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南飞》电影剧本
文/〔苏〕维克多·罗佐夫
译/李小燕
黎明前的时刻。克里米亚桥附近的莫斯科河堤岸。
薇罗尼卡和鲍里斯在堤岸上走着。他们就象一切相爱的人们一样,手挽着手,漫无目的地、无思无虑地走着。
薇罗尼卡突然仰起头,望着清澈无云的天空,说道:“鲍里亚,鲍里亚,(注1)瞧!”
鲍里斯也向上望去。一群大雁从容而又庄重地在空中飞过。
薇罗尼卡沉入了幻想,她轻轻地念道:
大雁飞上天,
一队小飞船,
有灰又有白,
鼻子长又尖。
这时,一辆洒水车从薇罗尼卡和鲍里斯身后驶来。只一刹那的功夫,喷射出的一片水就把薇罗尼卡和鲍里斯从头到脚淋了个透湿。
这对爱人有点张皇失措,可是这并没有破坏他们的欢快兴致。
鲍里斯给薇罗尼卡拧干头发上的水。他脱下上衣,被在爱人的身上,一边重复着她说的诗句,挖苦说:
“瞧,还‘大雁飞上天’呢。”
鲍里斯和薇罗尼卡在莫斯科的街道上走着。这时,他们走在通向红场的“历史大道”上。克里姆林宫斯巴斯克塔上的钟敲了四下。太阳在莫斯科上空升起了。
薇罗尼卡和鲍里斯站在薇罗尼卡家的门口。
鲍里斯:(轻轻地)下一次什么时候见面?
薇罗尼卡:星期四,还在堤岸上。
鲍里斯:噢,要等那么久啊,小松鼠!
听见一声狗叫,薇罗尼卡和鲍里斯立刻奔向两处:蒎罗尼卡跑上楼梯,而鲍里斯则藏到楼梯下面去了。
狗不叫了,鲍里斯便飞也似地抱上楼梯,去追薇罗尼卡。
鲍里斯:小松鼠!小松鼠!你等等,咱们还没说好呢。
鲍里斯在第三层楼上赶上了她,他喘吁吁地说:
几点哪?星期四的几点钟啊?
又听见了狗叫声。薇罗尼卡又飞快地向上跑去,鲍里斯向下跑了几步。
薇罗尼卡在上面站住,伸出五个手指——五点钟。
鲍里斯:(非常轻声地)我来不了,厂里六点才下工。
薇罗尼卡用两只手伸出七个手指。
鲍里斯:你可别来晚了!
薇罗尼卡:不会的。
她向上走去。鲍里斯跟着她,可是薇罗尼卡拉开门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这时,从隔壁的一扇门里走出一个穿睡衣的公民。他用皮带牵着一条狗。
狗一看见鲍里斯,就叫着向他扑去。鲍里斯飞也似地奔下楼去。
薇罗尼卡走进摆满了家具显得又窄又暗的前室。她脱下鞋,蹑起足尖,屏息静气地穿过过道。
她走过还在睡觉的父母身旁,打开自己的房门,然后又小心地把它掩上。
但这时,薇罗尼卡昀父亲和母亲却睁开了眼睛——完全看得出来,他们并没有睡着,而是在等着女儿回来。
母亲:她简直让他迷住了。
父亲:他也是一样。一有了爱情啊,我亲爱的,两个人都要晕头转向的。
父亲翻过身去,合上眼睛睡了。
薇罗尼卡在自己的房间里,她把鞋向墙角一扔,又去打开了窗户,然后向床上一跳,把脸埋在枕头里,感到又快乐,又幸福。
鲍里斯在自己家的前室里。他也象薇罗尼卡一样,脱下皮鞋,蹑起足尖,向自己的房间走去。经过厨房时,走进去打开食橱的小门,拿出一块面包来吃着。又把锅盖稍稍揭开一点,伸进手去抓出一些通心粉来。
他突然感到谁的目光在盯着自己,就转过身来。这是奶奶。她一面系着围捃,一面看着他。
鲍里斯:奶奶,您怎么还不睡觉?
奶奶:我已经起来了,鲍里亚。
鲍里斯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又走过正在睡觉的姐姐伊丽娜身旁,伊丽娜睡意矇眬地说:
“嘴别吧哒吧哒地出声……老是整夜整夜地出去逛……”
鲍里斯:你用不着嫉妒!
鲍里斯走进了自己的房间,他的堂兄弟马尔克正在这里睡觉。
鲍里斯脱下上衣,把它搭在马尔克床边的椅子上。
马尔克:(闭着眼睛)没撕破吧?
鲍里斯:你的上衣好好的,放心吧。
鲍里斯满心欢畅地伸了个懒腰,两臂一甩,就倒在床上了。
波罗茲金家的饭厅。围着桌子坐着费道尔·伊万诺维奇奶奶,伊丽娜、马尔克。伊丽娜旁边的一张椅子是空的——这是鲍里斯的位子,奶奶在切星期天的蛋糕。
伊丽娜:(向空椅子看了一眼)不象话,都十二点了,他还在睡觉。
奶奶:他工作忙,累了,星期天让他多睡会儿吧。
伊丽娜:他这个工作,要等结了婚,才能做完呢。
马尔克:你可落在他后头了。
奶奶:伊丽娜想着的应当是学位论文,而不是结婚。
马克尔:费佳叔叔,您看着吧,她可要赶过您了。过不了多久她就是医学副博士了,可您还只是个普通医生。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要是孩子赶不过父母,那就说明,父母也不是好父母,孩子也是个笨蛋。
奶奶把蛋糕分到各人的碟子里。
大座钟敲了十二下。接着马上响起了无线电的呼叫信号。大家都注意倾听。
播音员的声音:“莫斯科广播电台……苏联各地电台开始联播……”
从街上传来了人群嘈杂声。伊丽娜从桌旁站起,向阳台跑去。
伊丽娜:(一边跑着)出了事了。
奶奶:出了什么事啦?什么事?
奶奶和费道尔·伊万诺维奇都从桌边站起来,走到收音机旁边。
鲍里斯在自己的床上睡得正香。马尔克惊慌失措地跑进房来。他摇晃着鲍里斯的肩膀,喊道:
“鲍里亚,鲍尔卡,打仗了!醒醒,打仗啦!”
鲍里斯费力地睁开眼睛。
马尔克:打起仗来啦,听见了吗,鲍里亚!
鲍里斯:(又闭上眼睛)嗯,打就打吧。
他动动身子,躺得更舒服一点,就又睡着了。
又是克里米亚桥旁的堤岸。薇罗尼卡把臂肘支在栏杆上,她站在这里等待着。
马尔克从台阶上飞快地向她跑下来。
马尔克:你好,薇罗尼卡!鲍里斯不能来了。他整日整夜都在厂里。你是在等他吧?
薇罗尼卡:我谁也不等。
马尔克:唉,这是战时啊,战争!你知道,现在最主要的,就是不能惊慌失措。要保持正常的生活节拍。我正想专为你办一次钢琴演奏会呢。准能开成的!你来听吗?
薇罗尼卡:(想着自己的事)告诉我,你会被征入伍吗?
马尔克:不知道……大概不会吧。
薇罗尼卡:为什么?
马尔克:嗯……有特殊才能的人会免征入伍的。
薇罗尼卡:你是有特殊才能的吗?
马尔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噢,这没有疑问!
他笑起来,薇罗尼卡也笑了。不过,这不是愉快的笑。
马尔克好象是无意地把自己的手放在薇罗尼卡的手上,可是薇罗尼卡立刻生意到了这个“无意”的举动,她断然地把手抽了出来,走开了。马尔克跟在她的后面。
薇罗尼卡:(停下来)你怎么老缠着我?难道不难为情?
马尔克:难为情。我发过一千遍誓……我也知道,鲍里斯是我的哥哥,可是我拿自己一点办法也没有。没办法!
薇罗尼卡转过身去,不看马尔克。接着,她很快地走下石阶,向堤岸街那边走去。
马尔克:等一等!
他跑去追薇罗尼卡。他追上了她,挡住了她的路。
马尔克:我送你回家好吗?
薇罗尼卡:不,用不着。
薇罗尼卡沿着设有防坦克的铁蒺藜的堤岸走去。马尔克靠在大桥的石柱上,望着薇罗尼卡渐渐远去。
在鲍里斯工作的工厂院子甩,大家正在挖防空壕。其中有鲍里斯和他的一个同事——库兹明工程师。他们用铁锹狠狠地掘着土。
鲍里斯:小心点,安纳托里·亚历山大洛维奇,这样您马上就会碰着脚的。
库兹明:亲爱的鲍里斯·费道罗维奇,对什么都得适应着点,在前线上可要艰苦得多呀。
鲍里斯:不会放您上前线的。
库兹明:咱们两个人里会留下一个——不是您留下,就是我留下。
鲍里斯:对极了,您准会留下。您有知识,有经险……
库兹明:可是您有更大的长处——才能。您要把图纸保管好。
鲍里斯:那一定。
库兹明:您知道,我的妻子给我缝了一个漂亮的背包……好吧,咱们就象大家常说的那样:拿起枪杆子来吧。
鲍里斯:(笑着)一定得拿起枪杆子来!
鲍里斯看见一个人在工厂院子里走着。他就扔下铁锹,爬出堑壕。
鲍里斯:(在院子里边跑边喊)斯捷潘!斯捷潘!
在他前面一面走一面交谈的斯捷潘和萨奇可夫站下了。这时扩音喇叭响起来了:
“防空方面最重要的是……”
鲍里斯跑到斯捷潘面前。
鲍里斯:斯乔巴!(注2)……对不起,萨奇可夫。
萨奇可夫会意地点了点头就走开了。
鲍里斯:怎么样,通知单下来了吗?
斯捷潘:还没有。我简直不明白:他们还在那儿拖什么!你回家么?
鲍里斯:不,我……
斯捷潘:(狡黠地)啊……明白了。那好吧,替我向她问好啊。
鲍里斯:好的。
斯捷潘搂着鲍里斯的肩膀,他们在工厂院子里走着。
斯捷潘:你对她说了吗?
鲍里斯:没有,我何必过早吿诉她呢?
斯捷潘:对,这样对。那好吧,祝你幸福,明天见。
鲍里斯:再见。
他们握了握手,就分开了。
在薇罗尼卡的房间里。鲍里斯和薇罗尼卡对面站着扯着一张法兰绒毯子。他们纵情地笑着。
鲍里斯:放手!
薇罗尼卡:不放!
鲍里斯:你要摔倒了!
薇罗尼卡:你等着瞧吧!
鲍里斯:听着,你放手,让我拿它做个遮光帘!你再不放手,我要叫民警啦!
薇罗尼卡:(笑着)我根本不要什么遮光帘。
毯子从薇罗尼卡手中滑出来,她跌倒在地上,可是她又马上跳了起来,向鲍里斯跑去。鲍里斯已经爬上了窗台,往窗上挂着毯子,作遮光帘。
薇罗尼卡拉鲍里斯的腿。
鲍里斯:小松鼠!别闹了,我求你!
薇罗尼卡抱住鲍里斯的腿,把头靠在他腿上,用调皮的神气从下面望着自己的爱人。
薇罗尼卡:今天你没有到河边来,马尔克可来了。
鲍里斯:那又怎么样?
薇罗尼卡:他长得挺漂亮。
鲍里斯:这谁都知道。
薇罗尼卡:你不嫉妒吗?
鲍里斯:什么?什么?
薇罗尼卡:我说你不嫉妒吗。
跑里斯:我没那么大功夫。
薇罗尼卡:真遗憾。
她想起了什么事来,转身向房间的另一头走去。
薇罗尼卡:告诉你,秋天我要进建筑学院了……
鲍里斯:能考得上吗……
薇罗尼卡:这你用不着担心。
鲍里斯:(逗弄地)我可有点怀疑。
薇罗尼卡突然在房子里转起圈子来,口里低声唱着:
大雁飞上天,
一队小飞船,
有灰又有白,
鼻子长又尖。
岸边小青蛙,
咯咯叫不停,
跳东又跳西,
捕捉小青虫。
你喜欢这首诗吗,鲍里亚?
鲍里斯:思想很深刻!
薇罗尼卡跑到鲍里斯跟前,抱住他的腿,嘴里又念道:
青蛙咯咯叫,
大雁瞧见了,
翩翩飞下来,
一口就吃掉。
就在念诗的时候,薇罗尼卡一下子把鲍里斯从窗台上拉了下来,鲍里斯跌倒在地板上,趁他四肢伸开躺在那里的时候,薇罗尼卡立刻抬起一只脚,踩在他胸前,用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瞧着他。
薇罗尼卡:(大声笑着)我胜利啦,我胜利啦,我胜利啦!
她又跑到窗台前,鲍里斯紧跟着过来。
薇罗尼卡:(突然变得非常严肃)会征你去参军吗?
鲍里斯:当然会。
薇罗尼卡:那还不如自己主动去呢!
鲍里斯:那有什么,我说去就去。
薇罗尼卡:你哪儿也不会去。你明明知道,会把你留下来,所以才跟我这样神气活现的。
鲍里斯:你为什么这么想呢?
薇罗尼卡:我知道:所有的聪明人都要被留下来。
鲍里斯:依你这么说,只有傻瓜才去打仗了?
薇罗尼卡:(着恼了)我再也不跟你谈了。
薇罗尼卡走到一边去。鲍里斯跟到她面前。
鲍里斯:薇罗尼卡!……
薇罗尼卡用纱窗帘遮住自己的脸。
鲍里斯:我要好好跟你谈一谈。
薇罗尼卡:可我不想谈。(她掀开窗帘)还有,你不要再叫我薇罗尼卡。我是谁?
鲍里斯不说话。
薇罗尼卡:我在问你,我是谁?
鲍里斯:呶,小松鼠。
薇罗尼卡:这才对啦!
鲍里斯:听我说……!
可是薇罗尼卡不愿意听。她搂着鲍里斯,在他耳边轻声说:
明天你送我什么礼物?
鲍里斯:秘密!
薇罗尼卡:如果是什么好吃的东西,我就会一下子都吃光,然后可也就忘光了……你最好送我一个能够留作永久纪念的东西:一直到老也忘不了的……吻我!
鲍里斯望着薇罗尼卡,他的目光又温柔,又忧郁。他在她的鼻尖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薇罗尼卡又搂住鲍里斯的脖子,轻声细语地说:
“你知道吗,只要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连战争也不怕。”她笑了起来,又接着说:“哎呀,我说得太过火了——我就是怕民警啊。”
鲍里斯:(他的目光非常严肃)薇罗尼卡……
薇罗尼卡:(不听鲍里斯的话)你知道吗,鲍里斯!
鲍里斯:我不知道。
薇罗尼卡:结婚的时候,我要给自己做一件白礼服,就象奶奶穿的那件一样。
她用手指着挂在墙上的一张配在老式镜框里的照片。照片上是薇罗尼卡的祖父和袓母,祖父穿着常礼服,祖母穿着结婚礼服,头上戴着香橙花环,披着头纱。
薇罗尼卡:我要披上长长的头纱,你穿上黑色礼服,咱们就这样去……
鲍里斯:去结婚登记处。
薇罗尼卡:说定啦?
鲍里斯:说定了!
可是鲍里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却不很坚决,听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味道。
他又跳到窗台上遮窗户。房间里立刻暗下来了。
薇罗尼卡:你知道吗,我喜欢这样遮上窗户不露光。不然屋子里头干什么事,从窗外看得清清楚楚的,可现在……吻我吧!
鲍里斯吻薇罗尼卡。这时听见了升门的声音,随即一道光线照射在这对恋人身上。
斯捷潘的声音:你们好。
薇罗尼卡:啊,斯捷潘!
她从窗台上跳了下来,跑到斯捷潘身边,亲切地拥抱他。
薇罗尼卡:现在我要请你吃点东西!
斯捷潘:吃什么?
薇罗尼卡:秘密!
她跑到厨房里去了,鲍里斯急忙走到斯捷潘面前。
鲍里斯:怎么样,来了吗?
斯捷潘:来啦。
鲍里斯:你怎么不说啊!快告诉我!
斯捷潘:是这样……厂里都闹开了!小伙子们都跑到理发室去啦,我马上来找你……
鲍里斯:你痛快点。
斯捷潘:等等,你别打断我。我不是说,厂里都闹开了吗!小伙手们跑去理发……
鲍里斯:你倒是能不能痛快点?!
斯捷潘:我到了你家。你家里人正着急呢,他们说,你在这儿……都在等你哪。
鲍里斯:(打断他)哪一天报到?
斯捷潘:今天。
鲍里斯:怎么?
斯捷潘:带着行李。
他把通知单拿给鲍里斯看。
薇罗尼卡端着一碟樱桃跑进房来。
薇罗尼卡:你瞧,斯乔巴,我给你做了什么样的樱桃。
斯捷潘:(马上藏起通如单)真漂亮!
薇罗尼卡仔细地望着鲍里斯和斯捷潘的严肃的脸。
薇罗尼卡:你们在谈什么?……
鲍里斯:(低声地)通知单来了。
薇罗尼卡:(转身对斯捷潘)真的!给你的?
斯捷潘:也有我的。我们两人都是自愿的。
薇罗尼卡:(茫然地望着鲍里斯)怎么,你要走……你自己?
鲍里斯:通知单来了……
薇罗尼卡:等等,那我呢?那我怎么办呢?
斯捷潘:好,我走了。我家里也在……回头见!
斯捷潘很快地走出了房间。
鲍里斯捧起薇罗尼卡的头,把她的脸靠近自己的脸,说:
“小松鼠,我本来不想告诉你,明天是你的生日……可你看,我这就得走了。”
薇罗尼卡:(冷冷地)果然。
鲍里斯还想说什么,但是踌躇了一下,就转身很快地向门口走去。他已经走进了隔壁的房间,但这时薇罗尼卡突然喊了一声“鲍里亚!”就向他奔过去。她尽力克制着感情的激动,在门边停下来,靠在门框上。鲍里斯走到她面前。他们默默地互相痴望着。
鲍里斯:小松鼠,你怎么啦?!大雁飞上天……喜欢这首诗吗?
薇罗尼卡:(强作笑容)嗯。
鲍里斯:什么事情也不会发生的!听见吗!以后咱们要一起生活很久很久,到一百岁。
薇罗尼卡:你去吧!
鲍里斯俯下身来想吻薇罗尼卡,可是她避开了。
薇罗尼卡:咱们还有时间告别的。去吧,别耽误了。
鲍里斯:你马上到我家来吗?
薇罗尼卡:就去。你走吧。
鲍里斯走出了房间。薇罗尼卡仿佛是僵在房门中间了。她那一双湿润的眼睛望着远方。房门响了一声,接着便寂静下来,只听见挂钟在滴答滴答地响着。这个钟摆的均匀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波罗兹金家正为鲍里斯准备行装。伊丽娜在熨一件男衬衣。奶奶在往行军袋里装东西。
奶奶:让他待到明天再走不行吗?
伊丽娜:他要是现在还在薇罗尼卡家里,那可真是太不象话了。
奶奶:不行吗?
伊丽娜:通知下来了呀。
奶奶:来了张小纸条,就要把个大人一下子给带走,转眼间的事!
鲍里斯急速走进房来,他后面跟着马尔克。
奶奶:鲍连卡!鲍里亚!
鲍里斯:给爸爸打电话了吗?
伊丽娜:他在电话里大发了一顿脾气!你怎么什么也不说呀?
鲍里斯:就是为了不听这些唉声叹气。
奶奶:鲍里亚……
鲍里斯:(斩钉戴铁地)好了,好了,好了。(他走进自己房里去了)
鲍里斯在自己房中一边卷图纸,一边对马尔克说:
明天你到工厂去,把这些图纸交给库兹明工程师。记住了吗?
马尔克:一定办到,一定办到。
这时马尔克避着鲍里斯偷偷地把一件什么东西藏在行李袋里。
鲍里斯:你在往里塞什么?
他走到背囊前,从里面掏出了一条围巾。
马尔克从鲍里斯手里把围巾拿过来,把它围在他脖子上。
马尔克:(好象是突然想起来)对了,该买一瓶红葡萄酒。我这就去。
鲍里斯走到自己的书桌前,拉开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包东西。
鲍里斯:奶奶!
在他的房间门口立刻就出现了奶奶。
鲍里斯:我有件事求您……等一等,马上就好。
他拿起一张纸,又拿起笔来在上面写着。
奶奶:(忧伤地望着鲍里斯)马上就把你们送上前线吗?
鲍里斯:(一边写着信)大概是吧。
鲍里斯写完了,就把纸包打开。里面是一只精美的长毛绒小松鼠,它有一个毛茸茸的大尾巴和两只毛茸茸的尖耳朵。它身上挂着一只小篮,里面装满了金黄的松子,整个小篮用绦带捆着。鲍里斯解开绦带,把松子倒在桌子上,把纸条迭起来放在篮底。然后又把松子都装进小篮里,捆上绦带,又包上了纸。
鲍里斯:奶奶,明天早晨您去把这个送给她,要是能早一点更好。
奶奶:这是什么?
鲍里斯:她明天过生日。
奶奶:(点着头)我明白了……
鲍里斯:以后,如果她有什么困难……战争时期什么事都可能发生……您一定要多帮助她。
奶奶:要是我死了呢?
鲍里斯:您不该死,特别是现在,您知道了这么多秘密。
奶奶:保不定我说死就死。
外屋的门响了。
鲍里斯:薇罗尼卡来了。
他把纸包放在桌子上,急忙向门口走去。
奶奶:(她已经走到饭厅了)不,这是伊丽娜。
波罗兹金家的楼梯。费道尔·伊万诺维奇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吁着急急忙忙地走上楼梯。他推开了饭厅的门。
奶奶:(正在摞桌子)谢谢上帝,可回来了。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鲍里斯!
这时,鲍里斯正站在阳台上。看样子他正望着街上——看看薇罗尼卡来了没有。他听见了父亲的声音。
鲍里斯:什么,爸爸?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你过来。
鲍里斯走到父亲面前。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都二十五岁了,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还这么浑!我们难道都是小孩子吗!这简直是跟我们耍把戏!捉迷藏!还想搞点浪漫生义!瞧我多有个性……伊丽娜到哪儿去啦?马尔克呢?
奶奶:伊丽娜在橱房里煮咖啡,马尔克去买红葡萄酒去了。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瞧吧,咖啡,红葡萄酒……人们越来越庸俗,越来越庸俗!……伊丽娜!
从厨房里传来伊丽娜的声音。“什么?”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到那个老搁架上的药箱里去拿。
说完,又转过身来直截了当地向鲍里斯问道:
“薇罗尼卡在哪儿?”
鲍里斯:(支吾地)她有事。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这可不好。什么叫做“有事”?未婚夫要走了!
鲍里斯:我不是未婚夫。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那你是什么?
鲍里斯:什么也不是。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什么叫做“什么也不是”?这可有点可疑。
鲍里斯:我不是这个意思,爸爸。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那你是什么意思?
鲍里斯:你找碴找得够了吧!
奶奶:你怎么盯上他了。
伊丽娜拿着一小瓶酒精走进来。
伊丽娜:从你的急救箱里拿来的。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你按照标准用水调好。
马尔克:(出现在门口)我这儿有红葡萄酒了!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留着你自己灌吧,我们找到更过瘾的了。好吧,大家都来齐了?那就都坐下吧!
大家都围着桌子坐下来,这时前室里响起了铃声。
马尔克:(从桌旁跳了起来)薇罗尼卡!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对鲍里斯)去迎接未婚妻吧,末婚夫!
马尔克开了门,走进来两个手里都捧着纸包的姑娘。这是留芭和达沙。
留芭:我们是从厂里来的,找鲍里斯·费道罗维奇。
马尔克:请吧,请进来吧。
伊丽娜:(低声对鲍里斯)我还以为是未婚妻来了呢!
达沙和留芭走到桌边,手里捧着纸包,两个人都显得一本正经的样子。
留芭:鲍里斯·费道罗维奇,我们代表厂里的人来看您。
达沙:大家要我们把这些礼物送给您,并且代表工厂委员会说几句话……
留芭:也代表团组织……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打断她的话,一边从两个女孩子手里拿纸包)就是说:波罗兹金同志,要战斗到最后一滴血,消灭万恶的法西斯。我们在工厂里,在这儿,在后方,一定要完成和超额完成任务……这些话我们都知道了!你们还是坐下来为我的儿子鲍尔卡干一杯吧,姑娘们。
两个姑娘在桌旁坐下。费道尔·伊万诺维奇给大家斟酒。然后,他站了起来,举起了杯子慢吞吞地低声说:
“地球上的生活还没有安排得象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好……现在你要去打仗了。鲍里斯。”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顿住了,好象其余的话被卡在喉咙里了似的。鲍里斯明白了费道尔·伊万诺维奇的心境,他举起自己的杯子,响亮地说:
“来,咱们干一杯。”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为你!
大家都默默地喝酒。
达沙:昨天我们给哥哥送别,妈妈哭得好难受!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你呢?
达沙:我也哭了。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你是代表工厂委员会,还是以家里人的身分?
达沙:(笑了)以家里人的身分。
留芭:您知道,我们家只有我三个姨妹和妈妈,没人可送……看见每家都有人走,真有点难为情。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对,我们的人回来的时候,你们就要羡慕我们了。
马尔克:可怕的就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回来。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那不回来的人,会给他立一座高耸入云的纪念牌,上面的名字是金字刻的……再斟一杯吧,鲍里斯。
鲍里斯:伊丽娜,你来斟,你来斟,我把礼物拿进去。
他从桌上拿起那些纸包,走进自己房间。在那里,他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一张薇罗尼卡的照片。看,这张照片放在他的手心上了。上面是薇罗尼卡顽皮的笑脸。
突然,出现了薇罗尼卡忧心忡忡的脸庞,她正坐在一辆公共汽车里,抱着几包饼干和一盒糖,时时把头伸到车窗外。突然,车猛一下刹住,停下来了。薇罗尼卡挤到车门口,从踏板上一下跳到人行道上。
汽车在这里停下来是因为,一眼望不到头的坦克列成纵队正在马路上行驶着。街上其它车辆往来都停止了。
很多很多人站在人行道上。
薇罗尼卡跑到马路边上,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便加快脚步朝马路对面走去,在急速行驶的,沉重地发出轰隆声的坦克中间躲闪着走着。使你觉得,这些钢铁怪物随时都会把达个柔弱的身躯碾得粉碎。
鲍里斯站在房间当中,肩上背着背包。他拥抱奶奶,亲热地吻她,又在她耳边轻轻说:
“奶奶,您可别忘了。”
奶奶为鲍里斯划十字。
鲍里斯慢步走到马尔克面前,低声对他说:
“马尔克,你别去送我了,留在家里陪父亲吧。”
马尔克:我只送你上电车。
伊丽娜:(把手放在鲍里斯的肩膀上)好……前进!
鲍里斯象军人那样对她行了个举手礼,也开玩笑地说:
“前进!”
鲍里斯闹着玩似地迈着操练的步伐在房中走着,一直走到房门口。伊丽娜、马尔克、费道尔·伊万诺维奇、留芭和达沙都跟在后面。青年们一面走一面唱起“我们是红色的轻骑兵……”。
房间里就剩下奶奶一个人。歌声从过道里传进来。歌声越来越远,现在已经是从楼梯上传进来了。
奶奶突然向外跑去,跑到楼梯平台上,身子伏着栏杆喊道:
“鲍里亚,让我再看你一眼!”
站在旁边的费道尔·伊万诺维奇厉声说:
“妈妈!”
奶奶顺从地用手捂住了嘴。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坐在空荡荡的房间的桌子旁边。他的身体似乎瘫软了,头低垂着。他推开了给他斟满的一杯酒。
奶奶:一个人喝不下?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喝不下。
他站起来,从衣架上取下制帽。
奶奶:你到哪儿去?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去值班。
奶奶:昨天你不是值过班吗?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什么也没有回答。他走近母亲,吻了她一下,就走了。门砰地一下关上了。
剩下奶奶一个人。她忧伤地把脸贴在墙上,无声地哭泣起来。
走廊里响起了门铃声。奶奶打开门,看见了头发蓬乱,焦急不安的薇罗尼卡。
薇罗尼卡:瓦尔瓦拉·卡比东诺夫娜,请您叫鲍里亚出来一下。
奶奶:他已经走了,薇罗尼卡。
薇罗尼卡:走了?到哪儿去了?
奶奶:到集合地点去了。
薇罗尼卡:这么快?
奶奶:咱们到房里来吧。
她们走进鲍里斯的房间。
薇罗尼卡:集合地点在哪儿?
奶奶:我也不知道。
她从桌上拿起鲍里斯留下的纸包,把它交给薇罗尼卡。
薇罗尼卡:这是什么?
奶奶:鲍里亚送给你的生日礼物,里头还有张字条呢。
薇罗尼卡几乎是机械地从奶奶手中把纸包接过来,打开以后,没有注意那有趣的玩具,只是寻找着字条。
薇罗尼卡:字条在哪儿哪?
奶奶:就在里头,难道没有吗?
薇罗尼卡:没有。
奶奶:也许掉在哪儿了。
她们两个人一起在桌子上和地板上找着字条。
奶奶:大概,他忙得忘了。
薇罗尼卡:忘了?
奶奶:他很快就会给你写信的。
薇罗尼卡抓起纸包,连“再见”也没有说一声,就跑出了房间。她飞快地跑下楼梯,差点没和回家来的马尔克撞个满怀。
马尔克:您怎么来晚了,薇罗尼卡?!
薇罗尼卡:集合地点在哪儿?
马尔克:第二兹文尼郭罗德街,在学校里……
看来他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薇罗尼卡已经不在身旁了。
学校的院子,志愿参军的人就在这里集合。院子周围种着一圈小树,还围着一道漂亮的铁栅栏。
大部分送行的人都站在栅栏外的人行道上。人非常多。这里有母亲、父亲、兄弟、姐妹,也有朋友、熟人和孩子。有人奏着手风琴。听得见谈活声。偶尔传来一两声呼喊。有的地方还有人在唱歌。
鲍里斯站在栅栏里面和站在人行道上的伊丽娜谈话。
伊丽娜:你放心,她会来的。
鲍里斯:她就是来了,这么多人,哪儿能找得到?
他突然觉得在街上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立刻爬到栅栏上。可是鲍里斯看到的只是一片声音嘈杂、人头攒动着的送行者的人样。他跳下来,沿着栅栏向一边走去。
伊丽娜:(跟着他)你到哪儿去?到哪儿去?
鲍里斯沿着栅栏走着,仔细地盯着街上走过的每一个人。在他身旁闪过了一个女人,她抓住一个看样子是她丈夫的人的上衣,一个劲地说:
“瓦夏,一定要写信,每天都写!瓦夏,写信给我,每天写!”
他又看见一对告别的人默不作声地站着,女的摇晃着怀抱的婴儿,手里还拿着一个奶瓶,正在柔顺地、轻轻地哭泣着。
又看见一个很胖的大个子挤到栅栏跟前,手在嘴边围成喇叭形,对院子里的一个人喊道:
“谢尔盖·谢尔盖耶维奇,花椰菜的提货单在谁那儿啊?
一群青年围成圈子,一个少女奏着手风琴,青年们合着拍子一边唱,一边跳着。
少女(唱):
空中有一架飞机,
在屋顶上盘旋。
它给我带来问候,
要永远记心间。
当年我迎接候鸟,
在自家的门旁,
如今啊,亲爱的朋友,
我送你到远方。
鲍里斯继续沿着栅栏走着。
就在这时,在远远的一条街道头发蓬散的薇罗尼卡紧抱着包在纸里的小松鼠和自己买的东西正气喘吁吁地跑来。她极力想挤到栅栏前,可是很困难。
鲍里斯没有找到薇罗尼卡,就回到伊丽娜、留芭、达沙、库兹明身边。
斯捷潘在拥抱自己的母亲。
薇罗尼卡终于挤到栅栏前。她跳上栅栏的石台,两手依次地扶着栅栏的铁柱向前挪动着。她的视线在学校的院子中寻找着鲍里斯。
伊丽娜两手伸到栅栏里拥抱鲍里斯。
伊丽娜:振作点:鲍尔卡!
留芭:我们还要来迎接你的。
库兹明:鲍里斯·费道罗维奇,祝你平安归来!
薇罗尼卡仍在沿着栅栏向前挤着。这时传来了一声口令:“队伍集合!”于是志愿兵们就排起了队。
薇罗尼卡的脸紧紧地贴在栅栏上,象是想把头伸到栅栏这边。她仿佛觉得看见了鲍里斯。
这时又传来了口令:“立正!看齐!”
排列整齐的志愿兵的队伍。
口令:“向右转!”
栅栏旁的薇罗尼卡的脸。
口令:“齐步走!”
薇罗尼卡:(突然喊起来)鲍里斯!鲍里斯!
但这时乐队已经奏起了进行曲,杀声中夹杂着送行人的高声呼喊:“彼佳!”“柯里亚!”“瓦夏!”“谢辽沙!”“吉玛!”……
学校的大门敞开了。送行的人群离开栅栏,一古脑儿地向大门口拥去。
志愿兵走出大门。
送行的人们在街道两旁和志愿兵的队伍并行走着。有的哭,有的喊,有的挥动着帽子和手帕。
薇罗尼卡没能挤到最前面去靠近队伍;她被挤到人群后面,但她尽力想把身子伸得更高。在人群中,她的头时而出现,时而又消失不见了。
鲍里斯和斯捷潘在队伍中走着。鲍里斯还在向周围望着,希望能看见薇罗尼卡。忽然他听见身后好象有薇罗尼卡喊“鲍坦亚!”的声音。他急忙转过身来,可是走在他后面的一个男人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说:
“这是我的爱人。”
薇罗尼卡尽力活动着臂肘在人群中向前挤着。她头发蓬散,眼里充满了泪水。
鲍坐斯和斯捷潘在队伍中走着。
薇罗尼卡拼命地在人群中挤着。
一个妇女喊了一声:“任尼雅!任涅奇卡!”——就跑来搂住走在队伍中的一个男人的脖子。
鲍里斯在队伍中走着。他已经不再向两边看望了。他的脸色严峻而又全神贯注。
这时,薇罗尼卡几乎是扶着一个人的肩膀把头伸到人群之上。她看见了一个背影,觉得好象那就是离去的鲍里斯,于是就喊了起来:“鲍里亚!鲍里斯!”——紧接着她猛地一下把饼干包和糖果位朝着他扔了过去。饼干包掉在地上,摔散了,走过的人们的一双双脚在上面踩着……
鲍里斯和斯捷潘在队伍中走着。
薇罗尼卡在公用电话亭里。她拨了号码,说道:
“是奶奶吗?您好!……没有?……他也没给我来信。”
薇罗尼卡慢慢地挂上话筒,走出了亭子。在排列着反坦克铁丝网和沙袋堆成的街垒的广场上,母亲正在等着她。
母亲:有吗?
薇罗尼卡:没有。
她们在广场上走着。
母亲:唉,这是战争啊,战争!……可是有什么办法呢?!俗话说,悲伤尽管悲伤,事情还是要做。你真的决定去工作了吗。
“嗯,我到军需工厂去。”
这时,安装在屋顶上的扩音喇叭里传来了广播员的声音。“公民们,现在发布空袭警报!公民们,现在发布空袭警报!”
薇罗尼卡和母亲加快了脚步。人们都急急忙忙地跑起来,他们也赶快去躲避。
薇罗尼卡和母亲走进了自己的家。薇罗尼卡的父亲正坐在桌子旁边。他面前摊着一堆手稿和图纸。
父亲:马上到地下铁道去,到地下铁道去!
薇罗尼卡:你呢?
父亲:我有紧急的工作。
母亲:(对薇罗尼卡)快走,快走!拿着东西。背包在哪儿呢?
薇罗尼卡寻找背包。
父亲的声音:你的背包在这儿哪!
薇罗尼卡从沙发上拿起一个不大的提包,把坐在沙发上的小松鼠——鲍里斯的礼物——放在里面。然后她走到父母面前。
薇罗尼卡:你们不去,我也不去。
父亲:如果有危险,我们就下到防空壕去。好了,别耽搁了,别耽搁了!
母亲吻了薇罗尼卡一下,几乎是强把她推向门口。
母亲:去吧!
她打开门,轻轻在背后推着薇罗尼卡。她在她身后喊了一声:
“在地下铁道里要小心!”
母亲关上了门,回到房中。
母亲:她吓坏了,可怜的孩子。
父亲:你呢?
母亲走到父亲身边,搂着他的肩膀,和他脸贴着脸。
母亲:只要薇罗尼卡安全,你又在我身边,我就不会那么胆小了。
地下铁道的站台。到这里躲轰炸的有带着孩子的妇女、老头、老太太和姑娘们。人非常多。但是全都安安静静地坐着。
薇罗尼卡紧紧地抱着小提包。坐在一个圆柱旁边,她旁边是达沙和留芭。
听得见喑闷的轰炸声。
一个妇女用围巾裹着的孩子哭了起来。
留芭:还在炸呢,该死的强盗!
坐在地下铁道里的人都望着上面。又听见一阵爆炸声。
达沙:喔,这群吸血鬼!连话都不让人讲!
薇罗尼卡:(等上面安静下来以后)不知道他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留芭:这还不明白?战争时期嘛,邮政工作困难!……
地下铁道里突然传来广播员回声很响的声音:“解除警报,空袭警报解除!”
在这里躲警报的人纷纷站起来。一切都好象恢复了生气,不再死气沉沉的了。
留芭:咱们走吧。
姑娘们拿起自己的东西,向出口走去。
在街道上,薇罗尼卡和达沙靠近一排在橱窗里堆满沙袋的房子走着。
达沙:薇罗尼卡,如果你决定工作,那就到我们厂来吧。你直接向厂里打电话找我好了。
薇罗尼卡:好吧。
达沙:我到家了。再见吧!
薇罗尼卡:再见!
达沙走进一所房子的入口,现在就剩下薇罗尼卡一个人了。
忽然响起了救火车警笛的怪叫声,薇罗尼卡警觉起来了。她望着救火车和救护车疯狂般地从她身旁急驶而过。她向汽车行驶的方向望了一眼,突然跟在它们后面跑起来。
薇罗尼卡住的那幢楼房变成了一片废墟,正在冒烟。消防队员在展开水龙带。救护员、拿铁铲的人和抬着担架的人在跑来跑去。
薇罗尼卡象疯了似地跑进了还在燃烧的楼房。她跑上了被炸坏的楼梯。在弥漫的烟气和尘土中,她的身影时而消失,时而显现。她的脚下是折断了的栏杆,破碎的灰泥块和砖头。
从下面传来了消防队员的声音,“你上哪儿去?!回来!”
可是薇罗尼卡全不理睬,她继续向上跑着。一块燃烧着的梁木从上面向楼梯的中间飞下来,擦着她的头部掠过,差一点就砸着了她。可是薇罗尼卡甚至连这个也没注意到,她还是一个劲儿地向上跑着。
她跑上了梯台,在自己家的门前猛地停住了。
消防队员的声音:(从下面)“回来!”
薇罗尼卡打开房门……门里是一个空荡荡的大深坑,甚至能望见整个莫斯科。在右边,幸存的一面墙壁上奇迹般地挂着一个钟,钟摆还正均匀地摇动着。
一个消防队员沿着楼梯跑上来。他来到薇罗尼卡身旁,抓住她的手,把她从塌陷的深坑的边缘上拉开。
消防队员:你要上哪儿去?!上哪儿去?!
可是等到消防队员看见薇罗尼卡的脸,望见她那一对发愣的、如痴似呆的眼晴时,他立刻低声说:
“请原谅!”
薇罗尼卡望着塌陷下去的深坑,钟摆声在她的耳中有节奏地响起来。幸存的挂钟继续滴答作响。薇罗尼卡下意识地瞧着它。滴答声越来越大,最后填满了整个空间。薇罗尼卡突然抱住头,抬住耳朵。于是一切又安静下来。
在波罗兹金的家里。薇罗尼卡坐在一把椅子上。她满脸油烟,一只衣袖撕破了,头犮也蓬乱不堪。她呆呆地望着前面。她旁边是费道尔·伊万诺维奇,奶奶,伊丽娜,马尔克。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薇罗尼卡,你就永远和我们住在一起吧。
薇罗尼卡的脸,她的眼神一点表情也没有。
奶奶走到薇罗尼卡面前说:
“鲍里亚的床暂时空着,马尔克可以住到他叔叔房里去……就这样吧……”
奶奶轻轻扶起薇罗尼卡,把她带到鲍里斯的房中去。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把马尔克叫到一旁轻轻地说:
“马尔克,她在我们家,应当多照顾地一下,遗憾的是,我和伊丽娜日夜都在医院里……”
马尔克:我一定尽力照顾她,费佳叔叔!
薇罗尼卡出现仵鲍里斯的房间门口。她的目光仍然足呆呆的。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走到她身边,抚摸着她的头。
“怎么样,安置好了吗?”
薇罗尼卡想回答什么,可是从嘴唇里只迸出一点含混的、好象是“嗯”的声音,就闭上了眼睛。
公用电话亭。玻璃上流着冰冷的、一丝一丝的秋雨。阵阵秋风吹起的干枯的黄叶不断地贴到湿漉漉的玻璃上。薇罗尼卡在电话亭里。她正对着话筒讲话:
“工厂吗?劳驾请找库兹明来听电话……他也上前线了?……对不起,对不起,鲍里斯·费道罗维奇·波罗兹金没有消息吗?”
薇罗尼卡慢慢地挂上话筒。
她走到广场上,从前母亲曾在这里等过她。而现在代替母亲的是马尔克。他站在那里,竖起夹大衣的领子,头上没有戴帽子。他什么也没有问,薇罗尼卡也没有对他说什么。他们沉默着,慢慢地沿着一排反坦克铁蒺藜横穿过被雨水洗得很光滑的广场。
一双弹着钢琴的手。这是马尔克深夜坐在钢琴前奏乐消遣。
薇罗尼卡坐在一张又深又软的安乐椅上听音乐,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前面。
马尔克继续弹奏着,他的眼睛也向前望着。这时刻他是非常美的。他停下了弹奏,并不转过身来看着薇罗尼卡,说道:
“如果不是这个这死的战争,我就会在柴可夫斯基音乐厅为你演奏这支曲子了。”
从挂着厚厚的布帘的窗外,传来了警报汽笛的吼叫声。马尔克走到窗前,从窗缝中向街上望了望,走到薇罗尼卡身旁说:
“薇罗尼卡,咱们到地下铁道去吧。”
薇罗尼卡:我不去。
马尔克:别说蠢话!快走吧!
薇罗尼卡:你害怕了?
她猜着了马尔克的心情,可是马尔克坚决地说:
“我是为你……快走吧。”
薇罗尼卡:(不在乎地)我可什么也不怕。
马尔克又走到窗前。警报汽笛声越来越紧、越来越大了。
马尔克:薇罗尼卡,咱们到地下铁道去。
薇罗尼卡:我不去。
马尔克:快走吧!听见吗?别说蠢话了!你疯了?到地下铁道去,薇罗尼卡!
他摇晃她的肩膀,想让她从毫不在乎的、漠不关心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可是薇罗尼卡喊了起来:
“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我不去!……”
马尔克开始快步地在房中走来走去,然后突然站下,转身走到钢琴前,猛地一下打开盖子,就坐下开始响亮地弹奏起来,他想用音乐盖过警报汽笛的声音,压下自已心中的恐惧。他弹得越来越猛烈,几乎象疯狂了似的。
薇罗尼卡一动不动地听着。
窗外的警报汽笛声已经听不见了,可是马尔克还是弹得越来越起劲,越来越炽烈。
薇罗尼卡的脸仍然是呆呆的,看起来,象是根本没有把音乐听进去。
街上响起了爆炸声。在爆炸的气浪冲击下,窗玻璃被震碎,唏哩哗啦掉了一地,窗帘飘卷起来,灯熄灭了。室内漆黑,只有高射炮发射时的火光不时划破屋中的黑暗。这时,薇罗尼卡和马尔克本能地、不由自主地互相扑到一起。
从窗外又传来一次更强烈的爆炸声。枝形挂灯开始摇动,窗帘向上飞起,墙壁出现了裂缝。
马尔克奔到房间的一角,身子紧紧贴着墙,薇罗尼卡也奔到他身边,把自己的脸藏在他的怀里。
马尔克的脸。
薇罗尼卡的脸。
马尔克第一次感觉到和薇罗尼卡这样的接近,他捧住她的头,把他的脸转向自己。他看着薇罗尼卡,突然热烈地吻着她的嘴唇。
薇罗尼卡双手用力推开他,向对面的墙边退去。
马尔克急忙过来拦住她,说道:
“我爱你!”
薇罗尼卡两眼露出了惶惑和愤怒的神情。
薇罗尼卡:不!
马尔克:我爱你!
薇罗尼卡:不,不,不!……
她突然开始打马尔克的脸。
马尔克:(象是没有感觉到她的耳光,仍在重复地说)我爱你!我爱你!……
薇罗尼卡:走开!
她一把推开了他,向门外跑去,飞快地穿过走廊,想赶快跑到楼梯平台上去。可是马尔克赶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粗暴地位了回来。
薇罗尼卡又跑进房间里。她又看见了向她压下来的马尔克的脸,马尔克还在说:
“我爱你,我爱你!”
薇罗尼卡又打他的脸。她喊着:
“不,不,不!……”
打完了最后一下,力气似乎不由他使唤了,她筋疲力尽了,瘫软下来了。她闭上了眼晴,于是马尔克把失去知觉的薇罗尼卡抱了起来。
他抱着她,脚下踩着满地的碎玻璃走过房间。薇罗尼卡的头无力地低垂着。
薇罗尼卡的脸向后仰着。她慢慢地睁开眼睛,可是不能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正在飘向何处去。只听得见碎玻璃的格嚓格嚓的声音。
一双双穿着士兵皮靴的脚在又粘又深的泥泞中走着。这是战士们。他们在一片稀疏的小树丛里行走着。有人吹着口琴。大家走得零零落落。有的人缠着绷带,有的躺在担架上。
鲍里斯和斯捷潘抬着一副担架,他们须发蓬生,肮脏不堪。
斯捷潘:咱们怎么这么蠢,会陷到包围圈里来了!
鲍里斯:你得了吧,斯捷潘,别叫苦啦!
斯捷潘:我才没叫苦呢。
鲍里斯:大尉说,到天黑前准能突围出去,找到咱们的人。
斯捷潘:但愿上帝保佑!萨奇可夫!
萨奇可夫:有。
斯捷潘:(指着吹口琴的瓦洛佳)这条“小石斑鱼”是从哪儿出来的?
萨奇可夫:(笑着)刚从孵卵器里孵出来的,这是新补充的兵力……我看,这下一定能突围出去了。
瓦洛佳:(拿下口琴: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我们可不是那种小鸡雏。比方说吧,我都已经有老婆了。
萨奇可夫:真的!很久了吗?
瓦洛佳:我还在上十年级的时候就结婚了。
萨奇可夫:瞧这种学校把孩子都教成什么了!
旁边走的战士们都笑起来。
瓦洛佳:(尽量想显得更庄重些)这些人具是乐观派,就爱开玩笑。大概就是这样开着玩笑陷到包围圈里来的。
一个和他年龄相仿的、还差不多是个孩子的士兵向瓦洛佳斜过身来,低声问道:
“瓦洛吉卡,怎么,你真的已经结婚了?”
瓦洛佳:(低声地)瞧你,我不过是为了增加点威信嘛。
队伍停下来了。担架被小心地放在地上。战士们散坐在土墩上,抽起烟来。
指挥员走到鲍里斯面前。
指挥员:波罗兹金!
鲍里斯:有。
指挥员:派你去侦察。要摸清楚,从什么地方最容易突围出去。把证件交出来。
鲍里斯:是!
他从袋里掏出证件。证件中间夹着薇罗尼卡的一张照片。鲍里斯把证件连同照片都交给了斯捷潘。
站在旁边的萨奇可夫看到了照片,就说:
“让我来瞧一瞧。”
斯捷潘:(端详着薇罗尼卡喜笑的脸)她总是这样笑嘻嘻的。
鲍里斯:她大概以为咱们已经给打死了。
瓦洛佳迈着“雄赳赳的”步子走过来,很没礼貌地冲着鲍里斯说:
“喂,给我,让我瞧瞧这个小美人。”
他拿过照片来,故意装成恬不知耻的样子,继续说:
“哎,这就叫做当兵的命!你在这儿把她放在手心上翻来覆去地瞧,可是她……”
鲍里斯:(平静地,但是冷冷地)她怎么样?
瓦洛佳:她可在那儿摇晃着尾巴哪。
说完又拿起口琴,吹起《美人的心》的曲调来。
鲍里斯不慌不忙地从瓦洛佳手里夺下口琴,把它交给萨奇可夫,说了一声:“喏,你給拿一会”,就猛地一拳打在瓦洛佳的脸上。瓦洛佳一下子就栽在旁边的小沟里了。
萨奇可夫:这个见面礼可不错。
周围的战士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传来了指挥员的严厉的声音:“住手!”他走近鲍里斯,问道:
“不害臊吗?”
鲍里斯:不。
指挥员:禁闭五昼夜。
鲍里斯:是。
指挥员:等你侦察回来就执行。这次侦察,派你们两个人去。把证件交出来。
斯捷潘:(把薇罗尼卡的照片交给鲍里斯)拿着,鲍里亚。
指挥员拿过照片来端详着。
指挥员:为了她吗?
斯捷潘:嗯。
指探员:为她还情有可原。
萨奇可夫:可不是吗。
指挥员突然省悟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就厉声地打断了话:
“不许再说了!注意纪律!”
他立刻把照片还给鲍里斯。
可是鲍里斯还是把照片交给了斯捷潘:
“你收起来吧,斯捷潘。”
斯捷潘把薇罗尼卡的照片藏到胸前的口袋里。
鲍里斯:你可别弄丢了!
在波罗兹金的家里。桌旁坐着费道尔·伊万诺维奇、奶奶、伊丽娜,桌子的另一头,并排坐着马尔克和薇罗尼卡。都在喝茶。屋内寂静无声。大家都显得不自然,谁也不想理谁。
薇罗尼卡直直地坐着,咬着嘴唇,脸色看起来很紧张。
马尔克:(感觉到了困窘的处境)我们……(他呛了一下)我们就要结婚了,费佳叔叔。
伊丽娜猛地站了起来,把手里拿着的餐刀向桌子上一扔。刀子当啷一声在桌子上碰了一下掉到了地板上。伊丽娜转身走出了房间。
房间里的沉默的气氛更加使人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奶奶:(尽力想缓和这种紧张气氛)对了……我还忘了,我还有茶肠呢。
她站起来,走进了厨房。
薇罗尼卡的脸。她眼里含满了泪水。
在浸透了秋雨的泥泞的田野上,鲍里斯和瓦洛佳把身子弯得低低地向前跑着。他们爬过残留的铁丝网,跑过被摧毁的火力点。
附近有炮弹爆炸的轰隆声和机枪扫射声。机枪子弹和炮弹片就落在离这两个奔跑的人很近的水里。鲍里斯和瓦洛佳都趴到在地上。
鲍里斯:趴下,别抬脑袋。
瓦洛佳:你少发命令!
他们爬起来又跑了一段。
他们在一尊残破的大炮旁下来。
鲍里斯:趁敌人还没发现我们,你赶快转到那边去。
瓦洛佳:你要害怕,你就自己跑好了!
鲍里斯:真是个小孩子。
瓦洛佳留在大炮旁,鲍里斯继续向前走着。一声猛烈的爆炸迫使他趴到地上。弹片呼啸着飞过,散落到水洼里。
鲍里斯:(稍稍抬起身子,喊着)喂,音乐家,喊你哪!聋啦?!
没有回答。
鲍里斯:(埋怨着)真见鬼,碰上这么个人……
他转身向瓦洛佳那边望着,可是大炮的装甲护板挡着,他看不到瓦洛佳。
鲍里斯回到瓦洛佳那里,他这才看见,瓦洛佳无力地趴在炮架上。
鲍里斯:你怎么了?(俯在瓦洛佳身上)听见吗,怎么了?
瓦洛佳:(疼得皱着眉头)你一个人往前爬吧,我要好好躺躺……
鲍里斯:你受伤了?来,你钩住我脖子。
瓦洛佳:你别管我了!
鲍里斯:(严厉地)钩住我,听见没有!
鲍里斯把瓦洛佳的一只手拉到自己的脖颈后,强使他搂住自己,一边说道:“就这样!对,对,再紧点抓着……”
鲍里斯让瓦洛佳趴在自己的后背,拖着他,吃力地在田野里的泥泞中挪动着脚步。
走了几步之后,他坐到地上了。
鲍里斯:等一等。这样不行!干脆把你背起来,还会更快一点。
瓦洛佳:你别管我了。
鲍里斯:傻瓜!就因为我揍了你一拳,你还在生气。
瓦洛佳:算你走运,要不然……
鲍里斯:得了得了,以后咱们再算帐。快趴到背上来!
他把瓦洛佳背在背上,半斜过身来问他说:
“怎么样,这祥好吗?”
可是瓦洛佳只是困难地喘着气。
鲍里斯背着受伤的瓦洛佳在田野里走着。他一开始走得很快,但后来就越走越慢,摇晃起来。他站下了,向四周望了一望,又向前慢慢走去。
鲍里斯:忍耐一下,忍耐一下。朋友,离小树林不远了,咱们到了那儿,也就算到了家啦。
鲍里斯背着瓦洛佳穿过一片小树丛。他咬着牙齿,汗流满面,看来是筋疲力尽了。他一面抱着瓦洛佳,一面四处打量着,希望能找到哪怕一小块干一些的小土墩,好把瓦洛佳放下来。
最后,他看见一棵老白桦树旁边有一小块干地方,于是就小心翼翼地把瓦洛佳放下来。
鲍里斯挺了挺身子,用船形帽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鲍里斯:嘿!真累了!再也走不动了!咱们休息一会儿,这儿挺安静……喂!怎么样,你还活着吗?
瓦洛佳:呼吸有点儿困难。
鲍里斯:(瞧着瓦洛佳,尽量想笑一笑)没什么,我们还要参加你的婚礼呢……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了一声刺耳的枪声。鲍里斯的身子猛地一扭,头就向上仰起来。他的目光充满了惶惑的神情,两眼直瞪瞪地望着天空。飘浮在云层里的太阳,突然变得越来越小,好象就要跌进一个无底的深渊。鲍里斯的头还是仰着,身子向后退去,一直退到一棵白桦树上。
躺在地上的瓦洛佳。他想支着臂肘抬起身子来。他十分惊惧地望着鲍里斯,大声喊道:
“朋友,你怎么啦?!你怎么啦?!原谅我,原谅我!”
鲍里斯目光凝滞不动,他抓住白桦树干,手慢慢地顺着它向下滑。他已经听不见瓦洛佳的声音了,可是瓦洛佳还在继续喊着:
“你是为了我!……原谅我!原谅我吧,朋友!……”
白桦树的光秃秃的树梢开始慢慢地顺着鲍里斯围着树干滑下去的方向旋转起来。
传来瓦洛佳的喊声:
“喂……,来人哪,救命啊!救命啊!”
树梢旋转得越来越快,在空中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圈。接着在这个背景上出现了薇罗尼卡家那座现在实际上已经不存在的楼梯。鲍里斯顺着褛梯向上跑着。虽然现在他胡须满腮,头发蓬乱,穿着一件陂旧的、敞着怀的军大衣,可是他的脸上却光彩焕发,幸福洋溢。
旋转的白桦树已经不见了。鲍里斯还是一个劲儿地向上跑着。他跑到薇罗尼卡家房门前的楼梯平台上站住了……这时,从门内走出来了身穿白色结婚礼服、头被白沙的薇罗尼卡。鲍里斯穿着样式考究的黑色礼服。他挽着她,两个人互相微笑着,这是无限幸福的笑容。
传来瓦洛佳的声音:
“救命啊!救命啊!”
鲍里斯掀起薇罗尼卡脸上的薄纱,慢慢地把自己的嘴唇贴近她的嘴唇。他们接吻。
所有这一切和以后的情景,都是闪现在鲍里斯头脑中的幻象。
薇罗尼卡和鲍里斯走下楼梯,平台上站满了从屋里走出来的主人们和客人们。其中有费道尔·伊万诺维奇、奶奶、伊丽娜、斯捷潘、留芭、库兹明和楼里的邻居。大家都欢笑着,高举着酒杯,向这对新婚夫妇身上撒鲜花。马尔克从鲍里斯身后搂住他的肩膀,吻他的面颊,祝贺他。婚礼行列从容地飘下了楼梯。
瓦洛佳的声音:“救命啊!”
薇罗尼卡从头上摘下纱巾,不知从哪儿来的几道明亮得刺目的阳光直射着她和鲍里斯的眼睛。
薇罗尼卡的笑脸的后面是一片繁花似锦的果树。
可是她的脸渐渐地消失,越来越清楚地显现出在天空中旋转的白桦树的光秃秃的树梢。它们旋转得越来越快,然后猛然向下倒去。
瓦洛佳的喊声:“救命啊!”
鲍里斯直挺挺的、象是僵硬了的身躯。他仰面倒在一片浞泞的大水洼里。
几个士兵在树林里跑着。跑在最前面的是斯捷潘。
仍然听得见瓦洛佳在高声喊叫:
“救命啊:救命啊!”
斯捷潘气喘吁吁地跑到鲍里斯身边,他一条腿跪下来问道:
“鲍里亚,你怎么啦?你受伤了,鲍里亚?受伤了吗?”
鲍里斯的脸。他的头发蓬乱不堪,粘满泥水,后脑浸在水中。他眼睛还睁着,两眼向前望着,嘴唇微微翕动着,清清楚楚地说:
“我没有受伤,我……”
鲍里斯的凝滞的目光。
从一排刚刚开到这遥远的西伯利亚城市的列车里,人们往站台上抬着伤员。站台上人很多。这里有军人也有平民,有本地人,也有疏散来的人。人们靠近车厢来来去去,都拿着行李,互相寻找着,嘈乱声,呼叫声,一片忙乱。
下车的人里面有费道尔·伊万诺维奇、伊丽娜。他们在站台上走着,四面望着,好象在寻找谁。
广播员的声音:(从挂在电线杆上的扩音喇叭里传出来)“苏联情报局消息:各战场最近几天没有发生重大变化。”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没有发生重大变化……这也不坏。
他们继续靠近列车走去。
一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人站在一个临时搭成的高台上,大声喊道:
“三二六工厂疏散来的职工家属的住处都安置在起义大街。请到我这里来,同志们。”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终于看见了站在一堆行李旁边的马尔克和薇罗尼卡。薇罗尼卡的脸上是顺从和无望的神情。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西伯利亚!……嚇,咱们到了这么远的地方,咱们的俄罗斯母亲实在广大啊……
听见广播员的声音:
“注意!注意!第四后方医院院长波罗兹金同志,请到城防司令那里去。”
费道尔·伊万诺维奇向车站出口走去。
马尔克:(对薇罗尼卡)也许在这儿咱们能安静地住下来。
薇罗尼卡沉默着。
一个宽大的走廊临时作了厨房。这里放满了篮子、洗衣盆、桌子。绳子上晾着衣裳。
虽然走廊又长又宽,可是仍然显得很挤——人太多了,大部分是妇女。人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有的给孩子洗澡,有的在洗衣服,有的在做饭。
薇罗尼卡在削着土豆皮,削完了就扔在一个不大的铝锅里。
一个小老头,抱着一抱木柴,从走廊那边挤过来。
老头:喂,疏散来的公民们,让我过去。
站在薇罗尼卡身旁的一个女人略带挖苦地提醒她说:
“煤油炉都冒烟了!”
薇罗尼卡正在失神地想着什么,这时才仿佛是从梦中醒过来,急忙俯身去看煤油炉子。这油炉确实已经冒烟了。她把火捻小,手在空中摇着,驱散飞舞的烟炱。
薇罗尼卡:(勉强听得见)对不起。
妇女:还是把心事留着,等打完仗再想吧。
薇罗尼卡:对……
薇罗尼卡向走廊那边走去。一个穿着棉背心的女人从她对面走来,问她说:
“您要上哪儿去?”
薇罗尼卡:我得到医院去值班了。
一个正在洗衣服的女人斜眼瞅着薇罗尼卡走去,嘴里说:
“就象个幽灵似的荡来荡去。神经病。”
站在她旁边的一个女人说:
“她老是在等谁的信。”
洗衣裳的女人:她还等谁的信?!丈夫也不在前线,就守在身边,她不象我们,都是当兵的老婆。
穿棉背心的女人:她谁的信也不等。
薇罗尼卡走进房间,目前她和波罗兹金全家人都住在这里。这套房子的女房东,安娜·米哈依洛夫娜,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头发斑白的女人。她正坐在窗前织毛线。
薇罗尼卡抱着一小抱劈柴走到小铁炉跟前。
薇罗尼卡:今天您是第二班上课吗,安娜·米哈依洛夫娜?
安娜·米哈依洛夫娜:是的。
薇罗尼卡:(蹲着打开炉门,嘴里念着)大雁飞上天……
烟从炉子里滚滚地冒出来。
薇罗尼卡关上了炉门,向窗前走去,继续念着:
大雁飞上天。
一队小飞船……
然后她用手指摸了一下前额,好象要从上面取下什么东西来似的,说:
“咳,这几句蠢诗老是纠缠着忘不掉!”
突然她把脸贴在玻璃窗上。
薇罗尼卡:来了!……
安娜·米哈依洛夫娜:谁呀?
隔着窗户可以望见,女邮递员走进了院子。
薇罗尼卡的声音:邮递员。
薇罗尼卡站在窗前,攥着拳头说:
“如果我能数完五十个数,我就能收到信。”
她开始快步在屋里走来走去,从一个角落走到另一个角落,一面出声数着: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
安娜·米哈依洛夫娜:(想让薇罗尼卡从这种紧张情绪中镇静下来)别这样,薇罗尼卡。
可是薇罗尼卡还在数着:
“十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
安娜·米哈依洛夫娜:薇罗尼卡,这太荒唐了!
薇罗尼卡:十七、十八、十九,二十……
安娜·米哈依?
在小西天看得稀里哗啦,不愧是苏联诗电影的经典之作,从影片开始的每一帧画面都如诗一般在银幕上涌动。男女主在开头美好动人的爱情故事似乎就暗示了最后的结局,在那个动荡战乱的时代中,越美好的东西越容易被摧毁。
影片中有几段让我非常震撼的场面:
其一是女主角从防空洞出来狂奔回家,顺着被战火摧毁的楼梯一路向上爬到最顶端,发现自己的家被炸毁为一片废墟,疼爱自己的父母或许在这场轰炸中化为断壁残垣中的粉尘,只留下钟表在左右摇摆;
其二是女主送行男主那一段影史上的经典镜头,以前看的时候以为最终女主会在人群中找到男主,相对圆满地分别,不曾想这次错失了两人最后见面的机会,这里的每帧画面都值得回看,或许残缺的留有遗憾的美才是最独特的;
其三是男主倒地的那一场幻境的呈现,在男主倒地时只听到了一声枪响,他缓缓倒地的片刻让我抓心挠,紧接着一场男女主角的盛大婚礼让我感动落泪,那是多么梦幻、浪漫又盛大的婚礼,有最爱的人身着一身白纱携手在身旁,有亲戚朋友的祝福举杯,这里的镜头展现让我久久不能抽离,随之而来的却是让人眩目的树,一切都不过是梦中泡影。他死了;
其四是女主从医院中出走的一组镜头,她在栅栏旁、在灌木丛旁狂奔,脑中可能还在回荡着院长在医院中鼓舞伤病士兵而说的话,大意是“那样抛弃英勇士兵的女人不配得到幸福”,她落寞,她愤怒,她失去了所有,也从此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直到救了这个和她的爱人同名的小男孩,两人紧紧相拥时,她是否也在深深怀念着同名的另一个人?
其五是结尾的段落,这里回想起前一个段落,被男主拯救的吹口琴的小哥带来男主逝世的消息,所有人都悲痛着接受这个事实,只有女主一直在等待,等待他的归来,等待他能否再一次捧起自己的脸,深情地再叫一声“小松鼠”。她满怀希望,她手捧鲜花,她如那次送别一样喷泡着,在人群中穿梭,试图找到失踪的爱人。从友人口中确定爱人的死讯时,我们随之落泪,尽管早已知道男主几年前已经逝去,但却为女主爱的忠贞与长久以来等待的勇气所动容。
女主的人生在告别男主后就残缺了一块,父母的逝去、爱情的别离、被迫结婚、他人的闲言碎语都没有击垮她,在男主亲人的误解下,她的爱仍然忠贞不渝。战火带走了她的希望,而结尾处战争结束的那番宣言又给予了她新的希望,这个美丽坚强勇敢的女人还会继续面对战后重建的生活,直面爱人逝去的事实以及已经失去的一切,生活依旧在继续。
没有战争的平凡生活就足够美好,日复一日,在希望与爱中浸润着。
大雁依旧,故人已不再。
但大雁南飞,来年还会归来。
第一次进入影院看五十年代的老苏电影,之前看《解放》时就深知战斗民族的浪漫仅由艺术二字不足以概括。在战争前,主角二人的布光永远是斑驳,透露朦胧的幻梦;二次送军和结尾迎亲,誉为“电影教材”的大长镜头终于瞻仰到了;离别、深思时的秒针,大伯哥强暴时的钢琴与枪炮,音效的协奏出乎奇神! 最让人感叹的就是片尾,薇罗妮卡抱着最后的希望,捧着一大束花寻找鲍里斯,然而一无所获,悲恸万分。出现个老头,“多么快乐的场面”,摇到“我们要建设新的家园,开始新的生活”,再摇回老头“相信您也在寻找亲人吧”,受鼓舞,把花逐一献给身边的人。真他妈好!在电影院我都拍腿了,处理的真绝了!就听后排至少三四位,抽鼻子的、掏纸的、哭气儿的,此起彼伏。真跟霹雷似的把观众眼泪炸出来了。 第一次看塔吉娅娜·萨莫依洛娃同志的影片,太美了。总说奥黛丽赫本是花瓶,倘若演技同时上佳,我认为不及萨莫依洛娃同志十之一也。 ——我愿称为十月看到的最佳影片!
《Летят журавли》
大雁振翅南飞,松鼠望春而归。
恰到好处的光影,设计巧妙的构图,名垂影史的调度,让经典的爱情故事焕发别致的浪漫诗意。以镜头作笔,战争作景,勾勒出撕心痛苦的分手别离;以泪水为墨,雁雀起落,晕染出诗情画意的爱恋长青。鲍里斯中弹后看到的世界天旋地转,与期待重逢的想象相合,凄厉的叫会吵醒绮丽的梦,动听的音能安慰恸哭的心,个体放下悲切,集体凯旋回归,这是悲喜交加的结局,却也是崭新生活的开始。
等到了归飞大雁,不会把你忘却,把爱意随鲜花分赠,把守候随战争封存。
第14届#法罗岛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第7个放映日为大家带来《雁南飞》,下面为大家带来前线战时佳人们痛苦无奈的评价了!
Prometheus:
炸裂的摄影、长镜头、蒙太奇。
米米:
米哈依尔·卡拉托佐夫,以镜头为诗。
盆满钵满赵+:
薇罗尼卡几次穿梭在人群中的特写太好了。
我们敏熙:
太美了,既指画面也指故事,有瑕疵,但瑕不掩瑜。
赵小毯:
写给爱情的绚烂诗篇。摄影美如画,真正的壁纸电影。故事太感人了。
蝠蝠:
“爱是一种无害的精神疾病。”真正的天才之击,观毕之后,久久无言,通体震撼。
松野空松:
比起那段被常常夸的蒙太奇叠化,我很喜欢女主和列车奔跑的镜头,追逐,逃亡,赴死。
果树:
在前苏联的电影里,战争似乎总是与浪漫与诗意相关联。哪怕其间有残酷的死亡,都仿佛是让爱情更迷人的助力而已。
给艾德林的诗:
米哈依尔诗的起始,具有开源的现代性,而即便更有意义的本文,也并不比创作方法的特质性修辞能体现更多人的故事。
coco:
故事讲述的极富诗意美,战争下的爱情映照无常的人生。雁南飞,雁南飞,仿似反讽直击无言的悲怆,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悲苦与隐忍共存的苏联民族,他们选择这样生活,爱情破碎而又毁灭,深邃而动人。
Her Majesty:
无产阶级电影:每一个角色都要流过参加社会主义建设的汗,都要有劳动人民红扑扑的脸蛋,都要有能够承受住大悲大喜的乐观主义胸怀。苏联电影就像苏联诗歌一样,用那个年代最前卫的技法讲述最无产阶级的故事。在电影手法上那几个广角镜头、运动镜头和蒙太奇都值得一看再看。
SONGMJ23:
非常重要的战后作品,浪漫与残酷、喜悦与悲伤、希望与绝望的对比无所不在,而这些尖锐文本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为了被引向一种诗意的平衡。全片或许只有几处技巧上的高潮可以察觉到这种导向,但每个高潮的余音都在隐秘地改变着叙事节奏,连时间跨度都被巧妙掩盖掉,只留下一个由女主的思绪、大雁和天空构成的永恒时空,为每个经历了战争的灵魂提供归宿。
欧.尹:
八月中秋雁南飞,一声吼叫一声悲。大雁倒有归来日,死去亡魂不回归。薇若妮卡穿过人潮去见未婚夫最后一面,仿若一艘裹挟于风暴间的孤舟,对生命的航向永远失去了把握。影片讲的无非是战争下的悲情怨侣,剧本本身与内涵殊不足道。但导演神乎其技的运镜足令本片名垂影史,战士倒下的主观视角叠影,风暴洗礼下的示爱与妥协,个体在人潮间的逆行,精彩,精彩。
子夜无人:
影像上旺盛的激情与生命力,完全拔高一部痴男怨女式战争爱情片的艺术维度。对素材叠加的运用堪称完美,女主角沦陷于男主角表弟时的钢琴声、碎玻璃、疾风骤雨,男主角战场上突然奔袭进入脑海的婚纱、祝福与现实的死亡森林、轰炸碎片一起放肆,一个人追逐火车头变形的身影、铁轨摩擦风的声音、夹杂其中砸过来的谩骂和不可拥抱的希望幻象。而在所有酣畅淋漓过后,还能来到最可歌可泣的尾声,是她手捧花束穿过人潮涌动的庆典,独自向葬礼逆行。
Pincent:
同样将其理解为一部经典的“装置电影”,因其环境空间的设计、人与摄影机在其中与空间的互动非常出色:如开场诗意、浪漫但伴随着战争前奏氛围的大景深空荡街道、恋人踱步的楼道、阶梯(马利克是否有借鉴)、烟雾缭绕的军工厂、雾气朦胧的火车道、以及头尾两场功能相当关键、标志战争进程的大型群众活动的环境,还有男二强暴那场戏的室内空间也发挥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与各种精巧的长镜头配合的群像描绘和场面调度相当厉害,比如两次在密集人群中对穿梭的女主的跟拍,还有那些最后拉到天上的俯视镜头、战友中枪的主观镜头...炫技感并不比《我是古巴》弱,同时电影又是时常运用特写来关怀个体,描绘战争如何摧毁普通人的生活,光影设计与人物内心吻合。结尾那个曾经在集体中逆行的女人不得不加入集体洪流,想到当下,传蜡烛真的是为个体吗?
#FIFF14#DAY7的主竞赛场刊评分将在稍后为大家释出,请大家拭目以待了。
文:穆瑜
公众号:抛开书本
“大雁排成人字形,飞向云层,有灰的、有白的,鼻子长长的。”薇罗尼卡(塔吉娅娜·萨莫依洛娃饰)对身旁的鲍里斯(阿勒克塞·巴塔洛夫饰)说道。
大雁向南飞去,他们自由地翱翔在天幕中。
你踏上通往前线硝烟四起的列车,却永远留在那片土地上。
说到《雁南飞》这部电影,也许有人会想起那段凄美的爱情故事。作为前苏联唯一一部获得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金棕榈奖的影片,它的故事蓝本却不吸引人。热恋中的一对情侣因战争分开,男主人公鲍里斯自愿参军,不幸战死沙场。女主人公薇罗尼卡在鲍里斯参军后没有抵挡住他弟弟的诱惑,失身于他,由此被世人指责。开朗的薇罗尼卡因此郁郁寡欢,最终选择离婚继续等待心爱之人。事与愿违,等来的是鲍里斯死亡的讯息。故事题材并不吸引眼球,也没有惊艳之处。但是光线使用与镜头调度却是影片成功的众多因素之一。
光线是电影的灵魂,它可以塑造人物形象,表达影片的视觉风格,也可以侧面刻画人物内心活动,突出环境背景。《雁南飞》是一部以二战为背景的20世纪50年代的黑白电影。在这样一部战争题材电影中,光线减轻了战争的残酷与压抑的画面感,达到一种即使身处战乱、但生活仍有一丝温暖的视觉效果。除了能够揭示大环境的作用,还起到了暗示效果。
让我记忆犹新的光影艺术拍摄画面为鲍里斯和薇罗尼卡两人站在一起。鲍里斯的面部呈暗色调,基本无光,而薇罗尼卡的面容些许明亮。两人面部光线的对比,暗示着鲍里斯参军后死亡的命运。战争背景下的爱情故事,如今是很常见的题材。导演米哈依尔·卡拉托佐夫运用大雁飞翔为影片开场,它们成群结队飞过天空,空旷的广场只有薇罗尼卡和鲍里斯,俯拍镜头将两人追逐打闹的场景尽收眼底。光影效果更加突出,两人的影子越来越长,最终交汇于一起。天空的大雁和广场里幸福的两人,营造出温暖的氛围,这里也充分体现战争时期人民普遍的愿望——生活平静、快乐美好。
米哈依尔·卡拉托佐夫是前苏联第一代著名电影艺术家,也是五十年代诗电影的倡导者。在影片风格中,他一直追求诗电影,利用光影艺术突出视觉效果,并以散文式的“形散神不散”的叙事结构拍摄影片。《雁南飞》是典型的形散神不散影片,在我看来这部影片的“神”是战争的残酷,而“形”是鲍里斯和薇罗尼卡的爱情故事、鲍里斯参军阵亡的悲惨命运。所谓诗意电影,是人对自由的渴望,在生活低谷寻找光明。诗意电影影射着社会人群的生活状态,是一个社会的缩影。
影片在28分40秒至29分38秒使用的长镜头,把即将参军的军人与家人离别的场景完整的表现出来。令我记忆最深的镜头是鲍里斯爬下围栏寻找薇罗尼卡,镜头慢慢将拍摄主题转移为依偎在一起的情侣、老夫妻的隔栏相拥、儿童趴在祖父肩头相互吻别、妇女对参军的丈夫说要每天寄信回家、新婚不久的夫妻相互告别、参军的送货员被未参军的同事接手工作。
这里利用移镜头和客观视角拍摄,形象的展现战争时期各阶层、各职业人群的离别场景。画面将只有鲍里斯和薇罗尼卡的单一镜头放大到整个社会,以人为本,将情感表现的细腻丰富起来,进一步加强战争的残酷性,将影片升华。电影结尾,薇罗尼卡手拿小雏菊狂奔到火车站,从战胜回归的人群中寻找鲍里斯的身影。当听到鲍里斯为国捐躯,嚎啕大哭。
“花要给谁,就去给吧!”
旁边的军官对她说完这句话,影片出现了轻快的音乐。薇罗尼卡擦干眼泪,此时她重新燃起活着的希望和勇气,将一束束小雏菊分发给胜利而归的军人。花是富有诗意的,小雏菊在这里代表了生的希望。它拥有幸福、希望、和平的寓意,与表达的珍惜和平思想相符;它还有“深藏在心底的爱”的含义,体现薇罗尼卡对鲍里斯的爱将永远藏在心中;
我认为一部好的电影不需要过多修饰,它看似在讲述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实际是以爱情故事为核心,表现战争的残忍。作为诗电影流派的代表作之一,米哈依尔曾说“真正的电影必须是诗意电影,无论在剧作还是形象处理都应如此。”对我而言,战争题材的影片多为杀戮、血腥的视觉效果,是能够有视觉盛宴的刺激。
但《雁南飞》摒弃以往战争片的拍摄方式,运用人物命运悲剧、带有希望美意的鲜花和轻快的曲调,将战争的残暴无声的体现出来。它是苏联电影史上具有开拓创新意识的里程碑式影片。雁南飞,带走了硝烟,带走了那段阴阳两隔的凄美爱情和深深相爱着的灵魂。珍惜和平,感恩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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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借景喻情、寄情喻人之典范。如有神性的镜头运动和调度能力令人叹为观止,运镜技术满分,构图异常精心精美,无比熨帖剧情推进。开场长堤漫步的欣喜,绕螺旋式楼梯而上的一日三秋,爆炸夜踏过碎裂(暗指心碎)玻璃渣叠印至泥足深陷的战场,白桦林仰视的晕眩蒙太奇转场至幻想中幸福的婚礼,夜雾中绝望奔向火车的快速运动镜头,特写中脸部阴影覆盖的思绪万千,片尾人群中镜头转向依旧高飞的雁群---每一个绝妙处理几乎都能泽被后世,均完美印证着情感起伏。
一个冷知识:在这部96分钟的经典爱情电影里,薇罗尼卡一共抽了马克27个耳光。
天空那么蓝,那么高,一群大雁往南飞,一会儿排成个N,一会儿排成个B~~朴树是看完《雁南飞》写下的《白桦林》吧~
小松鼠、“我爱你”“涅特(左右抽耳光)”、仰面跌倒前的白桦林旋转楼梯交叠视像、送行接站穿过流泪拥抱的人群。战争与贞操之译名很说明剧情的问题所在。
镜头运用的巧妙连外行都为之赞叹,虽然57年表演风格无法要求过高,但我还是无法从中获得太多感动
毫无疑问的五星,影史经典中的经典。卡拉托佐夫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没一个镜头使用惯常机位,每一个调度都是无可比拟的天才手笔,整部电影从里到外散发着一种“我最牛逼”的狂狷之气,每一个情节点清晰透明,想表达的东西一目了然,看它就好比接催泪弹,哪怕充斥意识形态的宣教,想不哭也没有可能。
卡拉托佐夫的诗电影代表作,1958戛纳金棕榈。1.大量高难度与高速的运动长镜头,摄影机仿佛长出了翅膀,灵动活跃,生意盎然:送别与迎接战士时,摄影机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追随着维罗妮卡;鲍里斯飞快奔上一座座楼梯。2.两组或慢或快的蒙太奇:鲍里斯中弹牺牲时的主观镜头(旋转的白桦林)+奔上楼梯+婚礼庆典与白纱新娘的叠影;维罗妮卡狂奔时多种机位的高速跟拍镜头组接(侧拍-掠过的栏杆,仰拍-头顶极速闪过的树枝,俯拍-疾速的鞋)+跳轨自杀的想象画面。3.影片的主要剪辑逻辑:由内向外、由小景别到大景别、由部分到整体,运动长镜亦如此,这种非常规的场景展现次序强化了悬念及揭示效果。4.贯穿全片(收尾镜头亦然)的“上升”动作成为一种隐喻性母题——小我到世界,个人到群体。5.空寂街道上对两人的俯瞰;轰炸时屋内的明灭闪烁与失贞。(9.0/10)
#CC#《雁南飞》和《士兵之歌》、《伊万的童年》等影片均产自1956年苏联解冻时期:赫鲁晓夫批判斯大林“领袖崇拜”之后的新浪潮(Soviet New Wave)运动。将影像复原至个人层面上的生活,例如1941年6月22日,德国突然入侵苏联後,一对恋人的悲剧。恋爱和战争的情况恰恰相反,因为这场分离是激烈的、有层次的、令人心碎的。观众能看到本片由摄影表现出的创作才能,首尾天空中的大雁寓意,还有手持运镜、记忆叠合、推轨长镜头、罗钦科式的倾斜等来增强这种叙事效果。在习惯性记忆的强光下,往昔的图像渐渐变得愈来愈淡,正是这种提前的遗忘所带来的内心挣扎,维罗妮卡的苦难便成了一种自愿的(以及认同正在战斗的男人)牺牲,从而扭转了战时女性在家里所承受的苦难的主题。
虽说是时代的悲歌,但三个人都挺贱的,这个看似忠贞的男人根本不把爱情放在眼里,一口说爱一口打着爱国的旗号不和爱人商量就上了战场;这个女人一边说爱你一边做了婊子,另一个男人更不用说了,贱到还不赶快去死。
这刁钻的镜头,这娴熟的调度,这着魔的光影,这感性的抒情方式,蹦来蹦去的纯情浪漫,晃来晃去的冷酷残忍,一绝,应该是属于社会主义国家独有的电影美学之一,应该是影响了国产战争片《小花》《今夜星光灿烂》……
幾處處理得非常棒的鏡頭:1.空襲之夜,維羅妮卡與馬爾克的情欲暗湧,黑色光影下的炮火閃爍,飛舞的紗簾,破碎的玻璃,臉部特寫,低機位,打光;2.鮑裏斯之死,旋轉,推拉,疊印,白色的婚紗如水般暈散,死亡與愛情的絕望背離;3.維羅妮卡的尋死,快節奏的跟拍和剪輯,火車的濃煙,汽笛拉出的緊迫感。
大雁排成人字,飞向明日世界的自由,却忘记了归途。战争与爱情,织就了身体与心灵,相互找寻的旅程。那些静止的面孔凝结了语言无法描绘的动态诗情,永远无法忘记那个男人经历了怎样的心碎与诀别。在与死亡的较量中,爱情再次赢得了永恒,这是美丽又残酷的终极浪漫。
正如灵活自如的运镜所暗示的,《雁南飞》告别了革命,却是通过一个苏维埃式战争影片的框架下进入了“后革命”语境,个人(心理)叙事“不合时宜”地取代了国家,群体叙事,又如同安东尼奥尼以及其他欧洲现代主义,空间的迷宫作为情感的主观评论而存在,而“二战”又对于刚刚过去的斯大林时代实现了某种对位。关键性的两(三)幕:鲍里斯的倒下与维罗妮卡的新婚在一场转镜头下并置,以及维罗妮卡的两次逆行,构成了卡拉托佐夫影像中含蓄的文学质感。另一方面,以拉康的角度来看这部影片,则《雁南飞》构成了某种幽灵学,鲍里斯没有死,至少在维罗妮卡的象征界中,她在不停地延宕着那个决定性的时刻。在战争结束后的车站,她分发着鲜花,如同将鲍里斯的尸体分送至世界各地,一个不再拥有灵魂的身体,以及空洞的情感替代物。
好厉害的镜头语言,尤其是薇罗尼卡失贞和鲍里斯牺牲时的蒙太奇手法隔了六十年看仍觉牛逼,堪称伟大。两场运动长镜头对应也让我印象极深,一场是在即将奔赴前线时鲍里斯穿梭于悲痛拥吻的人群中寻找薇罗尼卡,另一场是在士兵凯旋时薇罗尼卡得知鲍里斯的死讯时痛哭着穿过激动拥吻的人群。
你的生命已成灰烬,我的爱情万古长青
#2020丝绸之路电影节# 放映画幅有问题,画面上下分别都被裁切了一块,导致人物中景基本卡额头,以及下面的两行英文字幕只能看见第一行。恰好操作字幕机的集美有点凌乱,不是快了就是慢了,然后英文字幕也不全,看得我非常鸡飞狗跳。导演是奥逊威尔斯的粉丝吧,各种大仰拍大俯拍和复杂群戏长镜头调度。视听处理的技术含量还是非常高的,手段也很丰富。很好的主旋律电影。
旋转的天空战士倒下,旋转的楼梯爱情甜蜜,闪回的叠印大雁南飞。雁南飞,雁南飞,雁叫声声心欲碎;不等今日去,已盼春来归。今日去原为春来归,盼归莫把心揉碎,且等春来归。
1956年赫鲁晓夫执政,国内禁播,全面批评斯大林模式,苏联电影界也展开新的浪潮。解冻年代,可以看出来对诗意蒙太奇延续。非英雄化神话倾向对忠诚守候的变奏。男主意外中弹死亡(而不是传统战争片的死得其所)场景,天旋地转360度旋转镜头,高速摄影机升格拍摄,旋转楼梯上婚礼的与主观视角眼中的旋转森林形成诗意蒙太奇剪辑,表现这个梦想与毁灭,生命与死亡交织时刻。镜头语言的高度丰富,大量的仰角拍摄,景深镜头,多次火车送别穿越人群的运动镜头和长镜头,战争环境,轰炸声画外声音的使用,夜晚室内黑暗影调的呈现,不表现战争场景却通过声音和光影表现出人们内心的恐惧和复杂心理。对人生意义的追问,并没有以英雄牺牲作为价值体现来强加,表现出理解同情与慰藉,拥有浪漫现实特点。同时也影响了第四代导演从第三代导演风格的转变。金棕榈
卡拉托佐夫上天入地的运动长镜头呀,虽然在我是古巴里面已经膜拜过,这部没那么炫技也照样瞠目得很。女主在人群里穿行,摄影机一直跟着她跑,但还是没能在送别时见到爱人最后一面,盒子打碎了,饼干碎屑散落一地。苏修时期的典型悲剧爱情,回归“人”的故事了,那么被欧洲影界推崇也有这方面原因吧
虽然大家一直在夸调度,我同样也很惊叹于炮弹轰炸与情感纠纷结合的表现手法,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意识到女主角始终是失语的?尽管镜头几乎都对着她,但观众无从知道她是谁,她为什么这样想,她的存在仿佛从头只是为了承载这段“被定义为”男性主宰的战争记忆,她的“忠贞”象征着所谓“意识形态”的坚定不移。当奶奶安慰她人生需要往前看的时候,她回答说不需要这样的未来——她的存在只是作为历史的容器。于是当结尾她选择将手中的鲜花分送出去时,她并不是“重生”了,而是将她具身化的一部分剥离了,她并没有死在她站在天桥上意图掉轨自杀,而是死在了当人们意识到历史结束后重新书写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