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进女性主义电影杂志《Another Gaze》(「另一凝视」)发布了5月在线影像展新专题:《电视上的杜拉斯》,小把戏将翻译该专题并分三期推送(第一期;第二期),此为第三期。该专题由《Another Gaze》创始人Danielle Shreir策划,曾在《Another Gaze》旗下的Another Screen平台免费放送,了解详情可点击专题页面:www.another-screen.com/marguerite-duras-on-television。
文 / 艾丽丝·布莱克赫斯特(Alice Blackhurst)
译 / 小南玩小南
《杜拉斯的处所》是由记者米歇尔·波特制作的访谈纪录片,于1976年5月在法国电视台分两集放送,杜拉斯穿着一件皮马甲,就像穿睡衣的人那样慵懒自在,她还穿戴着黑皮表带的手表、厚重的方框眼镜、棕色小牛皮长靴、黑色polo领上衣和及膝的裙子。左腕上绕着一只简单的玉镯,左手食指还上有一枚厚厚的银戒指,上面镶着剔透的钻石。珠宝的反差侧立起她电影般人生的非凡弧线,从越南的贫穷开始——她的法国教师父母在她出生前移民到那里,父亲早逝后留下忧郁的母亲独自在外抚养3个孩子(我们生于淤泥,杜拉斯的声音说);又在几乎不可思议的法国文坛星丛中结束——在那里她如偶像般于八十多岁逝世。第二集的最后几分钟,在特鲁维尔滨城海岸开阔的镜头中——在那里她有一处两层的公寓,面对诺曼底的大风,杜拉斯蜷进了一件带皮衬领子的驼毛绒大衣里。有一次,她停了下来,弯腰从光秃秃的鹅卵石沙滩上捡起一个贝壳。她把贝壳装进口袋。很快恢复了步伐。
我第一次遇到「杜拉斯的地方」是在2020年春天,那时去任何地方都是非法的,除非是到厨房去或到马路对面,沉浸在树上初开的粉色花丛里。我不知在哪儿找到一个有点问题的网页,或者是哪个朋友发来的文件,记不清了。在那段密集又狭小的时间里,我为电影所提供的关于杜拉斯的信息而痴狂,在回答波特的问题时,她有时冷酷谨慎,有时坦率无防,而波特则严格地不出镜。这部片子穿插着70年代杜拉斯导演的两部电影(《纳塔丽·格朗热》和《印度之歌》)的片段,以及对诺夫勒堡郊区寓所的缓慢摇镜——《杜拉斯的处所》和前面提到的电影都是在那里摄制的,这些影片主要由杜拉斯对大型人物档案的看法组成,以一种她典型的棱镜般的格言风格。借着隔离期间我最爱的活动——平日散步时窥视别人家封闭的客厅——的底气,我仔细研究了杜拉斯如何布置她的室内空间,还有她如何将自己表现为公共知识分子。我为她令人惊讶的巴洛克装饰编制了索引。没错,我还给她的穿搭做了笔记。
盘点衣饰清单或许不是最杜拉斯式的练习。在《物质生活》中(一本在80年代某个秋天,杜拉斯怂怂肩打发而成的书,为了和热罗姆·博儒尔「消遣时光」。这也呼应了在《处所》的开篇中,波特使杜拉斯想到的,关于她电影的评论:「因为我没有力量什么事都不做」),杜拉斯描述了一套精确的日常穿搭:直筒裙,白色卷领套衫,及舒适的平底靴,作为一种将选择的疲劳降到最低,并争取更多在工作桌前的时间的方式。在同一部文集中,有一篇标题毫无修饰的文章——《房屋》(作为和《处所》对照的最佳文本),其中,杜拉斯鄙视现代销售的消费主义现象,以及那些「衣物过剩」的女人,毫无意义地囤积她们并不需要的东西。那些忘记修缮房屋,不把钢丝球、保险丝、百洁布列在购物清单前列的女人们,被杜拉斯一视同仁地指责为不可饶恕的轻浮。她写道:「有一些女人就是永远做不到,她们居家无方,处事笨拙,把屋子弄得不堪负荷,塞得满满的,她们不知道房屋需要打开,向外面的世界敞开」。
鉴于杜拉斯采用苦修式的「制服」和她反对穿衣打扮的立场,在《处所》中,她的皮革马甲就愈发显得偏离。那压根就不实用——严格来讲,马甲这种没有袖管的外套,源于法语中的「开衫」(cardigan)一词——即使在今天,马甲或许让人浮想起那些身着绗缝尼龙的有钱有闲人士,抑或那些模仿波西米亚的、身着蓬乱仿皮草的千禧一代,不过马甲最初是用作射击外套的。实际上,马甲由皮革制成,设计成抵御箭矢的盔甲模样。它为身体提供保温和保护,同时予以一定程度的自由运动。它能让手臂自由活动。还能部分地透气。在杜拉斯这里,我们或可推断,无袖管的衣服对作家而言极具有用品质。用她自己的话说,这可以帮助一本书从「写作的牢笼」中解放出来。可助力「赋予书生命,使其(在书页之外)得以流通(得更远)」。马甲最早被认为是抵御恶劣天气的第二层皮肤的表现形式,它还会让人联想到林间小路、凶猛的野兽,或杜拉斯在《处所》中提到的「森林的暴力」。作为印度支那的孩子,她和她的哥哥们在那样的野外无所畏惧地、无拘无束地奔跑,常常赤身裸体、毫无保护、光着脚丫。到了晚年,杜拉斯越来越害怕,以至于不敢跨越森林的门槛。她有一个原则,绝不独自一人进入任何森林。
《杜拉斯的处所》第二集放弃了对诺夫勒堡寓所内部的拍摄,转向对她童年照片作令人着迷的注解,其中一些照片展示了杜拉斯,那个越南沙沥的小女孩,穿着当地的服装,坐在一把类似王座的椅子上,而一个看起来很疲惫的越南女孩站在她身边——呈现出一种殖民者的凝视。18岁前的几个月,杜拉斯离开柬埔寨,她再也没回到她出生的大陆。然而,她卖得最成功的小说《情人》,却痴迷地围绕着一张被叙述出来的,关于她的自传性叙述者在15岁时乘轮渡穿过湄公河时的「缺失的图像」,或遗失的照片,这段旅程导致她童年的终结,也引发了她那令人忧虑的、有利可图的,与一个富有的中国老男人之间几乎卖淫(据说是在她母亲的鼓励下)的关系。在那里,我16岁,杜拉斯的画外音解说着一张黑白肖像,催眠般地、含糊不清地说着。那件连衣裙是绿色的。
某种程度上,波特的影片游戏般地意识到了它在营造「女神崇拜」方面的共谋。但波特自己的在场——她刚进入记者行当没多久,她很害羞,以最小的、最短促的问题向杜拉斯提问——是多么谦卑,她几乎逃走了。相比之下,在《印度之歌》中扮演大使夫人的、举世无双的德菲因·塞里格(杜拉斯曾在《Vogue》杂志上称赞她有「全法国最好的步态」),以及在1972年的《纳塔丽·格朗热》中忧思阴郁的让娜·莫罗,都有很多镜头。2001年,让娜·莫罗在传记片《这份爱》(Cet-amour-là)中饰演杜拉斯,此片详细描述了杜拉斯晚年与年轻得多的扬·安德烈亚的不对等关系(扬曾给她写了一连串痴迷的粉丝信,然后被邀请到她在特鲁维尔的家,在接下来的16年里他们在那儿形影不离,即使扬并不渴望杜拉斯)。在2002年与杂志《电影全览》(Télérama)的采访中,莫罗描述了玛格丽特的风格:
玛格丽特总是穿着裙子,她对自己小巧的膝盖和脚踝非常自豪。她喜欢卷领。她有一件非常中意的外套,我喜欢她如此中意一件衣服的想法,于是我接受了穿无袖马甲。然后在拍摄过程中,扬送给我一个玉手镯,和她戴的那只一样。她还有一颗小钻石——真的很小——但对她来说有着巨大的象征意义,因为我们知道她的童年曾极度贫困。
「我接受了穿无袖马甲的概念。」
莫罗此处的措辞很有意思,几乎是同义反复的。这意味着无袖马甲的概念或许比现实要更好。这件皮革马甲的身份难以捉摸。它不属于官方「M.D制服」,也不属于《物质生活》中作者速写出来的「杜拉斯造型」。它存在的唯一证明来自扬,他提议马甲是棕色的,而不是黑色,(果真?)马甲是电影《毁灭,她说》的制片人妮科尔·斯黛芬送给她的礼物。
他说:「她会让我穿上那件皮马甲,多么奇妙,多么柔软;那件她会借我的马甲。」
除了杜拉斯在特鲁维尔冬日的海滩上散步时美丽刺骨的镜头外,我在《处所》中更喜欢的,是一些将她在诺夫勒堡寓所客厅窗边吸烟的情景定格下来的画面,在今天的审查标准下,她被植物包围做着一些朦胧的、禁忌的事情。在这些镜头中,她一言不发(沉默,她对波特说,是一种神圣的、女性的驱力,与男性高音喇叭的冲动成对比)。看到第三遍的时候,我突然感到《处所》的愉悦就像吸烟的愉悦一样,是沉思性、强迫性、重复性的。每天都穿同样的衣服。描画同一所房子里的同一种步子。梳理海滨风景。梳理她的童年。一种恒定的、法医般的梳理。那件连衣裙是绿色的。
(本文作者艾丽丝·布莱克赫斯特目前在剑桥生活)
——首发微信公众号“小把戏去冲浪(deux_puces)”——
看的一个自翻字幕组的,译得真好,就算是一部访谈电影我都一直在写类文学注脚的随想,尤其喜欢女性空间的主题,角色的可穿透性,和结尾那句“如果女人不在欲望的处所写作,那她们就不是在写作,是在抄袭。”此外,杜拉斯电影的争议在于她的主张,“影像即写作”(《绿眼睛》里一直有cue),导致所呈现的远凌驾于影像本身,无景观、无叙事的影像并不符合观众的期待。她的诉说注定是文本化的,是影像之水土不服的,所以其作品注定卡在她所说的和观者所接收的空隙之中。另一个问题她太过坚定,对“问世”的钟爱和男人一般。你很难看见她的躲避(第二部分看到了),这让她沾染了男性的些许又丢失了女性的些许。
太赞了。她说,她在,她无所不谈,她无处不在。与她的所有作品、角色重逢在某时某处。
她好爱米什莱
浸入杜拉斯的世界中,听她谈天说地。美妙无比,回味无穷。
翻译得很棒!杜拉斯谈到的几个问题,女性和房间的关系,写作的经验与欲望问题,女性之间的体认和欲望,女性投注在万事万物的凝视。我称之为“幽灵问题”,很难言说,但是在我们的生命经验中无处不在。看完还反思了一下自己是否染上了男性言说的疾病……
听她讲话好像是在看一段文字,翻译得很好杜拉斯的内容没有年纪感,谈到爱谈到往事没有长者那种脱离,她还在事中,情感的延续从童年至今
B站链接指路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5Q4y1674S
一些曾经被忽视的女性视角 空间问题 以及女性与空间的关系
杜拉斯的布道。
中字见评论区嘻嘻
补标
女人草木丛生的庭院 听她讲话就听不懂我也能一直听下去
杜老师的表达观点围绕封闭住宅 森林 女巫 神秘主义(的解构)和女性意识。值得反复观看。
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