同男友洛伦佐一起。
洛伦佐是爱娃的朋友。他出版的一部著作的封面上,印着爱娃的雕塑。胡丽叶塔曾问爱娃为什么要把雕塑做得如此重,爱娃的回答是——
影片对安蒂亚的刻画并不够充分。对胡丽叶塔的母亲的刻画同样欠缺。这使得胡丽叶塔这个人物远不如小说中来得立体丰满。一个人的整体性格是由许多细微,甚至矛盾的小点组成,并不能很好地概括成几大点。而在电影中,为了凸显人物性格,也是因为影像的局限,往往只能侧重几大点,选择描绘人物的几个侧切面(胡丽叶塔为了一封信而去找胡安的理由远比电影中交代的复杂)。这也是我认为电影之所以远不如小说精彩的主要原因。 门罗的语言背后藏着玄机,表面上看似琐细,实则惊心动魄。对人物心理的刻画,精准、老练,甚至狠毒。话里有话,话外套话,将人物描写得“鲜血淋漓”。 比如说,年轻的胡丽叶塔在火车上遇到一名男子的那一幕。男子主动同胡丽叶塔搭话。
她拒绝了他。 胡丽叶塔直接走出包间,走到餐车,遇见了苏安。 这名男子后来撞火车自杀身亡。影片中似是通过这一幕表现胡丽叶塔对分别的恐惧,但有些牵强。而这一幕在书中,却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她是永远也无法把自己所犯的这场错误、这荒唐无比的笑话,说给别人听的。要是她真的说了,别人会认为她也太没教养了,太不照顾别人了。而在讲述时,被误解的那一头——自杀者压烂的身体——似乎还不会比她自己的经血更加污秽和可怖。” 类似这种微妙的人物性格是影像难以塑造出来的。这一点,似乎只有文字才能做到。
不希望失落的,毕竟如果有人能拍出门罗的特别,阿莫多瓦会是我期待的人选。期待他剑走偏锋。没想到作为门罗的书迷他如此臣服,一点自己的文法都不用。他有眼光挑中这三篇,却没能把握到母女之间、女性之间、生命之间那一点错综复杂的分岔,把故事做俗了,那点温暖不该放在和解上的。毕竟不存在和解啊。
3.4星之间吧。可能对阿莫多瓦期待太高,不如《吾栖之肤》奇情,回归简单叙事,对色彩和构图的把握依然纯熟。绿野红车,雪夜奔鹿,碧海蓝帆,都好美。阿莫多瓦依然谁也学不来。
依旧是那么熟悉的阿莫多瓦。从托雷多到加利西亚,从安达卢西亚到阿拉贡,终至马德里,导演带着我们走遍了西班牙,那正是女主的一生。遗忘和记得,爱与慈悲。也许所有的悲伤情绪都由失去一个人开始,正如十二年的沉寂后女儿的来信,那便是她对于母亲最后的谅解。太过熟悉的马村内景看来总会觉得不真实。
依然是最懂女性的阿莫多瓦,女人的不同人生阶段塑造得各各鲜明。悬疑减少了,但感情更加饱满。母亲对女儿的思念要像戒毒瘾一样的戒掉,这是何等深刻的情绪。当然最爱的还是颜色,鲜活明艳得都快溅出屏幕了啊~~~(好想把颜色单独抱走!!!)
阿莫多瓦真是营造气氛高手,即便结束也要首如泣如诉的歌煽情。故事高度还原3篇小说。表演温润如水,核心虽是胡丽叶塔,完整交代了3代人关系,作为知识女性,逃离原生家庭,结识一位有病妻的渔夫,进一步再被女儿逃离……越活越孤独,一种哀婉的人生绝境,导演小改了结尾,一丝希望更能动人。四星。
看到最后差点要哭了。这部阿莫多瓦最新之作居然那么温柔。很多场景大色块的浅景深依然很阿莫,女佣设置透着希区柯克的蝴蝶梦的影子。高明的叙述故事的手法,不愧为现存坚持古典主义的中坚导演。
实在难看到不能忍,阿莫多瓦最近几个片子蠢爆了。凭一个负罪感,就唧唧歪歪婆婆妈妈了整个片子,在“有一腿”的故事里头力所不逮不说,火车大海还有颜色冲撞之类的,简直是水货到不行了。无论爱情还是母女关系,虚假且无聊。对一个代表作不少的国际导演,真的不用太客气了
仍然是阿莫多瓦最常见的情节剧设定,恋人与母女的情感纠葛,门罗的故事基础。视觉上仍是阿莫多瓦最热情的红,无处不在;感情上则是表面的波澜不惊、情绪暗涌。始终觉得阿莫多瓦已过巅峰时期,这一部也仅是其作品的中等水平吧。
“没有经历过失去的人,无从知道这种伤痛。”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部电影拍的就是哭泣的旧人。
回归熟稔题材,格外得心应手,色彩明艳碧丽如雨后晴空,室内装置美术满分;故事极为顺畅,但在阿莫多瓦作品中只能算中规中矩,并无惊喜,收口也略仓促;火车上惊鸿一瞥的鹿,满怀心事的自杀者,中意这种灵光一现。
很美很动人。和《关于我母亲的一切》那种主题和视觉都惊艳的作品比起来的确是平庸了,但也只有他才能把这样一个很普通的故事拍得像清澈的河水一样连贯好看。对我这种永远不懂女人心思的直男来说,这个故事里的女性形象已经足够美丽细腻迷人了。
浴巾擦头那段简直就像是变魔术
世代皆因宠溺下一代,而去疏远上一代。总有一个人,会让你疏远另一个人。但只有经历过失去的滋味,才能知晓这种“疏远”的伤痛。
1.与阿莫多瓦的不少作品相比,叙事更为从容温和,情感也更隐忍含蓄。2.不变的依旧是饱和而不突兀的配色,火热的红与恬静的蓝,构图也透现出几许疏离。3.往事如梦,却而渐渐清晰,一如雪地中追觅火车的公鹿。4.断臂男雕:我的作品都很结实,这样风就无法吹走它们,就像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一样。(8.3/10)
爱人是雪地上奔跑的麋鹿,在不经意的时刻闯入生活;父母是寄放的行李,放不下却也带不走;女儿则是每年生日扔进垃圾桶里的蛋糕,浓烈诱人却终究不属于她。时间在胡丽叶塔的容貌上留下印记,生活冷酷绝情地赐给她毕生孤苦。负疚感折磨生者,母女都无法过好彼此人生。而她们终将浑然一体,如同水溶于水。
门罗的小说是女性视角的生活在时空中安静而神秘地流淌,时空转换的沧桑感会以神秘的方式将你湮没,阿莫多瓦在改编时没有继承这一点,取而代之地是单一维度的表演与角色塑造中展现出的平淡无味的角色关系与她们命运的揭示,将门罗小说中最鸡肋的故事层面价值改编成一部平庸无味的情节剧。
三个女人一台戏,母女之间,母代姬友间,女代姬友间,应该有更丰富和细致的互动。结果居然全靠自白推……红黄蓝,美术做到这个程度,已经抢过人物和剧情变成主看点了。
新世纪仍然执着于“讲故事”的大导演是下面几位:阿莫多瓦、诺兰、达内兄弟和法哈蒂。
好看,《空乘情人》之后阿莫多瓦的功力回来了,简单小故事,有点小催泪,含着小悬念,却是不着痕迹一波三折,没全部说透,不做无谓煽情,结尾收得刚刚好;一贯艳丽色彩娇俏女郎,阿莫多瓦真是女性知音,总是站在她们心底做画像,把阿德丽安娜·尤加特拍得这么美,换那么多漂亮衣裳,淌了无数吨口水。
不觉得有多好,阿莫多瓦中等水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