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战争的反思和自我的投影 - 观影笔记
只是在这写下来当个存档。看了几部他的电影都没有认真的像这次这般在边上认真地做笔记再加上自己的解读分析,当然也可能是之前都太着急了吧,或者也是看的还不够多,没那么了解他的性格。
如果有任何人看的话,还需要就自己身为爱好者的主观态度和如下的笔记形式表达下歉意。
在上半部的过程一直以为是他对战争的反思,比如说 (在这补充:整个电影在炎热天气中的布局应该是暗指当时日本战后复兴重建的氛围)
第一个笔记中记下来的人物是女小偷,她被主人公跟踪磨到受不了终于愿意给出线索后说:”我已经有20年没见过星星“。 那么从当时拍摄时间49年左右往前退,就是日本步入全面战争的日期,可否理解为日本女性对战争的态度?
组长的话 “不幸能锻炼人货毁灭人”
那么就直指战后关于战争的态度,主人公一直认为犯罪者(日本的罪犯身份)是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国民在战前的态度),但组长在主人公丢枪引咎辞职后首先是否定了其过于自责的辞职信并撕碎,其次说了这样一句话,并希望主人公能戴罪立功
探长的出现
在审问室善待女枪贩,代表其对帮凶/从犯的宽容态度(也许直指战争时期的女性角色)
之后对主人公的忏悔:“没曲尺也能用白朗宁”(一针见血地认为罪犯基于其本身性格总会引向犯罪,当然也有安慰主人公的意味。但这句话可否理解为导演认为战争在没有当时国民的疏忽下也会爆发?按照历史的角度来看极有可能)
在之后,球场时主人公又忏悔,甚至对罪犯也有责任感,认为其如果没有丢枪,那么就不会引导罪犯犯罪。探长认为:“计较过去不如防范未来”。 我认为这话不必再做更多解读,意思明显。其后又说:“他那四万元很快会用完,一旦华光,还会再干,更凶。野狗会变成疯狗,错不了。” 那么可否认为这句话直指战前日本的资源匮乏,首先侵略满洲,其次全面侵华,再次珍珠港。同时又指出日本一直处于亚洲文化边缘自成一家,在此用野狗替代?
同时我在这里有个疑问,我认为这里的棒球赛,不断替代出现的球员和着装干净的观众代表了日本战后的整体气氛或者说导演希望的氛围。
之后,探长同主人公前往嫌犯家探访调查。嫌犯母亲认为嫌犯是个善良温柔但懦弱的男人,退伍回来后只是受了坏的朋友影响。那么可否在此理解为日本在多年战乱后又于明治维新后脱亚入欧的概念?同时在这对于父亲的出现和态度表示疑问。
嫌烦房间出现的纸条加深了我对母亲的解读:
"我睡不着,雨声中仿佛听到了那弃猫的叫声,它在雨中跟着我,它与其受苦而死,我想不如杀掉她,我脚上还留着践踏它的感觉。我懦弱,就像那猫儿一样。反正。。。”
我在此认为弃猫为日本之前在亚洲边缘的位置,同时又影射其传统文化。这个罪犯为日本明治维新时期的政府,宁愿舍弃脆弱的传统文化而全面西化。
请看探长之前详述的受害人,一个未婚夫参军十多年的妇人,被枪击伤抢劫四万多结婚积蓄。我刚开始的理解为这个妇人影射当时中国时局,但后来结合起来看,认为罪犯杀死的就是革新前的日本多年平稳政局的政治及财富积蓄。
在酒馆做招待的退伍士兵,嫌犯好友,累了,下次再补充,但是其人物设置也是对当时时局的讽刺
情妇,舞女。在演出空隙被审问时哭泣,并言:“我又没做坏事。” 表明对嫌犯态度同时,也可否理解为日本女性无辜的身份。这个角色在后来也有做笔记分析
探长带主人公回家吃饭,探长妻子在推门后悄悄对他说家里没吃的,只有南瓜(战后资源匮乏,甚至探长家也没有,家里三个小孩,也可能是小孩把饭吃完了)。在这导演的一个镜头很美,桌上摇摆的木马玩具,其次切换为啤酒,我不懂电影,没法完全理解含义。
之后两位主人公的对话非常精彩,我就不做解读(比较浅显),在这抄下来:
探长:这是烂房子,但嫌犯的更差,不是人住的。真是腐肉会生蛆
主人公:世上没坏人,只有坏环境,嫌烦其实也可怜
探长:做警探的不可这样想,太投入就会有这种错觉,别忘记一只狼能伤许多羊,当警察要有杀一保百的思想,心理分析让小说家干。我只会憎恨他们
主人公:我并不这样想,我亲眼见过战争令人变成野兽
探长:是我们年纪不同还是时代不同,有句话说什么派的?
主人公:战后派
探长:对,你是战后派,嫌犯也许是,你太理解嫌犯了
主人公:也许是,我也在火车上给偷取行李,当时心里充满憎恨,那时很易变成强盗,但在那转折点上当上警察
探长:所以。。。你属于那。。。
主人公:战后派
探长:对,但也分你和嫌犯两种,你属正统派,嫌犯只是战后癞,不,战后龟。
主人公离开前,探长给主人公看三个孩子乱糟糟地睡在榻榻米上,只说:“想块南瓜田。” 这里跟之前的南瓜联系起来很有意思,应该是暗指日本战后的希望,虽然只有南瓜,但青涩健康。
之后嫌犯又犯罪,抢劫时杀了富人,邻居说都是周围有名的富贵人。可否理解为嫌犯的犯罪是明治维新后,崛起的军国主义(暗指226事变时的政局)?这里安排的家庭医生和后来乱拔番茄的丈夫还有丢在地上烂掉的番茄很有意思,以后再深入解读。
探长在和主人公在火车窗口的对话很有意思
探长:杀人犯犹如疯狗,你知疯狗的行动规律吗,诗歌如有云,疯犬直往前冲不后退,嫌犯也只会向前冲,他眼里只有情妇,他肯定会去赵她。
这个设置我觉得很巧妙,不断前行的火车,暗指西化的前进路线,情妇是感官的欲望,影射为资源等其他浅显的需求。
之后探长去情妇家,情妇拒绝交代,探长走之前说了句话很逗:“母亲是最佳盘问官” 哈哈。但警长下楼前很巧妙地将楼梯扶手上的玩具摆正,这个细节我不能理解
情妇后来说:”他忧伤地在后台看着我,我不能告诉你他在哪。“其实也是互相吸引的过程
后来情妇将嫌犯送的睡衣拿出来,但主人公质问为什么没穿,说明其还是对嫌犯的态度表示怀疑(因为睡衣的昂贵和她们当时的职业说明她们的能力不足以购买),但又在主人公的质问下穿上,这里导演在其穿上舞动时安排了阵雨,很巧妙。后来母亲将睡衣剥下,仍在窗口,情妇彻底忏悔。
如果在这将睡衣当做战争时期随之而来的民族自尊心和其他虚妄的满足,母亲当做民族良心在战后的根本表现,那么这段影射就应该不难理解。
嫌犯第三次伤人,击中探长。可否理解为在战争中,疯狗(军国主义)击伤了民族良知(但只是重伤)
主人公后来前往医院的探视,再次自责。疯狂抓门,不愿放弃希望。
情妇后来也到医院探访,说明嫌犯的第二次约会,提供线索。可否理解为全面彻底地忏悔,不再主观地站在罪恶一面,战后的彻底反悔?
以下主人公与嫌犯的打斗让我一下想到了导演是怎么把自身的经验加进去的:
我仍存在的对导演自传的记忆认为,打斗时伴随的钢琴声是暗指导演在战时仍然较为安稳的生活经历(他因为身体等原因并没有参战)
嫌犯击中了主人公的胳膊(暗指战争/灾难【哥哥因为失夺工作和当时对辛格的影响而自杀】夺去了导演的哥哥,家庭或者其自己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成员?同时导演不断地指出,其哥哥是不断在他少年时期为他提供帮助,导航和启迪。而且其哥哥的影视造诣远比导演本身高深,也可以在这认为失去哥哥也相当于自己失去了最重要的一节。)
主人公最后在草丛中同嫌犯不断地搏斗,也许是暗指导演在失去哥哥后不断地从战争中反思,挣扎,企图寻找自己(导演的自传中对战争和战争时期的反思和批判)
后来儿童的歌声,嫌犯躺在草丛里的哭泣。较为有意思,就不在这说了
最后结尾的对话,探长说:“抓多了就不会在伤感了,记住罪恶,还会有更多的人受伤,但要忘记嫌犯。”
这里是对整体的总结,罪恶总是存在,应该记住这个根本,而不是单一的罪犯或者形式,并以此鼓励自己。整体上来说透露了导演浪漫的性格。
同时还有些人物,比如最后打电话的公寓老头和旅馆老板也是很有意思的人物设置,太累了下次再添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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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完这些,两个想法:1 以前看电影不好好做笔记,可耻。 2 他妈的写评论真的挺累的。
ps
电影中一首插曲 战前Toshi Matsuda 唱的美丽的梭罗河 插在电影里挺有意思
2 ) 即便知道生活的真相,我们还是得和它和解,这就是人生……
人的理智和情感的永恒矛盾。村上警官由于丢了抢而自责不已,但也正如老警官所说犯人不用柯尔特式也会用勃朗宁式。犯错特别是自己犯错心里面真的很难走出来,我深有体会。日本人和中国人在犯错这一块都特别沉重压抑,可能是由于经济实力不足,我们不断地在拼在追在赶,前进路上我们对错误和失败不包容、零容忍,故而西方发达国家人民脸上的放松我们很难做得到。
其次是世事无常,人被国际国家的潮流裹挟,所以年纪大了就会知道命运其实不由自己掌控,或者说我们能掌握的是很小很小的部分。两个年轻人,同样是复员后包裹被抢,一个丧失了所有的希望走上歧路,另一个当上了警官,虽然村上警官以自己为例说自己选择不黑化,不是所有人都像游佐那样。可是啊,当我们真的走到那个地步,你就会知道迈出那正确的一步是有多么不容易,环境的泥潭会让人越陷越深。出于某种正确和宣传的需要,我们国内分析个人成功或者失败,喜欢讲主观原因,但其实客观原因的影响是更大的甚至是决定性的。
3 ) 49年的日本原来如此
看了这部电影有个启示:
1、好的导演绝对电影是否成功的决定性因素。
一个并不出彩的故事,在现在眼光看来没有丝毫的先进技术,没有一丁点的特技炫酷场面,但黑泽明不但把故事讲的引人入胜,还可以把社会、人性的多层面完全融合一起,毫不矫情。
如同一坛陈年好酒,越品味越有味,越沉迷越发现其中精彩。好的导演对作品的把控犹如把控自己的手,整体合一混然天成,看不到其中一丝的断层,但如同仔细分隔独立欣赏,却能发现其中每一点的精彩和用心。
同样的故事和情节,在现代多数大片导演手中却缺乏了这种电影本身的魅力。现代导演可以加入很多的新奇元素、特技效果或者视觉元素,却始终无法在内心中抓住观众。
把寻枪和野良犬对比,高低立分。
2、60年前的日本如此破旧,不得不惊叹60年的发展。
在电影中,我们看到破旧不堪的市区,看到无数的流浪人群,看到底层人群的生活状态,看到代表政府门面的警察办公室也极其简陋和破旧。
整部片子看不到三层楼以上的房屋,街上的人们都穿着破旧,犯罪家属住着狗窝一样的木板房,街道上尘土飞扬,公共汽车上拥挤不堪,在炎炎夏日中每个人都被高温折磨着。
放到现在来说,当时日本整个都是贫民窟。
在这片子里面没有绝对的坏人,就是偷枪杀人也是被生活和底层社会所迫,杀人的同时依然对所爱人报有爱情。
导演试图在此透露出,只要人心向善,在任何环境中都应该坚持自己。
建议大家看看。
4 ) 七颗子弹
是不是我的曲尺?
每一次听说持枪劫案,村上都这么问,佐藤总对他说,警察不能神经过敏,就算是你的曲尺又怎样,就算不是你的曲尺,也可能是别人的勃朗宁。
黑泽明的《野良犬》把一个丢枪的菜鸟警察内心的那种焦躁、煎熬通过闷热的天气、人们脸上的汗珠、擦汗摇扇子的动作、有针对性的剪辑体现出来,而那把丢失的枪就是最大的悬念。
枪内有七颗子弹,因为弹头都有旋纹,像指纹一样可以识别,村上找出自己练靶时打到树上的弹头几次与劫案的弹头比较,无一例外全部匹配,这对于村上无疑是巨大的持续性的打击。
第一颗子弹让一个女人受了伤,结婚的钱被抢走,生活从此黯淡无光,村上陷入自责,心绪难平,他认为是他的莽撞,让本欲还枪的游佐以为身份暴露,从而自暴自弃,走上抢劫这条路的。第二颗子弹让一位丈夫失去了他的太太,情节更为严重,看到那位丈夫绝望地拔掉种在院子里已然成熟的番茄时,村上更加自责,番茄摔在地上烂成泥,虽然影片是黑白,但谁都知道烂在地上的是一滩鲜红,镜头在烂番茄与村上拽着领口快窒息的样子之间切换,让气氛变得凝重,让村上的神经过敏进化到了神经衰弱。接下来的两颗子弹让老警察佐藤躺在了急救室里,受害人从不认识的人转到了村上身边的人,佐藤当警察多年,功绩赫赫,待人亲和,是三个孩子的父亲,是村上的良师益友,他的受伤无疑是对村上心智的又一次深入的锤炼, 村上挠着头,咬牙切齿,处在崩溃的边缘。
一个新警察,经历了如此递进式的折磨,要么被打倒,从此消沉,要么继续前进,迎接更进一步的折磨,直至终点。
村上的性格特征决定了,他不会屈服。从他偏执地跟踪阿银、寻找枪贩、盘问春美便可以看出,他是一个执拗到超乎常人想象的人。阿银本以为可以轻松甩掉这个牛皮糖,结果一天下去没甩掉,于是认了输。在拥挤肮脏、杂乱无序的旺区,村上扮成落魄的士兵四处游荡,黑泽明采用了特写、叠印、化入化出等技巧表现了村上倔强的漫无边际的一刻不停的搜寻,尤其是脚的特写,说明走了不少路,流了不少汗,还有眼睛的特写,与街道行人的镜头叠印在一起,说明了眼睛的忙碌,生怕错过任何一个一闪而过的机会。在春美的家里,村上就像门神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等待着春美回心转意,说出游佐的下落,这让春美的心理防线逐渐崩塌,终于在佐藤受伤后决定配合。
面对还有三颗子弹的凶犯,村上只身去了约会地点。看到坐了一圈的乘客,他有些急躁,有些慌乱,就像考试时间快到还有一道题没做时的那种心情,虽然这是他接手的第一件案子,但案子的复杂,尤其是对于他的考验的非同寻常,能走到这关键一步,说明他已经不是个菜鸟了,他努力平静,开始在心里复述凶手的特征,二十八岁,白西装,扫视一圈发现有四五个都是,于是再想,想到了昨夜的大雨,凶手沾满泥的鞋子和裤子,于是锁定了凶手,当他看到凶手用左手划燃火柴时,更加确定无疑,依靠冷静的判断,自责不已的村上找出了期盼已久的凶手。
追逐,发了疯的追逐,沿着铁轨,穿过田野,跌入草丛。游佐反过身,掏出了那把害人的曲尺,村上并没有畏惧,第一枪,打中了村上的左手,接着第二枪,第三枪,已经绝望的游佐分别打在了松枝和树干上。
七颗子弹,就像七块巨石,一直充塞在村上的心里,让他喘不过气,此刻,终于落下。
游佐被捕,村上心里很不是滋味,同样是在退伍回家的途中行李被窃,村上做了警察,要惩治犯罪,游佐做了劫犯,欲报复社会。
村上说,世上没坏人,只有坏环境。
佐藤说,你们都是战后派,只不过你是正统派,游佐是战后癞。
5 ) 《野良犬》—社会学、刑侦学、心理学与戏剧艺术大赏
“野良犬”指村上,片中村上和佐藤的对话点题,同样的列车遭扒,野狗一般失魂落魄的村上和游佐却选择了截然不同的应对方式——前者入警整治黑恶、后者怨恨社会加入黑恶,如同野狗之转变为野良犬和恶犬。 狗通人性,但人也有通狗性的!野狗转变为良犬的闪烁着人性的光辉,转变为恶犬的彰显着人性的黑暗(兽性)。当我们再谈论人性的时候,是否希望人性是一个褒义词而兽性是个贬义词? 人们崇尚神,殊不知有些人连人的境界都没达到,充其量只是会直立行走的兽、野犬而已。 黑泽明天皇的电影,这部尤其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戏剧性,什么叫做电影与戏剧结合的艺术性!故事内容乍一看似乎很普通,公车扒窃乃是小事一桩,然而耐心看下去却越来越觉得并不普通。由于失窃的是警察的手枪,而罪犯用此枪作案,年轻警察内心深处的愧疚自责的情感激烈起伏,全程影响其办案的理智,导致案件最终走向比较棘手的地步。看了这部影片,对于我了解社会黑暗面和刑侦手段有很大帮助,回归社会现实,回顾很多小时候无法理解的各类刑事案件也终于有了解答。
影片很多情节值得细细推敲,比如佐藤探长初审女枪贩时谈笑风生和村上的生硬纠缠相对比,感叹老司机的智慧与技巧和小鲜肉的稚嫩与青涩。
棒球场寻人时的工作方法问题,由衷地为在当时那个年代没有户籍登记、大数据管理系统以及入场安检等措施的情况下两人用肉眼搜索和广播拘捕的智慧拍手叫好。
对待春花这一敏感温顺的舞女,应该以如何的态度获取重要信息?
佐藤旅馆追查时犯了什么疏忽导致行动失败?(当然这也确实很难顾忌到女人的嘴泄露的口)
什么是戏剧性?情节的跌宕起伏如过山车一般紧张刺激即是。从旅馆接错电话、罪犯逃跑开始,佐藤入院护士刚说完脱离生命危险又紧急慌乱救治,村上独自追捕却遗漏犯人样貌,片尾处村上中枪后顽强拼搏逮捕犯人等等地方戏剧效果令人拍手叫好。
结尾处两人对峙的紧张局面,树林里响起轻快的钢琴声时,我感觉到本片将电影艺术推向高潮。
谁说昆汀配乐吊?你怕是没看过黑泽明吧?(开玩笑,但黑泽明领先了昆汀半个世纪)
6 ) 泥泞中希望
黑白电影中也看得出的热度,不堪忍受的热度,曝光过度的太阳下刑警缓缓走过贫民窟漫长的道路。粘腻、肮脏、倦怠,可在这样的世界里仍然有星星,在绝望的追打中仍然有花海、儿童和少女。世界这么美好,我却一团糟。野良犬想着,滚在花丛里声嘶力竭地哭起来。
那时黑泽明还年轻,还没有这么严肃。小小的电影场里总是有人笑起来。令人全身绷紧的来电中居然传出了蹦擦擦蹦擦擦,死斗中的两人爬起来滚下去一副狼狈相。这种不合时宜的笑点当然是故意的。这是他眼中的世界:沉重、粘腻、难以忍受,少女在黑夜中疯狂旋转,瓢泼大雨和鲜血混合在一起,即使是这样的世界,仍然会有佐藤那样的老探长,轻轻摇着扇子,说出的话让每一个人都喜欢。
7 ) 《野良犬》电影剧本
《野良犬》电影剧本
日本电影艺术协会/新东宝出品(1949年)
编剧:黑泽明、菊岛隆三
导演:黑泽明
主要演员:三船敏郎(饰村上)、志村乔(饰佐藤)、木村功(饰游佐)、山本礼三郎(饰本多)、淡路惠子(饰晴美)、岸辉子(饰阿银)、清水元(饰中岛)
译:李正伦
1.(化入)射击练习所
靶。
枪声频频,穿靶的枪弹打得土坝烟尘屡起。
练习射击的警察站成一排。
其中有便衣刑警村上。
他的成绩似乎不佳。他十分气恼,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
村上的同事们坐在树荫下休息,他走到他们跟前。
同事A:喂,得了多少分儿?
村上:糟糕,糟糕!昨晚上让我去侦察,搞得我一夜没睡。
同事B:都是弹痕不清楚?……
村上:不,有一枪打在靶上边的木棍上了。
同事A:哈哈……快回去睡吧,你眼睛通红。
村上:可是我看什么都是黄的。
他苦笑着把子弹梭插在柯尔特自动手枪上。随便地往上衣衣袋一塞就站了起来。
村上:好,失陪!
(划)
2.练习所中庭
这里十分宽大,空无一人,村上懒洋洋地穿过中庭。
阳光灿烂,照得土地泛着白光,村上哭丧着脸走了过去。
(划)
3.沥青路
炙热的太阳把沥青烤化,公共汽车开在上面,轮胎粘得喀吧喀吧直响,留下蛇鳞一般的花纹。
4.公共汽车里
乘客十分拥挤。
车厢里热气蒸人,蒸笼一般,村上被挤得动转不能。
一位宽肩膀浓装艳抹的中年妇女,满不在乎地把脸凑过来,不停地扇扇子。
村上感到讨厌,皱着眉头。他好不容易掏出手帕捂上鼻子。
他似乎受不了她那廉价香水的气味。
他从车窗望去,汽车把一个个打着白色阳伞的妇女甩在后面。他觉得闷热难耐,只好闭上眼睛,把领带松开。
公共汽车猛一刹车。
村上猛地摇晃了一下。
这时,上下车的乘客很多,挤了一阵之后好不容易站稳时,他一愣,连忙伸手去摸衣袋。
柯尔特式手枪不见了。
村上:停……停车!
他大喊了一声便拨开乘客跳下去。
5.大街
村上跳下车来环顾四周。
只见一个正在快步越过人行横道的男人回头瞥了一眼,当他和村上四目相交时,立刻拔腿就跑。
村上急忙追去。
那人穿过人行横道。
村上拼死追去。
6.街道(A)
那人拼命逃。
村上也拼命追。
7.街道(B)
那人拼命跑。
村上猛追。
8.街道(C)
那人拼命跑。
村上穷追不舍。
9.十字路口
村上跑来。
他赶紧收步,四下里张望。
十字路口一带连个人影也没有。非常静寂,只有炎炎赤日照着大地。不知从哪里传来收音机播出的欢快的音乐。
村上气喘吁吁,汗如雨下,但他擦也不擦,四顾茫然,呆若木鸡。
(划)
10.屋门
门上木牌写着“警察厅搜查第一科”。
11.室内
“什么?你的手枪被掏了?”
正在批阅公文的中岛警长吃惊地说了这么一句。他抬头瞪着直立不动地站在他桌前的村上。
科员们也一起注视着他。
村上:是!实在无话可说!
这时的村上,巴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中岛正要大发雷霆,偏巧这时电话铃响。
他桌上有三部电话,他斟酌了一下之后两手各拿起一个听筒,但响个不停的却偏偏是第三部。他赌气放下,抄起那部的听筒。
中岛:嗯?什么?啊,知道了!立刻去!
他扔下听筒。从他那动作中看出,他气得要死。
然而他说话的口气却意外的平静。
中岛:那么……被偷的枪里装着几发子弹?
村上:没错儿……七发。
中岛:柯尔特式的?
村上:是。
中岛:嗯……
村上:我愿接受任何严厉处分。
中岛:嗯……
村上:我……
中岛:(不由得大声嚷起来)你趁早别我我的啦。这里不是军队!
村上:是!
中岛站起就走。
村上:(哀求地)组长……我……我怎么办才好……
中岛:问怎么办才好?给你处分之前你总不能站在那儿不动吧?
村上狼狈已极。
中岛瞥了他一眼就往外走,边走边说:
“要是我,就先找扒手组谈谈情况。”
12.屋门
门上的木牌写着“警察厅搜查第三科”。
13.室内
扒手组的老刑警市川和村上在这里。
市川边打扫他的烟斗边笑眯眯地和村上谈话。
“嗯,嗯,这可真是灾难……(比划了一下砍头的手势(注1))免职。”
村上:嗯……大概!
市川:嗯……你们组长是……
村上:中岛警长。
市川:这老兄大发雷霆了吧?
村上:……
市川:可是……你别光看他大发雷霆,他可是真心待人的人哪,他大概不会粗暴地开除你。
村上:……
市川:……可是……你记住那扒手的长相了吗?
村上:记住了。
市川:那你就先上鉴定科看看卡片……凡是有前科的都有照片……告诉他们犯人的年龄,然后告诉他们作案方法,就说在箱子里干活的……也就是专在车里作案的家伙……先查这两部分的卡片。
(划)
14.鉴定科照片库
照片盒子摆满两侧的架子。
村上把眼睛瞪得小菜碟一般查卡片。看样子似乎没有查到。
“你……还要不要查查别的?”
鉴定科的科员抬起头来问他。
科员:先按年龄、性别、手法、作案地段……按这几个大项目分头查。……
村上不知如何是好,只好重新翻查卡片。
“找到了吗?”
村上顺着话音扭头一看。
原来市川老刑警来到他跟前。
市川:我跟你说,有好兆头!
村上:?……
市川:你们组长给我挂来电话,让我多多关照你。
村上垂头丧气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一动也不能动了。
市川:怎么啦?
村上:毫无线索。
市川:可是,扒手这种活儿,你看到的也许不是本人哪,他们常常是用接力的办法,一个个地传出去,除那人之外,你看没看见车里有形迹可疑的人?
村上想了想:
“那么说……我身旁就有个穿西装的怪模怪样的中年妇女。”
市川:嗯……在你哪边儿?……在这边儿?
他说着靠近村上的右边。
村上:对。在我右边。就是装手枪的衣袋那边。
市川:嗯……这就可疑了……女人之中也有著名的家伙呀。(对科员)请把女的卡片给我。
那科员非常熟练地把女的卡片盒抽出来送到他跟前。
村上急忙跑过来翻查。
市川往烟斗里装上烟丝,一边吧嗒吧嗒地吸着,一边注视着村上。
认真地翻查卡片的村上的面孔。
市川盯着他那满头大汗的面孔,看着看着不由得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他打开扇子给村上扇起来。
村上吃惊似地看了看市川。
市川不太好意思,信手翻翻另一盒卡片。他边翻边叨咕:
“不论哪一个,都是老相识啊。”
他从中抽出一张递给科员:
“这个小绺前不久中风死啦。”
这时,仔细翻查的村上突然叫起来。
“啊……有啦!”
他立刻抽出一张卡片。
村上:就是她!
市川看了一看颇感意外似地:
“嗯?是她?”
村上:没错儿,是她!
市川:你说她穿着西装?奇怪,这个阿银一向是以穿漂亮和服而有名的……她的活动地盘在工业区。
村上:没错儿。烫着头发,浑身洒着廉价香水。
市川:嘿!阿银也烫发……真赶潮流啊。
村上:(对科员)请把这个女人的资料全部绐我看看。
市川:(制止他)用不着,要是阿银,连她几个黑痣我都知道。……不过她是专门掏钱的呀,现在连枪也掏了,这娘们儿大概是落魄得很了。
村上:她住哪儿?
市川:可你要知道,扒手这家伙,不是当面抓住罪证是没法下手的!
村上:……
市川:她的老窝倒是知道,你就是找她她也不会跟你说实话……你打算怎么办?
村上:我一定想办法!
市川:是得想个什么办法……
村上:总而言之让我先见见她吧。
市川:总而言之……
他呆呆地望着显得精神倍增的村上:
“好吧……明天我领你去她的老窝。”
村上:……拜托了。
市川:哼……西服革履的阿银还是有看一看的必要。
阿银照片的特写。
(化出)
15.(化入)某一条街
战火烧过的工业区的一角。拥挤不堪的低矮房屋,仿佛被时代远远抛在后面一般。
市川和村上走来。
市川戴着一顶硬胎平顶麦杆草帽,后边帽檐还挂上一条手帕遮挡太阳。
传来懒洋洋的三弦声。
今天又是一个炎热的天气。
16.泥鳅菜馆
铺房完全是少见的江户时代的老房子,那门是纸窗式的拉门,而且也是一块大招牌。厨房和店堂相连,用绳帘相隔,神龛上供着香火缭绕的达摩像,像两旁有写着“神灯”二字的小纸灯笼。
村上好奇地看着这店堂。
市川拿着一把茶壶两个茶碗,从厨房出来。
市川:老头子……中暑了,躺着呢……难怪,已经七十八了。
说着倒上茶。
村上:(有些着急)能来么?
市川:你问阿银?据说她每天必来一趟。……她们这些人哪,要紧的事吊儿郎当,一副无赖样子,可是鸡毛蒜皮的事倒是规规矩矩……阿银从这铺子行时的时候起,一直就是这儿的常客。
他说着掏出眼镜戴上看报。他看到村上坐立不安,便分给他一张看。
村上盛情难却,瞥了一下那报不由得大吃一惊,立刻一把抓起报纸。
市川:怎么啦?
村上:啊……报上登着持枪强盗的消息!
市川:第一科的刑警不至于因为持枪强盗而吃惊吧。
村上:不是……我是想,万一用的就是我那支枪……
市川:?!
这时,纸拉门上的纸窗突然一亮,原来阿银打着一把白色阳伞,阳光反射到纸窗上,随后阿银飘然而入。
村上一愣,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阿银一惊,一时茫然不知所措,木然而立。
市川看了看他俩的表情,向阿银打招呼:
“啊,好久不见了。”
阿银:(立刻镇静下来,满不在乎的神气)怎么?市川老兄啊,我还以为你已经死了呢。
市川:哈哈哈……你这寒暄不错。……不过,比我想象的更合适。
阿银:什么合适?
市川:你那西装呗……听我这位同事说你穿上西装了,我就立刻想见见你……这位你认识吧?
阿银:怎么说哪,到了这把年纪,对于年轻男人的长相如何就不那么感兴趣了。
市川:嘿嘿,打算象泥鳅一样,轻轻松松地滑过去,想的倒美呀。
阿银:您这是什么话?我根本没干什么非滑过去不可的事……
市川:真的?……你在公共汽车做了什么手脚我是知道的。
村上没有办法,只好对阿银点头行礼,客客气气地提出要求。
村上:你把昨天掏的手枪还给我,别的我概不追究。
阿银:这是怎么回事儿?别找我的别扭好不好?
村上:求求你,只要交回来就行……到哪儿去找好,你提供线索也行。
市川看不过去,出面说情。
市川:帮他这个忙,他是新干这行的,让将来有出息的人倒霉,来世遭报的呀。
阿银: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真罗嗦!我可要控告你们侵犯人权了。
市川:嘿,你还懂法律名词儿哪!
阿银:本来就懂法律名词儿嘛。
市川:嗯?怎么样?
阿银:拜拜!
她做了个怪模怪样的姿势,摆了摆手就大步流星地出去了。
从市川的表情看仿佛身体很不舒服,他掏出手帕使劲地擦了擦脸,边擦边说:
“毫无办法呀!”
村上:那我另想办法吧!
他抓过帽子就站起来。
市川:不过你……
村上:没什么,我紧盯住她,直到她如实招供为止。
市川:?
村上:谢谢您了。
他说完就向市川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转身跑了出去。
市川边追他边喊:
“喂!要注意有两个出入口的建筑物!”
17.道路(A)
阿银走着,不时回头望望。
村上和她拉开六七丈远的距离跟着她。
(叠)
18.道路(B)
阿银突然拐进一条小胡同,然后加快脚步。
村上紧紧盯住不放。
阿银回头看看,以为已经甩掉村上,有些得意忘形。
(叠)
19.美容院的入口处
阿银飘然而入。
20.美容院的后门
阿银悄悄地溜出来。
她环顾四周,微微一笑,正要进胡同时,险些和跑来的村上撞个满怀。
(叠)
21.道路(C)
阿银走来。
村上距她三四丈远跟在后面。
(叠)
22.某车站的阶梯
阿银疾步跑了上去。
相隔不一会儿,村上也跑了上去。
(叠)
23.电车里
村上和阿银背靠背站在车厢里。
阿银有些惊慌。
(叠)
24.道路(D)
阿银怒气冲冲的面孔。
默默地跟踪不已的村上的面孔。
(叠)
25.冷饮店
阿银边擦汗边大口地喝汽水。
村上在冷饮店门口附近喝柠檬水。
(叠)
26.电车上
电车将开,阿银疾步跳了上去。
她松了口气似地坐下来。伸长脖子往车后边一看,立刻慌了神。
原来村上快步跑来跳上电车。
阿银垂头丧气。
(叠)
27.道路(E)
阿银和村上并肩而行。
阿银:你这个人真粘糊,适可而止好不好?
村上:除非你实话实说。
阿银:我控告你侵犯人权。
村上:你有上哪里的自由,我也有上哪里的自由。
阿银:哼!那就随你的便!
村上:求求你,光线索就行!
28.某车站附近的小酒馆
夜深了。
入口的玻璃突然闪亮,随后就是火车伴着巨大的轰隆声开了过去。
店堂里已经空荡无人,角落里的阿银业已喝醉,她抬起头来询问老板。
阿银:(昏然欲睡地)现在几点了?
老板正在打扫屋子:
“十一点半多了。”
阿银:那个年轻人还在?
老板:还在吧。刚才我看了看,他还在枕木堆上坐着哪。
阿银:……
老板:我跟他说,你在那儿坐着净挨蚊子咬,进屋子去好不好?可他说,我不喝酒,坐这儿就行啦……现在的年轻人可真古怪。
阿银:……
老板:我不知道什么缘故,你跟他说说怎样?
阿银:……给我啤酒。
老板:你别喝了,适可而止吧。
阿银:不是我喝。
29.枕木堆上
村上抱膝而坐。
远处传来汽笛声。
“接着!”
随着话音,突然一只手拿着啤酒瓶伸了上来。
“饿了吧?喝吧。”
紧接着又递上两三支烤肉串。
这时他看到,阿银站在下边仰头望着他。
阿银:你倒接着呀!
村上茫然地接过啤酒和肉串。
阿银爬上来和村上并肩而坐。
阿银:我输给你啦。
村上:……
阿银:喝吧!啤酒可凉着哪。
村上:与其这样莫如……
阿银:知道啦……所以我不是说输给你了吗?我可说不出是谁干的,只是提供给你一点儿线索。
村上:嗯。
阿银:你找找卖手枪的铺子看看。
村上:卖手枪的铺子?
阿银:偷着干的……就是收购手枪的地方。这种铺子也买也卖,还以收折旧费的办法出租哪。……这谁都知道。
村上:在哪儿?
阿银:不知道。我只是听说,要是在近郊区的繁华地段装作走投无路,彷徨徘徊,就有手枪铺的掮客拉拉你的袖子。
村上:……
阿银:请你原谅,我就知道这么多……说实在的,今天算是什么日子呢?……我让该死的刑警追得东跑西颠,我这还是头一回哪……把我累个半死。
她说完就仰面朝天地躺在枕木上。
然后兴高采烈地叫起来。
“啊!真好看!星星是这么漂亮,这二十来年哪,我根本就把它忘了!”
村上一手拿着啤酒一手拿着烤肉串,呆呆地俯视着阿银。
(化出)
30.(化入)商店橱窗
玻璃上映出过往行人。
村上穿着一身不合体的军服,扮成复员军人样子,他停下来照照自己。然后走开。
(叠)
31.走动中的一双破鞋
(从那以后过了几天,村上根据阿银提供的唯一的一条线索,换上了一套不合体的军服,跑遍了广阔的东京所有繁华地段。他穿着这双破烂不堪的军鞋,走在赤日炎炎晒得膨胀起来的沥青路上,走在尘土几乎没脚踩的偏僻地区的土道上,走在暴雨猛敲的马路旁的人行道上,走在雨过天晴满街泥泞的黑市上。不分昼夜,仿佛发高烧一般,到处转悠。就在这个过程中,村上的面貌被焦躁不安折磨得憔悴已极,简直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流浪汉了。这里,尽可能地表现出村上一旦热中于什么立刻表现出的那股牛劲,那股顽强的性格。为此,计划用几十个画面和许多的现实音乐组接起来。)
(叠)
32.一条大街(傍晚)
广告塔。流行歌声嘈杂。
摊贩的叫卖声。
村上随着涌来的人潮走来。他双颊瘦削,满脸胡髭,眼窝凹陷,但是两眼仍然炯炯有神——他已经完全是一个流浪汉了。
他突然停步朝一方望去。
他看到的一家萧条得令人难以置信的弹球房。
帐桌旁坐着一个涂着浓重口红的女人,一个穿夏威夷衫满脸凶气的汉子从她手里接过什么东西就塞进衣袋,出门而去。
33.弹球房内
村上进来。他边慢慢地走边机警地注视着帐桌。
村上和那吸纸烟的女人四目相交。
女人嫣然一笑。
村上麻利地走到女人跟前直截了当地:
“想请你帮帮忙!”
女人:兜里有钱吗?
村上点点头。
女人:可是贵呀。子弹(注2)齐备……
村上:多……多少钱?
女人:按钟点儿算……
村上:什么?
女人:你不是要玩儿一玩儿么?
村上:哼!我说的是这个。
他比划了一下手枪。
女人:(吃了一惊)你……你走错门儿了。
村上:撒谎!我的伙计告诉我才来的!
女人:(面色苍白)你走!不然我就喊警察。
她大声吵嚷。
村上无可奈何地出来。
(叠)
34.公园
暮色苍茫。
喷水池的喷水口已不喷水,水池里只有少许的水,毫无波纹,死水沉沉。
一个石子扔进水池,泛起小小的涟漪。
扔石子的是村上。他面容憔悴,茫然地望着池水出神。
他忽然叨咕了一句便抱着头蹲下身来。
35.公园里的灯
两三只飞蛾围着灯转。
36.喷水池前
村上仍然抱着头,这完全是一个山穷水尽走投无路者的神态。
“喂,复员(注3)!”
有人朝他喊了一声。
村上扭过身望去。
他身后不远站着一个不怀好意的流氓。
流氓:你那么好的身子骨儿,干吗愁眉苦脸的?
村上:……
流氓:要不要个弹弓(注4)?
村上大惊,仓猝之中说不出话来。
流氓:干吗装糊涂?我问你要不要个冒烟儿的家伙哪。
村上:(抑制着紧张情绪)多少钱?
流氓:穷棒子嘛,也不难为你,……你就把购粮本儿拿来吧。
村上:购粮本儿?配给粮食的?
流氓:不拿那玩意儿就没个商量。
村上:有。
流氓:九点你到小胡同那个“康茄”咖啡馆来。有个戴白帽子的家伙等你。
(划)
37.康茄咖啡馆
村上进来。
窄小的店堂,电唱机的伦巴舞曲简直要把屋子震塌。
村上环顾四周。
他看到果然有个戴白帽子的女人坐在一角,她的脚打着舞曲的拍子,起劲儿地涂口红。
村上绕过几张桌子凑到那女人跟前。然后一声不响地坐下。
那女人瞥了他一眼之后,就把膝头上的小包伸到桌子下面去:
“购粮本儿!”
村上:嗯……
他做了个掏购粮本的姿势,但立刻急不可待似地一把抓住桌子下面的小包。
“干什么!”
那女人也抓住不放。
村上:我是警察厅的!
女人拔脚便跑。
村上追了上去。
椅子弄倒,苏打水杯打碎。
女人从坐着的客人们中间夺路而逃。但是被椅子绊了一下,翻身跌倒。
(划)
38.派出所外
本所警察正在用水桶洒水。
村上带着那戴白帽子的女人走来。
村上:我是厅里的,借你这儿审讯一下这个女人。
那累得够受的警察仔细地看了看村上出示的证件之后:
“可是热呀。因为房子是铁皮顶的,即便到了晚上也象火烧的一般。”
39.派出所的值班室
果然不假,这里又窄又热。
摆在一角的矮棵大丽花象煮过一遍似地枝叶凋萎。
村上边查看没收的那支勃朗宁手枪边问:
“你卖的手枪就是这一种?”
女人:(破罐破摔)冒烟的家伙嘛,什么都好卖。
村上:最近卖没卖过柯尔特自动手枪?
女人:什么叫柯尔特?
村上:这么大……
他在日记本上画个柯尔特给她看。
村上:就是这样子的。
女人:啊,这我知道……昨天租出去的就是这样的。
村上:什么?!
他不禁大声地问她:
“那么,说妥在什么地点什么时候还给你?”
女人:今天晚上,就在那儿,……本来是跟你谈完生意就收那个货。
村上:?!……
女人:在门口碰见他了……就是你扯着我往外走的时候,他看到了,吓一大跳。
村上一听慌了神,立刻跑了出去。
可是马上又跑回来。
村上:喂,这么说,他的购粮本在你手里啦?……给我!
女人:(冷笑)原来你是外行啊……交回手枪的时候要分帐的呀……这时候只有狠狠地刨根问底,才能多挤出点儿油水来,这个行当全靠这个办法多捞油水……因为既然是挤强盗的油水……那就决不会用平常的办法了……那种场面我是派不了用场的。
村上:照那么说……
女人:那儿不是有个和我背靠背看报纸的人么?……他就是看风的……他拿着购粮本儿哪。
村上站起来。
女人:你着急也没用……他们知道消息早就跑啦。
村上:……
女人:还发什么呆呢……赶快找个地方把我关起来吧,这儿多热呀?简直是蒸笼!
她边说边站起来,很难受似地掀那汗水浸湿以致贴在前胸的宽袖衫。
女人:哼……反正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40.派出所外
村上带那女人出来。
“打扰啦!”
他向那洒完水搬把椅子在外边歇息的警察打了一声招呼。
警察:啊……热吧?
他站起向村上行个举手礼。
那警察脚下躺着一条长毛杂种狗,看样子仿佛快要死地拼命吐着舌头喘气。
(化出)
41.(化入)搜查一科室内
中岛警长和村上在此。
中岛:嗯……看起来你净想你那柯尔特了。总而言之,着眼点不是你那一支柯尔特,应该是把手枪店的许多手枪搞出来。
村上:……
中岛:……一下子就把那女人抓起来未免失策。
村上:可是……
中岛:你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过你要知道,那女人租出去的柯尔特未必就是你那支……除了你那支之外还有许多柯尔特哪……昨晚上淀桥发生了强盗伤人事件,从失主女儿胳膊上取出来的两个子弹头,已经送到鉴定科来了,据说也是柯尔特。
村上脸色骤变。
中岛:(苦笑)算啦,别胡乱猜想了,首先是神经这么脆弱就干不了刑警。
村上:……
中岛:……你瘦多了,跑了不少路吧?
村上:对。
中岛:……不过也好,年轻人吃点儿苦好。
他从抽斗里拿出一份公文,放在村上跟前。
中岛:指令。
村上:嗯?
中岛:减发一半薪水,期限为三个月。……好,今天你就歇一天吧。
他说完大步走开。
村上似乎有话要说,但来不及了。
(划)
42.屋门
门牌上写着:“鉴定科武器研究室”。
43.室内
一声枪响。
年轻的鉴定科员拿出试验发射的弹壳仔细观察。
他回过头来,拿出耳塞,对刚刚进来的村上:
“嗯?”
村上:淀桥事件的子弹鉴定结果如何?
科员:我认为……那种柯尔特的子弹,过去的记录上没有。……子弹这种东西,只要是记录上没有,对于搜查上就没有什么作用……和指纹一样,子弹外部的螺旋条痕……
村上不等他说完就跑了出去。
科员莫名其妙地望着他的背影。
(叠)
44.射击练习所
村上跑来,立刻跑上土坝。
看来似乎刚练习完,收拾靶场的警察看见他上了土坝很是不解:
“怎么啦?”
村上边检查靶上面木桩边回答他:
“上回一枪打偏,打到这儿了。”
警察:那么你……?
村上不答,拿出小刀抠子弹头。
(划)
45.武器研究室
“啊,同类型的子弹。”
那科员看了村上给他的子弹这样说。
村上:(嗓音嘶哑地)请给鉴定一下……
科员:你这是从哪里……
村上:您先别管,请给看看。
不明究竟的科员情绪有些不高,他把两个弹头放在显微镜下仔细观察。
桌上随便扔着各式各样的手枪,架子上摆着许许多多的子弹。此外还有令人心怯的弹痕累累的实物。置身于这种环境的村上,仿佛象等待宣判的被告一样,心情紧张。
“恭喜你!”
科员抬起头来说:
“同一支柯尔特手枪的弹头。”
村上紧闭着嘴低头不语。
科员:这是你的功劳,你看看吧。
村上:哦,谢谢。
他垂头丧气地走出去。
那位科员仍然是莫名其妙地目送着他。
(划)
46.搜查第一科室内
村上无法摆脱自责的神态,他笔直地站在中岛面前。
中岛:你想引咎辞职?
桌上放着一份辞呈。
村上:我……实在无话可说。
中岛把目光转移到那张辞呈上,伸手拿起,一声不响地把它撕掉。
村上:?
中岛:困难,要么把人锤炼成有所作为的人,要么把人压垮,二者必居其一。你是打算让它压垮?
村上:……
中岛:这完全由你自己决定。你眼前的困难是造就你的好机会!为什么不要求主办这个案件呢?
村上低下头来。
中岛:我已经派阿部警长主管淀桥案件,你想参加么?
村上:是!
中岛:淀桥有个名叫佐藤的警长,他原来是搜查第一科的人……我给他挂个电话,让他关照你一起工作。
村上:是!
中岛:……还有,你去之前,对于经你调查过的那个与手枪铺有关的女人,是不是再深入调查一下。也许有新的收获。
村上:是,我就去。
(划)
47.拘留所入口
村上:我要见13号。
主管警官查了查排列在桌上的拘留人员名牌:
“13号正在提审。”
村上:提审?
主管警察翻检了一下册子。
“阿部警长的照会,淀桥警察局要提审她。”
村上:淀桥?
警察:对,在四号提审室。
48.通提审室的楼梯
村上跑上来。
49.提审室前的走廊
村上走来。
四号室的门大敞大开,从里面传出兴高采烈的笑声。
村上不胜诧异地向里面张望。
只见昨天晚上的那个女人正在和一个花白头发的年长刑警在一起,一团和气地吃冰点心。
“对不起!”
村上打了一声招呼便进来了,他自报姓名:
“我是第一科的村上。”
女人:我就是让他给抓来的。
她那口气似乎相当亲热。
花白头发的刑警抬头瞥了一下村上:
“淀桥的佐藤。”
村上:(吃了一惊)啊,佐藤兄?!
佐藤:怎么啦?
村上:命令我参加办理昨晚上的案件,上级刚刚告诉我,要我跟您一起工作!
佐藤:哦。
但是看来佐藤并不感兴趣,照旧扇他的扇子。
村上:请您多多关照,愿听调遣。
佐藤嘴里叨咕了几句,然后点点头。给村上的第一个印象是,此人非常不礼貌。
村上:您问的是她出租柯尔特的事?
佐藤:哦……听阿部老兄提过这事……同时,对于持有柯尔特的强盗我也感到新奇……
他以困倦已极的目光看着那女人。
佐藤:……从你出租柯尔特的那个汉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人:什么样的人?说起来嘛……这么大热天可他还穿着冬天的西装哪。
佐藤:黑颜色的吧?
女人:啊,您知道的真详细。
佐藤:嘿嘿嘿……连他是个左撇子我都知道。
女人:啊,也许是。
佐藤:嗯……好吧,你先抽口烟,慢慢想想。
说完,叼上一支烟,也给那女人点上。
那女人猛吸几口,突然大声叫起来。
女人:啊,……对,那家伙用左手划火柴。我还想起来啦,他那手直哆嗦。我还跟他说哪,你拿这手枪可别打了自己的脑袋。
佐藤:那汉子叫什么名字?
女人:这我可不知道。
佐藤:撒谎……你看过购粮本儿了嘛。
女人:看是看了,可那奇奇怪怪的字我不认得……嘿嘿……我就是不愿意念书。
佐藤:谁拿着购粮本儿?
女人:……
佐藤:名字?
女人:我不知道。
佐藤:(不假思索地)叫木村吧?
女人:(情不自禁)不对!
这时她才意识到中了计。
佐藤:(笑眯眯地)那么是谁呢?
女人:?……
佐藤:从你这遮遮掩掩来看,一定是你的姘头。
女人:不是那么回事儿。
佐藤:撒谎!
女人:怎么是撒谎呢……
佐藤不管她,扭头对村上:
“这种场合凡是不说出男人姓名的,肯定是那汉子的姘头。你记住没错儿。”
女人:(认真起来)叫本多。
她终于吐了实话。
佐藤:(趁热打铁)好,你就索性全说了吧。
那女人想了想决心要说,向佐藤伸手要烟。
“再给我一根儿!”
佐藤:好。本多住哪儿?
女人:不知道……真不知道呀,他怎么会把住处告诉我这样的情妇呢?
佐藤:他的活动地点呢?
女人:这我可不知道,对,对,听说他是个垒球迷。可能常去垒球场。
佐藤:他有前科么?
女人:把一个女人打了个半死,给关了两年,倒了大霉。
佐藤:那是什么时候?
女人:不知道。
佐藤:好!
他说完站起来。
女人:你等我把这烟抽完嘛……你一完事儿就要走,可未免太不义气了。
她仰起脸来以抱怨的眼光望着佐藤。
村上对于佐藤如此高明的审讯方法十分佩服。
佐藤苦笑了笑。他回头对村上讲话:
“你能不能辛苦一趟……查一查本多的卡片?这本多也许是假名,有卡片记载就足够了。”
村上:好……你在哪儿等我?
佐藤:这里哪个地方最凉快?
(划)
51.警察厅楼顶上
村上挟着本多的卡片喜气洋洋地跑上来,显然他松了口气。这么高的地方的确风凉。况且也是晚风即将开始刮起的时刻。
村上深呼吸了一阵,眺望四周景色。他看到,佐藤躺在背荫处的长椅上睡着了。
村上:(走上前来把他摇醒)佐藤兄,找到了,那家伙真名叫立花。
佐藤打了个大呵欠坐起,但是他无意看那卡片。
佐藤:请多复印一些他的照片……还有,准备好逮捕证。
村上:关于现场的情况以及搜查方针,还一无所知……
佐藤:你先把那女人抓起来可帮了大忙,案子大有头绪了。只要抓住本多,没收他的购粮本儿,就能下令通缉犯人,恐怕错不了……黑色的冬季西装……柯尔特……而且是左手持枪,他的手还一定哆嗦。本来没有必要开枪,可是惊慌失措就瞎放了一枪。这准是常见的那种案子,犯人纯粹外行,走投无路当了强盗。可这对于失主来说就倒了大霉了。
村上:据说受伤的是个姑娘。
他的语声有些颤抖。
佐藤:嗯,被抢的钱仅仅四万,她为了结婚积攒了三年的钱哪。这一来还得再干三四年才行。到那时候就过了婚期。对象当兵打仗去了,一直苦等了十年。
村上:……
佐藤:她简直忘了伤痛,哭着哀求把钱给她弄回来。
村上:……
佐藤:这柯尔特可造孽了。
村上抱着头蹲在地上。
佐藤:(看了看他)怎么啦?
村上仰起痛苦的脸。
村上:那……那是我的柯尔特呀。
佐藤:?……
村上:被掏了……假如我不那么笨……
佐藤一时无话可说,过了一会儿,仿佛是自言自语地:
“没有柯尔特也会用勃朗宁干。”
村上:……
他呆呆地望着远方的天空。
轰隆隆隆。
远处传来震撼肺腑的雷声。
村上:……我总觉得将要发生更令人烦恼的事。
佐藤目不转晴地看着他的半边脸颊。
村上凝视远方,那目光是忧伤的。
远雷阵阵。
(化出)
52.(化入)后乐园
“啊!!”喊声雷动。
这里是炎暑之下的后乐园球场。
五万多观众都穿着白衣,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巨人军垒球队赛球。
53.后乐园座位附近的通道(靠一垒处)
佐藤摇着扇子走来。
他站在光与影交界的地方停下,朝运动场上望着。
“……一切都联系好了。”
村上过来向他报告。
村上:今天把本多的照片也给卖冰糕的看了。
佐藤:你辛苦了。
藤村选手正在练球,他在捕手背后固定网附近斜打了个轻投球,那姿势非常优美。
佐藤:漂亮极了……你说呢?
他回头一瞧,原来村上又在沉思中。
佐藤:你怎么又……
村上:啊,有个事我总放心不下……
佐藤:什么事?
54.后乐园防空壕旁边的地下道
昏暗的隧道尽头处就是运动场,从暗处看宛如银幕,击球声和观众的嘈杂声仿佛离此很远。
村上:案发那天傍晚,犯人到这儿来还过手枪。
佐藤:嗯。
村上:可是那犯人亲眼看到我抓了那女人……他一定认为那购粮本儿也给没收了……这样,他就破罐破摔,就在当天夜里又做了案……
佐藤:喂,喂,你不仅对被害者,而且对于犯人也感到负有责任了么?
村上:因为我仔细研究了一下,那前一天晚上并没有报案说遭到持枪抢劫的。这就是说,那家伙租是租了手枪,可是用的时候他却犹豫了。后来他未送还……偏巧又……
佐藤:没意思,与其这样穿凿附会,莫如设法预防下一步可能发生的事吧。
村上:……
佐藤:犯人抢了4万元……决不会干正经的,马上就挥霍光……我以为,把这钱花光的时候,他就要干点儿什么了,又去抢。俗话说一次不成习惯,干上两回就又当别论了。野狗是会成疯狗的。
村上:……
佐藤:我说错了吗?
村上:不。
佐藤:那就先尽全力抓住本多吧。
村上:……
佐藤:他今天一定来,垒球迷不会错过这场比赛的。
说完离开地下道。
55.后乐园观众台上
阳光灿烂,令人目眩。
观众十分兴奋。这兴奋的气氛也感染了佐藤和村上。
佐藤:怎么样……观众够多的吧?
内外场满台的观众;扇子的海洋。
佐藤:这儿能容纳多少观众哪?
村上:据说五万。
佐藤:从五万之中找一个。
他眯缝着眼睛望着运动场内。
“喂……冰糕!”
卖冰糕的走过来。
佐藤:给两个。
卖冰糕的:好,两个……二十元。
他把冰糕递给佐藤,同时悄悄地把央在钞票里的本多的照
片同佐藤的面孔对比了一下。
佐藤皱皱鼻头。
(叠)
56.运动场
比赛开始。
裁判举起右手。
观众鼓掌。
57.观众座位后面的通道
(站在通道上越过观众的头顶看,那运动场是一片白色)
佐藤站在人群后面边看边鼓掌。
村上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58.运动场上
藤本发第一球。
金田击球。
二垒的千叶滚地接球,抓住之后掷向一垒。
川上接球,出局。
观众欢呼。
59.观众座位后面的通道
佐藤笑眯眯地看着。
村上丝毫没有这般心绪。
他用望远镜在观众席上挨个儿地寻找。
60.观众席
座无虚席,扇子的海洋。
61.记分牌
仍然是零比零。这是第三局的后半场。
(叠)
62.靠一垒那边的内野席
“唉……冰糕咧!”
一个卖冰糕的大学生走来。他头戴W大学四角学生帽,臂上缠着W大学橄榄球队的袖章。
大学生:嘿,冰糕!
“喂!”
有人招呼他,他一回头不由得一愣。
招呼他的那个汉子虽然戴着防止紫外线的变色镜,但和那张手抓着钞票的照片上的人分毫不差。这人就是本多。
本多:来一个冰糕!
学生:对不起……卖光了。
本多:真是的……有卖光了还到处招呼的么?
63.运动场
打出一个好球。千叶跑过一二垒。
64.观众席
“啊!”观众大声欢呼。
本多欠着身子看球。
卖冰糕的大学生趁此机会赶紧走开。
65.记分牌
显示的是第四局的前半场。
(叠)
66.观众座位后的通道
卖冰糕的大学生指着一方。佐藤和村上翘首望去,除他俩之外还有前来支援的刑警们。
村上:(异常兴奋)好!
佐藤:且慢!困难的是行动起来之后。
村上:我抓他!
佐藤:你看到的只是本多一个人吗?
村上:?
佐藤:不能让这些观众出危险,必须想到本多带着凶器,不能让子弹象全垒打球一样横飞。
村上:……
佐藤:总之要使他离开观众才能抓。
村上:可是怎么才能……
佐藤:这就要动脑筋……比赛还有五局哪。
(叠)
67.运动场
川上选手的二垒打。
(划)
68.观众席的通道
村上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
(划)
69.运动场
别当选手的三垒打。
(划)
70.观众席的通道
抱着双臂泰然自若看球的佐藤,以及焦急不安的刑警们。
(划)
71.运动场
青田选手的绝招。
(划)
72.观众席的通道
村上举着望远镜望着本多,恨不得一下子就扑上去。
73.用望远镜看到的观众席
聚精会神地看球的本多——此刻站起。
74.观众席的通道
村上一惊。
扩音器广播声:诸位……第七局完了。
75.用望远镜看到的观众席
本多痛快地打了个呵欠。
76.观众席
有人伸个懒腰,有人深呼吸,嘈杂声盈耳。
77.观众席的通道
村上有几分泄气似地放下望远镜,跟佐藤小声说话。
村上:怎么办?就剩三局了。
佐藤:嗯。
扩音器广播声:哪位丢了孩子!哪位丢了孩子!请山本弘志的父亲来领,孩子在广播室的顶上,请马上来领!
人们哄然大笑。
佐藤和村上用望远镜看看。
78.广播室顶上
一个戴垒球帽的小男孩正在哭。
等待上场的两位击球员——青田和川上正在安慰那孩子。
在鼓掌和笑声中,垒球迷父亲出现,很不好意思地抱起孩子溜走。
79.观众席的通道
佐藤和村上不由得苦笑。
佐藤突然一本正经地捅了捅村上。
佐藤:……喂,我们也照此试试看。
村上:嗯?
佐藤:用扩音器把本多叫出来。
村上:?!
80.记分牌
第七局的后半场。
81.扩音器
“上野的本多先生,上野的本多先生,请马上到正门门口来,您的朋友在等您。”
82.观众座位后面的通道
佐藤和村上用望远镜紧紧盯着本多。
83.用望远镜看到的观众席
本多回头望了一下扩音器。他刚站起来立刻又坐下了。
84.观众席后面的通道
佐藤和村上大失所望。
佐藤:……不管用啊。
村上:要求再广播一遍吧。
佐藤:这回叫他真名。
85.记分牌
第八局的前半场。
(叠)
86.扩音器
“上野的立花先生,上野的立花先生,请您马上到正门门口,您的朋友在等您。”
87.用望远镜看到的观众席
本多仰头看了看扩音器,歪歪脑袋想想,然后站起,走向通道。
88.观众席后面的通路
佐藤和村上在用望远镜观察,不约而同地对视一下。
(划)
89.观众席下面的回廊
这里连个人影也没有。
光线黑暗,寂然无声。只是常常听到雷鸣般的观众欢呼声。
本多大步走下台阶。
他径直朝正门走去。这时出现了脚步声的反响。
忽然传来警笛声。
本多一惊,立刻停步,但立刻象头野兽一般猛然回头。
这时,佐藤和村上拿着手枪等在本多即将下来的台阶下面。
本多本能地转身要跑。
但是当他看到每个门都大敞大开,每个门口都有端着枪的刑警时,便木然不动了。
佐藤:(大喝一声)把手举起来!
本多无可奈何慢慢地举起双手。
“啊!!”
传来观众的欢呼声。
(化出)
90.(化入)淀桥警察局的一间屋子
阿部主任桌上放着一个购粮本。
那封面上写着:购粮本 新宿区×町×号 游佐新二郎
在场的有:佐藤、村上以及五、六个刑警。
阿部:(放心地)本多还没有把这东西撕掉呢。
佐藤:怎么会撕呢?把他的柯尔特拐跑了,他不会不报这个仇,总想有朝一日用它做引子,想办法找到游佐算帐。
阿部:秉性难移呀……好,各位辛苦啦。那么,现在就请大家把游佐这个人彻底搞清楚。
佐藤:……从现在起,一步一步地刨老根,不过,期限是多少天呢?
阿部:尽管紧急,我还是希望下场雨。
佐藤:这么热的天脑袋也不好使呀。
阿部注视着佐藤和村上:
“好,鉴定结果由佐藤和村上君准备。”
(划)
91.游佐的家小铺里面
(这是在战火烧成废墟的地方盖起来的孤零零的一间窝棚式的木桶店)
佐藤和村上坐在铺子里紧靠门的地方。应酬他俩的是穿件连衣裙的老板娘。
老板看来忠厚老实,他很不高兴似地在角落里一声不响地做木桶。
村上:那么说游佐新二郎是您弟弟啦。
老板娘:(胆颤心惊地)是,……我弟弟有什么……他有一个星期没回来啦。
佐藤:你放心,没什么了不起的事。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蝉声。
老板娘:那孩子复员回来以后,完全变了……怪可怜的,复员的时候在火车上把装有全部家当的背包丢了,打那以后就不走正道了。
“都是你把他惯坏的!”
老板突然搭了腔。
老板娘:谁象你老是那么板着脸净发横……
老板:不出三句话就是世道不好,……战争不好……好象他一个人承受了整个日本灾难似的……连一根竹子都不给劈一劈。
老板娘:不怪他……都怪没交上好朋友。
村上听了为之一动。
“朋友?”
老板娘:说起来呀……有个无赖常常来找他……叫什么现代派。头发弄得难看透啦……都怪那小子。
村上:他叫什么名字?
老板娘:管他叫阿清阿清的……听说当兵的时候跟他在一起。
村上:你知道这人在哪儿住吗?
老板娘:这可……
佐藤站起来:
“把你弟弟的东西给我们看看行么?”
老板娘:他的东西?就在那个桔子箱里,全都是废物。
佐藤:对不起……
他示意村上,然后脱鞋。
92.六铺席的房间
佐藤和村上进来。屋子没有铺席子,全是木板,有些脏乱。——佐藤在墙角检查桔子箱里的东西。
老板娘怯生生地跟了过来:
“那孩子本来是个厚道人哪……只是太没主见……”
老板在店堂里叨叨咕咕地不知道说些什么,使劲地敲打木桶。
老板娘斜眼瞥了一下老板。很脏的孩子们从后门跑进来,老板娘突然向孩子们大声呵斥。
老板娘:到外边玩儿去!
所谓游佐的东西,的确什么也没有。几件破内衣、两三本旧杂志,还有一副旧裹腿。
佐藤抬头环顾四周。
佐藤:你弟弟住这屋?
老板娘:不……住后边的……
老板边叨咕什么边敲打木桶。
佐藤:后面还有屋子么?
老板娘:不是……他买了些旧木材自己盖了个……
佐藤:让我们看看他那屋子好不好?
老板娘:谈不到屋子……只是太脏了……
很明显,她是耻于让别人看那里。
但是佐藤不等她同意,就直奔后边走去,她也只好跟去。
93.游佐的屋子
这是胡乱盖起来的屋子,直截了当地说,就是一间两铺席大小的鸡窝。
脏得泛着油光而且百孔千疮的破被,连叠也没叠。
村上仿佛看到目不忍睹的什么东西,表情凄楚。老板娘在他们身后絮叨个不停。
老板娘:我也想无论如何也得照看照看他,可万般无奈呀,孩子这么多,实在……
蝉又叫起来。
佐藤:离家之前是怎么个情况呢?
老板娘:是啊……对,对,那天就是他决定离家出走的一天。招呼他吃饭就是不答应,我一看,原来他在黑屋子里抱头大哭呢,我当时觉得有些可怕……
佐藤:哦……
他不再往下问了,点了点头,从枕头旁边拾起一个揉皱的纸团,下意识地展平,只见上面有字,村上凑过来看。
94.纸片的特写
信纸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字里行间流露出满腔愤怒。那纸片上的字是这样的:
“今天晚上睡不着。
“雨声中似乎听到那无家可归的猫不住地哀号。我想,大雨滂沱中跟我来的这家伙反正痛苦而死的,莫如狠狠心一脚把它踢死。我这脚仍然残留着踢它时那种感觉。
“我是个懦弱无能的人。和那淋得精湿的猫一个样,迟早要……”
下面的话被撕掉。
(村上读着这纸片的字,脑海里出现那无家可归的猫在倾盆大雨中哀号,浑身滴水,在作死前的挣扎)
95.游佐的房间
佐藤:(仰起脸来)这字是你弟弟写的?
老板娘:(过来看看)对。
佐藤:(指着信纸上的旅馆店徽)这个地铁旅馆是怎么回事?
老板娘:哦……记得那个无赖说过他在这旅馆当经理……肯定是撒谎。
佐藤:嗯。
他扭头看看村上。
村上似乎狠狠地受了一下冲击一般,注视着那纸片木然不动。
佐藤敲敲他的肩膀。
(划)
96.地铁入口
佐藤和村上边擦汗边走下台阶。
97.地铁旅馆前
地铁列车轰隆一声开了过去。
“这里多少凉快些。”
佐藤扯起衬衫前襟,用扇子往里扇风。然后推开写着“METOLO·HOTEL”的门。
98.前厅
“欢迎您!”
一个身着漂亮服装的男人上前迎候他俩。
村上把警察证给他看看:
“我们见一下经理。”
男人:我就是。
村上:你认不认识一个叫阿清的年轻人?
经理:啊……在我们这儿当茶房……他又……
佐藤:(插话)噢……那就是说他常常干糟糕的事啦?
经理:(苦笑)嘿嘿……爱跟女人混……
佐藤:我们就见见这位小白脸儿吧。
经理:嗯,只是现在……
佐藤:不用他来,我们去见他。
99.浴室
阿清正在打扫浴室。
他在大敞大开的水龙头旁边,对着镜子翻来覆去地摆弄他油光锃亮的头发。
“喂……警察来找你。”
经理喊了一声,他回头看见佐藤和村上,一下子不知所措。把脚下的水桶撞倒,弄得满地水。
阿清:糟……阿绿这家伙去告了我吧?
二人:?
阿清:在二位官长面前不说假话,那是她愿意……是她愿意在我身上大把花钱……
佐藤:不是阿绿的事。
阿清:嗯?……那么是为了阿薰的事儿?……官长,她这个人哪……
佐藤:(很不耐烦)你跟阿绿、阿薰的事我现在没工夫管。
这个满脑袋抹着气味呛鼻的廉价发蜡的浪荡子,已经沉不住气了。
佐藤:我要问你的是游佐的事……就是你那个战友,木桶铺老板娘的弟弟。
他单刀直入地告诉这个浪荡子。
这小白脸儿立刻害了怕,站得笔直。
佐藤:好象你在军队净挨揍。
阿清:……
佐藤:放心吧,我们不揍人……可是,你那水龙头也该关上了吧。
浴缸里的水眼看就要溢出来了。
阿清连忙关上水龙头。
佐藤先把对手的精神防御瓦解,然后开始了实质性审讯。
佐藤:那么……你最后一次见到游佐是什么时候?
阿清:11日……星期六晚上。他烂醉如泥地跑到我这儿。
佐藤:嗯,大概生意挺顺手吧?
阿清:穿着新做的衣服。
佐藤:什么西服?
阿清:白色麻料子的。
佐藤:一个人来的?
阿清:对……他怕女人。
佐藤:不会都象你!
阿清:……
佐藤:住下啦?
阿清:是。
佐藤:当时是怎么个神态呀?
阿清:啊……
佐藤:当时是兜里一文不名净装阔气呀……你没感到奇怪?
阿清:……
佐藤:你一定问过他现在怎样啊……他说什么啦?
阿清:我问他什么都不吱声……脸色刷白,两眼发直……我想他一定干了什么事。
佐藤:都说是你带他走上邪道的,是这么回事么?
阿清:(慌了神)哪里……谁这么说的?……我只是……
佐藤:你只是怎么啦?
阿清:我只是常常和他在一起游游逛逛。
佐藤:你跟个一文钱也没有的人交朋友,有什么好处呢?
阿清:我只是……跟他只是朋友……
佐藤:撒谎!不能想象,象你这样的人会有捞不到便宜的友谊。
阿清:……
佐藤:和他在一起混,你捞了什么好处?嗯?
阿清:他认识“蓝知更鸟”戏院后台的人……所以……
佐藤:哼,又是为了女人……这么说……你为了想接近跳舞的姑娘,就拿他当门票一样利用,对吧?
阿清:嗯。
佐藤:不过腰里没钱那也……
阿清:从小就熟……她叫並木晴美,跳集体舞的舞女。
佐藤示意村上回去。
松了一口气似的阿清追上来说:
“您不再来问我了吧?”
佐藤回头瞥了他一下:
“那么说我就把你的事告诉不良少年科!”
(划)
100.蓝知更鸟剧场内
六人一组的舞女在节奏很快的爵士乐伴奏下正在练舞。
剧场里热得象蒸汽浴澡堂一样,常常走调的乐队伴奏的音乐,在天棚上激荡。
穿夏威夷衫的头目聚精会神地看着舞台上的表演。佐藤拍拍他的肩头,他不解地回过头来。
佐藤:並木晴美是哪个姑娘?
头目:左数第三个。
佐藤:挺漂亮嘛。
他和身旁的村上耳语了一阵。
头目误以为佐藤不怀好意,仿佛在想:你这么大年纪还想搞歪门邪道,所以目不转睛地盯着佐藤。
过了一会儿,终场的音乐节奏加快,舞女们汗水淋漓。闭幕。
101.后台舞女们的休息室
(这后台,如果把墙上挂的五颜六色的舞蹈服装和化妆镜等等拿掉,谁都以为这是窝棚式的小客栈单间房)
近乎裸体的舞蹈演员们象刚从水里出来一般跑进来。
她们一进来就随便扑到什么地方歇着,就象从水里捞出来扔到旱地上的鱼一样张着嘴喘息。可是歇下来之后汗水仍然不停,在这太阳西照的房间里,她们也不想擦汗了,因为她们什么都没心思干,甚至连话也懒得说了。
她们都十分烦躁地随便一躺,出于习惯惰性似地撩起贴在脸上的头发,揪一揪粘在身上的衣服。
经理进来。
“並木君!”
晴美:(懒洋洋地欠起身)有!
经理:昨天为什么歇啦?
晴美:有些不舒服。
经理:这么热的天,谁都有那么点儿不合适!
晴美有些不高兴。
收发室的人拿来名片交给经理:
“这位要求面见並木君。”
经理:(看看名片)並木君,有人要见你。可是个警察呀。
晴美:?!
经理:哼……找个小小借口就不来,天晓得干什么去啦。
他扔下这么一句就怏怏不乐地走了。
晴美又气又恨,她噘着嘴走了出去。
102.收发室
这里很窄,闷热难挨,再加上又是通向舞台的通道,人们不断地出出进进,显得乱糟糟的。
佐藤和村上坐在一角,等得心烦意乱,只好不停地扇扇子。
他俩在炎夏酷暑中奔跑了一天,在这忙乱而嘈杂的气氛中也实在受不住了。这时,晴美飘然而入。她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所以显得很倔强,站在屋子里一声不响。
佐藤:你是並木晴美?
晴美头也不抬地点点头,很不耐烦地用鞋尖敲打着水泥地。
佐藤:你认识游佐?
晴美:嗯。
佐藤:据说你们是青梅竹马之交啊。
晴美:小时候认识……
佐藤:从小就是好朋友吧?
晴美:就算朋友吧,也不过是半年左右的邻居罢了。
佐藤:不实话实说可不好办哪。
晴美:我说的没有谎话。
佐藤:好,好……最近你们的关系怎样?
晴美:关系怎样指什么?
佐藤:比如说吧……是恋人关系还是别的什么关系。
晴美:没那种关系。
佐藤:只是捧角儿的与被捧者的关系?
晴美:也不是。
佐藤:那是什么呢?
晴美:……
佐藤:难道他不是每天都来吗?
晴美:可我也不能赶人家走哇。知道的事情说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
佐藤:我没问你这个。
晴美:……
佐藤:你们最近见面的日子是哪天?
晴美:……
佐藤:问你哪!
晴美:我在想哪。
佐藤:你在想哪?
晴美:……
佐藤:你怎么啦?
晴美低头不语。
佐藤:问你哪!
晴美:我……我什么坏事也没做,可是……
她哭了。
佐藤和村上面面相觑,无所措手。
(划)
103.公共电话亭前
村上靠着电话亭的门框茫然地望着过往人流。
佐藤挂完电话出来。
佐藤:我先跟局里说了一下……太累了,其余的事明天干吧。
村上:那我就在这里……
佐藤:不必……请你陪我去个地方喝一盅。
(划)
104.郊外的道路
一派田园景色,风和蛙声掠过稻秧梢头,迎面扑来。晚霞映红了西天。
佐藤和村上边走边谈。
村上:那晴美为什么哭呢?
佐藤:太累了,她和我们一样,都累了。这是我们的失策。人太乏了就没有耐性。
村上:……
佐藤:问案可不是轻松的事……对方一占了上风咱们就算输,这和摔跤一样。
村上:我想明天再找她问问。
佐藤:当然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也很难从她嘴里掏出什么来……没见过多愁善感的女孩子那么顽固。她要跟你别扭起来准象块石头。
村上:可咱们这是上哪儿呀?
佐藤笑而不答。
105.佐藤家后门院子
二十平方米大小的院子,晒着许多杂七杂八的东西。
佐藤和村上从晾晒的衣物下面钻过来。
住房东歪西斜,有些脏乱。佐藤朝屋子喊了一声:“喂!”
孩子们立刻应了一声跑出来。
三个全是女孩,最大的才10岁。三个孩子围上父亲。
佐藤:你们热不?
他嗓门很大,看得出他很喜欢孩子。
佐藤:还不快问大叔好!
孩子们向村上行礼。
村上:我以为您有什么工作让我做呢。
佐藤:嘿嘿嘿……请,请……
他的妻子富子穿着件连衣裙,背上背着吃奶的孩子出来见客人。佐藤给她介绍。
佐藤:同事村上君。
村上:打扰了。
富子:哪里……欢迎欢迎,脏得很,请,请……
106.六铺席的房间
席子已经磨破。
佐藤和村上在饭桌前相对而坐。
佐藤:我想起家里还有配给的啤酒,所以就……
村上仰头看着隔扇楣,那上面挂着一大排奖状,大多业已古色苍然了。
村上:真了不起呀!
佐藤:哪里,不过是一步一步地走过来的脚印罢咧。……二十五年前刚任职时工资才十三元五角,可是磨破了多少双鞋呀……
村上:每张都能引起许许多多的回忆吧?
佐藤:对……总而言之,碰上过许多案件。
他轻描淡写地这么说。
富子端来啤酒。
“我跟您说一下。”
她凑到丈夫跟前同他咬了咬耳朵。
佐藤:嗯……哦……(对村上)她说你突然光临,没什么招待的,委屈点儿就吃顿南瓜凑合吧。
(叠)
夜。
仅仅两瓶啤酒就使他俩有些醺醺然了。
佐藤:你瞧我这房子,完全是窝棚。游佐住的就更糟,简直不是人住的地方。他那儿呀,脏的准有蛆。
村上:记得有这种说法,说是人世间没有坏人,只有恶劣的环境。细想起来,游佐也真够可怜的。
佐藤:不行,不行!干我们这行的不允许有这种想法。一心一意地搜捕犯人的过程中,往往产生这种错觉,只看到一只走投无路的狼,就忘了受他伤害的许许多多的羊,这是不行的呀。……那些奖状,一多半是因为抓到该处死刑的犯人而得的。如果没有确保大多数人幸福的决心,刑警这行当就成了真正缺德的职业了。
村上:……
佐藤:犯人的心理分析啦,如此等等的事就让写小说的作家们去干吧。反正我对犯人只有憎恨……坏蛋就是坏蛋……
村上:我还没有达到这样思考问题的水平……我当兵多年,曾经目睹过许多次,“人这种东西,因为一个十分简单的道理搞不清就变成了野兽”。
佐藤:这是因为你和我年龄不同,哦……也许因为时代不同。那话怎么说来着?叫dpres-guerre?(注5)
村上:战后派。
佐藤:对,对,你是战后派嘛。游佐兴许也是战后派。……你过于同情游佐了。
村上:也许……我复员回来的时候,背包也是在火车上被偷了。
佐藤:嗬!
村上:把我气个半死,我甚至满不在乎地想去当强盗。我这时完全处于危险的十字路口。可是我终于走上了另一条路,投考了刑警。
佐藤:嗯……
村上:嗯?
佐藤:……老实说吧,你果然是个战后……
村上:战后派。
佐藤:对。可战后派也有两种,一种是你这样的,一种是游佐那样的。你这样的是正牌的战后派。游佐那样的呢,应该叫他战后蛤蟆!不,应该叫讨厌派。哈哈哈……
村上:哈哈哈……
他好久没有放声大笑了。可是笑声刚落就眉头紧皱。
村上:可是明天我们干什么呢?
佐藤:唉呀,别着急嘛。
村上:我一想到游佐把那笔钱花光之后……就沉不住气了。
佐藤:嗯,他要是换换衣服,就花去一半……
村上:从作案那天起,已经过一星期了。
佐藤:平均一天花六千吧……要是我们哪,那钱够过一个月的。
他嘴里嘟嘟哝哝,一巴掌把他小腿上的蚊子打死。
村上:好……我就失陪了。
他站起来要走。
佐藤:是么?……喂,富子,富子!
他招呼妻子。
但是邻室没人应声。
佐藤:喂,富子,客人要走啦。
他站起来拉开隔扇。
只见富子衣服未脱,奶着孩子睡着了。
看来,她是想把孩子哄睡的,然而由于白天累了一天,一躺下便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
佐藤用手给她赶了赶蚊子,然后悄悄地给她盖了一件睡衣。
村上非常动容地望着这副情景。
蛙声越来越高昂。
(化出)
107.(化入)住宅区
一个宁静的早晨。——然而倏忽之间就变得不宁静了。
一辆领路的警车从街角拐了进来,车上站着领路的警察,随后就是警察厅的车和急救车疾驰而来,那气氛使人感到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案件。
(划)
警察立刻设上警戒线。
担任警戒的警察排成人墙。
警察们纷纷议论:
“据说进去的是持枪强盗。”
“那家太太是个出了名的漂亮人。”
“因为夫妻感情特别好,所以女仆都呆不下去。”
“说是男主人因公出差,今天早晨回来一看……”
“人有旦夕祸福这话可真不假呀。”
“瞧,就是开着白旃檀的那家。……看起来,栽白旃檀这东西真不吉利呀!”
(叠)
108.中村家
透过盛开的白旃檀可以看到中村家的屋顶。
蝉声盈耳。
109.起坐间
年轻的法医忙得不可开交。
法医:(对上年纪的开业医生)这可不行啊,是你挪动过尸体?
开业医生:……她小时候我就给她瞧病,可是连我这样的熟大夫她也不愿意让我看到她的肌肤……我想,她在天之灵如果知道有人看到她那样的姿态,一定难过,所以就……
法医:……
开业医生:她这么大我就认识了她……我第一次给她看病是她得了百日咳的时候……
110.邻室
检察官正在检查现场。
中岛和阿部两位警长也到场。
鉴定科的警察拍摄现场——他从各个角度把现场拍了下来。
佐藤和村上断定犯人是从防雨窗进来的,所以仔细检查防雨窗周围。
村上:(小声地)佐藤兄……是不是还是我那个柯尔特?
佐藤情绪很坏。
佐藤:如果真是你那柯尔特又怎么样?
村上吃了碰不再开口了。他呆然而立,用他那神经质的眼光窥了窥里间。
111.里间
旅行提包扔在一旁,死者的丈夫中村茫然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
他仿佛触了电似地猛然站起,朝院子跑去。
112.院子
中村拚命地拔院子里果实累累的西红柿。
113.室内
人们吃惊地看着他。
村上凑近他跟前:
“您怎么啦?”
这个算日本主旋律影片吧。刑侦,犯罪,同时不忘记分析产生犯罪的社会背景,给犯罪者某种程度的同情,刑侦过程中,走访社会最低层,揭露下层人民水深火热的生活,战后日本像那个溽热的天气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可以变得清爽通透,但是导演还是把希望寄托给向善的人们还有孩子。
重看。看到的东西跟以前差不多,但体会到的大不一样。《寻枪》与这部电影的差距,就像某个《老男孩》与真正《老男孩》的差距一样。
【中国电影资料馆黑泽明影展】4K修复版。借由“寻枪”的故事而展开一幅生动的战后日本百姓生活画卷。警察、扒手、流浪汉、皮条客、舞女、上班族、旅店老板...从主角到不起眼的小角色都活灵活现,颇为难得。电影从头到尾充满紧张的悬疑感。深刻揭露并探讨战争对人的摧残、社会的恶与人性的恶。虽然在寒冷的11月,但仿佛能感受到片中那让人汗流浃背的酷热。
借寻枪审视芸芸众生,展现战后日本社会人情百态,生活艰难、人心惶惑,仿若酷暑难当;寻枪不是终极意义,寻找的过程,见尽战后日本民间疾苦,才是这部电影最感人之处。战后派分化成了野良犬和野疯犬。黑泽明不仅讨论了犯罪与贫穷、人性与环境的关系,也不忘为影片注入勇气和希望。音画对位的手法大量使用,结尾厮杀的背景里是钢琴和童谣
借着寻枪探案的名头,依然是关于战后日本生活的关注,以及底层的困苦。
影片准确的描绘出了一幅日本战后民众百态图,但不够Drama,戏剧张力不足,实在是无聊了些。从电影语言上来讲,本片开头多次极为大胆的闪回很值得称道,次年黑泽明带着《罗生门》震惊了西欧影坛,这种“比欧洲电影同一时期更为先锋的闪回手法”在《罗生门》中趋于完善,而在本片中已初具雏形。
记一些印象深刻的点:1、男主打动女扒手获得线索那场戏,小吃店外穿着背心的男人用口琴不停吹着多瑙河之波;2、老刑警出场,请女枪贩吃冰,吃完将雪糕棍掰成一截一截;3、老刑警看着梦乡中的孩子,笑着说简直像块南瓜田。比喻精妙。4、第二受害者被杀后,出差回来的丈夫悲痛地拔起庭院中种的西红柿,说离家时还是绿的,怎么现在变红了,她就不在了。5、老刑警说,疯狗眼中只有笔直的路。镜头切换到笔直的铁道。6、母亲是女儿最好的检察官。7、几次拍犯人的裤脚真厉害,比希区柯克都厉害;8、片末男主终于抓到了犯人,两个遭遇过同样的战争创伤的男人躺在野花地里,如同镜像。这时,身后走过一队孩童,唱着蝴蝶的歌谣。
找枪其次,二战后的日本底层众生与心态才是重点。摔烂的番茄,滴在白花上的血,闷夏暴雨次日的蓝天,黑泽明是有多想把这片拍成彩色的啊!中国出生的三船在二战中屡当逃兵不成差点自杀,跟舞女对视那一眼的悲伤太直接。再残破的世界,腐坏的社会,受伤的过往,人还是能选择自己的道路,以良知,以希望
是寻枪记,是擒凶记,更是浮世绘,中下层人民的生活,战后心理创伤都在这探案的过程中被反映出来,而且这些社会问题的揭露丝毫没有影响主线的发展;警察丢枪啊老少搭对啊这些元素黑泽明六十多年前就玩过了,不但玩得好,更玩出了深度
世上没坏人,只有坏环境。这是多么意味深长的话,有多少人疲于生活在这个社会里,可犯罪缘由真的要归咎于社会吗。普通的警匪破案故事,一步步的追寻线索,过程中却折射出日本战败后的那段时期人们内心纠结的状态,黑泽明在用自己的方式关注着底层人民的困苦生活~
人被残酷的现实困住,也被粘稠的暑热困住,真是热,三船敏郎把西装外套都给汗湿了,还是头一回看到。这热,把社会也给热坏了,在那贫穷的熔岩里,满是偷拐抢骗的疯狂与绝望。二十八岁左右的三船敏郎一直在寻那个二十八岁左右的对手,白西装对白西装,艳阳对艳阳,一个照得辉煌,一个晒得惨白。其实有想,假如剩下的三发子弹,直接锁死村上,那该多绝。不过这样,也没有标志性的反差对决了。几个女性角色都很有意思,头插白花的女人,让春夏演也挺好的。喜欢片名。四星半。@资料馆
战争让日本人陷入了一种集体性的焦躁心理之中,外在的体现就是难耐酷热,有些人更是因此变成了吐着舌头乱咬一气的疯狗。疯狗咬人固然不对,但重要的是思索究竟是什么让好人变成了疯狗。本质上虽然应被划入社会派推理的范畴,但黑泽明的深度显然完爆他的后辈们。和任天堂一样,他既是日本的,更是世界的
看这种老片的乐趣之一就是找有多少后进在模仿
黑泽明的洗练简洁紧凑鲜明,从不是润物细无声的,以最紧迫的强硬加于观者,躲避不及,就被击中了。
寻枪、破案的过程,也是对日本社会做全景式的巡游。那般溽热的夏日,汗珠似乎要从银幕上淌落,心火却比烈日更加难耐。黑泽明有意延长一些蒙太奇段落,用极致的视听激发观众内心的焦灼。年轻的三船演一个急躁冒进但有恒心毅力的警探,天皇有意给他树立业务上的偶像(经验丰富的志村乔),进而变成生活上的偶像(瞥见美满的家庭),又把这偶像残忍伤害,从而让他从精神上站立起来,最后真正独当一面。看黑泽明的观感总是越往后看越好、越沉浸(《生之欲》另当别论)。整部电影行至雨夜时达到高潮,令人震惊的是此后竟能一直保持在高潮。主人公一路狂奔,冲向最震撼人心的结尾对峙。一段优美的歌声,一声凄厉的叫喊,不是控诉的控诉,强烈的对比让观众无比揪心。
黑泽明太厉害了,早期的作品就如此纯熟(许多地方像与《天国与地狱》的对话),描绘战后社会和人们的生存状态。三船在底层社会游走的那一段好棒,简直可以用梦幻来形容;很多镜头就像绘画构图一般严谨,看得出每一个情景都花了很多时间来雕琢。大师!(连续两晚看精彩刺激的警匪片,失血了!
就看过的黑泽明早期电影来说,基本逃不开社会与人的主题,这部说得比较直白些。以寻枪的过程带出战后日本社会的面貌,以及社会对年轻人思想的影响。年轻的三船敏郎和演罪犯的木村功不仅都是经历过失去一切的抢劫的退伍军人(行李丢失只是表象,喻指的是战败后军人身份和精神的流离失所),连长相都很相近,好似并蒂双生,都是野犬,只是一个长成疯狗,一个变成良犬,所以三船会理解罪犯,他对枪的执着本身也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另一个面向的体现。结尾两人的对峙扭打结束在钢琴与儿歌的柔和音乐中,可以看作是黑泽明对时代的叹息与宽慰吧。
热天午后丢枪事件!从影片18分钟起至第26分钟止,片中的三船走走停停,以一双野狗般的眼睛为观众展现了战后日本的众生相,街道破败,道德沦丧。三船行走中加入了《夜来香》与《梭罗河畔》的配乐,使得该片段成为电影天皇早期作品中不可多得的诗意画面。失枪的刑警便成为无尊严的弱者,战争遗毒甚深
一个人的遭遇折射战后日本,一把枪的下落牵动数个人的命运,满目疮痍仍满怀希望。
重點不是尋槍,而是尋槍過程看見的社會面貌。最後兩場戲真棒,第一個是志村喬中彈前鋪陳的緊張情緒;第二個是三船敏郎和壞人決鬥,兩人映出戰後派的兩種樣貌,在此如犬般泥沼互咬,最後倒地,遠方走過一列唱歌的小朋友,這是黑澤明獻給戰後日本黯淡社會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