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克·斯坦的西班牙美食之旅

油条是汉族传统美食之一，南北方早餐有多种油条的做法，通常是搭配豆浆或制成煎饼馃子、粢饭团等。远在欧洲伊比利亚半岛的西班牙人也有早晨吃油条的习惯。炸油条“吉事果”（Churro，也译“吉拿棒”）是西班牙的经典早餐，常与巧克力酱搭配食用。一根根色泽金黄、撒满肉桂糖霜的吉事果蘸上温热的巧克力酱，入口酥脆香甜，满满的幸福感。

漂洋过海

据元代脱脱所撰古籍《宋史》记载，宋朝时，奸臣秦桧迫害爱国将领岳飞，引起民间众怒。百姓通过炸制一种长条形的面制食品来表达愤懑，并称之为“油炸鬼（桧）”。这一史书记载成为油条这种历史悠久、香脆酥松的油炸面食所能追溯到的最早的历史。

宋朝海外贸易兴盛，东南沿海出现诸多港口，大量外国商人前来出售西域珍宝。

16世纪初，葡萄牙人从马六甲坐船抵达广东珠江口屯门澳，与当地居民开展商贸往来，带着中国的香料、瓷器等满载而归。一起回到欧罗巴大陆（现今的欧洲）的，还有中国的文化及美食烹饪技术，油条就是其中之一。这一中国民间美食连同它起初的名称“油炸鬼”及背后的历史故事一起乘着商船来到了地中海。然而葡萄牙人并未完全学会它原本的制作方式就匆匆离去，明清严格的海禁政策使百姓担心将制作工艺传授给外国商人会惹来杀身之祸。不知如何将面做成长条形的油条，欧洲人只好将面团放进星形模具挤压。他们也尚未学会面团膨发的办法，便将配方稍加改良，制成类似面包和蛋糕的面团。

加入黄油的面团赋予它比油条本身更为细腻甜美的内里，而星形模具制作出的脊状凸起让它更为酥脆。外壳的酥脆与内里的柔软形成的味觉冲击使欧洲人十分惊喜，这种来自东方的新奇美味迅速传播到与葡萄牙山海相连的西班牙。西班牙人惊奇地发现酥脆香甜、有些弯曲的长条形状与本土一种名为Churro的羊的角相似，遂以羊的品种命名。由此，中国油条跨越山河湖海，摇身一变成为伊比利亚半岛小吃——吉事果。

面团被放进带有星形模具的压面机中，再压入油锅，使其形成标志性的脊状凸起。

西班牙冒险家科尔特斯在被墨西哥阿兹特克印第安人统治者蒙提祖骊招待时，喝到一种称为Xocolatl的苦味饮料，这种饮料是用可可豆磨碎，加上草药、玉米、香料等搅拌而成，表面充满泡沫。巧克力在美洲大陆以外的名字Chocolate就是由此演变而来的。其实，最初的巧克力是液体饮料，并非现在我们看到的固体食物。

后来，科尔特斯将这种饮料带回西班牙，西班牙人加入糖、香草和肉桂后使饮料变甜，更符合欧洲人的口味。他们发现巧克力这种来自“新世界”大陆的奇异饮料与不久前葡萄牙人从东方带回的小吃吉事果搭配起来相得益彰，于是，伊比利亚半岛两兄弟西班牙和葡萄牙征战美洲、探索东方的光辉战果以食物的形式具象化在伊比利亚半岛人民面前。吉事果搭配巧克力的经典组合因其美味及背后的历史得以流传，仿佛每一口美食都在提醒着人们往昔的海上霸主时代。

风靡全球

尽管温暖且快速给人带来热量的吉事果搭配巧克力曾在几个世纪以来一直都是西班牙冬天的经典早餐，但香甜可口、酥脆十足的美妙味道使其食用场合大大拓展。专门卖西班牙油条的店铺被称为Churrería，除了选择在早晨到那里购买一份热气腾腾的吉事果开启 美好的一天，不少西班牙人也喜欢午后在咖啡厅用吉事果作为下午茶的小零食，蘸咖啡食用，也可以在餐厅点一份吉事果配冰激凌，作为孩子和大人晚餐后的甜品。地道的西班牙吃法是在享用完吉事果后将巧克力一饮而尽，然而巧克力过高的甜度已逐渐不符合现代社会的健康饮食观念，年轻一代也开始担心这一经典美食的热量过高。

人们在吉事果店搭配咖啡享用吉事果，与好友闲聊。

吉事果的制作过程也十分有趣，传统制作方法并不是将一段一段的面团挤入锅中逐个油炸，而是将整个面团似蚊香状盘旋下锅油炸，然后再捞起切割成段，十分考验厨师对火候的把握。

吉事果在油锅中并非一段一段分开油炸，而是盘旋成一个大蚊香状再盛出切割，十分考验火候。

在各大节日庆典、露天集市、广场、游乐园等人声鼎沸的场所也少不了它的身影。各大吉事果店通常会派出一辆小推车或小卡车到现场售卖，档口前总是排起长队，男女老少络绎不绝，等待着那一口新鲜出炉的酥脆和温热巧克力的甜美。而吉事果的形状也从最开始的长条形拓展到了弯曲的拱形。孩子们在游乐园中一边吃吉事果一边玩旋转木马，嘴边还留着巧克力渍。大人在夜晚广场上手捧装满吉事果和热巧克力的纸杯，一边闲聊一边享用美食。老人也喜欢和好友一起在清晨造访街区里历史悠久的吉事果店，享用的同时与老友闲谈近况。可以说，吉事果的爱好者遍布各个年龄段。

大人们带着孩子在户外用餐区享用刚出锅的吉事果，孩子格外喜欢它的香甜酥脆，展露笑颜。

西班牙的吉事果店通常历史悠久，家族经营，世代传承，颇有日本寿司店、拉面店的匠人风范。历史最悠久的是自1866年开始营业的米格吉事果店（Churrería Miguel），位于安达卢西亚自治区韦尔瓦省韦尔瓦市，已经历了家族4代人传承，150年间经历了两个共和国轮转，见证了西班牙内战、古巴战争、战后时期的历史变迁。尽管已经跟随时代的进步使用现代化机械制作油条，米格油条店已近暮年的现任主理人米格·伊斯基耶多（创始人维多利亚诺·伊斯基耶多的重孙）承诺不会对百余年前的油条配方做任何修改，会原汁原味地传承这种西班牙经典美食——使用小麦粉、水、黄油、盐，油炸，仅此而已。

西班牙已知尚在经营的最古老的油条店——米格油条店，早在1866年便在西班牙韦尔瓦的老卡门市场开业，门口排队食客络绎不绝。

也许是始终执着于探索中国人膨发油条的秘密，西班牙人在几百年后终于探索出了最贴近15世纪中国百姓未来得及传授的油条配方。他们在吉事果配方的基础上添加了少许小苏打，然后惊奇地发现面团在油炸后内部会膨松胀大，于是舍弃了制作吉事果使用的星形模具，而是直接将面团挤进油锅里。就这样，不管是形态还是口味都更接近中国油条的Porra出炉了。同样是蘸巧克力酱食用，Porra比吉事果形态更厚、更粗，也更油。尽管在大家提及吉事果时，总会谈到Porra，吉事果店也会售卖Porra，喜欢两者的食客也不会像“甜咸派”般态度分明、互相争论，但毋庸置疑，Porra不如吉事果那样更能代表“西班牙油条”。

将Churro（上）的配方加入小苏打后，西班牙人研究出了更加贴近中国油条的Porra（下）。

西班牙人在16世纪征服美洲后，开始将自身的文化、饮食、传统逐渐向美洲输出，自然不能落下吉事果。传入美洲后，各国对吉事果进行了本土化改良，香甜酥脆的吉事果有了诸多变体，令美洲人也爱不释手。

吉事果率先传入墨西哥，墨西哥人将吉事果改变得更长、更直，舍弃了原来可以弯曲的造型，有小臂一样长，犹如木棍一般。此外，墨西哥人将蘸料改为当地的羊奶焦糖酱（Cajeta）或牛奶焦糖酱（Dulce de leche）。除了蘸料发生变化，他们还创新了夹馅吃法——夹心油条（Churro Relleno）。吉事果出锅后，在中间扎出孔洞，将巧克力酱、炼乳等放入裱花袋，借助小尺寸裱花嘴挤入每根吉事果中间，形成夹心。与喜欢清晨坐在咖啡厅慢慢享用咖啡牛奶和吉事果的西班牙人相比，性格热情奔放、活力四射的拉丁美洲人更习惯于方便在路上食用、即拿即走的夹心油条。

经过拉丁美洲改良的夹心馅料吉事果，酥脆的外壳包裹着白巧克力馅、焦糖馅、奶酪馅、黑巧克力馅。

古巴人对番石榴（芭乐）这一原产于美洲、如今广为中国东南沿海地区喜爱的水果情有独钟，他们将番石榴制成果酱作为吉事果的蘸料或夹心，制成了不同于传统吉事果的酸甜可口、充满热带风情的“古巴定制版”，清新番石榴风味在舌尖跳跃，仿佛一口就从欧洲悠闲的午后飞到了热情奔放的美洲热带。

古巴街头售卖吉事果的小贩正在将新鲜出炉的吉事果装进包装，售价每根0.5古巴可兑换比索（CUC），约合人民币3元。

牧业发达的阿根廷及乌拉圭则更加钟爱吉事果搭配奶酪蘸料或奶酪内馅来留住新鲜牛乳的醇香，与喜甜的墨西哥牛奶炼乳蘸料不同，纯粹的奶酪风味让人在吃一口后似置身于潘帕斯草原，看牛羊成群，感微风拂面，好不自在。

后来，在美国西海岸加利福尼亚州生活的墨西哥裔将吉事果带入美国，然而对于大多数美国人来讲，提到吉事果最先想到的或许不是拉丁美洲，而是迪士尼乐园。位于加利福尼亚州阿纳海姆的迪士尼乐园自上世纪80年代以来就一直在园区内售卖吉事果，时至今日，整个园区售卖吉事果的地点有14个。几乎每个游玩设施旁都能买到吉事果。不少人因为想吃迪士尼乐园的吉事果而去那里游玩。他们每年能卖出超过550万根吉事果，不少游客在疫情期间因为迪士尼乐园关闭无法品尝吉事果而在社交网络上表示心情沮丧。迪士尼官方还曾对外发布吉事果配方以慰藉食客焦灼之心。可以看出，迪士尼的吉事果已经成为迪士尼美食的标志之一。

1985年，迪士尼乐园计划开放一个面向青少年的户外圆形剧场，名为Videopolis。一位名叫吉姆·洛曼 (Jim Lowman) 的迪士尼乐园食品经理在长滩大奖赛上偶然发现了一个带有小型加热烤箱的油条摊位。他立刻被这种美味的拉丁食物吸引，决定将其带回迪士尼乐园。通常吉事果长度是15厘米左右，但洛曼决定让迪士尼乐园的吉事果变成更引人注目的30厘米。令他惊喜的是，美国游客并没有对这种陌生的拉丁美食“水土不服”，而是和他一样被深深吸引。它们在迪士尼乐园的第一天就全部售空，所有来游玩的大人、小孩都对这个酥脆小食痴迷不已。

沙滩上售卖吉事果的档口，多种形状与酱料搭配任君选择。

初的吉事果仅仅在长度上发生了变化，后来迪士尼乐园根据不同电影主题、季节、节日创新了多种吉事果，俨然将其升华为一种新的迪士尼艺术形式。拿着光剑油条，化身《星球大战》中的绝地武士，与西斯尊主一决高下；吃掉《复仇者联盟》主题的能量石油条，获得“无限宝石”的力量；手捧睡美人油条，置身童话世界，成为公主；在圣诞节期间来一份圣诞主题油条，更添节日氛围；城堡玫瑰金油条、枫叶培根油条、跳跳糖油条、黑暗仙女油条、糖梅仙子油条、万圣节酸苹果油条⋯⋯吉事果成了迪士尼主题电影的食物载体，多变的外观和风味也吸引油条爱好者们多次打卡，甚至特意编写迪士尼吉事果大排名。一些特色油条只在特定时间、节日或年份制作，时间一过，可能永不返场。因此美国的吉事果爱好者们格外关注迪士尼乐园何时推出新的主题油条，会前去打卡拍照，发布到社交媒体上。可以说，迪士尼乐园将西班牙油条推陈出新，花样百出的主题让它在吃的属性上多了一层玩的意趣，怪不得如此多的美国人对迪士尼乐园吉事果难以抗拒。

美国加州迪士尼乐园中的光剑吉事果。举起它即可化身绝地武士，扮演完还可以把“光剑”吃掉。

吉事果在美国迪士尼乐园风靡后，韩国、日本纷纷引进，一时间成为夜市必备小食。经过改良，人们将吉事果与冰激凌搭配在一起，更加美味。我国台湾地区于1994年率先从加州引进西班牙油条，因为在迪士尼乐园中游客们边走边吃，由英文“to go”产生灵感，翻译为“即拿”，又谐音为“吉拿”，有吉祥美好的寓意，故被称为“吉拿棒”。21世纪初大陆引进，取名为“吉事果”，在北京南锣鼓巷开店。

撒满水晶糖的拱桥形吉事果搭配冰激凌，一口柔软、一口酥脆，相得益彰。

现今的吉事果可以在上面添加小料，更加美味。图为黑白巧克力珠吉事果、M&M豆吉事果、黑巧克力碎吉事果、焦糖花生吉事果。

中国的早餐油条，历经千山万水去往伊比利亚半岛，又跟随征服者的步伐来到了拉丁美洲，一路“北上”入驻加州迪士尼乐园，最终以甜品的形态又回到了中国——真是一场波澜壮阔的美食历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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