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开场的那场开船驶向裸岛的戏就是这种追求镜头语言形式的明证。从一个航拍的大远景入手,这种自然的神圣和残酷。继而海中孤岛与千代夫妇划船归去的镜头穿插交叠。冗长到甚至难以忍受的主观镜头和远景定镜头的缓慢记录,日出前微蒙的光影,自然的层次微妙的变幻,以及天地的扩大和无边延展,精致的空镜:水上耸立的裸岛、沙滩上的孤蟹。这些都旨在说明片中人的生存的孤立与往复,日子往复的艰难,也恰犹如日本战后那种被孤立的精神状态以及在这种情状下日本人本身的抗争与美德。而同时在摇船的镜头中,又经常性地运用对于夫妻俩的仰拍的镜头,人的姿影在自然的映照下同时又显得唯美而无与伦比的高尚。
“在濑户内海的孤岛上,生活着一对沉默的夫妇和他们的两个孩子。春去秋来,严寒酷暑,一家四口在岛上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贫苦生活。
岛上没有淡水,夫妇俩每天清晨便要早起,摇橹至对面岛上挑水,一家的吃穿用行与农作物的灌溉全靠夫妇俩挑水维持。生活的喜怒哀乐,全部随着清水融进恒久沉默的大地……”
这是豆瓣上关于电影《裸之岛》的剧情简介。光是看着文字,都给人一种枯燥乏味的感受,更不用提这部上映于1960年的黑白老片砍掉了所有的人物对话——自默片时代以来,很难看到如此激进的做派了。
然而,这样一部奇怪的电影却获得了观众和影坛的认可。且不论豆瓣电影和IMDB的评分,单单是获得1961年莫斯科国际电影节金奖,被选入日本名片200部,年度旬报十佳之列,就足以证明这部电影在艺术上的造诣。
我对《裸之岛》的导演新藤兼人并不陌生。算起来,这是我看过的第三部由他执导的作品。如果说《鬼婆》和《草野中的黑猫》让观众体会到了他对于恐怖奇幻题材的把控力的话,那么这部《裸之岛》可以称作是新现实主义的里程碑之作了。
一流的导演,用画面讲故事
新藤兼人的镜头语言自然是大师级别。电影的画面从航拍镜头开始,片尾又由航拍镜头逐渐拉远结束,仿佛是在不断提醒观众,人类和广袤的自然相比显得多么渺小。但纵使渺小如蝼蚁,他们也未曾停下生存的脚步。
影片的节奏很慢,在前10分钟里展现给观众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男人和女人划船去对岸打淡水,再挑回岛上灌溉。导演甚至用了多个不同的机位来拍摄两人挑水走路的镜头,重复的画面想要表达的,是这段旅程的遥远和不易。旁人眼里大费周章的事情,却是两个人日复一日的坚持。
干涸的土地就像一张饥饿的嘴,浇下去的清水转眼就消失不见。崎岖不平的山路,女人蹒跚的步伐,男人焦虑的眼神,无一不在告诉观众,岛上的生活是何等艰辛不易。
抛开农活的艰辛,孤岛上的生活也显得平淡乏味。片中有这样一个很有意思的片段:父母挑玩了水,招呼两个孩子坐下来吃饭。每个人都捧着饭碗低头吃饭,一言不发。镜头略显调皮地在人吃饭和牲畜进食之间来回跳跃,让人会心一笑:过着如此沉闷的日子,人和动物又有什么两样呢?
电影中关于镜头语言的巧妙运用,在大儿子生病的那场戏中有着更直接的体现。弟弟回到家中,发现哥哥病倒在了床上,立即跑到岸边向正在划船的父母挥手示意。
此时的镜头转移到了船上,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父亲脸上焦急的神色。固定在船上的镜头随着画面一同左右晃动摇摆,大大加重了不安的氛围。这一段的BGM也变得凝重紧张起来,父母焦虑急迫的心情一览无遗。
在随后的“父亲找医生”的场景中,导演则采用了远景视角的进行拍摄,奔跑中的男人在周围景物的映衬下,小如一只蚂蚁。这段远景既表现了男人作为父亲,为了救孩子所付出的努力,也通过镜头流露出了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在严峻的现实面前,家里的顶梁柱也变成了惊慌失措的弱者。
没有名字的人物,象征着人类的隐忍和善良
正因为没有一句对话,所以我们从头到尾都不知道男人和女人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举家搬迁到这座孤岛上来生活。或许两个人是私奔逃到了岛上?又或许是惹了什么麻烦,被同乡人驱逐?
影片中并没有透露出任何线索,或者换句话说,两个人的身份和来历都不重要。历朝历代,总会有一些人或自愿或被迫选择了离群索居。他们沉默寡言,辛苦耕耘,只为维持自己平淡的生活。《裸之岛》的主角,就是这样一群被大多数所遗忘的人。所以观众无需了解他们的名字,也无需听到他们的对话,他们本身就是一种精神的象征。
岛上的生活虽然清贫,但一家人的脸上偶尔也会露出笑容。孩子们好不容易抓到一条大鱼,父母决定拿去市场上卖了换钱。于是一家人难得一起坐船出门,用赚来的钱给孩子买新衣服,再一起吃顿咖喱饭。这种平凡快乐的家庭时光,是整部电影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但是更多的时候,男人和女人面对的是繁重的农活、恶劣的天气,甚至,是生命的消逝
大儿子的突然病逝揭开了影片的高潮。终于,女人停下了手里那干不完的活,丢下了水瓢,像发了疯似地把辛勤培育的作物连根拔起扔到地上。
男人和女人对视,周围万籁寂静。然后伴随着一声尖利的哀嚎,女人扑倒在了这片熟悉的土地上放声大哭。
这个坚强的女人没有被繁重的农活累垮,没有因岛上的寂寞而逃走,最终因为孩子的早逝而面临崩溃。经历了九十分钟的压抑之后,女人的这一声哀嚎,成为了整部电影的情绪宣泄口,仿佛观众的内心也想随着她一起大叫,一起大哭,一起控诉生活的艰难和不公。
出乎意料的是,面对失控的妻子,男人无动于衷,依然重复着机械的劳动。而女人也慢慢站了起来,不顾脸上身上的泥土,继续开始了沉默的劳作生活。
罗曼·罗兰说过,所谓的英雄主义,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我不敢说片中的男人和女人是否真的热爱生活,但他们的举动,分明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和命运做抗争。不甘于沉沦,不甘于放弃,只是用日复一日的劳动顽强地活下去。
片尾,随着镜头的缓慢上升拉远,男人和女人的身影和这座岛融为了一体。仿佛再经过几十上百年的岁月,他们也依然会屹立在这里,重复着不间断的劳作。
这是我见过的,对人性最含蓄的赞歌。
在CC版的蓝光碟中,附带了一段导演新藤兼人的访谈片段,他向观众讲起了《裸之岛》的创作初衷。
新藤兼人是农民的儿子,从小他就为农民所受的歧视而打抱不平。在他眼中,农民是脚踏实地,靠着诚实劳动过日子的人。所以在这部电影里,他用两个没有名字的人物,向所有辛勤的劳动者致敬;用没有台词的剧本,把电影变成了影像化的生活诗歌。
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在意象化的生活面前,一切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
《裸之岛》的伟大,在于沉默不语。
写在最后,关于电影《裸之岛》的三个小知识
1、虽然全片没有台词,但并不意味这是一部默片。电影的配音舒缓哀伤,和画面相得益彰。并且电影中有两处唱歌场景,都是有声音的。
2、电影女主角乙羽信子是导演新藤兼人的第三任妻子,从《鬼婆》、《黑猫》到《裸岛》,俩人共同创作了许多经典作品。
3、《裸之岛》的实际取景地是广岛县三原市的宿祢岛,当地人还在岛上立碑以纪念这部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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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waidan怪谈
这是一部伟大的默片,不禁感慨新藤直人对电影构图的出色运用恐到现在也很少有人能够企及,本片的配乐有人说异常精妙,有人说画蛇添足,你认为呢?
非常能调动情绪的配乐,蒙太奇运用的典范,不断强调着人与自然关系的镜头,虽然仍用了一个较为戏剧化的悲剧收场,但还是将新藤兼人对生存的理解升华到了哲学的高度。
相对无言,唯有泪千行。新藤式岛国小农苦逼史。生活啊,就像这片裸露在烈日下瞬间汲干水份的土地,是吸血鬼,也是命之源。
无台词,纪实性,时间线索,日复一日的坚韧劳作;匮乏的物质环境与简约的故事架构具有民族性表征。
植物的时间度量衡是从发芽到死亡的季节,孩子的时间度量衡是从上学到放学的一天,而这对父母的时间尺度可以缩小到一担水、甚至是一隅菜,一级台阶的时间。缆车是空中的船。十分纯粹,换言之就是挺闷的。不知为何导演十分钟爱从低角度仰拍人物。
新藤兼人:“通常电影拍出汗会用化妆术去伪造汗珠。我则不然。我要让汗自然生成。对于出汗之人,那汗必须来自内心,由心底渗出。除非真在辛苦劳作,人是不会出汗的。如果他假装自己正在从事体力劳动,你就不可能用镜头捕捉到真实的体力劳动。裸岛片中,人们真正担水上山,注入田间枯地,地再将水分吸入。这是一场比拼,要么人赢,要么地胜。地不断吸走水分,人就得浇注更多,直到地开始恳求够了我不要了。”……至于无台词,反而不算特别亮点。就像弗拉哈迪的阿兰人,沉默是由生存环境与行为特征所赋予的。挑水摆渡时本来就不说话。
语言的静默 庄严舒缓的配乐来舒展情绪 肃穆的祭祀声 爽朗的笑声 动天的哭声 他们生活在裸岛之上 连水都没有 每天他们划着小船去打水 挑着上山 一步一步的 我总在猜想她什么时候会倒 终于有一次她摔倒了 于是他给她一个清脆的巴掌 最后她怒吼了 她推翻了水 挖掉了菜 而他只是在一旁默默
1、干不完的农活,说不出的苦痛,生活的目标消失,开始迷茫自己做着一切究竟为了什么;2、苦难是天注定的还是社会的根源,如果是前者,那么它又是否存在着一个尽头;3、没日没夜的干活虽然辛苦,但更多的时候,我们连这种卑微的生存希望都不能握牢。1960年的神作,在任何时代都不会褪色。
真厉害,不用一句台词,就完成了千言万语也描述不了的力量。
我很敬佩导演通过极端重复来阐释人的根本悲剧性命运与挣扎的努力。只是影像上带来的愉悦实在太少
被孤島遺忘的苦難 被風景吞沒的凡夫俗子 沉默枯燥的日常越是淡如白水 越是叫不忘生存的虔誠的人們充滿力量
无需言语又何必音乐,真的牛逼该一彻到底。
新兼藤人真是喜欢拍封闭空间的最为原始的生存。沉默而重复的劳作,男人的责骂和麻木,女人的默默承担与哭泣。遇到不幸也只是在悲恸伏地大哭后继续浇灌,一切都会终归平静。唯有生存本身才是意义。生命是个周而复始的四季循环。
Silence~感叹啊,日本民族顽强的意志~
观影间,两瓶啤酒下肚,不时插进来的遐想的场景,偶尔瞥见的没有对白的花絮字幕,与动人的诗意的映像在迷人的背景音乐中交辉相映,甚至形成了一种“断裂”般的“互文”。这是近半年来“读”到最漂亮的诗。
1.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喜怒哀乐春去秋来,不言不语坚韧不摧;2.生活、四季、土地和死亡。
别具一格、化繁为简的独立电影杰作。介于默片与有声片之间,对白悉数消去,但写实性的环境音基本留存,摄影调度与配乐也极为考究。身体动作、神态表情与日常情境取代了语言符号的位置。黑白片过滤掉了色彩。或者说,人在这个孤岛上日复一日的辛劳生活,既质朴粗犷、自然原始,又千篇一律、单调乏味,言谈已经不再必要。人类生活庸常枯燥与精疲力尽的本质也由此呈露出来。但新藤兼人却依然能拍得引人入胜,究其原因,除了唤起观者素朴的劳作记忆与集体无意识外,视觉语言上的变化也不可忽视,看似无尽重复的摇桨划船、挑水上阶与浇水种地,每一回都有不同的机位、构图与剪辑(几次交叉剪辑也各有差异)。步履维艰的担水上坡总让人捏一把汗,戏剧性也适时出场:摔跤,急病与死亡。人吃饭与动物进食的交剪,夜里独自哀痛时远方的烟花。(9.0/10)
电影史教材标记。牛逼的一塌糊涂!没有对白,简单重复的节奏深深表达了一个很直白的道理——环境太重要!环境太重要!环境太重要!8.4
原始的劳作生存状态,以配乐调动无对白拍摄把悲与喜都融于默默无声的耕耘。生死大限的恸哭后,看着浇贯的秧苗又跟着有了希望。事关劳动与生存的良心电影。日本岛国浓缩,孤岛锻造日本国民性:自食其力、进取、谦卑(负面的孤高矜傲、偏执不在这个故事的讨论范围内)。
“这种纯粹的电影就是完全通过映像来表达。”新藤兼人很强调黑白映画的力量,他拍《鬼婆》时曾说:‘与其不知道用什么乱七八糟的颜色来表达,不如用黑白来的好。’配乐虽然不多,但很好,旋律久久回荡。浇灌的镜头反复出现,干涸的土地贪婪的吸收着田水,而这水却要从划船从别处挑来,在这贫瘠的小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