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的尽头

这不是默片，只是没有对话，老头老太冷战进行时，互不说话。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两个不善言辞的人，不再诉诸语言表达，导演多罗塔·肯杰扎夫斯卡（Dorota Kedzierzawska）邀请观众用眼睛观察，从观察中获得了解，体会人物情感。两位老人各自睡单人床，财务独立，收入、支出各自负责，屋内活动范围沿窗户中轴线一分为二。她嘲笑他笨手笨脚给衣服缝扣子的样子；他见她打扫卫生就捉弄她不让她走进他的地盘；故意抽烟，调高收音机音量刺激她。墙上还挂着两人年轻时的结婚照，但是老头已经摘了结婚戒指，不时把玩，或者扔进抽屉（后来才明白，他其实是在犹豫是否离开她去见另一个她）。而老太手上还戴着戒指。她对他似乎更包容，生活上也没有停止照顾。每天起床给他整理床铺，床头柜，给他熨衣服，给他煮饭。看他喝着酒坐着睡着后，可是提心吊胆了好一阵才入睡。早上起床兴致勃勃做饭，但左等右等，不见他回家，深居简出的她最后下楼去肉铺打听，在马路上四处张望，在楼下翘首以盼，最后心如死灰。对老太太的照顾老头不领情，一回家就把床铺弄乱，气呼呼把熨好的衣服抢过来。他显然更不善于表达，明明买了两块蛋糕，自己吃了一块，另一块是给桌对面的她的，他把它放小碟里，推到她面前，就是不愿意碰到她手提醒她。他大男子主义，好面子。给他端上桌的汤食装聋作哑不上桌，非得等她离开后在厨房偷吃。最后会发现其实他是刀子嘴豆腐心。早起出门去见另外一位女士之前，帮老太拉好被角，给窗台的兰花浇上水。后来他看到她吃话梅让他想起来了家里的她，赶回家，上楼发现家被一群青少年光顾，箱翻柜倒，一片狼藉，还有失神脆弱无助的她。眼前的这一切解除了他的心理设防和武装，让他内心的情感找到了恰当合时宜的表达。他主动积极地收拾起屋子，把破碎镜面的结婚照重新挂上墙，并握着她的手安慰她，所谓执子之手，共白头，到尽头…… 这时，有人敲门。15号又是外孙来访的日子。像12号那天一样他是来缓和两人关系的。小小年纪的鬼精灵懂得如何一碗水端平，虽然为难，爷爷、奶奶泡的茶都要喝光，一起喝光。斗气的两位长辈倒显得比外孙幼稚。敲门进来后，肯定看到爷爷奶奶执子之手的那一幕，所以他欢快地跑下了楼（今天不用喝两杯茶了）……… 电影由日常细节构筑情节，叙述人物关系。它们真实，承载情感，散发着温度。导演处理地非常含蓄。 安德烈•塔可夫斯基说：“当一件事情没有被全盘道出时，我们反而有更多思考的空间。艺术家迫使观众去把分裂的片段整合起来，迫使观众去思考那些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惟有这种方法才能让观众和艺术家在体认电影这一层面上处于平等的地位，倘若观众未能和作者一起分享将影像生命化的悲喜，一切将变得毫无意义。” 多罗塔是艺术家。她让观众感受到另一种美，生活周遭之美，日常生活之美。窗台上皱巴巴的苹果，老旧的收音机，日用器物，老头老太脸上的皱纹，白发都是有生命，能呼吸的，散发着美和温度。

老年的婚姻生活恐怕和君子之交类似。

生活的本质可能就是真实且平淡，没有那么多的风雨颠簸，就只是在平常的活着自己的那两万多天。

改变这改变那，来头来还是得回归自己的日常。活着或许就真的只是一场奇异旅途，终点和起点并没有必要去执着，生活的全部意义也就是占人生最长时间线的日常。世界的尽头也就是同生命日常无二的一个点而已。

只是恰好到点就断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