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前,诺亚·鲍姆巴赫根据自己少时父母离婚的经历创作了《鱿鱼与鲸》。青春成长的喜剧要素和知识分子的自嘲,让这个离婚故事伤感却终究无害。讽刺又辛酸的是,那个站在鱿鱼和鲸鱼面前,自以为理解了成年人情爱规则的少年,在14年后成为了离婚故事的当事人,用一部《婚姻故事》重新解读了婚姻爱情和其他魔鬼。
拆下家庭和父母身份的温情壁垒,《婚姻故事》得以聚焦两个经历离婚的主角自身,用更精准也更残酷的笔触描摹一段亲密关系的终局。在这个过程中,有眼泪和争吵,有攻击与职责,矛盾铺陈又不断升级,按小时收费的律师像解剖尸体一样解剖一段婚姻,夹在其中的孩子被用作道具,错误和委屈被无限放大,而曾经真实的美好被无情否定和撕毁。
但这不是《婚姻故事》的全部。在这个过程中,也有往日温情的闪光,有尘埃落定的平静,以及站在爱情的终点上回望起点,回望整段爱情的发生、演化和发展后,对于自我的重新审视和对曾经亲密爱人的珍重和放手。正是这样成熟而温情,情绪饱满又带人味儿的底色,让《婚姻故事》成为一部真正属于成年人的现代婚姻童话。
《婚姻故事》,不只是一个离婚故事。
空间
讨厌洛杉矶的Charlie,总是听到别人说,“洛杉矶空间很大”。
空间是《婚姻故事》里隐形的第三个主角。在这个周转于不同城市的离婚故事里,空间的叙事作用之一,体现在空间和人物之间的关系上。Nicole和Charlie两人与各自所处空间之间的关系,是他们长久以来身份认同的外在体现,而他们置身的空间,与空间映照的自我,也随着离婚的进程有了更多象征意味上的变化。
洛杉矶与纽约的居住地之争是Nicole与Charlie最明显的第一个矛盾。两座城市,两处空间之间的差异,正是夫妻两人性格、成长经历甚至作为人的内核之间巨大不同的具象化表现。
生在好莱坞演艺世家的Nicole是真正属于洛杉矶的人:热情,外放,关心他人,享受家庭。她和住在洛杉矶的母亲和妹妹关系都很亲近,也能非常游刃有余地往返于泳池派对和摄影棚。这样的她,在拥挤的纽约,逼仄的布鲁克林公寓里,会“感觉自己很小”,而重返洛杉矶,争夺自由选择生活空间权力的执念,也成为了Nicole下定决心离婚的原因之一。
与Nicole相反,Charlie的灵魂归属地则是纽约,他与父母关系不好,早早独立,生活在冷漠的大都市反而让他安心。他看不上好莱坞的嘈杂,将身心都献给了剧院,而他习惯的场所,是灰暗而私密的小酒馆,只需和关系最亲近的剧组成员社交。
随着离婚的进程,Nicole如愿以偿回到了洛杉矶开阔的大房子,但Charlie却被迫进入他所不习惯的空旷空间,进入洛杉矶大而冰冷的酒店房间,空荡荡的加州公寓,沙发被搬走的冷清布鲁克林公寓,最终妥协,尝试到洛杉矶生活。在Nicole重塑自我时,Charlie却不得不将他与空间的关系,以及在此空间下建立的原有生活和身份彻底打碎。
空间的另一个作用,是通过两个主角在同一空间时的距离,描绘出两人真实的情绪和对彼此的态度。特写和反打镜头是会骗人的,只有向后退一步看到空间的全貌,才能真正体会到两个角色之间的感情流动。在夜半的地铁上,Nicole和Charlie远远地沉默着;在激烈对峙的法庭上,Nicole和Charlie分坐在长桌的两端,低着头听着对方律师的攻击,彼此的身影在背景中虚化;而在Charlie空荡荡的公寓房间,保持着虚伪的礼貌,互相问候着的两人实际上正分置于画面两端,马上就要撕碎这残存的体面。
但疏离不是两人距离的唯一形式,在这个流动着的故事中,Nicole与Charlie之间也不乏近距离的亲密和温情。Nicole为Charlie剪发,蹲下身为他系鞋带,都一次次地重新拉近两个人的物理距离。甚至到最后分离的终局写好时,也有一个意味深长的叠化,重新将已身处不同城市的两个人放回到一起。
就是这样距离与情感的反复,在亲密与冷漠,温情与疏离间的跳跃,给予了《婚姻故事》真实却清醒的质感。
权力
在跟离婚律师的谈话中,Nicole说:“我感到自己很小。”
这种渺小一方面是空间上的,生活在拥挤的纽约压缩了Nicole的自由和快乐,但更多是心理上的。Charlie作为导演而Nicole作为女演员的身份,框定了家庭与创作中指导与被指导,观看与被观看的关系,而这层权力关系也直接导致两人之间创作权与话语权的不公正分配。
Nicole与Charlie的身份设置相当有趣,Nicole曾经是青春性喜剧里一脱成名的明星,而Charlie是先锋剧院的导演。在这种“艺术有高低”的话语体系下,Nicole难免不自觉地自卑,而在她放弃自主选择作品,将指导的权力都给予所谓更艺术更先锋的Charlie后,Nicole的声音不可避免地越来越弱,而Charlie也不可避免地越来越习惯于自己处在权力高位,哪怕在两人即将离婚的档口,他也忍不住对Nicole最后一场演出的演技进行点评。
有意思的是,Nicole在戏剧舞台的告别演出,扮演的是代表恋父情结的厄勒克特拉。伯格曼的《假面》中,丽芙·乌曼饰演的女演员伊丽莎白,也是在出演厄勒克特拉时在舞台上失声,从此不发一语。
在Nicole脱离了丈夫创意上的束缚后,率先将离婚诉诸法律的她,实现了两人关系中的权力倒转。Nicole的妹妹向Charlie递离婚文件的段落可能是本片最好笑的桥段,涉及昵称、英国北方口音和一个莫名其妙的派。而随着这份文书的递出,Nicole也将影片的叙事视角毫无痕迹地交到Charlie手上。
《婚姻故事》双线叙事结构的有趣之处,在于视角总是聚焦在处于权力低位的那一方。当Charlie接过POV,他所面临的,是奔波,辗转,被动下的焦头烂额,客场作战的无力,最终失去家庭的归属和认同,失去存在感,在两年的万圣节之间,从invisible man变成了披着床单的幽灵。
在Charlie的视角中,穿插了一小段Nicole与律师排练的场景。此时处于权力低位的不再只是Nicole一人,而是所有在家庭与婚姻生活中被给予更高要求,被“好妈妈”“好妻子”标签所绑架和定义的女性。借Laura Dern扮演的女律师之口说出的“天父甚至没有fxck”,简直可以当选今年最佳的女性主义发言,也让观众在此时重新衡量Charlie和Nicole在这段关系中的角色和地位。
导演在处理两个人物上尽量做到了公平,但还是能看出他作为离婚中的丈夫对Charlie这个角色的偏袒。这种偏心首先体现在银幕时间上,一整段调查员拜访的戏感觉是专门为了Charlie而加,以将他的孤独和无力刻画得更加细腻而深刻。但鲍姆巴赫仿佛刻意回避了Charlie出轨这一行为的不正当性,着重于用Nicole的疏离和离婚对Charlie的影响来为他辩护,为他赢得同情。
然而,Charlie在这场离婚中所经历的心碎与脆弱,与Nicole在之前婚姻中所经历的被忽视,被压制,被背叛相比,似乎显得微不足道。一方面,从女性角度出发的平权发言值得称赞,但另一方面,鲍姆巴赫又似乎仍无法跳出固有的视角,在Charlie这个角色身上显露出了一丝丝他作为男性的自负与自怜。
“故事”
《婚姻故事》是一个关于故事的故事。
夫妻俩各自的律师,都早早向他们强调了叙事的重要性。故事是最有说服力的武器,Nicole和Charlie如果想赢得这场离婚战役的胜利,就必须得重新编排记忆,向法官虚构出一个婚姻不幸福,对方是混蛋而自己是受害者的故事,即使他们都知道事实不是如此。
在这样的语境下,《婚姻故事》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离婚故事,它用精巧的双视角,向观众揭开一个残忍的事实:这是Nicole和Charlie各自书写的人生故事,这是他们不断讲给自己听,最终选择无条件相信的故事,从头到尾都与对方无关。
在那段精彩而爆裂的吵架戏中,终于爆发的Charlie,无情地反驳并推翻了Nicole不断告诉自己的那个故事。在Nicole讲述的故事里,她是Charlie的附属品,被Charlie困在布鲁克林的一隅,被剥夺了发声和创作的机会,但在Charlie的故事里,Charlie变成了Nicole用来逃离洛杉矶,尝试新生活的工具。
这是Nicole和Charlie注定分开的最重要原因。Nicole觉得自己是标签,Charlie觉得自己被利用,所有人都被束缚在自己创作的那个叙事里,早已错失了沟通的最佳时机。
或许人类之间是无法真正沟通的,两个独立的个体永远不可能真正互相理解,因为人类是故事的动物,而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中的主角,合理正当,绝不客观。
去年掌镜《宠儿》的Robbie Ryan,在《婚姻故事》里也再次用他绝佳的空间感,还原出爱情关系中的情绪流动和距离。Nicole和Charlie的吵架戏尤为明显,Robbie非常清楚什么时候该捕捉两个角色最为情绪化的特写,什么时候又该马上拉远,将他们无情地分置于画面两端。
曾配乐《玩具总动员》系列和《怪兽电力公司》的Randy Newman,为《婚姻故事》增添了童话般的煽情感,而故事中的两人,就像知道自己是电影中的人物一样,舒适而自在地借助配乐表达着情绪。虽然这种配乐加上舞台剧般灯光的处理,有点"push for emotion",像是刻意地在挠观众的情绪,但也不妨碍我们跟着人物每一次的落泪而落泪。
《婚姻故事》最大的亮点,或许就是斯嘉丽·约翰逊与亚当·德莱弗的表演。本片有大段的独白和大量的长镜头,但两位演员都以极自然而真实的情绪完美地完成。没有一处表演是让人感觉煽情或刻意的,Nicole动情处左眼流下的一滴泪,Charlie读信时脸部的抽动和哽咽,都和经历心碎时的我们如此相似。
斯嘉丽在今年颁奖季两大热门《婚姻故事》和《乔乔兔》中贡献了极为不同却各具魅力的两位母亲形象,今年注定是属于她的一年。片尾Charlie的独唱惊艳了不少人,其实大家或许都忘了德莱弗也曾出演过《醉乡民谣》,也曾在《都市女孩》里执导过话剧,才华横溢的“司机”在之后还有一部更为严肃的《酷刑报告》,而这位当时一摘面具丑倒一片的凯洛伦,已经用他绝佳的选片眼光和越磨越精细的演技稳稳地走上了演技派道路。
到最后,Charlie和Nicole还相爱吗?我觉得答案是肯定的。Nicole在争吵时仍会不经意叫Charlie“亲爱的”,会为Charlie拿奖而发自内心地欣喜,而Charlie,在不得不自己找个理发师后,一定会想起最后一次Nicole为他剪发时的温柔。Nicole在那封最终还是被Charlie读到的信中深切表达了对Charlie的爱意,而Charlie,终于回到他舒适圈内的小酒馆,唱的却是一首关于爱人的歌。
但这个问题的答案,真的还重要吗?
从这个角度来说,《婚姻故事》不是一部婚姻劝退指南。它对准的,不是婚姻生活中的丑陋和不堪,相反,它肯定个体叙事在婚姻与亲密关系中的悲剧性影响,但也肯定个体在不再适合的婚姻之外成长和重塑自我的可能。
但这不意味着《婚姻故事》不伤感不遗憾。在做出了理智的成年人该做出的正确决定之后,分离了的Nicole和Charlie,一定还会遇到能毁了自己睡眠的亲密爱人,但这个新人能否像离开了的那个人一样让他们感觉alive而不是alone,谁也无法保证。
从“我们”退回到“我”,alone is alone, not alive。
“没有你不行,有你也不行”,这句据说出自特吕弗但是找不到出处的话,似乎很适合用来形容《婚姻故事》。电影讲述的正是这样一种爱情中的两难状况——尽管我们在情感上依然需要彼此,但我们同时也深刻意识到这段感情阻碍着我们去实现个人价值。
这就是鲍姆巴赫通过电影告诉我们的事:既有爱情无法解决的事情,也有事情无法解决的爱情。需要注意的是,这既不是为了歌颂爱情,也不是为了劝退婚姻。正因为爱情和个人价值都如此重要,这注定是一个双重绑定的结构,并不会因为语序的变化而落入某种道德结论。选择任何一边都是一道深渊,而另一条未被选择的道路则会即刻像幽灵一样冒出,形成一个痛苦而吊诡的循环,这也是《婚姻故事》如此让人心碎的原因。
爱情中有太多这样的困境。很多人相信,爱情中存在着不可饶恕之事,比如出轨。然而爱情中同样存在着不可偿还之事。爱情常常让我们想死,也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杀死我们——当我们选择了和某个人一起的人生,就是杀死了其他的可能性,可能是少睡了很多女孩,可能是放弃了心中的梦想。但是爱情又常常让我们活过来、活下去,哪怕是在我们诅咒对方去死之后,我们依然需要抱着对方的大腿哭。这些矛盾都形象地反应在男主片尾在酒吧里的独唱中——Somebody hold me too close, Somebody hurt me too deep, Somebody sit in my chair, And ruin my sleep, And make me aware of being alive, Being alive.
我们在很多浪漫爱情电影里看到过爱情的开端。在最开始的时候,爱情是那个X factor,是无法说清一二三的神秘感觉,是让择偶条件清单短路的额外之物。但在《婚姻故事》里,鲍姆巴赫拍出了爱情的终结。于是我们发现,到了最后,爱情依然是剩余之物,是在经历了所有的撕扯、诅咒、清算后,依然无法被抵消的东西。就像一杯茶,喝到最后,杯底仍有黑黑的渣滓、茶末,它们曾经是茶的一部分,现在却不再有被喝的价值(事实上你也无法真正喝光一杯茶,那些剩余物总能顽强地残留在那里),上海人管这个叫“结结头”。鲍姆巴赫在片中反反复复地拍的那些相似的片段——半夜修门、剪头发、点沙拉、系鞋带……他在拍的正是爱情的“结结头”。
《婚姻故事》中那些充满幽默和辛酸的细节,不知是否来自鲍姆巴赫本人的离婚经历。有人说他是在前妻孕期时出轨,《婚姻故事》不过是他对于这段经历的粉饰,也许真的是这样。我们在影片看似公平的叙述中,仍然能感觉到那些微的偏移。女方总是更占上风的那一个,她率先提起诉讼,掌握全局,又先一步move on。而男主,这个后知后觉、疲于应对的可怜人,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主角,他的软弱、被动让观众无法不宽恕他。电影中,斯嘉丽有各种各样的哭泣,但是亚当司机得到的才是最关键的一哭。
我们应该让导演的私生活去影响我们对影片的判断,或者仅仅看到了一部好片子,就去假装无视电影背后可能存在的真实问题吗?在这里,我们要记住的依然是这个双重绑定的结构,没有一方可以掩盖另一方。对这个问题唯一错误的回答,就是给出一个确定的回答。继续烦恼,继续困扰,对待婚姻和故事我们都应如此。
故事的一开始是妮可和查理关于“为什么我爱他/她”的陈述,二人一一列举对方身上自己所爱的美好之事,两个人都很诚实地事无巨细写了很多,其中不少也许这个世界上只有对方才能写出来。直到镜头切到两个人在咨询师的沙发上,这一段大概都可以被当作是两个相爱之人互叙情意。他们之间的感情是真诚的,就像他们后来的恶毒一样发自内心。
当咨询师要求两个人分享自己写下的东西时,妮可却拒绝了。事情急转而下:妮可是好莱坞长大的星二代,演了个喜剧片里的角色一脱成名,查理则是崭露头角的青年先锋戏剧导演,妮可放弃了影视剧事业跟查理去了纽约,在他的剧团里做女一号。在外人看来郎才女貌,然而两人之间矛盾重重,妮可渴望开拓自己的演艺事业而不是在查理的翼下,两人感情转淡,查理也和剧团里另一个女人出了轨,婚姻早已摇摇欲坠,终于迎来了最后一根稻草——歇影已久的妮可接到拍摄机会带着儿子回洛杉矶,并决心就此离婚搬出纽约。查理虽然知道自己的婚姻举步维艰,但并没有做好离婚的准备就被妮可的律师下了令状,只得被动开启法律程序。
影片中各路律师轮番上阵各显神通的场面大概可以劝退很多想结婚的人了。很多评论甚至有非常朝阳群众的风格,认为如果不是律师在中间捅刀这两个人不至于彻底离婚。然而离婚律师的工作是为当事人争取到最大的利益,而不是做和事佬让人家破镜重圆。如果不想离婚,劝和的人多的是,从街坊邻居七大姑八大姨到婚姻咨询师,何必雇佣收费昂贵的离婚律师。法庭对簿当然伤感情,但是已经进入法律程序,关注重点就是如何在作为法律契约的婚姻中保证权益,而不是感情,所以在这过程当中没有任何人有必要或者责任去呵护两个当事人之间的余温。婚姻作为法律契约,它不保证两个人永远相爱,也不保证忠诚,它和感性没有关系。
被律师牵着走的妮可和查理精疲力竭,回到最一开始的“这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不需要律师”的想法。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都痛恨和曾经相爱无间的人进入锱铢必较的回合,希冀能够把事情变成“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可是用感性是不可能去解决理性的问题的。就像查理的律师说的,她们从疯狂出发,我们从理性出发,最后在理性和疯狂之间落定。一半的疯狂依然是疯狂,但至少能够有些理性,虽然这理性也只有一半。
查理和妮可再一次试图开诚布公地对话导致了全片高潮的吵架对戏。妮可问查理,你到底明白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洛杉矶。查理不明白,妮可想去洛杉矶的意愿在他看来和她想买个橱柜差不多,是夫妻生活中诸多不了了之的线头之一。
查理不欣赏妮可吗?未必,开头查理说“她是我最喜欢的女演员”。然而同时,他也对妮可想做编剧导演的愿望一笑置之,可能是像妮可说的那样出于嫉妒和压制,也可能是从查理的角度他就没有觉得妮可有这方面的天赋。妮可说“他看不到我”——很多时候两个人走不下去,并不是因为看不到对方,而是看不到对方想要你看到的,无论真实与否。自我实现往往需要外在的目光来成全,在亲密关系中尤为重要——想要成为一个成功的导演的第一步是有人开始用看待一个有才华的导演的眼光来看我,如果别人看不到我的才华,那么你就更应该支持我;如果别人都能赞赏我,那么为什么偏偏你做不到?
影片中所有人提到洛杉矶都反复提到,空间。对于每一个住在鞋盒子里自己打拼的纽约客来说,“空间”大概可以算是一个很痛的词。而对于妮可来说,空间不仅仅意味着大房子和日落大道,空间是对她自己未来的隐喻。妮可抱怨查理控制欲很强压抑了自己的成长,“我变得很小”,但实际上从和查理的第一次见面妮可就知道查理是一个独断自我的人,她接受了,和当时的未婚夫分手而追随查理有多少就是因为她被查理的才华和独断吸引我们不得而知,关于这一部分妮可只一句盖过“和本在一起觉得自己的一部分死了,但是当遇到查理,就发现死的部分没有死,只是休眠了”,妮可崇拜查理,当她对查理的戏剧有所贡献的时候她觉得很自豪,她无条件地支持和追随他。妮可没有自己的事,她一直活在别人的世界里,她的选择和查理的决定比不重要。和所有人,妮可都在说是查理想要这个,是他想做这个想要那个,我想做什么但是他不愿意。直到诺拉打断她:“我想要知道,你,你想要做什么。我们要做的是,讲你的故事。”
倒不是说妮可为查理多么奉献了自我处处妥协,与其说是查理遇事专制,还不如说是妮可对很多事情自己也并没有一个坚定的主见,让查理牵着头走,是感觉十分良好舒适的压制。只要有独断的查理,妮可就可以有一个停滞不前的借口。查理说“这生活一直都是你想要的,直到你不想要了”并没错。
她并不特别,在很多二人关系中,如果有一方意向总是很坚定,而另一方并没有明确的想法的话,一般事情都会由喜好明确的那一方决定。短期来看可以解决不少纷争,甚至有的人会觉得是默契:“你看我们家这些事都是我老婆说了算我跟着走就好”,但长期以来未必是好事,如果没意见的那一方是真的从善如流倒还好,只是很多时候那沉默的一方要不然是反射弧很长不能给出即时反馈,要不然是按下自己的想法小忍则忍,长期下来爆发是一个必然。
妮可想要离开查理的原因,和她当时毅然决然离开未婚夫追随查理的原因是一样的——在这段关系中她觉得自己没有活得像自己,为了找到自己,她决定离开。
当然寻找自我未必总是要通过抛弃婚姻实现,如果挡道的仅仅只是婚姻,那人生简直是太美好了。
你以为你的谢场是双方对峙,你以绝对优势的理智和口才将对方辩得体无完肤追悔莫及,蓦然回首才发现你百般不易,直苦苦哀求你回头痛骂自己是混蛋瞎了眼。
然后你潇洒挥挥手,甩了渣男过新生活。
才不是这样。
人怎么可能醒悟。如果人知道要后悔,如果人能够意识到自己的自私,那么两个人的关系也不会走到这一步。之所以会走到这一步,就是因为人不能自省,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他才不会求你原谅,因为在他那边的故事里,明明错都在你嘛。妮可给查理下的定论可谓渣男金句:“你和你的自私如此融为一体,你甚至都不知道这是自私”。
在查理看来,我虽然出轨了,但是我和她在一起开心啊。我虽然出轨了,但是只睡了一个人,明明我之前有机会睡那么多人的,都为了爱你而放弃了,这还不叫牺牲吗。
妮可崩溃的那一刻说“我不能相信我认识了你一辈子”。
那个当时和你结婚的女人是我吗?为什么她如此陌生。
每段亲密关系中都有恶毒的一面,它一直都在,恶意是爱意上的瘤,只不过一直被压抑——从坐在马桶上不关门,到说话带着丈母娘的口气,甚至于希望对方干脆出门车祸一了百了——越了解这个人就有越多的证据去厌恶这个人,因为你知道她/他所有缺点的来龙去脉,你知道冰山之下所有的不堪。这恶意一旦被释放了,也就再也回不去了。人和人之间的感情如此脆弱,经不起考验,撕破的脸皮永远拼不回去,如果还想像成年人一样当朋友就忍住了内爆吧。
故事的结尾,妮可和查理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各自幸福,各自快乐。妮可当时拒绝念出来的“我为什么爱他”的最后一段是——“我还会继续爱他,但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确实没什么意义,题目都说了,这是关于婚姻的故事,没在谈爱情。
这可能是第一部我看完之后思考停滞的电影,即使演员的情绪还满满的附着在自己身上,却不知道该写点什么。就像故事里结婚十年的夫妻,知道彼此需要好好谈谈,却完全不知道如何开头,也不知道怎样平静交谈。上一次看电影哭,还是诺兰的《星际穿越》。
我们常形容好的夫妻好得仿佛是一个人,是和睦的利益共同体,是共同书写的同一个故事。可是当两人最终走向离婚的时候,你才发现所谓婚姻从来都是两个基于同一时间线的独立小说,虽然故事中的人物都是一样的,但很可能一个人写的是少女文学,一个写的却是鬼故事。就像关在两间牢房的囚徒,面临不可避免的困境。
亲密的关系从来没有平等可言,总有一方默默付出,心力交瘁到承受不住,也总有一方自以为牺牲得多,永远理直气壮。当崩溃的一方选择结束,开始漫长的离婚过程,两个人也终于开始当面对质彼此的口供,终于开始发现过去种种的假象,终于开始辩驳自己的真心。
畏惧婚姻,可能是畏惧离婚时的所有不体面。不论事前再怎样文明的约定和平分手,无论有无过错,无论是谁的过错,离婚最终都会演变成血淋淋赤裸裸的肉搏,因为在最后的温情落幕之后,只有利益是真实的,也只有输赢是可以量化的。一个无意的失误,一句无心的戏言都可以用来攻击对方。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说出平生最恶毒的话去诅咒彼此,直到一方放弃投降妥协。
你们像恨得死去活来的仇敌,过去的相爱仿佛是一个笑话,共度的时光仿佛是一场骗局。你亲手杀死了这段婚姻故事里的你,也杀死了陪着自己的对方。
不过影片还是很温情的,起码双方都想要争取孩子的监护权,因为这是这段婚姻里唯一真实美好的纪念品。但是真实世界里往往是一方潇洒的放弃离开,多年后看着镜子里自己的白头发,才堂皇的希望重回孩子的世界。
大量的长镜头与自我剖析的独白是对演员演技的无声认可,两个主演都值得一个奥斯卡的提名。邓恩饰演的律师更是神来之笔。明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值得期待。
婚姻故事,没有好人和坏人,也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有过笑,有过泪,你们是在彼此心灵划下伤口的共犯,也是相互利用改变人生的同谋。
《婚姻故事》电影剧本
文/〔美国〕诺亚·鲍姆巴赫
译/闵泽霖
黑场。
查理(旁白):我之所以爱妮可——
内景,曼哈顿剧场,白天
30岁出头的妮可从黑暗中显影。
查理(旁白):——是因为即使事情很尴尬,她也能让人舒适自在。
镜头持续近距离拍摄妮可在暗影中的脸,她此刻神情专注而又认真。
查理(旁白):当别人说话时,她会认真倾听……
外景,布鲁克林,公园坡,弗莱巴许大道,白天
妮可走出地铁站,一个美国爱护动物协会的宣传员拦住她,这位年轻的工作人员看上去有些滑稽。
宣传员:嗨,您看上去像是个关心动物的人。
妮可:我是。
查理(旁白):……有些时候她听得太多太久。她是个好市民。
宣传的小孩开始说教,妮可专心聆听,登记下自己的电话号码。
查理(旁白):当遇到棘手的家庭琐事时,她总是知道正确的处理方式。
内景,查理和妮可的公寓,白天
查理在生闷气。一只手伸入画面,递过来一部手机。
妮可(画外):给他打个电话吧。
查理:我才不要。
妮可(画外):打给他。
查理:不要。
妮可(带着安抚):打给他吧。
查理勉强接过手机。
查理(画外):当我停滞不前时,她知道什么时候推我一把,什么时候让我独处。
内景,查理和妮可的公寓,另一天
妮可在给他俩8岁的儿子亨利剪头发,查理在一旁打扫碎发。
查理(旁白):我们的头发都是她剪的。
妮可帮查理剪头发,亨利在旁边打扫。
妮可对着镜子给自己理发,查理和孩子在后景处玩耍。
查理(旁白):她总是莫名其妙地泡一杯她不会喝的茶。
内景,查理和妮可的公寓,数日
热水壶的鸣叫声。
一组泡好的茶的空镜头:窗台上一杯茶、书架上一杯茶、亨利的玩具架上一杯茶、地板上一杯茶……
厨房里所有的橱柜都敞开着。查理合上抽屉,捡起鞋,头撞在了转角处一扇敞开的橱柜门上。
查理(旁白):对她而言,放好袜子、关好柜门、洗好碗盘都不容易。但为了我,她会努力去做。
一张装裱好的照片:照片中妮可和她妈妈桑德拉及姐姐凯西站在她们好莱坞旧居门外的草坪前,妮可假装要踩在躺着的狗身上。
查理(旁白):妮可在洛杉矶长大,身边都是演员、导演、电影、电视。她和她妈妈桑德拉以及姐姐凯西感情非常好。
内景,查理和妮可的公寓,另一天
查理拆开礼物,是一个小号。
查理(旁白):妮可很会送礼物。她是个很会玩的母亲,真的很会。她总是玩个不停,也从不觉得玩过头了(但有些时候绝对玩过头了)。
外景,布鲁克林,展望公园,白天
妮可和亨利在公园里玩《星球大战》人偶,亨利高声叫喊,为角色间的打斗配音。
亨利:啊啊,哇哇,嘿哈……
妮可:啊啊——
亨利:不行,他已经死了。
妮可:我的人死了?
亨利:他已经死了,你可以用这个人。
妮可(拿过这个人偶):啊啊啊——
查理(旁白):她很好胜。
内景,查理和妮可的公寓,另一天
妮可、查理和亨利玩大富翁游戏。
妮可:怎么回事!我才刚坐过牢!
亨利和查理对视一眼,大笑起来。
妮可:不准笑话我。我是在很严肃地跟你们讲。不准笑话我!
内景,亨利的房间,另一夜
妮可给亨利读睡前故事,把自己读得昏昏欲睡,但还是挣扎着往下读。
查理(旁白):她舞技超群,跳起来很有感染力。会让我希望自己也会跳舞。
内景,剧院,夜晚
演员间的聚会,妮可放了首歌,大家都随之起舞。
查理(旁白):如果她不知道什么事,没看过哪本书,没看过某部电影或戏剧,她会坦诚直言。(而我会撒谎,或者说类似“我最近没看”这种话。)她总是把冰箱塞得满满的,没人会在我们家饿着。她会开手动挡的车。
内景,查理和妮可的公寓,另一天
查理想打开一瓶泡菜罐头,他拼命使劲,而后在桌上敲了敲,又拿了条毛巾擦了擦再试。却始终徒劳。
查理(旁白):她手臂强壮,所以开罐头轻而易举,这点总是让我觉得很性感。
内景,查理和妮可的公寓,另一天
电视上播着妮可出演过的电影,年轻些的妮可在一场吵闹的派对上。
妮可(电影中):也别让你花了冤枉钱!
她掀起自己的衣服往上拉,镜头适可而止,没有暴露。
查理(旁白):她很勇敢。在这部《迷恋女孩》之后,她本可以留在洛杉矶成为一名电影明星,但她放弃了,选择来到纽约和我一起做戏剧。
内景,剧院,白天
我们回到影片开头妮可的脸庞在暗影中的画面。她突然走向前,来到聚光灯下。
查理(旁白):我的那些疯狂想法,是她最想演绎的东西。
她走过舞台,爬上一位男演员的身体(她的动作仿佛在攀岩)。
查理(画外):我们试一下,在爬的同时保持站立。
舞台上妮可在为一出话剧排练。
查理(旁白):她是我最喜欢的女演员。
内景,剧院,同一天
特写查理,30岁出头的他正在沉思,一束黄色的暖光打在他的脸上。
妮可(旁白):我之所以爱查理……是因为查理无所畏惧,从不因他人的意见或遇到的挫折而放弃自己想做的事。
内景,布鲁克林公园,坡披萨店,白天
查理和亨利在一家披萨店。查理狼吞虎咽地吃着,他突然站起来,走到亨利那一侧。他让亨利举起手臂,他翻起亨利的毛衣,将穿反的毛衣正过来。
妮可(旁白):查理吃东西速战速决,就像食物不够多一样。吃三明治时仿佛要弄死三明治似的。但他非常注意整洁,我的生活因为他而井然有序。
内景,查理和妮可的公寓,当天晚些时候
妮可在房里看书,灯突然全灭了,她抬头,看见开关处的查理。
查理:抱歉。
妮可(旁白):他节能意识非常强。
查理把灯再打开。
妮可(旁白):他不常照镜子。他看电影很爱哭。
外景,电影院,白天
查理和亨利从电影院出来,两个人都在流泪。
亨利:我看哭了四次。
查理:我也是。不知道是不是同样的四个地方。
妮可(旁白):他非常自立,能自己缝袜子、做晚饭、熨衬衣。
内景,查理和妮可家厨房,傍晚
查理在做饭,看上去颇费心力。厨房里有很多锅,蒸汽四溢。亨利在“帮忙”。
亨利(拿着刀):辣椒切好了!
妮可(旁白):他很少有挫败感(而我经常觉得挫败)。
内景,查理和妮可的公寓,另一天
妮可在因为什么事狂怒。
妮可(旁白):查理能冷静地接收我所有的情绪,不受影响,也不让我因此难受。他很会穿衣服,从不邋遢,对男人而言这并不容易。
内景,网球场,白天
查理在参加网球比赛。
妮可(旁白):他很好胜。
查理双发失误。
查理(自言自语):该死!查理,打起精神来!
内景,查理和妮可的卧室,夜晚
亨利走进他俩的卧室,拍着查理的肩膀,弄醒了查理。
亨利(小声):我做了个噩梦。
妮可(旁白):他很爱当爸爸。他喜欢所有那些本应讨厌的事情,比如小孩耍小性子,比如半夜被孩子叫醒。
内景,亨利的房间,同上
他哄着亨利睡觉,但亨利并不想睡觉,两人各退一步,查理答应睡在亨利房间的地板上。过了一会儿,亨利从床上爬下来,和查理一起睡在地板上。查理抽出身来,爬上床,亨利也跟着爬上床。
妮可(旁白):他喜欢做爸爸,几乎到了有点烦人的地步,不过大部分时候还是很好的。
内景,地铁/站台,白天
查理和亨利在地铁上看书。车厢门关闭,地铁继续前行。查理突然抬头。
妮可(旁白):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在这一点上,他和亨利一模一样。
查理:去他的!
亨利:“去他的”是什么意思?
查理:我们坐过站了!
内景,餐馆,夜晚
妮可(旁白):他能以一种不让人尴尬的方式,告诉别人他们的牙齿或脸上粘到了食物。
桌子对面的妮可挑着粘在牙齿上的食物,她看向镜头外的查理,然后笑了。但食物还在她的牙齿上,她又一次开始清理。
内景,戏剧公司,白天
妮可(旁白):查理是白手起家的。至于他的父母——我只见过一次,查理说他童年时父母经常酗酒,有时还很暴力。
亨利在地上玩。查理在主持一场会议,他、他的布景师、妮可、舞台监督围着一张大桌子开会,讨论可以参考的舞台布景样式。
妮可(旁白):他赤手空拳从印第安纳来到纽约,到现在,他比任何一个纽约人都更纽约。
内景,剧场,另一天
排练即将开始,查理给所有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递咖啡。所有人的喜好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都是他自己买的。
妮可(旁白):无论和谁在一起,他都很擅长营造出家的感觉。
查理:我确定他们加的杏仁奶是对的。
妮可(旁白):在剧团里,他仿佛施了魔咒一样,能让所有人都有归属感。没有人不重要,哪怕是实习生。他记得所有的圈内笑话。
查理(给实习生递咖啡):刮风的时候,你去哪儿呢?!
年轻的实习生(大笑,受宠若惊地回忆):是吧,那个笑话特别好笑!
内景,剧场,前一天
我们回到查理的特写上。他站在空荡荡的剧场里记着笔记,那束黄色的光照亮了他的脸。他注视着排练中的妮可爬到另一个演员身上,就像前面的戏中那样。
查理:打住。
差不多爬到那个演员头顶上的妮可转过身来,表情中似乎写着:“刚刚还行吗?”查理点头。
内景,调解员的工作室,白天
一沓纸的特写:我们刚刚听到的一切都在纸上。
调解员(画外):谁想先来?
素颜的妮可穿着宽松的运动衫和牛仔裤,一言不发,盯着自己膝盖上的纸。
妮可:我才不会大声念这些。
调解员(画外):为什么呢?
妮可:我不喜欢我写的东西。
上西区的一间办公室内,妮可和查理分坐在两把相邻的椅子上。一个50多岁的男性调解员坐在他们对面,他穿着毛背心,手上戴着好几个戒指,跷着二郎腿。
调解员:当我们调解你们的分居以及最终的离婚事宜时,到了后期可能全是争吵,所以我想从积极点儿的回忆开始,让那些来找我的人们记起他们结婚的初衷。这样的话,在你们分开时,你会想到这个人曾带给你许多美好,可能在很多方面仍然——
查理(拿着手机):我来读吧,我挺喜欢我写的内容。
调解员:你们俩都读才会有效果。
妮可(折起纸):我才不会读。
调解员:好吧。
查理:她总说我不会写东西,但我觉得我写得还不错。
调解员:妮可,听查理念完他写的,你可能就会改变想法了。
妮可(总算抬眼看他了):我不想听他写的东西。
查理:我们说好了要听的。
调解员:没错,这才是整个过程的第一步啊。
妮可站起身,突然大发脾气。
妮可:如果你俩就这样坐在这儿一唱一和,我觉得我可以走了。
抗议的喧闹声——
内景,剧场,夜晚
观众们专注地看演出。舞台上的妮可一袭红裙,她此前的演出录像在两侧播放,录像是黑白的面部特写。舞台上的妮可毫无生气地说着台词,而录像视频中的她则充满活力与情感。
查理坐在剧场后面——她看不见他的脸,但她知道他在哪儿。
妮可继续说台词,她看向观众。几个人朝她走来,将她转了个向,然后把她举起来,就像举着一卷僵硬的地毯一样。
查理注意到她的视线,有些难过,思绪被干扰的他有那么一会儿暂停了记笔记。
妮可身后的一扇门突然打开,舞台充斥着红色的光,剧团成员们扛着她朝这扇门前进。
内景,餐馆,夜晚
闭幕夜的聚会。全公司的人都到场庆祝,今晚这里属于他们。餐馆里有一架钢琴,有人负责从一个碗里抓纸条念名字,被念到的人轮流唱歌。投资人也在其中,那种明显不属于“下城”人的傲慢气质很突出。
玛丽·安,一个30多岁的女人,此前排练场景中出现过的舞台监督,和40多岁的服装师唐娜坐在一桌。她看着角落餐桌边被剧团成员包围着的查理。查理正在喝啤酒,同时继续在本子上记着东西。
玛丽·安:你觉得我现在可以过去吗?
唐娜转身看去,镜头摇向餐馆另一侧的妮可,她和剧组里另外的演职员工坐在一桌上。
唐娜:还不是时候。
餐馆里查理的这一侧,上了年纪的演员弗兰克在给年轻演员泰瑞上课。
弗兰克:……查理把提示给了我,但实际上是为你准备的:他告诉过我要自己留意提示。
泰瑞:这怎么就是为我呢?
弗兰克:演戏就是回应——我要回应你,但你拖慢了我的节奏。
演员3:……嘿,弗兰克,今天是闭幕夜了,你知道吗,我们收工了?!
灯光人员:……首先,不是,我们要去(挥着手)百老汇——
泰瑞(也挥着手):去百老汇!
弗兰克:打入主流了。
他们一起干杯,大笑。
演员2:……但我们还得重新排一遍!
弗兰克:……查理的提示还是很好的……
演员1:……而且你们也了解查理,不可能结束的,他永不收工。
演员3:我们永不收工!
演员2:爱你,查理。
他们一起大笑,都很激动,这是大事啊。查理仍然看着自己的笔记,伸出手亲切地拍了拍这位演员的腿。泰瑞起身。
泰瑞:我想抽根烟。
泰瑞从公司的同事们身旁经过,听着他们零散的谈话片段,穿过餐馆。
贝丝(夸张地):……这就是为什么不能接手妮可的角色——这个角色属于她!而且,万一她的试播集反响不好,她会回来接着演这个角色的,对吧?
演员3:不可能的,她不会再演这个角色了。
贝丝:可是感觉好像百分之百的试播集都不会被选上。
演员4:不可能是百分之百,不然都没有电视剧看了。
演员5:但是从统计学角度看就是。可能性几乎为零。事实就是这样啊。
贝丝:你觉得查理和妮可永远都不会复合吗?
演员3(难过地):不会,我觉得这次是真的分手了。
贝丝(自言自语):还是觉得怪怪的……
演员9:……我感觉像是我爸我妈要离婚了。
演员7:一直都是“查理和妮可”,换个说法听起来怎么都不对劲。
演员3:可怜的亨利。
泰瑞经过玛丽·安和唐娜,她俩还在看查理。
玛丽·安(意指查理):现在去如何?
唐娜:亲爱的,是我的话会再等等。
泰瑞走到餐馆另一侧妮可和她的同伴们坐的那一桌。
另一个演员(摇晃着头):他还会给提示的吧?
泰瑞:会的。
布景师(对妮可):妮可,你真幸运,我也想去洛杉矶。洛杉矶地方大,能有点空间,在这儿完全没有。
妮可的视线看向餐馆另一头的查理,她的视线和查理看向她的视线交会。查理做个口型,向她打招呼,妮可点点头。看上去不是很美好么?
玛丽·安(有些不耐烦了):现在呢?
唐娜:别去。
弗兰克起身,为查理和妮可以及他们即将去百老汇演出(“打入主流”)而祝酒,并说他们会很想念妮可。随即又讲起自己,感叹自己要和一群年轻人重回百老汇了,上一次还是1968年,那时他自己还是年轻人。
弗兰克:27岁就拿下第一座托尼奖——说的就是我——会冲昏你的头脑。我还是个小孩呢!首演夜,伊利亚·卡赞来到后台,用胳膊肘把迈克·尼科尔斯挤到角落里。后来我拒绝过迈克两次,对我来讲是个大遗憾……
就在弗兰克滔滔不绝的时候,舞台监督玛丽·安突然起身(唐娜试图阻止),朝查理的方向走去,对查理耳语了些什么。
玛丽·安:我想确定下,你给的提示我是不是都记下来了。这样我可以汇总起来,直接给新剧场那边的人……
捕捉到这些的妮可突然站起来。看到她起身,查理也随之起身。
内景,纽约地铁Q线
归家的路需要穿过曼哈顿桥。妮可坐在地铁车厢内几乎空荡荡的长椅上,凝视着窗外。
即使车厢内空座很多,查理依然选择站着,他靠在门上。
内景,查理和妮可的公寓,夜晚
妮可和查理走进公寓,告知年轻的临时保姆,她的工作结束了。临时保姆出于一些原因连忙紧上自己的裤子,看起来有些慌乱。
临时保姆:哦,嗨,我以为你们很晚才会回来。
妮可:他怎么样?
临时保姆:挺好的。准时睡觉了,很乖。我给他读了一会儿《时代广场的蟋蟀》。(打量他俩)天啊,你俩太迷人了。(用手捂住嘴)该死,抱歉,我没控制好自己,还是说出口了。
妮可走进屋去看亨利——
查理(画外):不必,没事。我还是会付你整个时段的钱,是我们决定提前回来的。
临时保姆:谢谢!还有去格林波特的时间——
妮可被亨利的小行李箱绊了一下,行李箱在地板上敞开着,里面被亨利塞满了玩具。亨利睡得很香,扭着身体裹在印有超级英雄的被单里,枕着一只破旧的白熊玩偶。妮可整了整他的被单。
临时保姆离开了。查理将沙发铺成床。他一边玩着钥匙扣上的刀一边环视着房间。镜头在不同的物件上切换(以小刀折叠的声响为背景音):许多书、一把椅子、桌子、台灯、开着的电视、绘画、许多照片……这些都是他们共同生活的产物。(一些物件旁摆着泡好的茶。)
桌上有一本书。
妮可拿起这本书朝卧室走去,查理叫住她。
查理:不会一直这样的,会变好的。
妮可点头。
查理:如果你不喜欢那个调解员,我们可以换一个——
妮可:好……
查理:或者我们也用不上调解员,我们直接把东西分了就行,我无所谓——
妮可:我也无所谓——
查理:你可以拿走大部分。我们找挨得近点儿的公寓,这样对亨利容易些——
妮可:是。
查理:我们会搞定的,我们目的一致。
妮可对上查理的视线,他有些闪躲。
查理:眼下那个试播集对你挺重要的。
妮可:你没觉得它很糟糕,对吧?
查理(迟疑):我又不看电视,你懂的,我说不好……
妮可瞥了眼正在播放的电视。
妮可:是吗?
查理:我跟亨利讲了,每两周我会去洛杉矶看他一次。
妮可点头。查理低头看自己的笔记,又看回妮可。
妮可:怎么了?
查理:没什么。
妮可转身,随即转回。
妮可:我看出来了,你想给我提示。
查理:不,我没有……是,我有话想说。但我觉得现在无所谓了。你也不会再演这个戏了,再提意见有点蠢。
妮可(深知查理的脾气):不说出来你会睡不着的。
查理:还是不了。
妮可:那行吧。
查理:但大声把这些说出来可能会让我记得更清楚,这对之后的演出有好处。
妮可:当然。
查理(读笔记):那——有两点——我觉得你在第七场戏刚开始时的姿势还是没有放开……
妮可:——好的——
查理:——然后是最后,我能看出来你在强行给情绪。
妮可:——你知道我在舞台上哭不出来,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假哭,但我本以为今晚能哭出来的。最后还是没有……
查理迅速翻了下笔记本。静默。
查理:就是这些了。谢谢你纵容我说出来。
妮可:晚安,查理。
妮可从转身的那一刻就开始哭,镜头跟着落泪的她从公寓客厅来到卧室。一个她用于短期旅行的行李箱同样半开着躺在地上。妮可脱掉鞋,和衣躺到床上,仍在哭泣。
(渐黑)
窗帘被迅速拉开,窗外是碧蓝的天空和随风摇曳的棕榈树。光照亮得有些刺眼。一个女声轻轻吟唱着——
声音:“今天就是这一天,今天就是这一天……”
内景,洛杉矶,妮可童年时的卧室,早晨
妮可睁开还带着睫毛膏和泪珠的双眼。她的妈妈,60多岁的桑德拉,猛力拉开窗帘,大声地关着抽屉和门。
这儿是洛杉矶。
桑德拉(唱歌):“上帝所定的日子,上帝所定的日子……”
妮可翻了个身。她旁边的亨利打了个哈欠。
桑德拉(唱歌):“我们在其中要高兴欢喜,在其中要高兴欢喜……”
这是她妈妈家里她童年时住的房间。屋里散落着许多刊登有妮可照片的老杂志(诸如《时尚》《十七岁》《青少年时尚》《美信》),还有一个“MTV最佳亲吻奖”奖杯。房间里“少女妮可”和“成人妮可”共存,两个妮可的生活都乱糟糟的。
妮可把脸埋进枕头。
妮可:妈……
亨利(困倦地):外婆,夏天是用来休息的。
桑德拉(对亨利):不能让家里太舒坦了,不然你的孩子永远也不会离家——
妮可小声对亨利说话。
妮可:你今天想做什么?
亨利:和你一起出去玩,放松放松。
妮可(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脸):我也是。
桑德拉(一直在听):没有放松!妮可今天要试发型试妆,亨利,我给你和你的表兄妹报了童话营。
亨利:我讨厌童话营。
桑德拉:凯西说人人都喜欢童话营,我觉得她说的应该没错。
桑德拉亲了下亨利的头。
桑德拉:亨利,快去照我教你的那样给你妈妈冲杯咖啡。
亨利:妈妈,等着喝我做的咖啡吧。
头发蓬乱的亨利跑下楼。桑德拉抖了抖他的枕头,把他的白熊放回原处。
桑德拉:你们总是一起睡?在纽约也是?
妮可:不,暂时这样,过渡期而已。对了,查理来了之后你可别告诉他——他讨厌小孩大人一起睡。
妮可爬下床,她的枕头沾上了一些黑色的眼妆。
桑德拉:那我必须说我和查理看法一致。
妮可:真是让人惊讶呀,让人惊讶。
妮可朝浴室走去,桑德拉跟在她身后——
桑德拉:弄得像是你闯入了这间卧室一样。
妮可(看着手机):天啊,这么早。
——妮可走进浴室,桑德拉跟着进去。
妮可:我不能自己上厕所吗?
桑德拉:没事,我不会看你的。
桑德拉靠在盥洗台旁,妮可耸了耸肩表示随便她——到底怎样才能让她闭嘴呢?
桑德拉:只要你还在我家住着,就要6点半起床。在你想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之前,乖乖服从我的安排。
妮可:我才不要从一切都听查理的变成一切都听你的。
妮可上完厕所,冲水,她开始洗手。
桑德拉:哪怕我已经64岁,还有个死了的同性恋老公,但我每天还是按时起床,用心生活并且过得不错。所以或许你的妈妈还是有些头脑的。
妮可走出卧室,走下房子的主楼梯。她妈妈自然是亦步亦趋。
桑德拉: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妮可(全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什么怎么做?
桑德拉:等查理到了,我会立即和他去棕榈泉。我和你爸每次闹矛盾了都这么做——
妮可:你难道没在棕榈泉撞见过老爸给那个门童吹箫吗?
桑德拉:我一直都很后悔当时为这事那么难过。
妮可:妈,查理和我是要离婚了。去棕榈泉也无济于事。
桑德拉(突然发脾气):睡觉前得把脸洗干净。
两人一起走进厨房。亨利为了做咖啡搞得一团糟,他试图去按法压壶。
亨利:等爸爸来了我们可以一起来个大白鲨之旅。
妮可:嗯——
亨利(善解人意地):或者,我可以和你去一次,再和爸爸去一次,反正我也不介意去两次——
桑德拉(对亨利):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试镜就是在环球影城——
妮可:不,宝贝,我们一起去。
亨利给他妈妈递上一杯咖啡。
妮可:坐飞机的时候,我把自己当成查理看了一次试播集,觉得真是烂透了。
桑德拉:我经纪人说还是值得一看的。
妮可抿了口咖啡。
妮可(对亨利):咖啡很好喝,谢谢你。(对桑德拉)查理在百老汇做着我促成的、我参与开发的戏剧,而我却在演愚蠢的电视节目,这算什么事。
桑德拉:无所谓,人们只记得那些上了电视的人。
内/外景,电视摄影棚,白天
女制片人(画外):她真美。
妮可站在镜头前试发型/妆容/服装。赤脚的她穿着睡衣,脸上戴着个红面具。我们能听到监视器前的小声评论(妮可听不到)。
妮可拿着个蓝色的像塑料足球一样的东西,杀气腾腾地直视镜头。几只手进入画面,帮她调整发型,更换面具。
导演(画外):这十年她都去哪儿了?
男制片人(画外):在纽约演怪咖话剧。
女制片人(画外):她看起来太棒了。
妮可:我能说几句吗?
无人应答。我们听到他们在闲聊,关于他们都在读的阅读俱乐部的书籍。
男制片人(画外):纽约下城那种狗屁玩意儿。我去看过一次,舞台上下起了雨。
摄影指导(画外):戏剧让我不舒服。
男制片人(画外):其实还不错,但有些小众。导演是她老公,据说是个控制狂。
摄影指导(画外):现场实演的效果——
女制片人(画外):请到她算我们走运了。
导演(画外):她居然答应了,我有些吃惊。
女制片人(画外):幸亏她要离婚。
特效师(画外):她的手能稍微动动吗?不然很难给她手边的孩子头发补像——
男制片人(大声对妮可说):你的手能再往孩子下方挪点儿吗?
妮可:哪里?是这儿吗?
导演(画外):把手从头部完全拿开——
妮可:我得托着他的头啊。
导演(画外):不是,当然要托着头,但是试下从肩膀那里托。
她犹豫着把手移到蓝色足球下方。
导演(画外):完美。
妮可:不能这样抱小孩。
女制片人(画外):她说的没错,这样看上去很怪。
特效师(画外):你要知道,那样我们也能做,但钱和时间会麻烦点,头发也会少很多。
30多岁的帕布罗,一个有着络腮胡和文身的年轻置景员,拿着白色反光板进入画面。
置景员:这样我们就能看见你漂亮的脸蛋,而不是我们的。
妮可:哈。你应该在这些植物入侵前看看我的脸。
置景员:我说这句话时带着敬意,我是被两位母亲抚养长大的。
摄影指导(画外,不觉得这话可乐):帕布罗,你能把板放低点吗?
置景员将反光板放低,而后又升高,正挡在妮可脸前,然后再拿下,颇为调皮。
置景员:这里可以吗?这里呢?
妮可笑了。一只手入画,帮她换了个面具。
置景员:现在如何?
男制片人(画外):为什么永远有个热衷于调情的置景员?
帕布罗终于把反光板放到恰当的位置。
置景员(对着镜头后的摄影指导):老板,现在好些吗?
化装师(画外):你想怎么要求都行,但是需要摆弄植物的工作日,我需要她提前两小时来——
有人举着巨大的植物道具穿过镜头。
妮可(提高声音):我能说几句吗?
女制片人(画外):等等。(对妮可)怎么了,亲爱的?
妮可:她得懂怎么抱小孩。后面她杀了唐尼之后,变成了类似植物群落的大地之母的人物,如果她连怎么抱自己的孩子都不知道的话,也太说不过去了。
化装师(画外):她杀了唐尼?
导演(画外):这是秘密。我们没给剧组人员那几场的剧本。
妮可:你也不想她这么早就看起来毫无同情心,对吧?
化装师(画外):唐尼知道吗?
女制片人(画外):她说的对。
妮可:还有,她到底为什么要杀唐尼?
内/外景,录音场,稍后
妮可在录音场穿行,仍然穿着睡衣,但穿上了一双雪地靴,两位制片人跟着她。两人都是50多岁,女制片人名为卡罗尔,她穿着合身的牛仔裤和白色西装外套;男制片人叫丹尼斯,他一身牛仔服。
男制片人:离开纽约感觉不错吧。我们家米娅在纽约大学上学,住的地方跟鞋盒子一样大——
妮可:这个嘛,我是本地人——
男制片人:她说有天气温华氏104度——
女制片人:能请到你我们太激动了。
妮可(点头):能来这儿工作我也很激动——
男制片人:我们想营造本世纪开头那几年的审美体系,你的加入能帮助我们达成这点。
化装师:本世纪开头那几年有什么审美特点?
他们走到户外。洛杉矶明媚的阳光有些刺眼,大家都戴上了墨镜。
女制片人:《爱上女孩》在电视——
妮可(纠正她):是《迷恋女孩》——
女制片人:——还是流媒体或者别的什么上播过,你在那部电影里太火辣了。
男制片人:卡罗尔——
女制片人:怎么了,我口说我心。
男制片人:我们不准儿子看。
女制片人:因为你在里面露点了。
男制片人:卡罗尔——
妮可:唔。
男制片人:这位是卡特·米彻姆,他来自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是个未来学家。他是我们这部剧的环境学顾问。
30多岁的卡特一直礼貌地跟在后面,此刻他走上前,和妮可握手。
男制片人:你懂的,为了保证准确无误。
卡特:幸会。
妮可:所以,是吗?
卡特:什么?
妮可:准确无误吗?
卡特:目前为止,一点也不。
妮可大笑。服装助理给她递了件睡衣,让她在休息时穿。
男制片人:试播集一定会顺利的。准备好回洛杉矶吧!
女制片人:还有,你刚刚在那儿说的太对了——
男制片人:只不过没人知道我们要让唐尼死,唐尼自己都还不知道呢。
女制片人:如果她是个坏妈妈,就没观众要看了。
妮可:哦……好吧,你知道吗,我只是觉得——
女制片人:如果你愿意加入我们的编剧团队,立刻告诉我——我敢打赌,你肯定会帮到我们很多。
妮可(惊讶):或者,我能做导演吗?不好意思,听着可能有点狂。
女制片人:不狂,嗯,你有样片吗?
妮可:没有,因为我从没做过这个,我看我老公做导演很多年了……(轻声)都快是前夫了。“未婚夫”的反义词是什么?
女制片人(送她到车前):我们会和你的经纪人谈这事的。
妮可:还在我们剧团时,我一直想当导演,查理总说“下一部你导吧!”这种话。但他一直占着导演的位子,从来没有“下一部”出现。(改口)不过也说不好,要是我们不离婚,说不定就轮到我了。你懂的,说不好。
妮可有些尴尬,转过身去。女制片人始终看着她,而男制片人跟个混蛋一样,自顾自地发着短信。
内景,妮可的房车
妮可走进狭窄的空间,发现女制片人仍在她身后。妮可试图找些事干,让自己看起来很忙。
女制片人(掏出手机):我给你个电话号码。
妮可:呃,行啊。心理咨询师吗?我已经有一个了。是我妈妈的心理师,我们共用一个。
女制片人:是个律师,我和丹尼斯离婚时由她代理我。
妮可(意指男制片人):你和丹尼斯离婚了?
女制片人:2013年就离了。
妮可:那你们还在一起工作?不错呀。
女制片人:哦,那倒不是,他是个该死的大混蛋。做离婚协议时,诺拉帮我拿到这个项目的一半。
妮可:我们说好了不让律师参与。
女制片人:你可以这么想想,但不能真的这么做……
妮可:我姐姐让我见了一堆律师,我讨厌这群人。
女制片人(坚定地):给诺拉打电话吧,她救了我一命。
诺拉(画外):我看起来真邋遢,抱歉。
内景,诺拉·范肖的办公室,白天
40多岁的诺拉·范肖看起来精神十足且优雅高贵。这天她穿着一条设计师款紧身牛仔裤、一件伊夫·圣罗兰西装外套、一双红色高跟鞋,并画了个全妆。
妮可穿着老旧的牛仔裤和普通的衬衫,坐在舒适时髦的沙发上,办公室地板上铺着摩洛哥风格的地毯——这个办公室看起来像W酒店的套房。沙发上搭着羊皮罩,咖啡桌上摆着鲜花。
诺拉:我就开门见山了,我觉得你是个了不起的女演员。
妮可:谢谢你。
诺拉:我非常喜欢《迷恋女孩》,还有你的那些戏剧作品。
妮可(不由得开心起来):你还看过那些戏剧?
诺拉:我看过《厄勒克特拉》。去年我去纽约宣传我的书——哦,这倒提醒了我,得给你一本——我的出版商带我去的。
妮可:哦……太好了。谢谢你。
诺拉:太棒了。你真厉害。
妮可(感觉受之有愧):是查理导演的。
诺拉:我知道,他很有才华。
妮可:确实。他们要去百老汇了。当然,不包括我。
诺拉:能拥有你,他很幸运。
妮可:而我在演一部关于植物入侵的电视剧。
诺拉(认真地):你还好吗?
在此刻被问及这个问题,妮可有些触动,泪水滑下脸颊。
诺拉:噢,亲爱的。
诺拉脱掉鞋,扔在地上。她起身,抓起一盒面巾纸,凑到妮可身边,坐到沙发上。
妮可接过纸,和诺拉眼神交会。诺拉的视线让人觉得亲密且能够信任。
诺拉:深呼吸。你做深呼吸的时候,我来给你讲讲我自己。
她发了条短信,然后有些刻意地把手机放在桌子上。诺拉把她的手放在妮可的腿上,就像个密友一样开口说道——
诺拉:如果你选择了雇我,我会不知疲倦地为你工作,随时给我打电话发短信都可以,除了我陪孩子的时候。我坚持自己接送小孩。
妮可(觉得不错):哦,我理解。
一位助理端着绿茶和饼干走进来。妮可开始吃饼干,诺拉没动。
诺拉:我自己也经历过,所以我明白这种感觉。
妮可(期盼地):是吗?
诺拉:是的。小孩是我和前夫的,他是个自恋狂艺术家,还喜欢骂人。我现任男友很不错,他住在马里布。
妮可:哦,挺好的。(犹豫着)但查理并不坏。
诺拉:不,当然不坏。但他们起初关怀备至,将你征服,然后等你有了孩子、做了妈妈,他们就突然厌倦了。
妮可点头。
诺拉:宝贝,你现在想住在哪儿呢?
妮可(深呼吸):这个嘛,显然我现在住在这儿,我不知道这部剧能不能被选上,但……这里有家的感觉……这就是家。这是我所知的,唯一没有查理的家。
诺拉:你想留在这儿。
妮可喜欢听到这类确定性的话语,但又有些犹豫。
妮可:查理就不愿意这样,他讨厌洛杉矶。
诺拉:我们在意的是你想做什么。听起来你在纽约生活了一段时间。他也可以在这里住一阵,不是吗?
妮可(点头):查理总是这么说,但我们一次也没来洛杉矶住过。
诺拉:你儿子多大了?
妮可:亨利8岁了。他喜欢洛杉矶,但我不知道让他住在这里是否公平……
诺拉:在我听来,这是个不错的童年呀:前一半在纽约,后一半在洛杉矶……
妮可(自言自语):后一半……
妮可思忖。
诺拉:你听我说,你现在做的是很有希望的事。你明白吧?
妮可(态度突然认真起来):嗯。
诺拉:你是在说“我想要些更好的东西”。
妮可:是的。
诺拉:而且,现在是最糟糕的时候,一切只可能变好。汤姆·佩蒂不是唱过“等待是最难的部分”吗?
妮可:我不太清楚。
诺拉:他离婚时我代理过他老婆,我帮她拿下了那首歌版权的一半。
妮可:噢,我不想要钱或者什么东西,毕竟他也没什么钱,他的钱都投在剧团里了——我总觉得他投入太深。我只是想离婚。
诺拉:离婚是当然的,但我们可以两全其美。
妮可:我有些担心……你知道吗,我们本来不打算找律师的……我不想太咄咄逼人。我想跟他继续做朋友。
诺拉:别担心,我们会尽可能温和地处理这件事。(稍顿)现在,你能给我再多讲一点发生了什么吗?毕竟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就是讲述你的故事。
妮可:想精准还原还是有些难度的。抱歉。究竟为什么我要这么做,我好像又明白又不明白。这事不是不相爱了那么简单。
诺拉(画外):我懂的。你可以试试从头开始,不管你的故事起点是什么。
妮可开始讲述。在她叙述时,她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有生气,泪水慢慢蒸发,整个人也变得更有力量,更“妮可”。
妮可:是这样的,最开始我和本订了婚,我俩住在洛杉矶,我当时想着“是的,我想拍电影,我想和本结婚”——老天啊,我当时才19岁,要么就是20岁,但却觉得自己已经老得不行了——实话实说,就好像我内心深处的一小部分已经死了,或者说已经死气沉沉,于是我对自己讲:“没有人是完美的,没有情感关系是完美的。”(突然发现)天啊,这茶可真好喝。
诺拉:是吧?这可是麦卢卡蜂蜜呢。
妮可:对了,你问的是查理。嗯,是的,当时我和本过得还不错,但却清醒地意识到了那种死灰般的感觉。然后我就去了纽约,去见一部太空片的导演,是个很严肃地对待太空片的导演。他想拍太空中的性交易,有政治隐喻,至少他们让我觉得是这样。但事实上这部电影和那些烂俗的性喜剧一样,满足的是同样的观众。不管怎样,我在那儿的时候,制片人邀请我去看了部戏剧。在一个人家里演的,公寓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戏。一个奇异的、超现实的、反乌托邦的故事。演员们都演得特别好,其中有个角色是邋里邋遢的大熊,他在表演的时候所有的台词都像是看着我说的,我知道不太可能,但就是有这个感觉,不过后来我发现的确如此。(再次发现)这些饼干也很好吃。
诺拉(画外):我会送你一些带回家。
妮可:后来,有人介绍我和剧组成员认识,我发现这只熊居然还是导演。原来他不知道我是谁——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之后发现了——事情大概就是这样。他开始跟我聊天,我也跟他聊天——原来我内心深处的那一小部分没有死,只是昏迷了而已。这种交流比性爱还好,当然性爱也和谈话一样……恋爱中所有的事感觉都差不多,你有这种感觉吗?我们整晚都在一起,第二天也在一起,然后我就……再也没离开过。但实话实说,所有的问题从一开始就存在了。我只是参与了他的生活,与他同行,因为那种活过来的感觉太美好了。最开始,我是女演员,我是明星,感觉很不错,人们都是冲着我来看戏的。但后来我的光环不复存在,我们的剧团越来越受欢迎,我的分量越来越轻。我变成了“那是谁?”“哦,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演过那个的”。他成了我们剧团的金字招牌。这很好,但……我开始变得渺小。我意识到,我从来没有为自己而活,我只是成为了他活着的养料。他很聪明,又有创造力,这没什么。我也会在家里私下给他讲一些想法,他会在公开谈话时把这些想法告诉大家,最后呈现在作品中。有那么几次,我因此而满足。像他这么厉害的人会觉得我的想法和评论有考量价值,我受宠若惊。之后我怀孕了,我心想:“至少生孩子是我俩共同的事,孩子属于我们,也属于我。”他非常激动,所以那一阵,一切都挺好的。但是孩子……属于他们自己。就好像,他们离开你身体的那一刻,就是一个逃离你的过程开始了。而我却不属于我自己。这似乎很蠢,但却至关重要——我们家所有的家具,都是按他的品位买的。我都不确定我的品位是什么了,因为我从来都没机会按自己的品位做决定。我甚至都没参与决定住哪个公寓,就直接搬了进去。我总是念叨着想回洛杉矶,但说也白说。他喜欢我的家人,所以我们放假会来一阵,但我每次提议住一年什么的,他就敷衍我。每当他回头问我“你今天想做什么?”的时候,我都会措手不及。我看了那部关于乔治·哈里森的长纪录片,然后我告诉自己:“认命吧,像乔治·哈里森的老婆那样做个贤妻良母也挺好的。”结果我发现,我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后来,这部试播集找到我,在洛杉矶拍摄,报酬丰厚,就像突然有根救生索扔到我的面前,告诉我“这儿有你自己的一方天地”一样。我跟他当面提起的时候甚至有些难为情,但同时又有种感觉:“这就是我,这就是我的价值所在,看起来有点蠢,但至少这是属于我的。”如果当时他走过来,给我个大大的拥抱,对我说句“宝贝,我为你的冒险旅程而激动,当然,我也想让你拥有自己的天地”,我们可能就不会离婚了。但他带着他一贯的酸溜溜的嫉妒取笑我。不过,他又立马想到了丰厚的报酬,然后告诉我可以把这个钱投给剧团。到那个时刻,我才真正意识到,他眼里没有我。他根本不把我看作独立于他之外的生命个体。于是我让他说出我的电话号码,他说不出来,我就离开了。
诺拉擦去妮可脸庞上混着化妆品的泪水,抱住她。
妮可(意识到自己忘记说了):而且我觉得查理和舞台监督玛丽·安睡过了。
诺拉(暴躁地):这个混球。
内景,洛杉矶,桑德拉家,夜晚
凯西的老公萨姆,以及他俩的孩子朱尔斯和莫莉,和亨利在客厅玩着大富翁游戏。亨利有些看不懂机会卡,萨姆帮他。
朱尔斯:你应该全买了。
亨利:我想攒点钱。
内景,桑德拉家厨房,同上
特写:一个写着查理名字的吕宋纸信封,信封一角写着诺拉公司的地址。30多岁的凯西、妮可、桑德拉在排演如何把信封给查理。她们都在喝酒,也都喝得有些快。
妮可:那么,凯西,你负责把信封递给他——
凯西:为什么是我?
桑德拉:因为妮可很擅长让别人帮她做事——
妮可:才不是这样——
桑德拉:直到她9岁,我都一直帮她擦屁股。她玩这一套可厉害了。
妮可:妈,不是的。从法律层面讲,这些文件不能由我递给他。
桑德拉:但我说的也是事实。
凯西(开始紧张):我真的得给他递信封吗?
妮可:是的,不过我也会提前告诉他这是离婚文件的。诺拉说了,不用那么正式。(突然紧张)亨利在哪儿呢?
妮可喝完了杯中的酒,又给自己倒了点儿。
凯西:他在客厅和朱尔斯还有莫莉玩着呢。
妮可:让他们上楼吧。待会儿,我先跟查理讲是怎么回事,凯西,然后你把信封递给他。
凯西:好的,我有点紧张了——
桑德拉(紧张地):你能不给他吗?
妮可:什么意思,收回申请吗?
桑德拉:是的。
妮可(有些焦虑):可以吧。
凯西:你应该确认下的。
桑德拉:万一想法变了。
妮可:我才不会改变想法。
凯西:我明白,但我怕万一我弄错了什么……
桑德拉:可能我们有点替他难过。
妮可:你俩现在这样搞得我很不安,拜托。
凯西:对不起……对不起。我有些紧张。
桑德拉:我们都有些紧张。而且我们也很爱查理。
妮可(提高音量):妈,你不准再爱他了。也不能再和他做朋友。
桑德拉:我和查理的关系与你俩的婚姻无关。我和凯西的前任杰夫也还是朋友呢——
凯西(震惊):你还在和杰夫见面?
桑德拉(耸肩):偶尔吃个午饭。
凯西:你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桑德拉:顺便说句,他还想着把他的摄像机要回去呢。
妮可(有些恼火,但仍然镇定):听我说,现在任何事都和我的婚姻问题有关联。我都不敢相信我还得教你这个。你得站在我这边,好吗?
桑德拉:好的。
凯西:而且也不准见杰夫了!
妮可:凯西,你负责递交。
凯西:我再练习几次,我每次试镜都挺糟糕的。
桑德拉:那是因为你太想被选上了。
妮可:这又不是试镜。
桑德拉:我来演查理。
凯西:我的手心都开始冒汗了。
桑德拉:甜心,信封都要被你弄湿了。也许应该让妮可扮演你。
凯西: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妮可:我们不用排练,这不是演戏!
桑德拉去开酒。
妮可:那瓶都被我们喝完了吗?
凯西(确定无疑地):哦,是的呢。
门外一辆车驶近,三人都跳了起来,凯西甚至开始尖叫,妮可打了她一下。
妮可:行,我去迎他。你们都去另一间房。凯西,你去确保亨利、朱尔斯、莫莉都上楼。
凯西:要开始了。
两人离开。妮可走到门边,桑德拉出现在另一个门口。
妮可:妈!
桑德拉:我就是来拿我的酒。
她拿起她的玻璃杯,迅速离开。与此同时,凯西再度出现。
妮可:你们什么情况!
凯西:亨利在一楼上厕所。
妮可:我们能把他弄到楼上那个卫生间去吗?
凯西:我觉得他应该正在大便。
妮可:好吧,他一出来就把他弄上楼。(凯西点头,准备转身离开)凯西!
凯西:怎么了?!
妮可(回到信封的话题):我把这个信封放到吐司机旁边了。
凯西:收到。
凯西疾步离开这间房,妮可身后的门被打开,查理匆忙走进来。他亲了下妮可的嘴唇,走进一间备用卧室。
查理:嗨——亨利在哪儿呢?
妮可:他在上厕所。
查理:嗨,亨利!
他把包随手扔在地上,妮可从门口看着他。
查理(画外):这个沙发床还能用吗?
查理再度出现在画面中,从她身边走过,去往厨房。
查理(激动地):我一下飞机就收到短信了——你先别跟别人讲,还在保密阶段。
妮可:行——
他径直走到冰箱边,与吐司机旁的吕宋纸信封擦肩而过。他转身看向妮可,无法抑制激动之情。
查理:我得了麦克阿瑟奖。
妮可:天啊,查理,太棒了。恭喜你!
她抱住他,从心底里为他高兴。
查理:谢谢。
妮可(无比高兴):你自己不好意思说,但我要说,这可是天才大奖。你就是天才。
查理(有些害羞,但很开心):这个嘛……
妮可:我真的为你开心。你应得的——
查理:这个奖也属于你。一切都是我们一起做的。
妮可:谢谢你,不过这个奖是你的。好好庆祝吧,查理。
查理:我饿坏了——
查理搬起冰箱旁的吐司机。
查理:奖金不少,五年分期发放,这样一来,我就能留住剧团里的所有人,还我的信用卡,还能——
妮可(看着信封):太棒了。
查理:当然了,我立马觉得“我要开始走下坡路了”。我的百老汇首秀可能就要砸了——
妮可:不会的!
查理:我们最近才开始重新排练……我也说不好……
妮可:每次这个阶段你都这样,最后开演了都很棒——
查理: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妮可:但我知道,事实就是这样。会很棒的。
查理(笑):好吧。我希望你说的是对的。大家都向你问好。
妮可:也帮我跟大家问好,我很想他们。
查理:你回来时就会见到他们了——
妮可:麦克阿瑟奖、百老汇,太让人激动了。祝贺你呀,查理。
查理用手拿着鸡肉吃,舔了舔手指。妮可吸气,想告诉他右边那个信封是她准备好要给他的,也想预告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查理:哪个卫生间?
妮可:什么?
查理:他不是在上厕所吗?
妮可:哦,楼下那个。
查理走过去,妮可跟着他来到另一个房间。
查理:你妈妈在家吗?
妮可:嗯,她在楼上——
查理敲了下卫生间的门。
查理:嘿,怎么样了?
亨利(画外):还没拉出来。
查理:是我。
亨利(画外):我知道。
查理:我刚到。
亨利(画外):你好。
查理:我给你带了东西。
亨利(画外):不错。妈妈也要给我礼物。
查理:为什么?
亨利(画外):因为我乖乖拉屎。
查理:哦……(停顿)我爱你。
亨利:我也爱你。
查理回厨房去,妮可跟在后面。
查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再因为他好好上厕所而奖励他了。
妮可:我也知道,但他老是不上厕所,这都一个星期了……
查理:拉出来本身就是奖励。
桑德拉探出头来。
桑德拉:嗨,小查理。
查理(笑):外婆!
桑德拉亲了下他的嘴唇,他把桑德拉抱起来。妮可不耐烦地瞧着他俩。
桑德拉:别这样,我好重!
查理:你和羽毛一样轻。
桑德拉:噢,上帝啊,我那么胖!
查理:我上次的邮件你还没回!
桑德拉:你的邮件太有文采了,我都有些吓到了!
妮可:妈,你能——
桑德拉:现在换我来举你!
桑德拉用手环住查理,查理假装被举起。
妮可:妈!
桑德拉:怎么啦?
妮可:上楼——
桑德拉:哦……(对查理)我现在就去回你的邮件。
桑德拉恋恋不舍地离开,凯西走进来。
凯西:嗨,查理。
查理:凯西,我觉得你的新发型很不错。
凯西(骤然放松):哦,谢谢。
亨利(画外):妈妈!
桑德拉(画外):妮可,亨利在喊你。
妮可:我听到了!
查理:亨利,你怎么了?
亨利(画外):你能让妈妈来吗?
查理:他要你过去——
妮可和凯西看着对方。
妮可(大声):马上——
查理接着吃鸡,一边吃一边撕着鸡肉。凯西尴尬地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自己的东西,一盒派,下面压着份剧本。她的脸有些红,紧张得发抖。
查理:这是什么派?
凯西(不知为何被这个问题难住了):这是……(停顿良久,仿佛在演戏时想台词)胡桃派。
查理:你做的?
凯西:我不知道。不是!这是店里买的。你知道第三大道上的乔安家吧。
查理:知道,很不错,对吧?
凯西:什么不错?那家店吗?是的,朱尔斯和莫莉很喜欢他家的东西!
查理(注意到她的紧张):你还好吗?
凯西:没事,就是有点热。
查理:我给你倒点水。(倒水)听妮可说,你最近在忙一个话剧?
凯西(很开心被问及):我觉得你会喜欢的!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英国剧作家的戏,没被搬演过。
查理:那你要说英国口音咯?
凯西:是的,主要是英国北部口音。
查理:哦?听起来是什么样呢?
凯西(用英式口音):你想要杯茶,对吧?
查理:哦,不错。(勉强凑合的英式口音)噢,谢谢你,小姐。这是——
查理的目光扫向旁边的柜子,那个信封躺在那儿。凯西注意到他发现了信封。
查理:这是什么?
凯西(仍然试着用英式口音):亲爱的,这是个吕宋纸信封。(摇了摇头)我能开始了吗?
查理:上面写着我的名字。
查理拿起信封。她猛冲过去,从他手里抢过信封,犹豫了一下,正式地把信封交给查理。
凯西:天啊,抱歉。这下递交给你了。不好意思。
妮可回到厨房,看见查理正拿着信封。
妮可(对凯西):你做了什么?
凯西:没什么,我不知道,我不会撒谎。任务完成了,你俩要离婚了。我不知道,抱歉。
凯西跑出厨房,妮可看着查理。
妮可:我本来想先给你打个预防针的,这样也不会显得很突然。
查理凝视着信封。然后——
妮可:我很抱歉。
查理(仍然看着信封):我感觉像是在做梦。
妮可:我们的婚姻不存在了。
查理抬头看着她。
妮可:我知道你不希望关系破裂,但你也不想要婚姻,至少不是特别想要。
查理(拿着信封):但我也不想这样。
妮可:那你以为会是怎样呢?
查理:我不知道……可能我没有好好想过吧。但我以为我们说好了——
妮可拿出一瓶威士忌,倒出两杯,把其中一杯放在查理面前的料理台上。
查理:我们说过不找律师的。
妮可:我想要……不好意思,我想尽可能不那么戏剧化地说出我的想法。我想要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
查理:我们先等你拍完试播集,回到纽约,回到家,再一起搞定这件事。
妮可:诺拉以公正而出名——
查理:我们根本不需要这些信封……(拿着信封)这是诺拉给的?
妮可:是,她棒极了。我觉得我们可以跟她做朋友。
查理:为什么我觉得不太可能……
妮可:就是走个形式,你不用立刻回应。
查理(突然):为什么,为什么凯西拿着个胡桃派?
妮可:那是她的胡桃派,和这件事无关。
查理:你确定吗?
妮可:当然,我是说,为什么胡桃派会和别的事有关?
查理:我不知道,但这个胡桃派让我感觉更糟了。
妮可:对不起,胡桃派只是胡桃派而已。
查理:那我该做点什么?
妮可:你也去找个律师。
内景,桑德拉家妮可的卧室
一家三口躺在床上,查理和妮可分别睡在亨利的两侧,查理在读《精灵鼠小弟》,快读完了。夫妻二人都在擦眼泪。
妮可:我都忘了结局是这样的。
查理:嗯,哦。斯图尔特有些反应过度了,你们不觉得吗?
亨利:他的船弄得他很心烦。
查理亲了亲亨利的头。
亨利:爸爸,你走吧——妈妈,你留下——
妮可:但爸爸今天刚到——
查理:没事的。我爱你。
亨利(察觉到爸爸的失落):爸爸,你待会儿再回来,叫醒我,接着跟我读故事,好吗?
查理:好的。
查理起身,走出门外。镜头留在妮可和亨利身上。
亨利(悄声):你待会儿会来和我一起睡吗?
妮可(悄声):会的。
镜头切至门外的查理,电影第一次转换成查理视角。他听见了房内的耳语。一扇门打开,吱呀声吸引了查理的注意。桑德拉从她房里往外偷看。
桑德拉(轻声,晃了晃她的拳头):坚持住,小查理。
查理(轻声):谢谢你,外婆。
桑德拉关上房门。查理注视着走廊墙上的家庭照片。一张照片中,年轻的桑德拉正在演电视剧,聆听戴着大眼镜的鬈发导演罗贝托的指导。妮可和凯西还是小孩。
还有一张是被装裱好的《纽约时报》的文章,文章讲的是查理和妮可。他们摆着姿势,站在剧场内舞台的两侧,看起来很棒。文章标题是:《婚姻生活》。
妮可从房里走出来,发现查理正在看墙上的照片,她有些迟疑。
妮可:他现在正是黏妈妈的阶段。
查理:没事的。
两人一起走下楼梯,妮可脚下一滑,抓紧了楼梯扶手,查理扶住她的手臂。
妮可:抱歉,我喝得有点多——
查理:可以想象,艰难的时刻啊。
妮可:而且没吃晚饭。嗯……我希望亨利没注意到。
查理:我肯定他没有。
妮可:成了家长之后,我开始觉得,我爸妈以前应付我的时候一定喝了酒。
查理:是。
妮可:再次抱歉。
查理:谢谢。
妮可:你住在哪里?
查理:呃……我还没有……我想我该……
他穿上夹克,离开房间——
妮可:高地那儿开了家新酒店,据说不贵,而且还不错。
查理(画外):哦……好的……我去看看。
妮可:再说一次,得到麦克阿瑟奖真的太好了。
查理回到画面中,背上了他的包。
查理:谢谢。
他们怪异地侧身拥抱了一下,查理一只手拿着包,妮可一只手拿着信封。
查理朝大门走去。
妮可:查理?
查理(怀着期盼转身):嗯?
妮可把装着离婚文件的信封递过去。
查理:谢谢。
查理离开,随手关上了房间里所有的灯,将妮可留在黑暗中。
一个声音(旁白):见鬼。
内景,杰伊·马罗塔的律师事务所,白天
查理坐在一位50多岁的白发律师对面,律师高大健壮,穿着西装,名叫杰伊·马罗塔。这间办公室和诺拉的截然相反——井然有序且商务气息浓厚,看上去十分老派。房间里挂着几张杰伊做运动的照片。
助理泰德坐在旁边的桌子上记笔记,30多岁的他是个年轻些的体育迷。
查理:怎么了?
杰伊·马罗塔(对助手):她找的律师是诺拉。
泰德别有深意地点点头。
查理:据说她很公正?
杰伊·马罗塔:杰克,事情是这样的,我每小时收费九百五十美元,泰德只收四百。所以你有很蠢的问题要问的话,问泰德就行。
泰德对查理笑了一下,查理看上去有些不舒服。
杰伊·马罗塔:首先,我们要收两万五千美元的预付费用——
查理:哦,这超出我的——
泰德:我们还得知道你整体的财务状况,所以需要一个法务会计。
杰伊·马罗塔:这个的费用大概在一万到一万两千之间。
查理(担心地):但如果我们能很快达成协议,应该就不会太贵,对吧?
杰伊·马罗塔(不回答他):你在洛杉矶结的婚?
查理:是的,她妈和姐姐在这边,我又和我的家人不太亲近,所以直接在这边办了……
杰伊·马罗塔:你们的儿子是在这里出生的?
查理:是,但也是因为她家人在这边而我和我——
杰伊·马罗塔:所以说,你在这里结婚,在这里有了小孩,她也是在这里给了你传票?
查理:是,但我们住在纽约。(停顿)怎么了,哪儿有问题吗?
泰德:我们得把这个故事改写一下。
杰伊·马罗塔:如果你真的想和你的孩子在纽约生活,那么我会建议你,带着你家小孩,是叫弗莱德吗——
查理:叫亨利。
杰伊·马罗塔:——亨利?我怎么会想到弗莱德的。
泰德:我家小孩叫弗莱德。
杰伊·马罗塔:——你现在就带着亨利回纽约。然后我们在纽约起诉,让这场离婚变成纽约的案子——
泰德:我们得主张你们是一个生活在纽约的家庭。
查理:我们本来就是啊。
杰伊·马罗塔:不然的话,你可能没法在洛杉矶以外的地方见到你儿子了。
查理(震惊):真的吗?不可以这样。
杰伊·马罗塔:很难说服法院同意孩子搬家的。一旦你同意你老婆和孩子离开纽约,你的处境就很艰难了。
查理:我理解。但就像我说的,我们本来就是纽约的家庭,这是事实。她只是暂时住在这儿。
杰伊·马罗塔(引出问题):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要在洛杉矶提交申请呢?
杰伊和助理对视一眼,眼神中意味深长。
查理:我不……知道?
一位有孩离婚的朋友看完这部电影后,说自己终于释怀了,影片中的夫妇有更得当的处理方法,但原来“条条路都是死路”。
我却正相反,我只感到深深的不甘心。
如果要做一次审判的话,婚姻破裂当然是查理的错。很多人已经说过了,查理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出身贫苦,年少成名却严于律己,他尽自己所想像地当一个好丈夫、好父亲,却从未想过,自己脑海中的所谓“完美”,其实只是在及格线边缘徘徊。他从未真正理解、欣赏过自己的妻子,不曾尊重过她的看法和意见。妮可的诉求、苦恼、愤懑,他从来都没有严肃对待过,甚至不觉得这是一个问题。查理未能发现妮可真正的美,他可能从没当过一个好丈夫,而并不是像他自己所说,是妮可事后的回忆抹黑了曾经完美的回忆。
但查理不可救药么,我不认为。也许正是因为查理是如此一个好人,如此一个会为自己成为一个“坏人”而痛苦自责,陷入认知失调的人,我总觉得他还可以被拯救,被再真正给予一次机会。
妮可已经对查理绝望了么?有时我觉得不是,她还是能写出查理的优点,愿意为查理理发,知道并指出查理最爱吃的食物—哪怕是在双方律师离婚谈判的现场。这不是切实存在的感情么?妮可和查理在他在洛杉矶公寓里的大吵一架,查理好像第一次知道妮可这些年竟然如此不开心,他的一生都仿佛被否定了。但为什么他没能早点知道?查理也许是愚蠢的自大狂,但妮可为何不能把这种争吵提前到3年或5年以前,在一切还有机会的时候;或者在查理真正了解到她想要的一切后,再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人?我不甘心。
我也不甘心查理的作为。整部剧他就像《老友记》里犯错的ross一样,只会瞪大眼睛无助可怜地站在那里,等着父母或者姐姐来救他,但不会有这么一个人。他为何每次都欲言又止,没有勇气;为何在关键时刻总是在做错误的事,一再让妮可心碎,关上妮可家门的那一刻不再做一次挽留的尝试而要维护自己拿无足轻重的自尊,我不甘心。
我不理解,两个原本相爱的人,为何可以在一切都没有彻底谈开,没有把想说的一切都说完(比如怀疑出轨、比如查理从未严肃对待回归洛杉矶)之前,就放弃了对婚姻的坚持;不理解还互相信赖的两个人,在没有自己尝试谈判之前,就让律师在法庭上展开丑陋的辩论;不理解在一次可能让彼此互相理解的谈话末尾,却以锤碎了一面墙然后跪下来哭泣作为结尾。明明都可以做的更好,明明还可以有更多坚持,明明还有很多生门而不是死路,我不理解。
所以我不理解为何大家都要保留那些没有价值的体面,好像留下了所谓美好的遗憾就可以不为最后的可能性奋力一搏。就如同我无法理解《爱乐之城》里最后那种淡淡的遗憾又能相视一笑的所谓美。为何感情就应该体面地结束在这一步,为何人们连自己的衣服都不愿意沾湿就开始往回退?
也许妮可早已对这段婚姻绝望了,她对查理最后的关心也只是出于习惯和友好的温存。但查理又如何知道呢,他何以得知自己已经毫无希望,如何可以面对再也无法和儿子一起三人下棋,再也无法抱起自己的丈母娘,再也无法两人在戏院共处。这一切难道不值得他做出更多努力吗?
朋友把我这种不甘心称作一种“现代性的自负”,希望一切都有结果,希望所有努力都有其意义,希望为所有结局都找到一个理由,找到一个改变的可能。如同我们希望灾难过后有人会为受伤害的人负责,希望女性遭到的不公平能够得到保护,希望一些不幸的小孩可以在之后得到更好的照料。我也希望两个心怀善意又筋疲力尽的人可以有一个出路,一个可以保全过去的美好,可以有平静未来的可能性,我们至少应该为这个出路更拼命地努力过。
但可能这个世界不是这么构成的。也许有一些理解只能成为冗余的回忆,有些眼泪会白流,当认识到这一切后,我们就甚至不会再让眼泪流下来,才会愿意在弄湿了衣服之前就体面退场。也许我们要接受,很多的努力和经历就是会付诸东流,要接受查理可能永远也无法理解妮可,现在不能未来也不能;要接受就算查理有一天理解妮可了,但在她的新生活面前,这些理解最后也没有任何意义。
不甘心也没有用。
这让我想起了过去的自己无数次尝试磨合父母的矛盾,如同我以为有一幕儿子亨利想努力把父母拉到一起。我可能费尽了自己的童年来让父母一次次和解,直到自己成年后,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做更多了,才终于能放下不甘心的自私心情,让他们自己决定继续一同生活,分居还是离婚。
但也许我早就该甘心的,在很久很久以前。
关于《婚姻故事》 ,小伙伴跟我聊起律师对婚姻的破坏:本来男女主对彼此还有感情,可是因为诉讼离婚,被律师挑唆得撕逼揭老底、互相伤害,分道扬镳,虽然结尾两个人冰释前嫌但也各走各路再回不到从前了。
我看电影的时候倒是觉得片中的律师都是好律师,男主找的第一个老律师很能共情,也知道什么对男主来说是情感上真正重要的东西,比起诉讼律师来,他似乎更适合做一个mediator。另外两个诉讼女律师男律师则十分实际,深谙游戏规则并尽全力替客户争取利益最大化。
有人说婚姻不是两个人的博弈,不是输赢,而是感情,离婚的目的是两个人都能好好地处理这段感情,重归于好或者安安祥详地分手,但律师们关注的只有赢,弄得整个离婚过程变得十分ugly。
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但并非每个人都能对对方产生共情,也并非每个人都能设身处地明白他对你造成的伤害算什么大事。 比如男主,其实女主已经知道无法维系这样无独立意志的婚姻了,但两个人即使去做离婚调解,男主都没能意识到女主想要离开他,还只是觉得她去加州只是为了接个新戏、散散心。女主离开纽约前夜想最后听男主说说话,所以忍着泪问问他对她演技的评价,他却丝毫没看出来,一脸自信一本正经地真的开始挑起她的毛病来——好像她对他的抱怨、跟他说起想要离婚等等一系列举动,都是小孩子闹脾气,过段时间自己就会好的——他在婚姻关系里占主导地位,根本不认为她是个独立的个体,不相信她真有本事离开他。
这种power dynamic其实早渗透到了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男主想留在纽约搞戏剧,女主就得放弃自己的电影事业、远离家人朋友地支持他。女主多次说想要回洛杉矶家乡生活一段时间,而男主明明可以拿到工作机会,却以纽约工作重要为由一次次拒绝(但间中男主拿到哥本哈根的工作机会,却义无反顾地跑去工作一年,这时倒也闭嘴不提纽约工作的重要性了)。
这段婚姻的问题本质,在女律师质问男主时就已经被交代得一针见血,“所以你的想法就是计划,而你太太的想法就是说说而已了?” 男主对待女主,不像是一个成年人对待另一个与之平等的成年人,而更像是不守信用的父母对待难缠的小孩子:小孩吵着闹着要家长带她周末去公园玩,爸爸为了能堵住孩子的嘴、让自己清净一会,所以当下佯装应允,到周末的时候却假装忘记这码事,不了了之。这时候,作为一个小孩子,你若跟你爸爸吵说,“你怎么不守信用呢,而且我也有去公园的权力啊。”会有用嘛?你爸爸会说,“去公园哪有大人的工作重要,以后什么时候不能去、非得现在去吗?”面对一个力量比你高很多阶层的人,你如何能够叫醒他、让他心平气和仔细地考虑你的诉求呢?如果家长都能像对待自己一样认认真真对待小孩子,大概也不会出现那么多青少年离家出走甚至以死明志的现象了。
女主明明是个有独立思想的成年人,却处处被当作是不重要不算数的小孩子,这种生活想想也是十分令人窒息的,但坐拥权力的既得利益者根本就不愿意睁开眼睛看到她也是个活生生的人,即然她在他心中都不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他又怎么会跟她共情呢?他的世界只有强大无边的自己罢了。连到了加州之后,他的儿子当面口口声声说自己更想留在洛杉矶,喜欢跟妈妈在一起,男主都不承认,觉得是被女主教唆的。
这个时候只有变强大,让男主看到她的力量,才能扭转这种局面。所幸女主终究不是小孩子,她能求助于律师和司法。的确,在律师的“帮助”下,明明相爱的双方在庭上互相揭短、撕逼得很难看,将多年的亲密和信任亲手砸碎。但律师确实帮女主赢了,给了男主重重地一击——原来他不是那个坐拥全部权力的人,原来在婚姻关系中他也可以那么无力,原来女主也是个独立的、有想法、值得被郑重对待的成年人啊。所以结尾男主才产生了觉悟接下UCLA的工作邀约,搬来洛杉矶工作。男主终于学会好好听女主说话。只是这个觉悟来得太晚了,他们已经回不去从前了——但再迟来的觉悟,也比永恒的糊涂要好。
这里赢是个目的,也不再是个目的,种种的缠斗,只是为了让他学会正视她、好好听她说话,但有些人,如果不让他栽个跟头,结结实实地吃些苦头,他永远不能了悟这些道理。
案件要和解的时候,虽然男女主原本计划两人平分抚养权,但女律师改成女主占55、男主45了,因为女律师就是想赢,不想让男主觉得自己拿到了50/50。女主并没提出什么异议。 结尾时,男主搬来加州,女主和男主恢复了友好,虽然这时女主已经有了新的对象,他们再回不到从前了。女主主动提出可以放弃一部分的抚养权,跟男主平分。这并不代表女律师是多此一举——只有胜者可以不计较地做出给予的姿态,输者伸出双手接受胜者的恩惠,想到胜者的种种宽宏大量,感激涕零。而若一开始便一直是输家,则永远不会被对方严肃地当一回事。人们都是被扇了巴掌才知道痛,见了棺材才知道掉泪。
这也是为什么人们需要计较这个输赢。这也是为什么有时我们需要司法系统、需要律师、需要丑陋繁琐的诉讼、需要把血肉一层层揭开。在婚姻中如此,在社会其他方面也一样。这也是为什么Jingyao哪怕被千夫所指、荡妇羞辱,也要赢JD,为什么星星被恶魔养父强奸了,要顶着屈辱和压力将他绳之以法。因为弱者就是要赢,因为赢了才有力量,才能被当作人来对待。
(发状态被锁了,希望这里能发出来)
失败的婚姻都是相似的,成功的却各有不同。再说了,如何定义成功的婚姻呢?白头偕老就算成功吗?
出于对斯嘉丽约翰逊毫无保留的爱,我重看了《婚姻故事》,因为看多了失败的婚姻所以这部电影没有像第一次看那样引起任何波澜。这些年我看到好多人离婚,拨开重重叙述的迷雾,在悲情或者激愤的控诉中,本质的因素其实是金钱和外遇,金钱导致的离婚大部分是隐性的,你以为是对方不再爱你,你对对方厌倦了,其实是因为金钱匮乏导致日常琐碎的生活磨灭了感情。如果你们不是为钱烦恼,这本来不会发生的。
举例而言,因为装修,买房,不得不异地而居等原因吵架的背后都是经济因素,双方寻求的是在一个固定金额下,实现最大化的自我,超越金钱的束缚后,其实人的审美,情趣,没有大的天壤之别。再加入孩子,更是鸡毛鸭血,各种因为金钱产生的烦恼纷至沓来,不是情比金坚,是水滴石穿,真的经不起消磨。
另外一个原因就单纯的多:外遇。
诺亚鲍姆巴赫这部电影,还是停留在文艺青年阶段,他们因为误解而在一起,因为互相了解而分开。表面看是为了彼此的文艺追求而分开,年轻未婚人群看了可能啧啧称是,在我等文艺中年看来难免有点儿滑稽可笑--二人“事业”的巅峰无非是一个得了个戏剧奖(容我庸俗一点:奖金三十万还要分期付款),一个得了个电视剧导演奖。这是他们分开后各自的“收获”。妮可所谓被查理“压制”的,就是这个,仅此而已,简言之,不要阻挡我庸俗的大众化,OK?所以,我觉得导演还是动了点儿小心思的,在妮可对律师倾诉了一堆爱情啊,事业啊之类的文艺理由后,最关键的一句放在了最后:我怀疑他和舞台设计上床了(其实不是怀疑,而是偷看了电子邮件)。
为啥说这是场文艺青年的离婚大战呢?因为他们最想的不是利益最大化而是赢。查理换了律师,之前离婚六次离到精通婚姻法的老头给的方案就是多快好省,省点儿钱,各自妥协一步,相信我,我最有经验。但最后男方花光了奖金请了东岸的金牌离婚律师,女方也(用老明星她妈妈的钱)付了一大笔律师费,他们都觉得自己赢了,也都怅然若失。我特别欣赏查理的一句对白:“I need to get my own asshole” ,你找了个这么恶心的律师,我也得找个旗鼓相当的来恶心你。律师之间唇枪舌剑互相揭丑给他们双方都提供了加速度,终于爆发了一场巨大的争吵,女方说想不到你这么自私,男方说,我恨不能你死。这算最狠的诅咒了,这是他真实想法吗?不是,不过是嘴上逞强不想吵架吵输。即便一秒钟后他就说sorry,也收不回这泼出去的水了。
在这场大战中,孩子是啥?他们都欺骗了自己觉得自己是在争孩子的抚养权,但他们争的是输赢,是纽约和洛杉矶不可调和的矛盾,东岸西岸多年互相瞧不起在两个文艺青年身上的反射。
文艺青年尚余一点坚持就是面子。他们不可能复合了,即便双方都想,但也跨不过文艺青年这道坎,只能说缘分已尽,珍惜曾经拥有,俩人都要憋足劲儿以此为题材再整个文艺作品出来才对得起这段百转千回。
这就是我重看《婚姻故事》后一点儿略嫌愤世嫉俗的感受。同时美国的司法系统有点儿像中国的核酸检测行业,假公正之名,变成了一桩巨大的生意,不管官司输赢,不把你弄到倾家荡产算我律师没本事。
我的父母现在也很容易吵架,他们十几岁就结婚了,应该是初恋就结婚了;我一直觉得,婚姻不适合有独立三观的人,因为独立的三观很难妥协;婚姻是一个妥协和迁就的过程,对有独立意识的人说来说太难了。我还是不想结婚,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世界才能接受这一点。
3.5;比起老伯劝退婚姻的最高作《婚姻生活》(致敬《芬妮与亚历山大》一幕,必须感叹一下),残酷性仍逊不少,密集台词打造的撕扯戏剧性,过于着力于表演而削弱整体深度。律师那番关于缺席的上帝父亲倒是痛快,镌有当今时代的特征。婚姻的假面就是如此容易卸掉,爱和恨的浓烈度相当,更容易捆绑,对对方寄予的希望一旦变成失望,恨意便如野草滋长;两人如困兽般互吐毒箭,每扎上一个洞就是我在你生活中留下的证明,用恨反证爱,用破碎的愤怒宣泄不甘的选择。若双方都有极强的个性或较高的自我追求,婚姻真的是一个累赘。
#2019威尼斯第三场#此片过于真实,请谨慎观影。很简单的生活场景,交代东西仿佛每个人都有所经历。关系中的彼此看不见、付出与妥协、丧偶式育儿、吵到开始互骂对方祖宗八代、砸墙摔东西,但真到离别之时,又有一丝怀念,觉得没有好好告别…大概相爱相杀,这就是爱情吧。为司机的演技打call
爱情中无法完满的种种,吵架戏十分精彩,当然关于“完美母亲”和“像上帝一样不在场的父亲(甚至不用f*ck呢)的讨论更甚。结尾确实好哭,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想起来深爱的感觉还是会流泪(片头亮出Netflix的大红N时全场鼓掌,不知道在戛纳出现会不会被嘘)
看的胸口闷,以为自己心脏有什么问题。就是想大口的、彻底的喘气。期间还把窗户打开了,蒸了两锅菠菜馒头。太压抑了。大家都恋爱吧,不要结婚。一生的承诺太久了,所有参与者都疲惫不堪。
比起得到(或造就)令人欣赏的爱侣,我们永远更喜欢成为值得欣赏的自己。就像你和你的恋人合影,照片拍完后你总是先看自己拍得美不美,而不是先去关心对方被拍成什么卵样,一个道理。这道理如此简单,偏偏爱情故事都不这么讲,以至于有时候讲出来真实得令人怀疑。人们习惯用爱和不爱去阐释所有结合与分离,但真实的核心是,比起自我实现(如果有可能的话),爱便没有那么重要。
它讲的是爱情,它讲的是婚姻,它讲的就是生活本身!这电影对于生活的呈现实在太真实、太细腻、也太残酷了。虽然已经尽力温和及略抒情的方式来处理这段关系,但还是看得人触目惊心。两律师激辩那场戏以及之后一场长时间的争吵,都看得人难过到心痛。从我们应该考虑分开,逐渐演变成我恨你、必须马上离开你。真是眼睁睁看着大家从相爱到仇视,甚至彼此恶毒起来,越发的狰狞。我们怎么变成了这样?亚当·德赖弗与斯嘉丽·约翰逊演得都太好了,各种小的情感细节:温柔的、善良的、愤怒的、尴尬的……每个细节的转换与呈现都特别棒,感觉也融入了很多自身的体验与投射。片子有非常多用心的小细节可以仔细品味,都很有用意。这不仅是一部电影,这是一面镜子,照向每一个人。
4.5 其实是“离婚故事”。绝对不是那种很容易感同身受的故事,就算是离婚夫妻也很难经历这种山崩地裂的行同陌路,太残忍了。鲍姆巴赫这个人本人来说,确实总是那么自我沉溺、还处处带着文青的酸溜溜的讽刺,他期待亲密关系,却内心深处对其表示怀疑,甚至还会对女性产生恶意揣测,这些小细节都体现在他的很多电影里。但是!我真的不可自拔地喜欢他这种毫无保留的,甚至有些残忍的扒开伤口拿来笑的精神,作为一个艺术家,性格上的缺憾有时候就像宝石里的杂质一样,没有或许更好,但这样才成就了他。两个主演都太好了,根本忍不住会跟着他们狂流眼泪
能共苦 却不能同甘。婚姻走到这样,施暴者同时也是受害人 。墙上的破损尚能修复,关系的裂缝应当如何修补。不是不爱了,而是婚姻一词对爱情太过沉重了。
离婚把一个男人自我营造出来的幸福世界给撕开了,昔日所有的事情都得围绕他来转,至于妻子、孩子怎么想,他想当然地觉得也是按照自己的来。所以在离婚的撕扯中,他感觉自己倒霉透顶,所有人都在针对他羞辱他毁灭他,而他只能笨拙地应对,结果也很失败。夫妻之间那些微妙的相处细节,一旦拿出变成攻击对方的利器,便会分外伤人。两位演员把这种爱恨交错的复杂情绪演绎得好好。另外它也让我想起了《革命之路》。
爱在离婚诉讼时
婚姻中没有对错,只是细碎的感知和错位期望让彼此疏离。艺术家和好丈夫很难统一成为一个人设,此片强烈建议所有喜欢艺术家的文艺女青年观看!
看到最后眼眶湿润,一场漫长、繁琐、时而撕得很难看时而又充满温情的美国式离婚,关系的破裂虽然不太容易做到体面,但他们还给彼此和孩子留足一份爱。美国这套制度虽然很复杂有时还有些荒谬(比如派个观察员上门观察父亲跟孩子如何相处时的慌乱和尴尬),总体还是蛮人性化的,不能一起生活也依旧是最亲密的家人,不会拒绝承认已有的感情。演员方面,寡姐的表演已经很程式化了,走不出她早就炉火纯青的那套;而男主Adam才是宝藏演员,他太好了,戏全在他身上。很多火花四射的飙演技段落,很多金句台词,很多幽默瞬间,一部悲伤又颇有幽默感的片子,对现代夫妻关系提出新的思考:“圣母玛丽亚还是处女就生出耶稣,人们要求女人完美无暇,可耶稣他爸呢?根本就不露面,连fuck都没有!”
临近片尾的一幕,已有新欢的Nicole听到Charlie要搬来洛杉矶定居时两人相视无言,她随即又略有哽咽,此幕应该是全片最细腻又最有力的一幕了。它分别讲述了两件痛苦的事:当一个人已经停止她一直的期待时她所追求的事却意外地达成了,以及当一个人终于学会为她人牺牲自己时他想为之奉献的人却已经离去。电影在一次次的谈话中慢慢揭露双方的精神世界,女方在婚姻中有多退让在离婚时就有多狠毒,男方在婚姻中有多自私在离婚时就有多不知所措。到了结尾,无论观众更倾向离婚的哪一方,都不会觉得另一方是在无理取闹甚至还能共情另一方。本片和《蓝色情人节》在爱情破灭这个题材达到了两种不同类型的完美(一个始于相互欣赏的关系,一个始于不对等的恋爱关系。我想这也是Nicole最终还能和Charlie做朋友的缘故吧)。
What I love about this film is 它是那么的温暖又那么令人心碎。它是坐在粉色毛绒抱枕上的Scarlett Johansson,笑着哭着讲述着属于她部分的婚姻,讲述着她的爱与挣扎。它是在转身离开房间的Adam Driver,一道门,将他温柔的眼神关在房间之外。它是从无话不说的欢乐时光,到凝望菜单时房间里漫长的沉默。它是彼此望向对方温柔的眼神,也是房间里相隔最远两个座位上躲闪的目光。它是所有最深情爱意所有点点滴滴所有曾经拥有的回忆都变成彼此憎恶对簿公堂的理由。它是脆弱与崩溃之后抚摸在彼此发丝之间的手。它是镜头懒散晃动,它是生活片段的蒙太奇,它是台词在欢笑与尴尬之后令人哽咽难言的留白。它是彼此最细微情绪的表演。它是风浪后留给彼此最后的温柔。如果生活是一面白墙,那么婚姻就是墙上拳头砸出的那个洞口。
特写的撕逼确实很有效,但是对婚姻的解析就如影片唯一的那场法庭对峙一样,矛盾而流于表面,反倒是对LA vs NY的展现很到位。不用比伯格曼,跟「蓝色情人节」都差着一截
拿了伍迪·艾伦的剧本,但小老头绝不会写出这么笑中带泪的结局。从纽约到洛杉矶,从一见钟情到咬牙切齿到互相凌迟到精疲力尽,离婚如同一场风暴过境,将所有心存善念的点滴化成冰雨。能够平静做成前夫妻的万中无一,讽刺的是——他们需要比经营婚姻还努力的经营离婚才行。我的年度最佳两性电影。
触目惊心,十分钟的吵架像刀割般的疼,说着伤害彼此的话,却刺痛自己的内心。婚姻二字,在宣誓的时候有多神圣和美好,在别离的时候就有多虚伪和自私,结婚把彼此黏连得越紧,离婚就把对方撕扯得越深。两个人不能在一起,不是因为不爱了,而是因为因爱生恨。围城之中,谁又能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去搜找曾经拥有,如今却气若游丝的爱呢?
毫无深度。
重点是一点都不黑色,爱与恨都有点无伤大雅的意思,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