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很几个影评,可能都不是真正的从事科研工作的人写的,对于批判电影里对女性的态度影评不置可否。
并不认为导演对女性科研工作者有矮化,恰恰相反,我认为反应了真实的状态。女性科研工作者面对的问题赤裸裸的提出并表现出来。很多时候并不是两个性别的区别,而是能力的区别。很多普通的工作者的心态如此,恰恰导演用了一个女性而已,因为一个能力超强的不管在哪里其实性别的意义都不大不会受到巨大的影响,但是对于能力普通的工作者来说,女性确实会想得比男性更多一些,更不确定,毕竟女性确实是有子宫的,但重要的是选择权,是否有选择权才决定了是否有性别歧视的意味。有选择权才会为 是偏重工作?还是偏重家庭?两种选择而苦恼,我认为这是电影里不经意传达的东西。没有选择权或者只能选择任何一样,只认同工作或者只认同家庭才会没有苦恼,才是对女性的歧视。
好电影很魔幻的一点就是,你会找到思考的频道,这是一部解冻时代的苏联电影,半个多世纪以前了,而我看的时候惊讶的发觉我自己在几年前面临和思考过的问题,竟然与六十年代一个电影中女主角的思考重叠过。。。
这是一部真实且深刻的电影,从始至终都是冷峻的调性。高度留白的构图,极简的对白。但是几处不多的讨论中传达出了科技的双刃两面性,悲观主义和乐观主义的交锋。让你感到一个民族思想的领先。苏联确实是超前的。这不同于半世纪之后美剧里类似生活大爆炸那些将科学工作娱乐化的消解和消费。这真实并且严肃。
人物的性格塑造,这种对于献身和牺牲的冷静态度,让人不禁怀念起那个时代的那些不求回报的,二十块钱奖金的科学家,自由主义是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在世界整体右转的今天,再回看这些苏联电影仿佛能够理解右转的逻辑。
只有几天
E.加布里洛维奇
在编剧M.罗姆和D.赫拉布罗维茨基,以及导演M.罗姆的新片《一年中的九天》中,有这样一场戏:影片的主人公,年青的原子物理学家古谢夫回到了故乡,去看他的父亲,一个集体农庄庄员。已经得知了一个不幸的情况,古谢夫由于受到一种什么光线的辐射而生了病,他知道这是一种不治之症,是无法挽救的,但是他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给任何一个亲人。现在在一个寂静的深夜里,父子之间进行了这样一场谈话:
父亲:你告诉我:你对你的生活满意吗?
儿子:满意。
父亲:当初还不如留在家里,过个安静日子,在矿上找个活干,啊,米佳?
儿子:不,爸爸,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道路。
父亲:这话也对……有一件事……关于那个东西……就是关于原子,人们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你说,……搞它付出自己的生命是值得的吗?
儿子:是值得的。
父亲:发明这种东西也许是白费心血吧?谁需要它?
儿子:不,不会白费心血。总有一天人们会感谢我们的。再说,思想是不可能制止的,即使突然把做完的事完全忘掉……
父亲:你做过炸弹吗?
儿子:做过。假如我们不做炸弹,那我们就不可能有这次谈话了,爸爸……那人类有一半也就不存在了。
父子之间这次深夜的倾谈中蕴藏着巨大的力量。因为他们所说的那些话都尖锐、锋利到极点,而且其中包含着压缩在一起的无数的思想、情感,对我们时代的怀疑和肯定。还因为,值得贡献出一生,生活道路选择对了这些话,是由一个有着像古谢夫这样的命运、这样的生活的人说出来的。
不错,就是在其他影片中也不止一次地听到过这些话,例如说,准备贡献出一切,牺牲一切,克服种种障碍啦等等。但是从银幕上说着这些话的,几乎总是那些按照艺术法则来看没有权利说出这些话的人。因为影片作者已经竭尽所能,力求减轻他们的困难,往他们的道路上撒上糖浆,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贴贴,让观众脑中丝毫也不会闪过严重的念头,不只不会担心对人物说来有生命的危险,而且甚至不会想到在他那所明亮、宽敞的住宅中,厨房里的沸腾的热水会发生什么危险。这仿佛是一种游戏的规则,在这种游戏中,不论是作者,还是观众预先都已经默认,这些阻难都是不堪一击的,那些障碍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而所有这一切立即就会——只要稍微等一会!——圆满结束的。
这种游戏和这些顽固的规则都是致影片于死命的东西!
因为只有那些克服了真正的、毫不渲染的、毫不褪色的、有时甚至是力所不及的困难和障碍的人,才有权利在艺术中光明磊落地说着这些话。只有反映出生活中名副其实的困难,而不是在玩净手棋游戏的那种真正充满戏剧性的事件,才能使人相信这些话,并对它们怀着敬意。
那些坏影片都有某种共同之点。影片的作者都最害怕把他们的正面人物放到具有异常尖锐矛盾的悲剧的中心人物的地位。他们把整个时间不是用来使电影故事的情节更为尖锐,而是使它们趋于缓和。但是现实生活(极为热心地研究着这种生活的,却往往正是这样一些人,他们后来竟用编剧的笔在电影剧本中抹掉了那些真正富于戏剧性的环节)远远不乏挫折和困难的。它给予我们大量的例子,说明当我们优秀的人们在进行斗争和劳动时,必然会碰到一些极复杂的,社会、道德、生活方面的种种冲突。
要想真正地表现出正面因素,艺术家应当把自己的主人公放到最尖锐的戏剧矛盾的中心,而不是把他束之高阁地保护起来。不是让他免遭各种打击,让他脱离真正的戏剧,而是相反的,运用整个戏剧的力量来研究他的道德特点、他的良心和他的党性实质。银幕上的主人公不仅应当成为一个驾驶船只在风浪中前进的舵手,而且要成为一个经受得起一切风浪,经受得起所有暴风雨袭击的舵手。
罗姆和赫拉布罗维茨基以这部影片的整个结构肯定了这一点,用它那旨在反对教条的概念:即反对在苏联影片中应当要什么和不应当要什么这种教条的概念的全部力量肯定了这一点。《九天》的作者们把物理学家古谢夫——自己的主人公带入到一个毫不缓和、毫不平坦的戏剧的圈子之中。我们看到,《热核xx》的世界多么复杂,我们明白,这个科学部门要求付出多少劳动和牺牲,关于这一部门我们了解得又是多么肤浅。古谢夫,是个伟大的学者,具有坚强意志的人。这些力量和意志的特点通过最复杂的冲突反映出来,并且通过古谢夫这个形象身上的无数生动、鲜明的性格特点而得到了加强。他年青,在他身上还保留着许多孩提般的东西,从他的姿态举止中,还看得出大学生的,甚至是小学生时代的痕迹。他敏捷又缓慢,他经常陷入沉思,但在某一刹那又是兴高采烈,他不仅在抒情的时刻是言简意赅,就是在和朋友进行复杂的谈话时也是如此——一切都尽在尖锐的潜台词之中。而生活并没有娇惯他——这更是毋庸讳言的事!
通常的情况是,影片的作者决定表现主人公的死时,总是尽量设法来补偿这不幸的结局在观众心中引起的悲痛,哪怕是以这一点来安慰观众,那就是:不管怎样,主人公到底还是完成了他所担当的任务。但《九天》的作者们甚至连这种安慰也没有给我们。古谢夫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没有完成主要的任务。曾经闪现出来的成功的暗示在以后的实验中也都化为乌有了。
从个人生活方面来说,古谢夫也不是十分成功的。
总之,古谢夫并不是十分幸福的。现在影片已经结束了,银幕上闪过了最后一个画面——病入膏肓的古谢夫写的一张字条——,但当你走出影院时,你却怀着一种异常昂扬的精神奋发的情感。是的,像古谢夫这样的人是不会被摧毁的,人们想要仿效他们,想要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完成了奇迹,而且战胜了世界上可以战胜的一切东西,这是因为,他们的精神世界是不加粉饰地那样美好,他们的力量无穷无尽,宽阔无比,富于深深的人情味,这种力量永远不停地引导他们冲破生活中一切惊涛骇浪向前进。
古谢夫的一生尽管有着各种各样的失败,极为复杂,没有达到目的,生活的各方面也是摇摆不定,充满了悲剧和创伤,但对我来说,却是一个正面的榜样,比起那些银幕上出现的一切高谈阔论的、十分自信的、无论从身长和体重上来看都是十分巨大的电影人物来,比起那些虽然获得了幸福,但在映完之后,却立即无踪无影的电影人物来,古谢夫无疑要强有力的多。
古谢夫这个角色是由优秀演员A.巴塔洛夫扮演的。对这位演员说来,表演的特点是高度的含蓄,它使观众用内在的眼睛可以看到比起直接用面部表情、用手势表现出来的要更为复杂、更为深刻的东西。巴塔洛夫就是在这里也保持了这一细致、艰难的风格。但是,我觉得,在这部影片中,这种含蓄有时在巴塔洛夫身上变成了一种相当的冷漠,因而在这部十分优秀的影片中那种原有的可能性便成为没有能够体现出来的东西。A.巴塔洛夫非常出色地传达了古谢夫的复杂性格,但是古谢夫的悲剧的力量和高潮,也就是应当震撼观众心灵的那种东西,却常常溜掉了——只是冷漠地一闪而过。
古谢夫有位朋友库里柯夫,也是位原子物理学家。有一次在一场电影映完之后,我听到一位观众向他的朋友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说真的,这个库里柯夫是个什么人?是凶恶的,还是良善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呢?”
事实上,——一方面,库里柯夫像是有些胆小,无毅力,他——是个喜欢生活中一切舒适之物的人,看来像是个假绅士。可是,另一方面,——随着影片的进展,显然表现出这一点——他又是一位优秀的学者,一个忠诚地献身于科学的人,一个忠实的朋友……如果说,他终归还是一位好人,那么究竟为什么他的意见中几乎总是充满了愤恨,并引起人们强烈的愿望要与这种意见进行争辩呢?总之,他——库里柯夫,这位永远发表值得争论的意见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是好人,还是坏人?
我觉得,归根结底他还是个好人,但却是个复杂的人。不错,是有这样的人,像库里柯夫一样,爱抱怨,爱发脾气,说话尖酸刻薄,具有怀疑主义者的面貌,但事实上,却很单纯、善良、忠心耿耿地献身于自己的事业。你不会立即了解他们是怎样的人,也不会立即触摸到他们的本质,你也不会立即突破围绕着他们的道德核心的那层铠甲。但是一旦突破了这层外壳,你便会看到——这是一个好人,一个真正的人!你会看到,在这里这个“好”字的涵意,比起通常对它的理解来,要复杂得多。
I.斯莫克图诺夫斯基也很出色地向我们介绍了库里柯夫这个人物。我们既感到这个人爱怨恨,也感到他的热心;既感到他的尖刻,也感到他的温和,感到他那像孩子般的腼腆。在他那怀疑论者的有勇无谋的背后,我们也看到热情的学者的那颗心,在肯定人类从远古的时代一步也没有前进的激烈的见解的背后,我们看到这样一位学者,他在实践中尽了一切努力,就为了使这种见解的虚伪性能够更加彻底地被揭露出来。
古谢夫的妻子廖利娅这个人物形象,作者们创造得不算太成功。不错,她完全不像我们经常在舞台上,在银幕上所看到的,那种传统类型的学者的女友。这是一个古怪、任性、难以接近的青年妇女,她与历来所表现的学者的妻子不同,她甚至连鸡蛋也不会炒,就更不用说在丈夫生病的时候给他准备芥末膏了。“你简直是个冷酷的、无聊的、娇生惯养的、自以为是的和心肠不善的女人!”——通过内心的独白,她对自己这样说。当然,事实上并不完全是这样。廖利娅在自暴自弃的冲动之下,大大地夸大了这一点,但是在这些话中却有着某一点的真理。
青年女演员T.拉甫罗娃,具有扮演廖利娅这个角色的优良条件。我觉得,她自己也不清楚地知道,她所扮演的廖利娅是否喜欢古谢夫。或者还是诅咒自己离开了库里柯夫去找古谢夫?或者,实际上对这两个人都是无动于衷的,生活中只爱一个人——爱她自己?所有这些假想的可能性都包含在电影剧本的结构之中,但是一个也没有从艺术处理上得到肯定——这并不是写作的细腻,而是人物的含混不清。廖利娅从银幕上(用内心的声音)引人入胜地分析着自己的情感,但是,老实说,这情感却是不存在的。
在我们今天,关于电影艺术那新的、现代的形式正进行着极为热烈的争论。大家知道,许多西方大师,甚至还有我们的某些大师认为,情节的平稳的、顺序的发展是不合乎现代性的,他们采取一种“跃进式的”情节,即时时被一些回忆的场面、插入的小说、“相反的行程”等等所打断。把根本否定经过组织的情节这种倾向看作是超现代性的。
但是《九天》这部影片都是根据最有传统性的,带有示威性的传统的情节安排法制作出来的。但同时,这部影片却是深深具有革新意义的,不是从时髦的意义上来理解,而是从最重要的方面来理解。因为在这部影片中,第一次极为大胆地利用了思想的对话,这些话建立在关于生活、科学、过去和未来的种种议论,以及理性的争论的基础之上;影片第一次如此充分而广阔地运用了对话。罗姆仿佛是与那种反对在电影艺术中深刻而多样地采用语言的人进行争论一样,他使这部影片从头至尾,几乎从未停止地响彻着对话,结果发现,不是通过普通的电影象征和潜台词,而是通过直接的语言表现出来的思想——与电影手段的传统结构相比,同样是银幕上一个强有力的武器。
尽管罗姆和赫拉布罗维茨基还只是在思想电影的道路上迈出了第一步,但是这一步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特别是对苏联电影艺术来说是这样。哪怕是因为,缺少思想的剧作现在就已经不能在电影中体现出我们正面人物的真正形象了。仅仅靠动作和情感并不能刻画出这一面貌,而是把他庸俗化了。也许是因为,有的作者力图追求外表的宏伟规模,他们不善于表现我们的人的理智的世界。可是要知道,这个世界的深度——即思想的深度,关于各种问题的争论的复杂性,关于道义、真理、党性的各种思想的力量——即真正的宏伟的规模,也就是我们大踏步前进的最惊人的特征之一。
罗姆,是一位成熟、细致而又有独特才能的艺术家。我甚至可以说,他最近这一部作品,在剧作、导演、表演、摄影(出色的摄影师G.拉甫罗夫)方面有着高度的、精致的水平。作为一个导演,他在这里也保持了自己优秀影片中的表现手法。尖锐的场面调度,大刀阔斧地强调着某一点,不喜欢着重日常生活的描写和风俗描写,善于多种多样的、十分精致地、甚至可能是非常漂亮地、然而却不加任何粉饰地设计画面。风格简练、充满智慧、包含着并表现出丰富而复杂的内容。
《九天》向我们表现出只有九天——有的长一些,有的短一点。但是在这里,在九天之中,却包含着我们的生活、我们的人、我们的争论、我们的欢乐和怀疑、我们的斗争。当这整整九天都过去了,最后一刻到来的时候,便清楚地看到,它不仅表现了斗争,而且也表现了热情的召唤,号召人们去进行斗争,用一种自我牺牲的精神,不屈不饶地为了伟大的,有时甚至是不可想象的困难目的去进行斗争。
(李溪桥译自1962年2月27日苏联《文学报》)
为纪念米哈伊尔·伊里奇·罗姆的120周岁诞辰(2021年1月24日)而录入。
本片剧组简介:
米哈伊尔·伊里奇·罗姆(1901-1971),苏联著名电影导演、编剧,时任苏联影协筹委会副主席,全联盟国立电影学院(即VGIK)教授,与Yu.莱兹曼同为莫斯科电影制片厂第三创作协会的领导人。曾获得两次列宁勋章、五次斯大林奖金。于1950年获得苏联人民艺术家的称号。
罗姆早年曾参加红军,1925年毕业于苏联早期成立的高等工艺美术学院的雕刻系,1929年以编剧身份进入电影界。1934年他拍摄的导演处女作是根据莫泊桑的同名小说改编的影片《羊脂球》。其他由罗姆执导拍摄的影片如下:
1936年《十三人》;
1937-1939年《列宁在十月》、《列宁在1918》;
1941年《理想》;
1944年《第217号人犯》;
1947年《俄罗斯问题》;
1948年《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纪录片);
1950年《秘密使节》;
1953年《海军上将乌沙科夫》及《军舰冲击堡垒》;
1956年《但丁街凶杀案》;
1961年《一年中的九天》;
1965年《普通法西斯》(纪录片);
罗姆于1971年11月1日去世。其遗作《我仍然坚信》(1974年,纪录片)由G.拉甫罗夫、E.克里莫夫和M.胡茨耶夫共同完成。
达尼尔·雅科夫列维奇·赫拉布罗维茨基(1923-1980),苏联青年编剧。在梯比利斯中学毕业后,即考入莫斯科文学院。曾参加伟大的卫国战争。1945年复员后,他先在《少先队真理报》工作,后又转到《共青团真理报》担任记者工作。他在此时创作的话剧《法国公民》曾在苏联国内外广泛上映。后来,他开始写电影剧本,在著名电影编剧E.加布里洛维奇的领导下工作。其代表作如下:
1961年《晴朗的天空》(编剧,由G.丘赫莱依执导);
1961年《一年中的九天》(编剧,由M.罗姆执导);
1972年《驯火记》(导演、编剧)。
于1974年获得苏俄功勋艺术家的称号。
格尔曼·尼古拉耶维奇·拉甫罗夫(1929-1995),苏联青年摄影师,于1954年从VGIK摄影系毕业(导师B.沃尔切克,同期同学有V.尤索夫、P.托多洛夫斯基、L.帕塔什维利等)。其代表作如下:
1960年《向东方走十步》(摄影);
1961年《一年中的九天》(摄影,由M.罗姆执导);
1965年《普通法西斯》(首席摄影,由M.罗姆执导的纪录片);
1966年《七月雨》(摄影,由M.胡茨耶夫执导);
1974年《我仍然坚信》(与E.克里莫夫、M.胡茨耶夫联合执导M.罗姆的纪录片遗作,兼任摄影);
1977年《带我去远方》(与S.柳布申联合执导V.舒克申的编剧遗作)
于1974年获得苏俄功勋艺术家的称号。
青年演员因诺肯季·斯莫克图诺夫斯基(1925-1994)、阿列克谢·巴塔洛夫(1928-2017)分别在1974和1976年获得苏联人民艺术家的称号。塔季扬娜·拉夫罗娃(1938-2007)于1988年获得苏俄人民艺术家的称号。
影评作者简介:
叶甫根尼·约瑟甫维奇·加布里洛维奇(1899-1993),苏联著名编剧、作家。1962年始担任VGIK教授。
曾多次与Yu.莱兹曼、M.罗姆、S.尤特凯维奇、G.潘菲洛夫等著名导演合作。其代表作有:《最后一夜》(1936年)、《理想》(1941年)、《玛申卡》(1942年,获斯大林二等奖)、《第217号人犯》(1944年)、《但丁街凶杀案》(1956年)、《共产党员》(1957年)、《列宁在波兰》(1965年)、《火中无渡口》(1967年)、《列宁在巴黎》(1981年)等。
于1969年获得苏俄功勋艺术家的称号。于1979年获社会主义劳动英雄称号、列宁勋章。
《一年中的九天》电影剧本
文/米·罗姆、丹·赫拉布罗维茨基
译/李钧学
主要人物
德米特里·阿列克谢耶维奇·古谢夫(米佳)——某物理研究所研究可控热核反应的科学家
廖利娅——古谢夫的妻子
伊里亚·库里科夫——物理学家,古谢夫的好友
瓦先卡——古谢夫的助手
帕维尔·杰米扬诺维奇·布托夫——研究所所长
波克罗夫斯基——莫斯科某医学院教授
下面这个故事要从一座远离莫斯科的大城市讲起。那儿有一个规模巨大的物理研究所,四周只有几条街道环绕。故事前后有一年时间,我们从中只选了九天,至于为什么选这几天,你们以后白己就会明白。
第一天
初秋
一座现代化的物理研究所的控制大厅。宽敞光滑的瓷砖地板有如镜子一般,给人以清凉的感觉。光线从天花板的某处洒下。半圆形的正墙上装着几百台仪表,这几排表盘和指针时而显得象一条流动着的长带,时而又呈现为一个个很长很长的矩形物,安装在上面的暗淡的信号灯组成一条条别致的点线。
……控制大厅中央有一座操纵台,上面是一排排指示器和各式各样的旋钮、按钮和手柄。室内异常安静。
一对男女青年坐在操纵台前的转椅上。两人注视着仪表。
姑娘一只手托着面颊,另一只手搁在控制台上。小伙子的手就在旁边。
两人的脸。
两人的手。
小伙子把手放在姑娘的手上。
他俩专注而又幸福的脸。
钤声骤起。
他俩猛地扭过头来。
几个信号灯闪烁起来。
四个仪表上的指针颤抖了一下,一齐向右移动。
警报器刺耳地尖叫起来。
事故信号。
一道粗糙的混凝土门开始转动,渐渐关上。
另一道混凝土门正在转动。
第三道同样的门也在关闭。
一个人冲进走廊。
研究人员离开了仪器。
一个人对着电话话筒大喊大叫。
另一个人没听完就丢下话筒。
下面是一个很长的,也是最后显示事故现场的镜头。我们可以看到一条弯弯曲曲的,似乎没有尽头的混凝土走廊,四周布满粗细不等的导线和电缆。五颜六色(黑、暗灰、红、黄和暗蓝色)的导线,有些紧贴着天花板,有些一捆多达五十来根,悬挂在空中。特别沉重的便用架子支起,贴墙而过。涂上树脂的粗电缆有些铺在地上,有些敷设在地面上的金属格子底下。有的地方,成束的导线通过方孔钻进几米厚的混凝土墙,又在另一些地方钻出来,挂在架子上。它们在天花板下延伸着,或再次组合,或重新分路。这条走廊是物理研究所的神经中枢。
沿着走廊快步走来一群人。走在前头的是一个干瘦的小老头(这是辛佐夫教授)和一个身材高大的壮小伙子(米佳·古谢夫)。跟在他俩身后的是矮胖的四十岁的瓦先卡,还有一些心神不安的研究人员。
辛佐夫边走边嚷嚷。人们纷纷从房间里和混凝士门洞里跑出来。一个已经发福的白发老人迎着辛佐夫奔来。他是研究所所长布托夫。
“帕维尔·杰米扬诺维奇!”辛佐夫大声喊道,“吻我吧,向我祝贺吧!”
“你闯了什么祸?”
“不愿意祝贺,就拉倒……”
“你闯什么祸了?”
辛佐夫停住脚步。
“我们得到了完全电离的等离子体。这就是我闯的祸!五年了,我就等这一刻!”他又急速向前走。
布托夫和他并排走。
“反应堆出什么问题了?”
“嗳……反正在造新的……”
“出什么事了?!我在问你哪!”
“你怎么啦?怎么啦?是出事了,出事了,出事了……可是事情成功了,你就别挑剔啦。我得到了等离子体,这就行……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您得请我喝半升。最好是白兰地。”
“请就请……”
布托夫叫住古谢夫。
“米佳!他闯了什么祸?”
“他把自己给毀了。”古谢夫说。
震惊到极点的布托夫一把抓住古谢夫的手,望着向长廊深处走去的辛佐夫。
“谢苗·伊里奇,怎么样?”那边传来辛佐夫的声音。“还是我对吧!……丹涅奇卡,跳个舞!这可是我们这儿的大喜事……”
“怎么?他站在观察孔旁边了?”布托夫问道。
“好象是……”
“好象是,还是就是?”布托夫大声喊道。
“是站在那儿了,”古谢夫说。
“上帝呀……那你呢?”
古谢夫没吭声,摆了摆手,跑过去追辛佐夫。
“帕维尔·杰米扬诺维奇,您好。”瓦先卡从布托夫身边跑过去。
“等一下!到底谁能给我讲个明白?”
“反应堆的负荷本来已经到了极限,”瓦先卡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康斯坦丁·伊万诺维奇想要得到等离子体……他愈开愈大……他着魔了……大概也没作计算……”
“你说呀,后来呢?”
“还有什么好说的?反应堆当然就失去控制了。”
“古谢夫当时站在哪个位置?”
“不知道……”
莫斯科。夜晚。车水马龙。湿漉漉的柏油马路。郊区公路。航空港。一辆小轿车驶近,停下。
从车里走下一男一女。男的高而胖,头戴软呢帽,身穿又宽又厚的大衣。这是伊里亚·库里科夫。女的二十六发上下,长得很美,穿戴也好。她叫廖利娅。
库里科夫不时抬头望望漆黑的天空:“这总叫人不愉快。”
“什么?”
“你听到没有?”
“飞机?”
她耸了耸肩。一架喷气式飞机迎着茫茫的夜空呼啸而去。
“老毛病了,”库里科夫说道,“一见到飞机就联想起战争……劳驾,去新西伯利亚在哪儿剪票?您这个手势是什么意思?在那儿,大厅里?谢谢……”
他们靠近玻璃走廊走着。一些单身旅客在刺眼的蓝光下打瞌睡。
“总而言之,一想起来就觉得可恨,”库里科夫温和地说下去。“在我们这颗行星的另一边,那么五六个人就能决定……长得不错。”他突然欣赏起刚从旁边走过去的一个姑娘。
廖利娅笑了:“是很不错……”
“我方才谈什么来着?哦,是呀……那么几个人就能决定我的死活,连今天能不能吃上晚饭都得由他们决定。对啦,一个月以前,我还见过这些家伙。没什么了不起的,比你我都蠢。”
“他们什么也决定不了,伊柳沙。”
“廖利娅,亲爱的,你我都是物理学家,都知道给容器里的液体加热后,如果同时增加压力,温度就能升得很高。但是可不能无限加热,因为任何一种容器最后肯定都会爆炸的。你不觉得我们这个行星的温度可以说已经达到临界点了吗?”
入口处。他们走到栏杆跟前,肩挨肩站在一起。发动机齐声轰鸣。两个十分年轻的空中小姐谈笑着从旁边走过去。聚光灯下,一辆加油车缓慢地行驶着。旁边,一架架飞机巨大的机身在昏喑中泛着银光。
廖利娅问:“你为什么老是想方设法吓唬我?”
“返袓现象,”库里科夫一本正经地回答。“显然,石器时代真正的男子汉一定能使女人胆战心惊……”
这时,头顶上的喇叭广播了一个通知:“乘坐莫斯科——新西伯利亚航线第十八次航班的旅客,现在请上飞机。”
“围好围巾,扣上钮扣,”廖利娅说。
“你再扼要地说一遍,我应该对米佳讲什么?”
“还要我从头说一遍!你就向他和盘托出好了。告诉他,我已经向你求婚了。那封信但愿你没丢?”
“好象还在……瞧,这不是吗!”
“我在信上全说了。告诉他,我腻烦了……”
“好吧,我就豁出去对他讲。我们可以说已经决定结婚了,说你腻烦了……对啦,什么事叫你这么腻烦呢?”
“主要是因为他,不过也有你的份。”
“原来是这样……能不能问你提个问题,你跟米佳发生什么事啦?”库里科夫问道。
廖利娅抬起眼望着他。
“一切都发生了。”
“什么叫‘一切’都发生了?”
“嗨,别装傻。”
“是这样……可是你到底烦什么事?”
“这事拖了六年。这几年他到莫斯科来过四趟……不对,五趟……就在乌克兰饭店……旅游者饭店……要不,等我的女朋友上电影院去了,就在她那儿……可后来他就没影儿了。他这么干,早晚会叫人烦死的,你说是吧?……”
“他爱你吗?”库里科夫皱了皱眉头。
“他爱也好不爱也好……嗨,现在谈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咱俩已经決定结婚了……”
“是啊,我们差不多已经决定了,当然是这样……”
“算啦,还是我自己去吧。给我票!……”她从库里科夫手里一把夺下机票。“你别担心,该说的,我全告诉他,把皮包给我!”
“别耍小孩子脾气。”
“给我皮包!里面装的什么?”
“睡衣和剃刀。”
“行!”她抓住皮包。
‘得啦,廖利娅!”
“值勤同志!库里科夫公民不走了,我能用他的票乘这趟班机吗?”
“库里科夫公民本来也走不了,”停机坪入口的值勤人员说。
“怎么,我走不了?”
“您乘下一趟班机。”
“为什么要这样?”
“得有一位乘客让出座位。”
“可是为什么非要我让呢?没准儿最需要走的是我呢!”
“您是最后一位来买票的。”
“他非乘这一趟班机不可,”廖利娅说。
“我明白了,”库里科夫说。“有个大人物突然要乘这趟班机。”
‘告诉他,你是什么人,”廖利娅说。
“告诉我也没有用,”值勤的头也不回。
“就有用。”
一个过了中年的乘客手里提着一只小皮箱快步走到值勤跟前:“我没来晚吧?”
“是波克罗夫斯基同志吗?请上飞机!”
“教授!”库里科夫大声说。“原来这是您的恩典?”
“您是库里科夫吧?”教授向他伸出手来。
“怎么在这儿遇到您啦?”库里科夫问道。
“我上那儿去……到了新西伯利亚,有专机送。”
“他们是一起的?”值勤问廖利娅,他的态度顿时变得和蔼了。
“您不是看见了……”
她把皮包和机票还给了库里科夫。
“好吧。一切都会办妥的。”库里科夫边说边吻廖利娅的手,然后急忙去追赶波克罗夫斯基,教授已夹在一群乱纷纷的乘客中间向飞机走去。
廖利娅瞧着他们的背影。
“伊柳沙!”她忽然喊道。
库里科夫停住脚步。
“还有什么事?”
“过来。”
库里科夫走到栏杆跟前:“那儿准是出事儿了,”他说。“瞧!政府委员会都来人了。波克罗夫斯基准是跟他们一起去的……”
廖利娅:“再过来一点。”
库里科夫紧挨着栏杆。廖利娅把双手伸过栏杆搂着他接吻。库里科夫一手提着皮包,一手拿着机票。
“好啦,”廖利娅说。“去吧!”
一只女人的手在纸上画着示意图:反应堆,一个十字形记号,下面写着“辛佐夫”,稍远一点的地方又画了一个十字形记号,下面写着“古谢夫”。
这时,有人在画面外说:
“您画这个干嘛?……这有什么用?哎,你们这些大夫呀!你们这些大夫呀!……”
护士在辛佐夫的胳膊上取血样。他光着身子套了一件病人的长罩衣。古谢夫也穿着同样的罩衣,站在他身边。
女大失坐在小桌旁画示意图。
医务室。
“您最好还是想想,刚才我跟他干了件什么样的事,”辛佐夫继续说。他极其激动,似乎还挺高兴。“我们得到了完全电离的等离子体!怎么样?……别打断我!就是说,我们在掌握受控的热核反应的道路上,已经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
等取完血样以后,女大夫走到辛佐夫跟前,解开止血带。
“可以放下袖子吗?”辛佐夫问道,站了起来。“塔季扬娜·阿布拉莫芙娜,您明白不明白,受控的热核反应是怎么一回事?”
“我请您躺下,”女大夫说。
辛佐夫开始在医务室里迈着大步来回走动。
“走了将近一半的路程,将近一半。下一步属于他的专业范围。对啦,他当时不在这儿,而是站在那儿,这可大不一样!”他把手指往示意图上一戳。“好吧,米佳,我们来考虑考虑往后的事该怎么办……”
辛佐夫在小桌旁坐下,把示意图推开。
“铅笔在哪儿?”
“依我着,现在不是时候。”古谢夫表情忧郁。
“胡说!现在正是时候!我的精神状态好极了……嗯,我的铅笔哪儿去了?”
女大夫说:“我再一次请您躺下。”
护士在准备注射器。
“就躺下,就躺下!瞧,我已经坐下了!”辛佐夫在桌上找到一支笔,又把一叠空白病历单挪到跟前。“这不是我那支铅笔!我的呢?”
“也许在您的上衣口袋里。”
“请您去把它拿来!……古谢夫,你听着……我们好好考虑一下。”他在病历单上写下一个公式。“我们的推理就从这儿开始……塔季扬娜·阿布拉莫芙娜,从来没听说谁挨过铅笔的照射。”
“请您躺下,”女大夫又说了一遍。她从护士手里接过注射器,瞧了辛佐夫一眼,接着说:“杜霞,你去给他找铅笔。”
淋浴室。里面空无一人,但是两个喷头还在流水。瓷砖墙上挂着几个空玻璃纸袋。
小桌上放着两叠钞票、两个钱包、两块手表、两个身份证、一副眼镜、一支金属外壳上镶有弹簧卡头的粗铅笔。护士拿起铅笔。
辛佐夫口中不时念念有词,他在病历单上推算一个公式。
“注意瞧,古烈夫,瞧着,”他边写边说。
护士把铅笔递过来:“是这一支吗?”
“啊!这支可就不同了!这真是一支好笔!老弟,它实在了不起!”辛佐夫边推算公式边说。“这不光是一支好铅笔,它还是一支生花之笔。我最精采的思想就是用这支笔写下来的……古谢夫,你知道吗?灵感是极其难得的。我这辈子真正想出点名堂的时间加在一起还不到三天。其他的全靠屁股的坐功……不许进来,我们还光着脊梁呢!”他忽然喊叫起来。
一个穿大衣的女人闯进医务室。大衣里还露出一角在厨房里戴的围裙。
“我说过多少遍了!”这个女人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说了一辈子啦!……我早就知道……”她把背靠在医务室的小立柜上。
“啊,是你啊。”辛佐夫放下心。“你瞧,我们得到了等离子体……”他又算起他的公式来。“注意,古谢夫。”
“不,塔季扬娜·阿布拉莫芙娜,我准是造了什么孽,上帝要惩罚我……我简直拿他没办法!他是个怪物!我求过他上千回了!”
“注意瞧,古谢夫。别理她……”
“我老是求他每干一件事都先要好好想一想!他就是不听!光知道对我嚷嚷!我老提醒他……”
“玛莎!”辛佐夫毫不客气地打断妻子的话,站了起来。“别上这儿来闹!你没见吗,我正工作呢!回家谈……”
他突然想到再使用这个往常对付她的老办法已经没有意义了,便沉默下来。
“我们还有时间告别的。到那里去坐一会儿。”他的口气软了下来。
“怎么……告别?……”
塔季扬娜·阿布拉莫芙娜赶紧走到辛佐娃跟前,挽着她的胳膊。她们的目光相遇了。看到大夫的眼神,辛佐娃恐怖极了。她张开嘴想说话,但只是两片嘴唇颤动了一阵,终于也没有出声。
“咱们出去吧。”塔季扬娜·阿布拉莫芙娜扶着辛佐娃来到走廊。
……走廊挤满了人。几十双眼睛瞅着这两个女人。
布托夫急忙上前。
“玛丽亚·吉洪诺芙娜,亲爱的,”他对辛佐娃说,“到我办公室去躺一会儿吧。克休莎,你陪她去!”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卫生纪扶着蓦然变得顺从的辛佐娃沿走廊走去。大家默默地目送着她们,然后一齐围住了大夫。
“他们怎么样?”
“辛佐夫情况很糟……怕有一千伦琴……古谢夫轻多了。”
“唉,真糟糕!”布托夫说。“简直糟透了!真没想到,这种事偏偏出在我们所里!”他甩了一下胳膊,走开了。
塔季扬娜·阿布拉莫芙娜走进医务室,停住了脚步。
“见鬼,这种死法真奇怪,”辛佐夫说。“无声、无臭、无形、无色,什么迹象都没有!瞧,胳膊、腿、胸脯……全身都没毛病,包括这个蠢脑瓜子!”他恶狠狼地敲自己的秃脑勺。“可惜了,是不是,古谢夫?”
“我请您躺下!”塔季扬娜·阿布拉莫芙娜厉声说道。
“好,我躺下。”
辛佐夫在沙发上躺下。
“你还是把纸和铅笔给我吧……对了,布托夫在哪儿?我剩下的时间等于零了,可是所长还不来。”
“我来了,来了。”布托夫好象很平静,甚至无忧无虑似的。“你喊什么?现在我对你大喊大叫还差不多……唉,要是我能把你……那才痛快哩……”
“那台新装置得加紧安装,”辛佐夫打断他的话。“古谢夫懂得……”
塔季扬娜·阿布拉莫芙娜说:“古谢夫得住院。”
“怎么连他也?……当时他不是离得很远吗?”
“那里头谁也跑不了。”
“反正没有大夫点头,我不许他回来工作。”布托夫边说边走到辛佐夫跟前。
“真够意思的,”古谢夫嘟嘟囔囔。
“要是眼下先让捷列先科干着,怎么样?”布托夫问道。
辛佐夫不吭声。
“要末把瓦先卡提上来?”
辛佐夫还是不吭声。这种反常的气氛吓得布托夫和古谢夫面面相觑。
塔季扬娜·阿布拉莫芙娜和护士走来。
“也许你要玛丽亚·吉洪诺芙娜现在过来?”布托夫问。
“她在哪儿?”古谢夫小声问布托夫。
“在我的办公室里。”
“应该把她找来……”
“米佳!过来,”辛佐夫霍地大声说。“听着……叫这一切全他妈的见鬼去吧!你去采采蘑菇,钓钓鱼,娶个漂亮老婆。要不就迟啦……玛莎在哪儿?”
‘在这儿。”
“把她叫来。”
阴沉沉的早晨。
小城市的机场。一架飞机。
库里科夫从舷梯上快步跑下,后面跟着波克罗夫斯基。
库里科夫踩着地上的积水飞跑。迎面走来几个抬着担架的卫生员。第一副担架上的人用毯子连头蒙着。辛佐娃跟在旁边,一只手扶着担架。
库里科夫站住了。
“您好,”库里科夫气喘吁吁地说。辛佐娃用呆滞的目光望着库里科夫。
后面还有一副拉架,上面是古谢夫。他一见库里科夫,就撑起身子,气冲冲地喊道:“竟出了这样的事,能想到吗?真惨!”
“我全知道了。”库里科夫边说边跟着担架走。
布托夫领着一伙人走近飞机。
古谢夫问道:“你在莫斯科见到廖利娅没有?”
“见到了。”
古谢夫在担架上支起身子。
“停一下!”他对卫生员大喊一声,跳了下来。
塔季扬娜·阿布拉莫芙娜向古谢夫跑来。
“别管我!”他大声喊道。
她站住了。
古谢夫和库里科夫继续朝飞机走去,卫生员抬着空担架跟在后面。
“廖利娅没跟你说她到不到这儿来?”
“不知道……你现在还是多想想自己的身体吧。”
“没事儿!我觉得身体棒极了。”
他们来到飞机跟前。安放辛佐夫的担架已经送上去了。
舷梯旁边站着几个人。波克罗夫斯基走到古谢夫跟前。
“请允许我来扶您。”他搀起古谢夫的胳膊。
“我根本没有病!”
古谢夫把胳膊抽回来,轻快地顺着舷梯向上跑去,在梯顶停住脚步,他的身子倏地摇晃一下,倒下了。
人们纷纷向他奔去。
第二天
莫斯科。医学院的附属医院。一个小男孩坐在门口台阶上,一桶秋天的鲜花放在他身边。库里科夫手里提着皮包,腋下夹着一束鲜花,急急忙忙走上台阶。
他走进医院的前厅。傍晚。工作人员已经下班,有的在存衣室门口挤来挤去,把门撞得砰砰直响。
廖利娅拿着一束同库里科夫手里的那束完全同样的鲜花,坐在长椅上。
库里科夫笨拙地挨着她坐下,把花交给廖利娅,又把皮包扔在长椅上,然后摘下帽子,擦干脑门上的汗珠。
库里科夫象是由衷地说道:“感谢上帝,幸好你没走。”
“我从三点起就坐在这儿了,”廖利娅冷冰冰地说。
“米佳在哪儿?”
“米佳在哪儿?我还问你呢!”
库里科夫站起来,大喊一声:“卫生员,住院病人古谢夫在哪儿?”
“他早出院了……”
“我敢打赌,他准在跟助理护士闲聊,”廖利娅说。
库里科夫走回长椅。
“我不能等他了,没功夫,”他决然说。“我得去出席一个理论讨论会。替我向他问好,告诉他,我跟他可能很快就要见面。”
“见不到了。他明早五点起飞。”
“那就祝他一路平安。”
“伊柳沙,你哪儿也不许去!我们三个今天非得在一块儿谈谈不可。”
“为什么非得我们三个一块儿谈呢?”
“因为这件事该有个了结。”
“你把信上写的对他讲一遍不就成了。”
“那你呢?”
库里科夫往廖利娅身边一坐。
“听着,我必须出席这次会议。齐特尔曼要作报告。我得给他提问题,彬彬有礼,简明扼要,一共就提两个问题。齐特尔曼听了就会瞠目结舌,接着他的脸准要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大家全都彼此看一眼,这样就成了:报告白作了,齐特尔曼这个名字也就一笔勾销了……这件事我简直不能不做!”
“胆小鬼!”
‘凭什么说我是胆小鬼?”
廖利娅没应声,只是耸耸肩。
“喂,你听我说么,我可以说是在禁航的天气里乘飞机到那儿去给你送信的……”
“可是你没把信交给他!我知道你不会交的,果真没交。”
“那好,我不走。”库里科夫动气了。一个女卫生员从旁边走过。库里科夫向她走去,显得相当果断。库里科夫对她说:“卫生员!住院病人古谢夫在哪儿?这儿有人等他!”
“他找教授去了,”卫生员走着答话。
古谢夫和波克罗夫斯基教授在地下室里边走边瞧着一排狗笼子。
波克罗夫斯基在一个笼子前面站住了。一条狗从两拫铁栏杆中间使劲儿往外钻,还摇着尾巴。
“这条狗叫杰克,”波克罗夫斯基说。“您可以摸它,它不咬人。”
古谢夫蹲下来,抚摩着狗。
“回头您在证件上签个字,准许我恢复工作,行吗?”
“杰克患的是放射病,”波克罗夫斯基接着往下说,“它受了大约八百伦琴的照射。”
“那它怎么还能这样乐滋滋地摇着尾巴呢?”
“这是个特殊的病例,我们把一条健赓狗的脾和骨髓移植到杰克身上了。”
波克罗夫斯基拉开旁边一个笼子的布帘。
趴在里而的一条狗连脑袋都没有抬一下。
“这一条是供对照实验用的。它必死无疑。”
“嗯,拫据杰克的病例来看,不还是有办法吗?”
“对狗还有办法。目前我们只给狗作移植手术,而且也不总是有把握……听着,古射夫,跟我讲实话,您到底受了多少伦琴的照射?”
“二百伦琴。病历上写着呢。”
“以前没有吗?”
“没有。”
“哦,您是在瞎说,我有这种感觉……”
“如果您是科学家的话,就决不要去相信什么感觉……”
“唉,可惜我没法当场揭穿你……”
“有什么好揭的?”
“听着,病人古谢夫,”波克罗夫斯基郑重其事他说,“您以为,您跟它是同一个类型吗?”他指着杰克问道。
“不,跟它是同一个类型!”波克罗夫斯基指着那条奄奄一息的狗接着说。“再受一次照射就完了。”
“教授,您说我跟狗是同类,这可太不讲礼貌了。”古谢夫还在开玩笑。
“我情愿现在不讲礼貌……”
“得啦,没什么,咱俩还都能摇一阵子尾巴呢!对吗,杰克?”
“听着,古谢夫,您还能干很多年……但是,有一个条件,今后决不能再去冒险,决不能再受中子照射……”
“亲爱的教授,您真是乐天派!要受中子照射,先得有中子。”
“难道现在没有?”
“在我们的热核反应装置里吗?眼下连影儿都没有,反应还产生不了呢!”
“可是总有一天会产生的,对吧?”
“它一产生,全世界立刻就会知道的,首先是您。”
“既然如此,那您怎么到我这儿来啦?”
“这就象是公鸡落在菜汤里——飞来横祸。这一回是辛佐夫的反应堆搞的,并不是我的装置。再说,他那个反应堆已经报废了。言归正传,给我签个字,好吗?”
“好吧。不过话得说在头里,您可不能再到这儿来了!要来,我也束手无策了。”
“保证不来!……别了,杰克。”
愁眉苦脸的库里科夫还在前厅里踱来踱去。
“就在这一刻,齐特尔曼要给自己找个马克思主义的论据,”他从廖利娅面前走过。“几分钟以后,他就要谈反粒子了……”
他接着往前走,又转身析回,靠近廖利娅:“齐特尔曼现在开始谈反粒子了……我居然不在场:”
廖利娅说:“我真想站起来,大哭一场,一走了事。”
“该哭的是我,不是你!”
‘是库里科夫同志吗?”波克罗夫斯基朝他们走过来。“您在这儿干什么?”
“我等古谢夫。”库里科夫气得鼻子呼哧呼哧直响。
“阿格里平娜·伊万诺夫娜!”波克罗夫斯基对一个卫生员大声喊着。“古谢夫在哪儿?”
“他在那儿给几个女卫生员讲《三个火枪手》呢?”
“那就拉倒啦!”廖利娅站起来。她眼看真要哭了。“我们走吧,伊柳沙。”她把两束鲜花扔在污物桶里。
传来了古谢夫的声音:“喂,我来了。”
古谢夫悠然自得,从楼梯上走下。
“怎么,你们是一块儿来的?为什么一块儿?……真有意思!……为什么又都愁容满面?”
“我从下午三点起就在这儿了,”廖利娅说。
“能有这事儿?真抱歉,我不知道呀。”
“你就知道。”
“好吧,就算我知道……伙计们,我明早五点起飞。既然我们聚在一块儿了,我们就想个主意好好逛逛吧。”
“你有什么主意?”廖利娅问。
“我有个绝妙的建议!”库里科夫连忙插嘴道。“就在此时此刻,有个理论讨论会正在进行……”
“哦,上帝啊!”廖利娅长叹一声。
“……齐特尔曼正在作关于反粒子的报告!我们这就叫辆出租汽车赶去。我保证你们看到一台这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好戏!”
“什么戏我都不想看,”古谢夫说,“我有个最原始的愿望——填饱肚子。老实告诉你们吧,这儿从十二点起就停止对我供应伙食了。”
餐厅。
廖利娅、古谢夫和库里科夫坐在餐桌旁。桌上只有空盘子和面包。他们叫服务员,怎么也叫不来。
“同志!请过来!”
“这就来……”
“喂,请过来吧!……”
“同志。”
“我们已经干等了四十分钟啦……”
“真不象话!”库里科夫说。“我最恨莫斯科的餐厅了!要是你们知道我在那个市容倒不怎么样的丹吉尔受到多棒的款待就好了!……给我盐瓶,我要吃黑面包了……”
“伊里亚,你现在不是在非洲,”古谢夫冷冷地说。他站起来向餐厅的另一头走去。
他走到一个身穿晚礼服,派头十足的男人跟前,弯下腰,在他耳根说:
“您是这儿的领班?”
“有何贵干?”
“那边有一位贵客,看见啦?”古谢夫用一种神秘的口吻说。“这个人有点神经质……眼看餐具要倒霉了。对啦,他是四次获奖者,科学博士,马上要到丹吉尔去。那位女士是专门派来陪他的!……菜我不点了,您自己安排吧,就我们三个。您得亲自上菜。要快,但是别慌里慌张的……”
“遵命……”
古谢夫给领班下指令的同时,库里科夫和廖利娅私下里也谈着话。
“我认为,此地不宜进行那种谈话,”库里科夫嚼着面包,无精打采地说。
“除了这儿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伊柳沙。”
“这儿都是人!”
“管它呢!”
“全妥了,”古谢夫回到餐桌前,向他们宣布。“刚才你们悄悄地谈什么来着?”他突然问道。
库里科夫脸唰的一下红了。
领班带着两名服务员走过来,正好给他解了围。服务员三两下便换了桌布、餐具、摆上小吃和酒。
“什么事情叫你们这么为难?”古谢夫问道。
“没有,没什么事,”库里科夫赶紧答话。
“你们有话要对我说?”
“是的,我们应该谈一谈,”廖利娅宣称。
“那好,我洗耳恭听。”古谢夫双手放在桌面上。“说吧。”
服务员还在餐桌旁张罗,廖利娅和库里科夫一言不发。
古谢夫问道:“怎么啦?”
伊里亚朝服务员的方向瞟了一眼。那人正往高脚杯里倒白兰地。
“谢谢,我们自己来,”古谢夫说着,把酒瓶往桌上一放。服务员离去。
“是这样的,米佳……”廖利娅轻声启口,但是就在这当口,库里科夫猛地把身子扭过去。
“你们瞧,齐特尔曼来了!看见了吧,坏事儿啦!现在他带着他那帮低能儿来喝庆功酒啦!不行,我得去扫扫他们的兴。”
库里科夫哐啷一声拉开椅子,接着便走开了。
“懦夫,”廖利娅嘟嚷一声。
古谢夫没听清楚。
“什么,说什么?”
“不,没什么……”
沉默片刻。
“你好,古谢夫,”廖利娅说。
“你好。”
古谢夫直盯着酒杯。
“喝一杯怎么样?”
“好吧……”
“祝你健康……喂,你们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日子过得怎么样?”廖利娅稍稍停顿,问道。
“棒极了!……你们到底要说什么?”
“你想我吗?”
“这重要吗?”
“重要……”
‘那你们刚才到底要说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呢。”
“不,不想。”
廖利娅端详着古谢夫。
“那现在呢?”
“现在我坐在这儿望着你,就象是见了个陌生人……”古谢夫说。
“竟然这样?”
‘没错,就象是见了个陌生人……这叫你心烦吗?”
“确实叫人伤心。”
“过一阵子就好了。”
“当然,我只好试试看……那你呢?”
米佳耸耸肩。
“看着我的眼睛,”廖利娅说。
古谢夫抬起头来。廖利娅捏住他的手。
“你马上要流泪了,”她说。
“放开!……”
他粗鲁地把手抽回来。
这时,库里科夫回来了。
“你们已经喝上啦?简直不象话!”
他哐啷一声挪动了一下椅子。
“嗯,你那个齐特尔曼怎么样啦?”廖利娅淡淡地问一句。
“你没有想到吧,他砸锅了!”库里科夫绕过餐桌坐了下来。“惨透了。我使劲儿安慰他来着……”
突然,古谢夫站了起来。
“上哪儿去?”库里科夫问道。
“洗洗手去。”
“这么说,你跟他讲了?”库里科夫目送古谢夫离去,心神不定地问。
“我该跟他讲什么?”
“什么‘该讲什么’?!不就是告诉他,我们可以说已经决定结婚了。”
“什么时候决定的?……我怎么想不起来有这么回事?”
“行了!”库里科夫宽宏大量地说。“这一套耍不了我!对你这些别出心栽的把戏我已经习惯了。”
“你比我清楚……”
“别忙,别忙……说实往的,到底怎么啦?”
“你们又在悄悄说活。”古谢夫走到桌旁,坐了下来。“给我倒一杯白兰地!”
库里科夫往杯里倒酒。
“这么说,你要走了?”
“要走了。”
“又回你那个穷乡僻壤的保密单位去?”
“正是。”
“听着,米佳,我对你有一个可以说是事业上的建议,到我这儿来干吧。”
“不行。我需要完成跟辛佐夫一起干的那件事,”古谢夫说。
“什么叫‘需要’?”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说说,谁需要它?”
“人类需要它。别缠着我了,”古谢夫说。
“你心目中的人类要它来干什么?人类什么都有了,人的本领已经高超得能在二十分钟里把地球上的一切生物全部毁掉。”
“你干嘛跟我装糊涂,伊里亚?你当然清楚我们在研究什么,跟战争毫不相干。”
“米佳,我的朋友,这种事情一个国家就是关起门来干也难以保密,全世界早晚总会知道。”
“那又怎么样?”
“科学产生了完美的化学,德国人就生产了毒气;内燃机发明了,英国人便制造出坦克;链式反应发现了,美国人便在广岛扔了炸弹……这难道没引起你的深思?”
“你应该换个角度看问题,”古谢夫说。“要使人真正过上人的生活,需要能量。有了能量就有了一切。如果我们掌握了受控的热核反应,我们就可以让每一个人占有一千,甚至一万千瓦(注1)!这就是光明,就是温暖,就是食物,就是完善的交通,就是理想的气候,就是财富。说到底,这就是共产主义!这种事业值得干吧?”
“听起来蛮诱人的,”库里科夫说。“不过,米佳,我担心你这份恩典人类恐怕还来不及受用就……”
“荒唐之极!”
“你别忙,别忙,别别忙,”库里科夫说。“要做到这一切没那么简单。米佳,你怎么,真的相信人的理智?”
“没错。”
“米佳,难道你当真认为,这三万年来人变得聪明些了吗?一点儿也没有!人脑,这么说吧,并没有扩大,脑回也没有增加。发明车轮的那个人,跟爱因斯坦一样是天才。第一个炼出青铜的人,我看比量子力学的创始人还要有才华……”
廖利娅看着伊里亚,心里想着:
“上帝呀,他们俩都那么聪明,简直叫人恶心……要扯到哪儿才算完啊。”
“你想想法老埃赫那吞(注2)的像,”伊里亚说。“四千年以前的人啦。要不再想想尼弗尔提提王后(注3)。他们的脸多么清癯、秀气、崇高……再着看我们周围……尽是些尼安德人(注4)!……看哪,看哪!……那儿,那儿,那儿,朝那儿瞧……朝那儿瞧……你就欣赏欣赏吧!那几个好象是丹麦人……这是我们的同胞……这边是美国人……瞧这个南方古猿……”
“什么意思?”
“不,不,没什么……但是法老埃赫那吞最多能杀死五千人,好吧,就算一万。当代直立猿人一个炸弹消灭五百万人还算少呢!而且每杀一个人的经济效益都用美元计算好了。”
……我们看到廖利娅的近镜头,还能听到她的内心独白:
“他爱我。他还爱着我……我一直有这个感觉,现在我看出来了。米佳,看我一眼吧!……他不肯……伊里亚会看我吗?伊柳沙,看我一眼吧……”
“再说,从前任何一个成吉思汗式的人物也想不出死亡营和毒气室来。”库里科夫回头瞟了廖利娅一眼,又冲着古谢夫说:“他也不会想到用千百万人的骨灰来肥田,用女人的头发去填塞褥子,用人皮做灯罩……”
“伊里亚,瞧着你这副模样,我真羡慕,”古谢夫一本正经地说。“一个人只有到了事事如意,心满意足的时候,才会百无聊赖,用这样阴暗的心理来想象世界。想必你是万事顺心喽!……你们俩怎么又看来看去的?喂,伊柳沙,照着我们家乡的规矩,跟一个姑娘出去玩上三次,就得娶她!小心以后有人逼你结婚……”
“你一开玩笑,就有点……离格儿。”库里科夫气得鼻子哼哼响。“我们走吧。”
“不,我先得填饱肚皮。上热菜吧。”
高尔基大街的夜景。廖利娅、古谢夫和库里科夫站在灯火通明的橱窗前,里面食品成堆,罐头摞得象金字塔。商店已经关了。光亮的橱窗玻璃上依稀映出行人的身影。
橱窗的玻璃上出现几个向前走去的姑娘,后面跟着一些穿牛仔裤的小伙子。
“老兄,这也算是人类在前进罗,”库里科夫说。“光看脸就明白了,裤子更说明问题……”
“那几个姑娘长得还不错,”古谢夫说。
“那是姐儿,”廖利娅说。
“别瞎说!”
“敢打赌吗?”
“赌什么?”
“你说什么就赌什么。”
“廖利娅,别胡闹!多不象话,”库里科夫说。
廖利娅不理他那一套。
“对不起,姑娘,过来一下好吗?”
“什么事?”
“有空吗?”
“怎么啦?”
“瞧,他们两个男的,可女的就我一个。”
“我跟一个女朋友在一起。”
“不成!”尴尬得面红耳赤的库里科夫赶紧过来干涉。
“听着,朋友们,”古谢夫说,“我要去机场了。够晚的啦。我们告别吧。”
廖利娅挽起古谢夫的胳膊。
“不,我得跟你谈一谈。”
“我们不是已经谈过了吗?”
‘刚才的不算。”
“我冻坏了,廖利娅。再说好象也没有什么可谈的了,我们已经说了不少废话了。”
“还是得谈。”
“可我冷着呢!”古谢夫说。“我今天刚出院……”
“古谢夫,我们从前冻得不行了,就钻进长话站的大厅去暧一暖,还记得吗?”
“有过这种事……”
“伊柳沙,等着我们!”
中央电报局的长话大厅。一排排隔音室。谈话声。脚步声。不断广播着的通知声。
镜头缓慢地摇过隔音室。里面什么样的人有,有的在哭,有的在笑,有的无精打采,有的惊奇万分,有的大喊大叫——却都没有声音。镜头最后对准了坐在大圆凳上的古谢夫和廖利娅。
镜头离他们越近,大厅里的喧哗声就越小。我们听到他们的谈话。
“……据我的理解,你需要这次谈话,免得日后受良心责备,是吧?”古谢夫说。“你可以认为你是问心无愧的。”
“那你呢?”廖利娅并没看着古谢夫。
“他是个卓越的物理学家,将来会成为杰出的理论家。他品德优良、为人诚实、随和、善良,善良极了……”
“那你呢?”廖利娅盯着古谢夫的眼睛说。“我们之间毕竟还有值得留恋的……”
“我反正不会跟你结婚了。”
“为什么?”
“不会跟你结婚了,就是这样。到底为什么,这并不重要。”
“你这样说是要叫我更加伤心,对吧?”
古谢夫耸耸肩。
“我干嘛要叫你伤心呢?”
“那么究竟为什么不结婚?”
“不谈了,”古谢夫毅然说道,他站起身来:“走吧!”
“坐下,我要知道……”
古谢夫坐下。
“真的,小姑娘,这事跟你毫无关系,”他说。“我用名誉担保,行了吧?”
“不,不行。”
古谢夫坐着,眼睛凝视地板。
“好吧。”他突然说。“我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一九五四年。那时候,你带我们实习。”
“好,听着。离我们相识还有七年的时候,我碰到了这样一件事。那会儿需要判断液体铀的临界质量……在那个草创时期,干什么都是赤手空拳的,全凭热情……我当时热情可高着呢,至于头脑……”
“米佳!”廖利娅霎时大叫起来。
“我甚至弄不清楚,当时挨了多少伦琴的照射。但是,我那时壮得象头牛。”
“天哪!”廖利娅说。“那么,这一回已经是第二次了?”
“这件事谁也不知道,”古谢夫说。“也不该知道。”
这时候,大厅里重新响起喧哗声,此起彼伏的谈话声、广播喇叭的通知声。
镜头重新穿过大厅,摇过一个个隔音室,拍下厚玻璃后面人们焦急或欢笑的表情——又都没有声音;镜头摇过一些软椅,有人坐在上面睡觉。镜头对准大庁门口的库里科夫。
他睁大眼睛搜索古谢夫和廖利娅。他看到了他们。向后退去。担心地注视着。
他俩默然。
“古谢夫,”廖利娅终于开口了。
“什么事?古谢夫在这儿。”
“你得向我坦白,这一套全是你刚才现编的。”
“这一套全是我刚才现编的。”
“唉,瞧你干的蠢事儿!”
“你干吗给我唱安魂曲?”古谢夫突然怒气冲冲地说,“我这一回没事儿了。”
“你再意外挨上一百伦琴,就完了,”廖利娅说。
‘妙就妙在不去挨上它。”
“凭你这个性格?”
“辛佐夫完成了他的任务,我也该完成我的任务。我得有一年时间。”
“以后呢?”
“以后?我不想。”
“真胡来!”
“我就不想……”他又说了一遍。
廖利娅默默无言地望着古谢夫,然后转过脸去,接着又回头看他。
“你听我说,古谢夫,”她终于开口说道。“如果这一年里我在你身边,你的日子会好过一点吗?”
“不,这太过分了,”古谢夫立刻答道,好象已经料到她会说这番话似的。
“可你总得有个女人呀!”廖利娅平静地说。“我比别人强。至少,对你来说是比别人强。”
“结婚第二天你就要后悔的。”
“这跟你就不相干了。”
“好极了,”古谢夫说。“可以说,我对你这种高尚的表现给予极高的评价,你感情的迸发使我激动不己。”他站起来。“已经三点差一刻了,再见。”
“你真浑,”廖利娅说,
这时,库里科夫走近大圆凳。
“同志们,我要睡啦!”他没有愠色。
“我们一切都谈妥了。”廖利娅也站起来。“我嫁给他。我要跟他一块儿走。”
“你怎么,开玩笑?”库里科夫慌了神。他看了看廖利娅,接着又看了看古谢夫,一切都明白了。“不对,”他说,“这不大象是开玩笑……不,这是当真的!……好吧,米佳,别的不说,有一点我可以向你预言,你跟她在一起可不会闷得慌!”
第三天
四名年轻的科学家挨在一起,唱一首格鲁吉亚民歌。第五个用食指在其中一人的后脑勺上打拍子。
婚礼高潮。“科学工作者之家”。面积不大的客厅里宾客满座——有的在传统的长桌两旁,有的在靠墙的一张张小桌边上,有的在酒吧的高柜台前面。隔壁的大厅里,跳舞已经开始。欢笑、音乐、快乐的话语、香槟酒开瓶时的砰砰声汇成一片。
容光焕发的古谢夫和廖利娅照惯例坐在席首。
“在婚礼宴席上装模作样当新娘,真不自在,”廖利娅在古谢夫耳边悄悄说。
“要打退堂鼓还不迟。”
“你试试看!”
古谢夫起身。
“同志们!我们今天并不是办喜事,”他提高嗓门说,“你们全叫我们耍了。吃了这顿晚餐要扣工资的。”
“一点儿也不幽默,”古谢夫邻座的来宾喊道。
镜头沿着长桌向前推去。
一位女士把菜递给一个上年纪的科学家。
“不,不,这些菜我一样也不敢碰,”他说。“我只能吃乳酸发酵食品……”
“你看新娘子!”一名年轻的研究生对身旁的来客悄声说,“多诱人的小东西。”
“她不是‘东西’,她是物理学家,”坐在旁边的人说。
“真是难以置信,”另一边的来宾说。
“瓦西里·瓦西里耶维奇不该娶这么个年轻的姑娘,”上了年纪的科学家说。“您瞧那个奥尔洛夫老在她身边打转。”
“恺撒大帝有言道:‘宁可分享小嫩雏,也不独食老母鸡。’”
“呸!亏你有脸说得出口!”
席上有位红光满面的女士,她向坐在右边的一个仪表堂堂的银发男宾打听:“古谢夫是研究什么的?”
“使可控的聚变反应和裂变反应相结合。”
“我懂了,”女士说。
她左边的一位同样是相貌堂堂的白发男宾望着她。
“不,您恐怕没懂,”他彬彬有礼地说。“氢弹是什么,您心里有数吗?”
“有的。”
“那好,古谢夫就是要控制氢弹的能量,把它用于生产,”右边的男宾干巴巴地说。
“把氢弹用于生产?”
“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左边的那一位温柔地笑着说。“有一种物质叫氘,您听说过没有?”
“那还用说。”
“那它是什么呢?”右边的那一位厉声问道。
“怎么回答您呢?”女士怯生生地斜视着他。
“通俗地说,就是重水,”左邻体谅地说。“任何一种液体里都有……”
“您这杯纳尔赞矿泉水里大约就有三十毫克氘,”右邻不客气地插话。
“不,不,您可以喝,它是无毒的……”左边那一位请她放心。
“同志们!”一个头发淡黄的瘦子站起来,高声说道。“请安静!”
“安静,安静!”台阶上有人接嘴说。“他的贺词一定别具一格!……”
多少安静了点儿。
“同志们!”瘦高个儿开始致词。“无论是对于我们‘科学工作者之家’,或者对我们这个不知道为什么至今还名不见地图的城市来说,今天的婚礼都是件了不起的大事。但是,我现在要为之举杯祝贺的,不是米佳本人,甚至也不是他的成就,现在,我要为他安在那个装置里的一个绝妙的部件干杯……”
致词人身旁的一个其貌不扬的来宾脸上显然有了反应。
“……致词的时间有限,所以我无法详细讲解这个部件的构造。”他得意地笑了笑。“不过我还想尽量扼要地点一点问题的关键……”
“甭点什么关键了,”其貌不扬的来宾头也不抬地说,“尤其是几杯下肚以后。”
众人哄笑。
“好吧,”致词人表示赞同,“那就请让我谈谈它的效应……”
“甭谈效应。”
“那么是不是由您来替我致词呀?”
“我来,祝新郎、新娘身体健康!”
“绝妙好辞!真是别开生面。”
笑声。掌声。
镜头重又对准一对对客人。
“这个婚礼宴席上灌进肚子的液体中,足足有五克氘。”女士的右邻话语依然干巴巴的。
“这就能满足我们全市,包括研究所在内,大约两个星期取暖、照明和用电的需要了,”左邻说道。
经过这两位气度不凡的邻座的盛情开导,女士激动地感叹了:“这多简单!”
“太简单了。”右面的那一位笑了。
“跟二乘二一样简单,”左面的那一位接着说。
他们两人都往椅背上一靠,在女士背后意味深长地对视着。
“朋友们!”一位三十上下、攻读博士学位的美男子站起身说。“我斗胆再占你们一点吋间……坐在我们面前的是我国的一位典型的年轻科学家,一个普通的苏维埃人……”
“和他的普通的苏维埃新娘。”旁边有人悄悄加以提示。
“……然而,我们亲爱的德米特里·阿列克谢耶维奇正在深入研究的问题,不仅能为解决能源问题开辟壮丽的前景……您不用紧张!”致词人蓦地对那个其貌不扬的人说。“我决不会说那些事!您就坐着吃您的凉拌菜吧!……他研究的这个问题远远越出了纯粹经济和工业的领域……您就放心吃您的凉拌菜吧!……德米特里·阿列克谢耶维奇研究的项目,如果你们想知道的话,它能够加速实现人类古老的梦想!……您瞧,我就说这些,您刚才紧张什么?……而且,说不定我们这代人就能冲出太阳系,飞往银河系的深处……”
“冲出太阳系干吗?”古谢夫和气地说。“他们把什么东西丢在银河底啦?”
“你是说着玩吧?”致词人慌了神。
“决不是。我对我们的宇航员赞赏备至,我本人也乐意到金星(注5)那儿去瞧瞧。但是,到银河系去干什么?……”
“你不理解人类为什么要冲出太阳系?”
“我不理解。”
“我也不理解。”旁边走来一人。
“那可是思想狭窄了!”致词人气呼呼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搁,坐了下来。“这杯酒我不喝了。”
“这不是思想狭窄,年轻人。这是头脑清醒。”一位戴着眼镜、身材瘦削、辞令尖刻的物理学家发表意见了。他是尼古拉·伊万诺维奇。
“可我支持瓦列里·伊万诺维奇的看法!”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科学家激动得满面通红。“金星有什么意思?要去就去银河系!不能叫我们一天到晚光是计算那些该诅咒的轨迹!”
“精采!精采!……”
“我们这个银河系的直径有十万光年,”说话口不留情的物理学家冷静地说。“您说,瓦列里·伊万诺维奇,您设想要到达银河系多远的位置?”
“比方说,作为第一步,先到达距离五百光年的位置。”
“就那么点儿,”旁边有人接口说。“可以说只是挨了个边儿……”
“好,”不留情面的物理学家说,“以什么速度?”
“那还用说,当然是接近光的速度。”
“米佳,我可以出去一会儿吗?”廖利娅忽然附在古谢夫耳边问道。
“你疯啦!”
“可我要……”
“忍一会儿!”
“米佳,我不叫大伙儿发现……”
“忍一忍吧!……”
“现在我们就来算一下。”暴躁的物理学家继续和对手辩论。“劳驾,请把那张餐巾纸递给我……算一算您得用多少燃料。”
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在餐巾纸上算了起来。争论的双方好奇地等着看结果。又有两人走了过来。
“对不起,我还不大清楚,”红光满面的女士问她的邻座。“去五百光年,回来再五百光年,这该是多少年?”
“在地球上当然已经过了一千年,而在火箭上这显然只有六十年或八十年。”
“他们离开地球时是少年,经过一千年回来的时候就是老人啦。”
“嗯,难道这样的前景不动人吗?”
“那要看是对什么人了……”
几个研究生从酒吧的高柜台边走开。
“我们赞成飞往银河系!”其中一人表了态。“越远越好!……”
他们稳住步子向舞厅走去。
……乐呵呵的古谢夫穿过一对对舞伴。跟廖利娅同舞的就是那个说她漂亮得叫人没法相信她是物理学家的青年科学家。他看到古谢夫走来,马上让出舞伴。
“喂,怎么样?”
“好!”
他们站着,四周围跳舞的人都向他们微笑。
“你干吗这样盯着我?”
“到底是自己的妻子。”
“还可以吧?”
“有时候还要好。”
廖利娅笑了。
“我们俩都离开了宴席,这合适吗?”
“他们在那儿争论飞往银河系……”
宴席。气氛活跃。
“那他们吃什么?吃您的小球藻?”一个反对飞往银河系的人在喊叫。
“食物用特殊的装置送进嘴里……”
“如果他们要过一千年才回来,那该按什么时间标准给他们发出差费?”
“亏你说得出口!”
“他不是打算让他们的飞行速度达到光速吗!”
“如果达到光速,那他们就该变成基本粒子啦。”
“两个小伙子飞了八十年,”一名反对派若有所思地说着,“不洗澡,不刮脸,一直是靠着通大便用的灌肠器吃东西,后四十年两人一句话也不说,最后回来报告,那儿啥也没有……”
“请您原谅,这实在太不象话了。就是在婚礼上也不能这么胡来。”
“尼古拉·伊万诺维奇,您算好了吗?”
“是的,”不留情面的物理学家说着,摘下了眼镜。“请你们听着,假定宇宙飞船的重量为十万吨,飞行速度接近光速,那末要在一个人的生命允许的期间飞越银河系部分空间,需要10的22次方吨最现代化的超级燃料。备注:我们这个行星的重量比它还略轻一些。”
众人惊呆片刻。这样的结果连反对派都没有料到。
“祝您一路平安。”不饶人的物理学家叠起餐巾纸,又加了这么一句。
但是,主张飞往银河系的科学家还不服气。
“当年齐奥尔科夫斯基设计火箭的时候,‘悬崖’饭馆里有一些象您这样的怀疑派学者也在餐巾纸上进行计算,想要证明他是个疯子。然而,我们不是飞出去了?”
“我们是飞出去了,但是没有往银河系飞。”
“我还是对地球上的事情感兴趣,”一个年纪轻轻,却已谢顶的副博士说。“拉里奥诺娃(注6)嫁人了没有,她嫁谁了?”
第四天
这天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我们选中这一天就因为它跟其它许多日子一模一样。
冬。漫天雪飘。
小城银装素裹。
廖利娅醒了。她仔细看着双手。镜头推成特写时,我们听到她的内心独白:
“该起床给他做早饭了。人何必吃饭呢——不,我实在是个坏妻子……每天早晨都得对自己说上七遍:我是个坏妻子,我是个坏妻子,我是个坏妻子……”
“我是个坏妻子,”她嚷出声了。
古谢夫哼哼哈哈几声。
“米佳,你醒啦?……还睡呢……得啦,我起来吧……”
她起身,穿衣……只见她的一只脚、肩头、双手、头发、衬裙的背带、一只长袜、扭在背后的一只手。我们看不到她全身,却听到她内心的独白:
“到底给他做什么吃呢?煎鸡蛋他早就吃腻了,小灌肠我忘记买了……我是一个坏妻子……为什么只是恋爱的时候,往往一切都那么美好,可是一成了夫妻,那一切都上哪儿去了呢?……上帝呀,这些π介子简直叫我烦透了!我大概是个坏物理学家。又是坏物理学家,又是坏妻子……还有什么可取的?”
她套上晨衣走近大镜子,打量着自己。
“其余的都可以,”她大声地说。“米佳,起床,该起了!”
“呣……”
“再不起来你自己又该生气了……米佳!”
“我醒了……”
“哼,骗人!你还睡着呢!……”
“我没睡,没睡,没睡,没睡……”
“算了,其余的都还好。”廖利娅说着,朝外走去。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敞开着的门的外面。
古谢夫还赖在床上。
洗过脸的廖利娅拿着毛巾走进屋子。
“天哪,一屋子的烟味!”她说。“米佳,起来,该起来了!夜里你又抽烟来着……米佳,八点半啦!”
她心里老大不高兴,把毛巾往古谢夫身上甩去。他跳起来。
“嗐!起来啦!”
两只光脚丫子在地板上啪嗒啪嗒走着。
廖利娅连忙出去,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她在门外站着。
“唉,真浑,”她在想。“光着身子下地,也不等我扭过头!……他只配吃煎鸡蛋……真糟!我还忘了买面包!唉,我为什么这样不走运?……还好,还剩了点儿,够他吃的……”
他俩坐在桌旁吃早饭。古谢夫一边把煎鸡蛋一小块一小块地往嘴里送,一边专心读报,时而哼哼哈哈几声。
“面包就剩这一小块了,”廖利娅想。“我吃还是不吃呢?可是,我反正不能饿着肚子去上班啊……”
可是,她刚伸手,古谢夫看也不看就已经拿起那最后的一小块面包,送进嘴了。
“不行,我受不了!”廖利娅差点儿说出声来,但她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大声问道:“米佳,煎鸡蛋你很不爱吃吗?我明天给你来点儿别的……”
“我求求你!做荞麦粥。”
“我不会。”
“见鬼。真荒唐!”古谢夫头埋在报纸里说。
“有什么荒唐的,我就是没做过么!”
“夫人,我在说联合国!……你的伊里亚真英明。”
“他现在不是我的……”
“那么他现在是谁的呢?谁的也不是,对吗?”
“为什么说他英明?”
“因为人类一天比一天蠢了,”古谢夫扔下报纸,说道。“好啦,什么时候了?”
“应该说是我们俩一天比一天蠢。”廖利娅说得温柔极了。“我们什么书也不读,哪儿也不去,什么东西也看不到,当然就变蠢了,表在你手上呢!”
古谢夫看了看表,跳了起来。
“我们怎么坐下来一聊就没完没了?穿上大衣,走啦!”
“米佳,我还没穿好衣服。”
“嗐,为什么还没穿好衣服?”
“没工夫。”
“那我怎么就有工夫呢?”
“哼,你这就太没良心了!我煎了鸡蛋,我还给你的汽车烧了水……”
“这么说,这车就我一个人坐喽。”
“你去把车开出来,这工夫我就穿好衣服下楼了。”
“好吧。不过手脚得利索点儿。”
他提起炉子上的一桶热水,走出门。
“其实一般人上班全都步行!”廖利娅朝他的背影说。
“是吗?这个主意妙极了!”
古谢夫不见了。传来关门的声响。
“上帝呀!女人干嘛要忙着出嫁呢?这有什么好处呢?根本没有!”廖利娅想着。“我穿哪一件呢?……唉,反正一样,管它呢!……”
研究所走廊。布告栏。
“‘里普西(注7)’舞蹈培训班再次招收学员。”
“具体经济学讨论会在工会举行。”
古谢夫和廖利娅来到走廊里,迎面相遇的或从后面赶来的人不断叫古谢夫:
“德米特里·阿列克谢耶维奇,今天五点党委开会,您没忘吧?”
“忘不了,忘不了。”古谢夫继续往前走。
“古谢夫,我要跟您谈十五分钟。”
“过了两点来。”
“这件事很要紧!”
“过了两点再来!”
“您好,叶莲娜·米哈伊洛芙娜(注8)!德米特里·阿列克谢耶维奇,明天学术委员会开会。”
“怎么是明天?”
他们走过医务室。门开着。塔季扬娜·阿布拉莫芙娜站在那里。
“德米特里·阿利克谢耶维奇!”
“有事吗?”
“假如您……”
“轻点,轻点,轻点,”古谢夫偷偷瞧着站在不远处的廖利娅,小声说。“假如什么?……”
“今天给您输血,假如您三点钟不来……”
“再轻点!”
“……那我只好请求所领导停止您工作了。”
古谢夫把声音压得更低:“好,我一定来。给我输血。还有事吗?”
“三点……”
古谢夫追上廖利娅。
“你们俩压低了声音说些什么?”
“她一有机会就跟我热乎,”古谢夫响亮地说。
“你别沉不住气。”
“当然沉得住气。”
“三点差五分,我给你打个电话提醒你。”
古谢夫不知所措。他跟在廖利娅后面,不时默默地瞧着她。
古谢夫和廖利娅走到楼梯口。门。往下的楼梯。
“米佳!”一名年轻工作人员站在台阶上向他喊道。“今天下午三点登山队开会,来吗?”
“今年我对登山可没把握……”
廖利娅打开一扇普通木门。
古谢夫推开一扇沉重的金属造的门。
混凝土走廊。沿走廊拉着无数导线。我们在片首就见过这个走廊了。研究所几个工作人员向前走去,其中有尼古拉·伊万诺维奇、瓦先卡和瓦列里·伊万诺维奇。他们争论不休。
“以前战争不需要科学,现在是战争哺育科学,因为战争需要它,”尼古拉·伊万诺维奇说。
“这么说,还得感谢战争啦?说得真妙!”
“别得意,笑也没用!照你说,是什么促使航空、火箭制造、控制论和无线电电子学在发展?……”
“您是什么人?是苏联人,还是美国国会议员?”
“可是爱思考是苏联人的性格。您好,德米特里·阿列克谢耶维奇。”
“辩论什么?”
“是这么因事,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在给战争唱颂歌!”
“可别给我设政治陷阱。可别!”
“尼古拉·伊万诺维奇,可以坦率地向您提个问题吗?”
“请问吧。”
“如果您方便的话,借给我十个卢布行吗?发了工资就还。”
“看在上帝的面上!……从
导演米哈伊尔·罗姆永远年轻的证明。感谢编剧D.赫拉布罗维茨基也选择了核物理学家的题材,以因诺肯季·斯莫克图诺夫斯基为首的演员们的出色演绎,还有格尔曼·拉夫罗夫的杰出摄影——“影片中的拉夫罗夫像操作员通常在灯光下一样慷慨地充当阴影。一位年轻大师的最美品质之一就是他极富创造力地对待一切事物,并且不怕破坏任何传统。”罗姆的赞美也适用于他自己。导演M.罗姆和摄影师G.拉夫罗夫两人的合作还将延续至纪录片《普通法西斯》和《我仍然坚信》。
解冻时期的进步电影表现。社会问题片,较于同期对艺术表现形式和手段的探索不强,集中在对原子能研发与社会关系的思考。
罗姆在五十年代首倡的“思想电影”代表作。“所谓“思想电影”主要指的是电影应当表现作者对时代的思考,并在银幕上表现思想本身和思想的过程,在更深层次上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
为啥这片在俄片中分数这么低。。之前看的高分的不怎么喜欢,差点错过这个好看的。。一群知识分子能让我觉得不讨厌甚至还挺好的,真是太不容易了,大概因为不是文科(喂!)。。作为一只死女权狗,觉得这片在俄片中也属于厌女度比较低的了,我也无法应对女主这种情感需求,但确实有人有比较多的情感需求,不论男女我都会避开,除此之外女主还是非常自主的,感觉比办公室和两个人的车站不卑微多了。。女科学家默认需要无条件给男科学家丈夫做早饭,默认男性智商高于女性,这些属于社会问题。。
佳作,老派电影独有的注重构图与运镜,苏联式仰拍,极简的场景要素,疏离的人物表演,喃喃自语的女子,苏联电影被忽视的导演
老年时期的作品,有好莱坞式的三角恋关系,却摒弃流畅情节,注重对话和思考。
7。碘盐不可少吃,铅笔不能不带,没有这也没有那,辐射致死没辙
那些献身科学的人,是否也将科学视为救赎?就如那些献身艺术的人。或者说,一个人只要一生有用生命热爱的东西,这样东西就会成为他的救赎。导师的雕刻时光的思想(从一生中撷取九天)、平稳流畅的运动镜头、对思想与牺牲的执着,完完全全被学生继承了去。
如果爱上电影,就要奉献出从开始到结束的整整一生。
主流意识形态下的非主流表现形式。
黑白影调现代主义疏离,甚至有点科幻色彩。叙事结构有意思,残章断简见全貌。演员表演也内敛。其实关于原子能科学家献身精神,但表现得含蓄丰富,从容不迫。人物屡次对核能探讨深邃思考。思想型电影。相信塔可夫斯基自此受益良多(如《潜行者》,只是塔氏更悲观虚无)。与罗姆妙趣横生但仍遵循“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传统的《列宁在十月》、《列宁在一九一八》相比,这部有些实验性。《普通法西斯》中的幽默感,在罗姆作品中一脉相承。罗姆这几部影片在中国影响很大,受众颇广。有朋友推荐他的《但丁街凶杀案》,待看。遗憾处为片中弥漫的厌女症气息,此非真正的社会主义性别平等意识(女科学家只是花瓶,业务和家务都不行为为此深深自卑自疑,虽然男科学家们提到居里夫人,只是顺口一提罢了),遗憾的是这一点在塔可夫斯基电影中也被继承。
摄影比剪辑好太多。就算是有一个对整个第三世界电影乃至左翼电影影响颇深的牛逼开头也没办法掩盖全片浓厚的强输出意识形态和节奏上的诡异文学性。
“等到我手术做完,你去家里拿我那条裤子,我们再去那个餐馆吃饭好吗?”那些年,那些单纯可爱的科学家们。
科学家造核弹,谁也挡不住,核能有辐射,科学家也挡不住
不同的九天,每一天都有自己的线索,把他们串联起来是时间的演进。
硬核的科学思辨电影,通过原子能研究这一主题,讨论了战争、技术、科学伦理、科学与情感等问题,思想深邃。直男物理学家们异想天开的讨论,幽默不失思想,男主更是睿智、深邃、乐观、忘我。开篇第一个空间长镜头,如舞台剧般演员轮换,叙述能力一流。这群科学家魅力无限,可以在婚礼上用餐巾纸测算飞到银河系的燃料,可以在发现中子流时集体起舞。男主告别父亲时,一个高角度仰拍镜头似在说明苏联人民的伟大。女主虽然也是物理学家,但在剧中承担了敏感、多思、犹豫的性别气质。
2021.07.16
“可是共产主义就应该由善良的人来建设”“应该由实干家来建设!”“而且还必须是善良的”;“大伙儿讲起那个……就是那个原子……什么说法都有……米佳,值得为它献出一生吗?”“值得”“说不定当初不该发明这玩意儿吧?谁需要它?……原先没有它不也照样过日子么?”“不,还是该发明的。总有一天大家要说声‘谢谢’的……再说,思想不会停在一个地方。就算我们忽然失去记忆,后人从头来,照样要走这条路的……”;难得的科学家故事。结尾可爱
为什么要吃饭?结婚有什么好?人类为什么要飞向银河?一系列的问题为楔子,开启了朦胧暧昧却无比严肃的思辨。妻子是家庭的附庸,知识分子是国家的工具,科学研究的源动力是服务于权力游戏。孤儿寡父目送着奉献一切的这代人远去,仿佛看到了二十几年后的切尔诺贝利。冷战时期关于个体的探讨,在六十年代的苏联就尤为难能可贵了。
40古瑟的牺牲配上30古瑟的爱,再加以20古瑟的反思,和10古瑟的婚后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