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写于2018年12月28日。首发于锐影Vanguard公众号
我相信,在2019年的0点时分,全国各地的《地球最后的夜晚》跨年场散场时,上百万的观众、情侣走出影院的那一刻,不少人内心一定充斥着困意、不解甚至愤怒。
他们可能会感觉“上当了”,可能会骂骂咧咧,可能会在购票APP上打上1星差评:这根本不是一部爱情片!莫名其妙!根本看不懂!一点儿也不好看!
然而,我也相信,在那些人打一星差评吐槽的同时,会有另一些人,怀着激动的心情,默默地买下二刷、三刷的电影票,即使是一个人去看。
他们或许看懂了故事的脉络,试图通过二刷去理清电影的时间线,印证此前观察到的那些一闪而过细节,找到剧作上的呼应。或许被电影情绪所感染,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我更相信,那些莫名其妙的观众一旦了解清晰的剧情线索,他们终将明白:其实,《地球最后的夜晚》不仅是一部实实在在的爱情片,而且还很浪漫。
在这部电影里,毕赣导演运用了在《路边野餐》中相同的手法:被打乱的时间线;剧情、台词、道具中穿插进大量前后呼应的细节;用一个梦境般的长镜头将角色前生今世的故事与情绪串联起来。
当影厅内的观众跟随主角,齐刷刷地一起戴上3D眼镜,这一刻,一种电影院独有的仪式感悄然而生。
说到底,这就是一部鸟枪换炮,技术、成本、摄影、美术、音乐、表演全面升级的《路边野餐2.0》。
两年前,笔者曾三刷《路边野餐》,并怀着激动的心情撰写了一篇详尽的剧情解析文章。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上映之际,已经在台北金马影展、北京首映礼二刷电影的我,决定再度出手,以同样的心情,试图去还原、解析毕赣为我们带来的又一场如梦似幻的经历。同时,不断提出剧情相关问题,同大家一起思考。
注意:以下内容涉及《地球最后的夜晚》重要剧情分析,建议尚未看片的朋友先行收藏,观影后再看!
故事应该从十二年前说起。
有人说,1999年是世界末日。但我们的主角罗纮武(黄觉 饰),还是和其他人一样,活到了2000年的世纪之交。
那年,罗纮武开车为自家饭店“小凤餐厅”送货。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白猫(李鸿其 饰)托罗纮武拉一车苹果给一个叫左宏元(陈永忠 饰)的人。那时罗纮武刚和前妻离婚,心情很差,把此事抛到脑后了。等想起来才发现一车苹果早已腐烂,在苹果堆中藏有一把手枪。而白猫也莫名被人杀死了。
为什么货车里会藏有手枪?枪是怎么来的?白猫是怎么死的?
罗纮武认定左宏元是杀死白猫的凶手,几经追踪,在火车上找到了左宏元的情人万绮雯(汤唯 饰)。火车因泥石流而被迫停在途中。罗纮武用枪逼问万绮雯,从她的口中,得知了白猫之死的真相。
原来,白猫欠下很多赌债,有大笔高利贷要偿还。他无意得知左宏元杀过人,而罪证是一把手枪。白猫设局让罗纮武带着苹果去找左宏元,把枪藏在货车里作为武器。白猫拿着一张黑桃A扑克牌去勒索左宏元,结果苹果和枪都没送到,白猫被左宏元所杀,弃尸矿洞。
左宏元曾经杀过的人与“黑桃A”有关。而“万绮雯”这个女人,并不简单。
在删减的部分中,白猫找罗纮武的前妻Call机算命。而算命结果是一张黑桃A:大凶。
罗纮武看到万绮雯妆花的样子,不由得想起自己儿时,母亲离家出走的样子。他爱上了万绮雯,而万绮雯似乎也爱上了他。他们有了“野柚子”之约。
万绮雯带罗纮武去一间漏水的、被火烧过的房子。她告诉罗纮武,只要念一段绿皮书扉页上的咒语,房子就会转起来。并带他看了一场有枪杀场面的电影,片尾曲是中岛美雪1975年的歌曲《蓟花姑娘的摇篮曲》。
罗纮武的母亲跟谁、为什么会离家出走?那间房子是什么来历?
万绮雯消失了一段时间,再次出现时,她告诉罗纮武自己怀了他的孩子。罗纮武说,或许可以等孩子长大后,教他打乒乓球。万绮雯又说她已经把孩子打掉了。罗纮武决心带着万绮雯逃亡缅甸,摆脱左宏元。但事与愿违,左宏元抓住了他们,并带走了万绮雯。但就在一段时间后,万绮雯又出现在漏水的房间。
万绮雯为什么能摆脱左宏元?她对左宏元说了什么?
万绮雯的甜言蜜语能够打动罗纮武,也可能会说服左宏元。进而实现她的借刀杀人计划。
万绮雯约左宏元看那部枪战电影,并唆使罗纮武在电影放映到开枪画面时,在影院神不知鬼不觉地开枪杀死左宏元。罗纮武照做了,左宏元没能看完他此生看的最后一部电影。
然而,万绮雯没能像承诺的那样和罗纮武一起私奔,而是从此失踪,只留下那本绿皮书。罗纮武逃亡缅甸,给朋友的赌场看场子。一晃就是十二年过去。
万绮雯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把绿皮书留给罗纮武?
十二年后,罗纮武的父亲去世,他回到凯里奔丧,得知父亲总看着一个坏了的钟表喝酒。从钟表里,罗纮武发现那张母亲的相片,十二年前,他亲手把这张照片送给万绮雯。如今照片却出现在钟表里,背面还有一个人名及电话号码。罗纮武鼓起勇气拨打了那个号码,结果是空号。
罗纮武的电话铃声,正是万绮雯最爱的《蓟花姑娘的摇篮曲》。照片上为什么会有一个烫出来的洞?或许是罗纮武父亲烫的。
罗纮武找到前妻“Call机”(曾美慧孜 饰),Call机告诉她,那个号码曾经属于女子监狱。通过Call机当协警的现任丈夫帮忙,罗纮武来到监狱,见到了相片背后名字的主人:邰肇玫(毕燕敏 饰)。邰肇玫告诉罗纮武,少年时期,她和万绮雯一起去一家房子里偷东西。结果慌乱之下只偷到了一本绿皮书。邰肇玫说,万绮雯告诉她,会把这本书留给她最心爱的人。
那间房子就是被火烧过的、漏水的那间。
罗纮武把绿皮书送给邰肇玫,邰肇玫把扉页撕下来还给了他,并留下了一个名字和地址。那个名字是“陈慧娴”。
万绮雯和陈慧娴是什么关系?
通过Call机,罗纮武得知,这个陈慧娴现年36岁,已婚。老公叫王志诚,在旁海镇开了间旅馆。罗纮武来到旅馆,没有见到陈慧娴。王志诚(段钧豪 饰)说他与陈慧娴刚刚离婚。多年前,陈慧娴来到这家旅店住下,交不起房钱,便给他讲故事抵房钱。后来他们就结婚了,陈慧娴告诉王志诚说她没有生育能力。王志诚告诉罗纮武,陈慧娴现在在一家叫“野柚子”的歌厅唱歌。而这家歌厅,在一个叫荡麦的地方。
万绮雯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也是会骗人的人。在删减片段里,左宏元曾说,万绮雯天生没有生育能力,偷窃诈骗什么都干,就是自己的一件货物。如果他和“陈慧娴”说的是真的,那么此前万绮雯说怀孕,就是骗取罗纮武信任的手段。
罗纮武来到白猫母亲(张艾嘉 饰)开的理发店,从她口中得知了那把枪的秘密。原来,万绮雯年轻时被“老A”卖给了凯里的左宏元。在万绮雯的唆使下,左宏元从白猫父亲“老鹰”手里得到一把枪,用它杀掉了老A。在白猫发现枪的秘密后,左宏元又杀了白猫,被警察盯上。万绮雯为了从中抽身,又唆使罗纮武用同一把枪杀了左宏元。自己隐姓埋名,嫁到旁海镇。
这把枪经历了怎样的轮回?白猫父亲-左宏元-白猫父亲-白猫-罗纮武。“老A”与此前“黑桃A”的元素相呼应。
看着白猫母亲泡蜂蜜水,罗纮武想起小时候,自己的母亲曾多次去附近的养蜂人家,拿着火把赶蜜蜂,偷蜂蜜给他吃。还想起母亲没有偷到蜂蜜时,会吃一个苹果。人在最伤心的时候,会连着核吃完一整个苹果。白猫母亲问罗纮武:你妈妈染发的话会染什么颜色?罗纮武想了想,说:红色。
理发店里有腐烂的水果。这个意象上一次出现是罗纮武拉了一车腐烂的苹果。母亲多次“偷”蜂蜜而没被发现,这与母亲的离家出走有很大关系。白猫一边流泪一边连核吃完了一个苹果,他因什么而伤心?父亲进监狱后就消失不见,应该是死了。白猫或许是为了死去的父亲而伤心。
罗纮武来到荡麦,去废墟边的“野柚子”歌厅找万绮雯(陈慧娴),得知还有一会儿演出才开始。他进入一个电影院,戴上3D眼镜,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他来到一个矿洞。里面有一个神秘的屋子和一个男孩。男孩提出和罗纮武比赛打乒乓球,结果输了,开车送罗纮武出去。临走时,男孩把印有老鹰的乒乓球拍送给了他,并告诉他只要把球拍转起来,人就可以飞起来。罗纮武说:我就叫你“小白猫”吧!
罗纮武为什么会在矿洞里碰见男孩?他们打的为什么是乒乓球?乒乓球拍上为什么是“老鹰”?
白猫死在矿洞,所以罗纮武在梦里,在矿洞里碰见小白猫。罗纮武曾说如果万绮雯怀的孩子出生长大,会教他打乒乓球。投射在梦里便成了教小白猫。而乒乓球拍上的老鹰图案,与白猫父亲“老鹰”的外号相呼应。
梦里的罗纮武坐缆车来到废弃监狱改成的游戏厅,老板是一个长得与万绮雯一模一样的短发女子。女子名叫“凯珍”,并不认识罗纮武。凯珍说,游戏机转到“野柚子”是最难的,但就在罗纮武来的时候,她转到了,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几个小青年把他们关起来,罗纮武带着凯珍用乒乓球拍飞上天空。
凯珍和万绮雯是同一个人。凯珍就是尚未被卖给左宏元的万绮雯。“野柚子”符号再一次出现。
二人飞到下面后就分开了。凯珍来到“野柚子歌唱大赛”的现场,买了一支能燃烧1分钟的烟花。罗纮武发现一名红发女子举着火把出现在现场,他一路跟随,发现红发女子正要和一个男人私奔。“我吃了太多苦了,至少在他那里,蜂蜜是甜的。”
那个男人有点犹豫。在罗纮武的逼迫下,男人决定带红发女子走,罗纮武从红发女子那里抢走“最宝贵的东西”:一个手表。送他们离开后,罗纮武一边流泪一边连核吃掉了苹果。
红发女子不言而喻,是罗纮武母亲的投射。为什么她长得和白猫母亲一模一样?母亲私奔的那个男人是做什么的?罗纮武为什么抢走的是一个手表?罗纮武为什么要逼迫那个男人?
万绮雯曾经在一个情人家偷过绿皮书,可能就是罗纮武母亲与养蜂男约会的地方。这个房间离蜂巢形状的铁门也很近。罗纮武母亲用火把将房子点着,逼迫养蜂男一起私奔。在梦里,红发女子和白猫母亲长得一模一样,这是罗纮武母亲形象的映射,罗纮武此前探望白猫母亲,说起自己的母亲会染红发,这些均投射在梦里。毕赣说,他认为“罗纮武记不清母亲长什么样子,所以他就把最有母性的形象投射到梦里”。罗纮武从母亲那里抢走一块表,或许代表着母亲出走后的时间,或许是永远。罗纮武的逼迫,获取是潜意识想让万绮雯跟他走的投射。
罗纮武在后台找到了凯珍。他把代表“永远”的手表送给凯珍,凯珍把代表“短暂”的烟花送给罗纮武。罗纮武点燃烟花。凯珍随即带罗纮武进入一间被火烧过的房子,罗纮武念起咒语,房间开始旋转,二人拥吻在一起。而此时,那支烟花还尚未燃尽。
纵览全片,2D部分的时间线不停地在“十二年前”和“十二年后”之间穿插,稍不留意便可能会弄乱。片中罗纮武与万绮雯复杂的情感关系;万绮雯从凯珍到万绮雯、再到陈慧娴的身份转换;罗纮武母亲的出走故事,这些都让笔者感触颇深。
而那场1小时的3D长镜头,则与《路边野餐》一样充满主角经历的投射。事实上,罗纮武的梦就是一场与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人(白猫、万绮雯、母亲)的重逢与告别。串联起他们的前世今生。
在我二刷电影的观影过程中,每次看到罗纮武在梦中送走母亲后一边流泪一边吃苹果的桥段,都忍不住潸然泪下。让我想起《路边野餐》里陈升在梦中对逝去的妻子唱完《小茉莉》,送了磁带,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的那一段落。这两个桥段都位于各自长镜头的尾声部分,都是一个情感的高潮,那都是男主角对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并且现在都已不在身边的亲友的重逢与告别。是弥补遗憾,是完成一个心愿。
长镜头最后,房子旋转起来的那一刻,确实是年度华语片中最为浪漫动人的场景之一。这是一支烟花都尚未燃尽的短暂时刻,也是漫长而深刻的时刻。就算房子真的转起来又怎样?一切都没有改变。只要记住这一刻的浪漫。
而当我们回归理性角度来分析,这个3D长镜头在技术上有极大的难度,要经历室内-开车-索道-地面-天空-地面的复杂调度,可以说在国内前无来者。这对于摄影、美术、灯光、录音都是极大的挑战。甚至在第一次建组拍摄时无法完成,毕赣坚定地表示:如果这个长镜头无法完成,电影就不拍了。
在为3D长镜头专门补拍的过程中,剧组只有10天时间。7天筹备、练习,3天实拍。每天只能拍3条。前四条都失败了。稍有闪失便要从头再来。在第五次的拍摄中,又有诸多让人提心吊胆的意外:台球桌上因演员误碰,在白球与袋口的黑球之间突然多出一个黄球。还好演员心里素质过硬,顶着巨大压力将黑球打入;受惊的马匹直冲向镜头和摄影师,只差几寸便会将摄影机扑倒在地……在我们最终看到的这一条长镜头里,充满着无数危机。还好最后有惊无险,终于OK。
红发、苹果、蜂蜜、乒乓球……片中出现诸多形成呼应的元素,值得反复琢磨体会其中隐含的故事。回头翻翻《路边野餐》电影和同名诗集书,我惊讶地发现,《地球最后的夜晚》中“时钟、野柚子、老鹰”等元素,居然早有出现。原来剧本中的诸多线索、伏笔早在那时就已经埋下。
然而,这部电影还有更多的谜团等着我们去解读。有的在电影内,有的或许在电影之外被导演剪掉的戏份。经友人@Superhat 提示,我猜测导演在剧本创作阶段,可能一度有“罗纮武就是白猫”的设定。这样,白猫出现在火车上、吃苹果,以及张艾嘉饰演白猫母亲/红发女子的细节就都对上号了。
但在拍摄进度不顺利、演员档期冲突等多方困难压力下,剧本经历多次改动。在电影拍摄完毕后,毕赣又对结构进行了调整,删掉了大量拍摄的戏。在删减片段里,白猫是和罗纮武一起去找万绮雯的。但在最终呈现的版本中,白猫自始至终都是已死之人。“罗纮武=白猫”这一可能性若有若无,仅仅成为一个猜测和解读的方向。
在我们二刷、三刷电影时,或许需要吃下一整个苹果,或许会和罗纮武一样,希望在电影院中遁入梦境,不再醒来。
最后,我想以毕赣《路边野餐》诗集中的一首诗作为本文结尾,这首诗所描写的,正是《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的一个角色原型:
“我有一个胆小的朋友
总爱抬头望天
好像眼睛会飞一样
后来他去混社会了
给我展览胸口的老鹰
好像纹身会飞一样”
侯孝贤有一句名言,是“背对观众,创作才真正开始。”这句简单的话可能引人误解,以为创作时不应该考虑观众。极端的情况便是创作达到一种完全自由、随心所欲的状态,也即“想怎么创作就怎么创作”。
这话套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上似乎再合适不过了。《地球最后的夜晚》在猫眼和淘票票收获了无数差评说明了毕赣的创作“背对”着大众。即便在豆瓣,差评也不在少数,说明一小部分热爱文艺片的观众也被无情“背对”了。
为什么《地球最后的夜晚》对文青都不再起作用了?原因可能很简单,一位影迷即便完整看过影史最“闷”导演(比如塔可夫斯基、侯孝贤)和最“烧脑”导演(比如大卫林奇)的作品,他仍然会对《地球最后的夜晚》感到困惑。
《地球最后的夜晚》的难解几乎是病理性的。我们甚至能从院线上映的版本中推断出毕赣自己都无法为整部电影作出完整的叙述:叙述混乱、时间错乱、角色重叠……与其说是导演事先设计好的,不如说源自思路不清、不断修改后的草率收场。
塔可夫斯基的电影被认为是影史最“闷”——我们清楚记得锡兰《远方》里的叔叔一边看《潜行者》一边睡去——但塔可夫斯基的电影提供了体验的情境,他的电影即便情节寡淡、节奏缓慢,观众仍能看明白。
或者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影史最“烧脑”的电影之一,相信没人能在看第一遍时看懂,不过仍然可以借助解析理清剧情的来龙去脉。就算第一遍看得云里雾里,也还是会被电影里极度迷人的氛围和情境迷醉。
对《地球最后的夜晚》来说,两者都缺失了。即便导演最后能提供一份剧情的标准答案,我相信大多数观众还是无法将此答案与电影给出的零星情节对应起来。电影无法做到自洽,都拜一些完全没必要的“为文本而文本”的操作。
另一方面,即便我们不考虑看懂《地球最后的夜晚》(虽然这是最基本的),我们也无法像看《穆赫兰道》那样在电影中获得额外的情动体验。毕赣构筑的精致梦幻的视听情境只停留在影像表层,没能深入创造。
所以,《地球最后的夜晚》既没有提供一个可供理解的故事,也没有创造出影像的体验。这的确是不考虑观众的行为,毕赣”闭门造车“式地完成了一部绝对个人的作品。如果照侯孝贤说的,毕赣的创作“背对观众”。
我们应当赞赏毕赣作为青年导演卓绝的勇气和才华才是,为什么还要批评他呢?如果仅从字面意思理解侯孝贤的名言,其实是误入歧途。侯孝贤说“创作从背对观众开始”没错,根据观众喜好调配的创作铁定无法成为真正的杰作。
但侯孝贤所没有讲透,或者他没能进一步阐述的意思,我想恰恰与他表达的字面意思相反,即创作过程中一直有一位潜在的观众,那就是创作者本人。我们似乎从根本意义上忘记了艺术家除了是创作者,自己便是鉴赏力极佳的观众。
创作与评鉴在艺术作品的完成过程中一体两面。艺术家一方面创作作品,另一方面同时扮演观众的角色。他会不断以观众的视角来评介创作过程中的作品,不断完善它,以期最后获得的是一件满意的作品。
因此,侯孝贤说的“背对观众”,指的其实是艺术作品完成后将要面对的观众,作品将在后者的审视下接受评判。这句话没有讲出的事实是艺术家本人一直充当着自己作品的评鉴人,这位观众显然是无法“背对”的。
艺术家作为观众的隐性身份,与大众面对作品时扮演的观众身份不同。艺术家在创作作品时扮演的观众身份并不是他日常生活中的自己,而是一位“理想观众”,“理想”即意味着这位观众是艺术发展长河形成的虚拟形象。
他既代表着艺术家个人的审美,也代表普通大众的口味。只有在创作过程中不断经受“理想观众”严苛的目光,作品最终才算完成。显然,毕赣在这一方面是缺失的,他的创作是彻底背对观众的状态,连自己也背对了。
这反映在上面所举《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双重缺失上,如果毕赣自己都无法给《地球最后的夜晚》自圆其说,他显然缺乏自我预先的检验与评定。他背离了导演自己作为观众这一隐性身份的事实,从而导致了一系列问题。
整个故事其实并不难懂,只是导演把叙事顺序和时间线打散了。
男主罗紘武因为父亲过世再次回到凯里,这是现实的时间线,父亲把餐厅留给了男主的后妈,把一辆货车留给了男主。挂父亲遗像的位置原本一直挂着一个钟,后妈告诉男主,父亲总是一直对着这个钟抽烟,男主意识到这个钟对于父亲的意义,父亲为什么会对着这个钟在追忆怀念早早离他们父子而去的母亲?于是男主在钟的背面找到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人被烟烫掉了头,说明父亲曾在无数个夜晚吸着烟对着这张照片思念母亲。男主在照片的背面发现有一个名字和电话号码,于是顺着这个线索像个侦探一样展开调查,经过协警朋友的帮助,发现那个号码是一个女子监狱的号码,于是男主踏上了寻找母亲,寻找万绮雯现在踪迹的调查之路。
这里时间线回到12年前,男主回到凯里是因为要寻找杀死自己好友白猫(就是那个吃苹果的少年)的凶手左宏元(就是那个戴白色礼帽唱歌的黑帮老大),黑帮老大当然不好找,男主先是找到了黑帮老大的情人万绮雯,男主在于万绮雯的相处中渐渐被其魅惑,神秘,危险,若即若离的气质迷倒,与她渐渐生了情愫。万绮雯怀了男主的孩子,知道自己不可能生下这个孩子,于是在消失的一段时间内自己打掉了。女主回来后想和男主远走高飞,让男主在电影院中杀了黑帮老大,当然最后男主没有成功,于是我们看到了男主被那个唱着莫文蔚和伍佰的《坚强的理由》,拿着麦克风的黑帮老大吊在那里。
回忆之路与最后3d片段的梦之路当然是不一样的,回忆之路里所有的片段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是男主的思念,追忆。而梦之路所有的人物和场景都有现实的投射和指向,后文有详解。
注意,在一个全是水,时间河流涌动的屋子里,男主从种的背后发现照片的线索同时导演给了一个镜头,是钟在水面的反射下出现,此时男主拨动了种的时针,因为是水面的反射,时针的顺序是反的,种的时针被逆时针旋转了,也就代表这里开始时光倒流了,于是镜头切换到男主12年前,回到男主与万绮雯那段如烟火般短暂的如梦般岁月。
男主第一次看见万绮雯就说她化妆的样子像他的母亲。
男主因为母亲的一张照片上的线索来到监狱见到那个叫邰肇玫的女人,女人告诉她,她是万绮雯过去一起偷东西的朋友。
梦,时间,孤独是毕赣电影永远的母题,电影两条时间线并行,现在与过去交织出现,像一对纠缠的情人,梦与现实争先恐后迈向电影的终点。诡谲的画面,诗意浪漫的对白,行踪不定的人物幽影让整部电影如坠入云雾般飘忽,深奥,也让真正热爱这部电影的观众可以全身心沉浸在电影里,超脱于乏味的现实,与里面的人物一起飞升。
导演用凯里方言为的是让里面所有人说的那些不接地气的台词生活化,让那些凝固人生哲学和爱情观,如云如雾的对白更贴近我们普通人的人生,用方言稀释对白深奥枯燥的文学气,增加它的烟火气。稍稍让这部难懂的电影拉进与观众的距离。
男主来到监狱,找到照片上名字的女人,这个女人告诉男主她是万绮雯曾经的朋友,女人说她这张照片是万绮雯给她的,当时她们去一户人家里偷东西,那家主人一下子回来了,万绮雯急急忙忙逃走最后拿出的居然是一本书,她们在森林里读了这个书的故事,是一个爱情故事,书的扉页是是一句咒语,念了的话爱人的房子就会旋转起来。后来万绮雯给了这个女人书和照片,让她寄回凯里。
男主离开监狱,被狱警叫停住,狱警给了那个坐牢的女人留给男主的东西,是书撕下来的扉页,扉页上写了一个叫陈慧娴女人的名字和一个小城市的地点。这是万绮雯用的一个化名。男主去了那个地方找陈慧娴,又发现同名的一个女人出现在一个旅馆的线索。于是男主又找到了那个旅馆,旅馆的主人告诉男主,那个女人最后没有钱了,每天用一个故事来换取房费,并且最后嫁给了她,而且告诉男主那个女人说自己没有生育能力,也就是之后没有和旅馆老板生过孩子。最后男主去歌厅继续找曾在那里打工的万绮雯线索,一个歌厅卖唱小姐告诉她,时间还早,先去看一场电影吧。于是男主在电影院带上3d眼睛睡着了,进入最后70分钟的3d梦境片段。
玻璃柜子里不断发出斯斯声的毒蛇,火车经过时颤抖着滚落的杯子,被水淋湿随时会短路的灯,火车上晃动的化妆镜,一直对准人却始终没有响的枪,走在废墟墙瓦上的赤足,被火烧毁的房间,随时会发生背叛,甭离,摇摇欲坠的偷情。这些元素让整部电影变得像一个神秘,对你若即若离,却让你无法自拔的女人,让你不知不觉掉进这个导演所布下的长梦里。
万绮雯在看电影哭泣时吃的是野柚子,最后梦境中那个短发女孩玩游戏机中奖出现的标志也是柚子,柚子是那个季节不会出现的水果,代表着当前环境背景下几乎不可能出现东西,比如万绮雯与男主危险但让彼此沉沦进去的爱情。白猫最痛苦时连核一起吃下去的苹果,书扉页的咒语,会飞的房间,乒乓板上的雄鹰,黑暗中熊熊燃烧,代表着希望的火吧,最后短暂绽放的一速烟花,这些诗意的元素也是毕赣一贯的风格。
男主在现实当下的时间线,侦探之路追查线索的尽头来到一个电影院带上眼镜,最后这部分完全就是男主在电影院里做的一个长长的梦,毫无疑问。这段有点像大卫林奇的《穆赫兰道》。
当然这个梦并不是无意义的,乱做的,梦中的每个人物的出现都是男主现实的投射,每个场景的背后都表现了男主在现实里无法得到的东西。
一点点来分析。
1 首先在洞穴里出现的那个男孩无疑就是男主死去的那个朋友。那个男孩说,只有你来这里陪我了,我从来就是一个人在这里。这里的意思是只有男主在一直怀念着他,时常梦到他。 一开始我也在男主被堕胎的孩子和男主朋友间犹豫,后来想了下那个还未出生的孩子确实与男主在现实里没有交流,而好友是男主童年的玩伴,所以有一起打乒乓球的回忆。 还有那个男主拆下来的巨大乒乓球板的意向代表着现实里男主替好友收尸的那块手拖车上的板,打乒乓球是生者与死者的交流。
男孩说自己是幼稚鬼,其实他就是鬼。注意男孩是从一个门洞里带着“牛鬼蛇神”般的面具出现,门洞也像棺木,更加证明他就是男主那个死去的朋友。
还有一个佐证,是在一个预告视频里,视频里用颜色区分了梦境与现实分别代表的人物关系
梦境里小男孩所代表的现实投射就是吃苹果的男主好友白猫。
第二个在游戏机旁边出现的短发女孩凯珍无疑就是男主12年前失去的女人万绮雯,梦里的凯珍是讲普通话的,是单纯的,温柔的,可爱的,区别于现实里讲凯里方言,神秘,危险,蛇一般的女人万绮雯。
那个拿火吧的女人(张艾嘉)无疑就是男主的母亲。为什么导演要用白猫的母亲摸样做男主母亲在梦里的幻象呢,因为男主的母亲在男主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他,男主常常去朋友白猫家里做客,与他的母亲“张艾嘉”十分投缘聊得来,对于男主的童年来说,在他心中一个母亲所想象的样子,大概就是白猫母亲的摸样。所以在梦中母亲出现的形象用了白猫母亲的脸做代替。
在梦里,母亲要与一个男人私奔,但一直为成功,甚至还烧了他的房子。男主在梦境里帮助母亲和喜欢的男人离开,也是希望母亲在现实里有一个好的归宿。在梦中,母亲手中拿的火吧,就是代表着希望也代表着男主祝福的意思,男主于是用枪逼迫那个母亲喜欢的男人开铁门,开车与母亲私奔。
那个火吧女人把手表给了男主,并告诉男主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男主在母亲走后,伤心的啃了一个苹果。因为在最伤心的时候,连苹果核也会一起吃掉。男主当然希望和他母亲永远在一起,但母亲离开他是他从小到大最大的伤痛,所以这个时候他悲痛欲绝。
男主最后把手表给了那个女孩凯珍,这代表着在现实里万绮雯永远是她的挚爱。
男主和可爱的女孩凯珍做着他和万绮雯在现实做不到的事,他们一起飞了起来,离月亮前所未有的近,他们去了那个会旋转的房间,在烟花绚丽燃烧的时候拥吻。
但是,这毕竟是梦,电影最后一个镜头是一束小小的,即将燃烧殆尽烟花,这代表着男主与万绮雯的感情就像这烟花般绚丽与短暂,烟火熄灭的时候,也就是男主梦醒的时候,也就回到了第一个男主赤身醒来的镜头。
电影结束,影院灯亮起,我起身发现旁边的哥们已经沉沉进入了梦乡,他脑袋低低的耸拉着,就像已经断了头颅,我摇摇他说,朋友,电影结束了。这时,我发现他的衣着,他的身形,甚至他的脸都和我一摸一样,这不禁让我怀疑,我到底是在现实还是犹在梦中。
就在我惊恐,不知所措时,我瞥到那个哥们脸上的嘴角微微上扬,神秘的笑了下,顿时我生活里所有无处安放的心彻底松懈了下来,我知道,今晚他终于做了一个好梦。
关注我的公众号,获取更多热门电影的第一手深度影评。
《地球最后的夜晚》在大众层面所引发的喧嚣,令我产生了思考:
作为受众的观众,何以成为电影《地球》的危机?
这也是在《艺术社会史》的最后一章所提出的问题,当年豪泽尔曾提及,电影自诞生以来就面临的危机之一,就是必须要面对“非艺术公众”的受众。身处当下,艺术欣赏早已不是上流阶层才能进入的地界,所有人都可以获得入场券。
16世纪的画家勃鲁盖尔创作起源于宫廷文化的农民画时,他只需要面对身处城市的上流阶层;他们购买与观看村野题材的艺术品,是“贵族们看乡下人的生活获得的快乐”。当时,艺术的欣赏群体固定在一个可以被清晰定义的社会和文化阶层。
而20世纪以来,随着艺术与艺术欣赏的民主化,所谓的“艺术欣赏群体”也随之瓦解。电影院是身处民主化前线的,在这里,每位观众都有各自的社会身份,跨越一切的社会范畴。
如果我们承认《地球》是一部产业化体系下所制作出的电影,那么必然,它的每笔资金最初投入的目标,都是需要每位观众额外劳动付出,才能收回并赚取。那么作为受众同时也作为消费者的观众,他们付钱的条件性,就必然会变成了《地球》的艺术因素之一。
在理清楚这一层面上的《地球》与其受众的关系后,我们才能以一种不抱着偏见与偏激的心态,来讨论这一次《地球》所获得的极端差评的背后,每一位观众所产生分歧的意义所在;并更加清醒地体认到电影的社会功能和电影创作与其所处社会的关系。
就个人而言,始终觉得所谓的豆瓣文青、抖音用户、猫眼淘票票用户,提不上说能够产生多大的分野,我们在本质上的差别没有那么大,充其量是平台发声渠道的差异,令人容易产生不同维度上的认同感。即便是豆瓣上的影迷群体,也不见得工作与生活都围绕着电影转。
这种断然二分的、对立的论调,诸如“影迷与路人观众势不两立”、“艺术电影和商业电影的信仰不同,后者有害”之类,都是站不住脚的、企图引发更深层矛盾并带有恶意的论调。
在网络时代,各平台用户就必能在电影审美上达成的“所谓区分”了吗?这其实多是刻意的错觉——很多人在强调影迷和普通观众的身份与眼界差异,却常常会忘记,我们之间的差别很大却又没那么大。不少人口中所谓的“普通观众”,可能就是你的上司、你的父母、你的男女朋友、你的闺蜜兄弟、或者是前脚还给你送快递送外卖的小哥。
诚然,每个人之间的差异是巨大的,但当组合成一个群体,即便是流动的、模糊的,也会产生一些趋同性。我们不应该凭着自己的想象,就把给出差评的群体,划入到“普通观众”这种刺眼、甚至带有歧视感的抽象标签里,幻想全场都是些门外汉、只有自己是懂电影的。
不过,《地球》引发的冲突和口碑的争议,还是有些太夸张了,也的确打破了一点我的认知。
在联合出品方之一的猫眼平台上,我们可以看到大多数人的意见——超过73%的人给出了1-2分,这几乎是史无前例的。
我曾说,“上映难产、发行困局、关注稀少”是目前国产艺术/文艺电影面临的“三座大山”(《独立电影的命运困局》)。对这类作品而言,上院线是遥遥无期的一件事,即便最终折腾到上了院线,还是很可能难逃个位数排片、个位数上座的尴尬情形,比如最近的例子《淡蓝琥珀》、《冥王星时刻》,几乎都是“自我放弃”式上映,没有、也不可能形成大的讨论,这很可惜。
但此类老生常谈的话题,其实一个都没有发生在幸运的毕赣身上。从《地球的至暗时刻》,那篇制片人的文章中,我们可以了解到:他在业界算是收到了“穷追猛捧”的运气,很多人愿意给予他和他的团队以信任,即便过程有很多艰难,每个人都很辛苦,最后结果还算是好的。
这部电影从拍摄、制作到戛纳亮相,再到宣发一次次包装后引发的话题度和全民观影,至如今的口碑雪崩,这一整条线的运作都是产业化体系下的“商业艺术电影”操作,是一个极少数的个例。
于是乎,我初步尝试着给出上述问题的答案:
电影营销在本质上不会伤害一部电影,真正伤害《地球》的问题是,它既然选择了产业化的道路,花掉了七千万,就最好不要把自己的定位,放在一部“犹疑与遮掩”的电影上。
是的,《地球》的问题不是看不懂,而是“入口被遮掩”、“表达存在犹疑”。看不懂,从来都不应该成为商业片的差评理由。甚至,可以成为卖座的理由。
如果拿一些今年剧情容量更为复杂的华语电影来作比——《无双》、《血观音》、《暴裂无声》,就会发现:它们同样对观众的逻辑思维有着很高的要求,构建了一个叙事上的时空迷宫。
但是,这些电影笃定而精确,能够主动地给予观众那团阿里阿德涅之线,让观众在看电影时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所为何事。它们的创作者也许在才华上不如毕赣,但他们真的知道自己要什么;也知道如何让绝大部分观众,获得他们付出之后所应当获得的东西。
《地球》的文本在创作的过程中充满了不确定性,即前面所言的“犹疑与遮掩”。这可能才是它的问题所在:我们绝不应该把所有观众都视作智商低下的巨婴,应当相信他们在碎片化时代是能够具备非线性思维的,况且他们都普遍能看懂情节更为复杂的电影。
作为受众的观众,并没有成为《地球》的危机。
《地球》的危机,在于它所想要融入电影产业体系的姿态与观众所产生的隔阂断层。
在电影的前半部,时空线索裂成了两个,这些现实碎片并非全部都在剧作的真实情境中发生,而是虚实相并,把两个相差十二年的不同时空进行表层的逻辑建构。但在建构的过程中,毕赣使用的是过度直白的前后情节符号对应,这些都表现出了毕赣拍摄这部电影时,作者身份与考虑受众接受度、资本问题上的尴尬与不可解。他还未找到一个更好的协调方式,也没找到一个更可行的方式,去完成建构。
相反,被很多人在艺术性上所看不上眼的、文牧野的《我不是药神》,虽然的确存在很多的瑕疵;但一个起步比毕赣低的他,能迅速在产业体系下找准自己的位置,并不断地消解隔阂的尴尬、从而重获自己新的作者身份,就是一个很好的反例。
把噗在他的文章中提到了毕赣的时间意识过强,致使电影体验被损害了。我有着差不多但部分不同的意见。差别的意见是:《地球》把时间物化成了概念,是空间化、舞台化的时间,伴随着创作者的不确定,最终带来了机械感与生硬感,没有融汇进一条时间流里。换言之,时间在毕赣的手上是道具,不是河流;《地球》的创作,在部分段落看来是有“诗性”,但总体上看还是更偏向于按部就班,灵气让位于匠气。
《地球》这部电影,对于观影自觉性高的观众而言,他们可以自己编织阿里阿德涅之线,来获得迷宫的钥匙。部分观众的确可以在这一过程中,不断地进行自我对影像的投射,从而对每个碎片编码、拉成像样的时间线(比如豆瓣上梳理剧情线的很多解谜帖)。在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后,他们就可以用一种公平的、获得尊严的方式,给出关于《地球》的好评或差评。比如个人就非常喜欢这篇《年轻的焦虑》的差评。
但由于毕赣对自我的不确定性,以及他未完成的自我建构,让《地球》成为了那些无法产生公平对话者的灾难,这也就难怪这么高的差评率。那些在电影院里抓耳挠腮,却还是不知道该如何界定每一场戏时空关系的观众,其实是某种意义上的弱势群体。顾客永远不该遭受刁难和刁难后的诘难,这是老掉牙的道理,倒也没什么错误。如果一部电影无法给大多数人带来共情的能力,它也许仍旧是部好电影,却是一个不适合被过高投资、过度产业化的项目。
当然,就个人而言,我虽然不那么喜欢这部电影,还是下意识、也当属必然地选择支持它,甚至要在各个平台都发声支持,也会在朋友圈为它拉人打高分。
因为就算如我上文所言,《地球》在面对几个情况下的危机之后都接连失败了;但我仍然固执地认为,它的存在会给我们的电影市场带来更进一步的可能性。支持,是我力所能及的一点小事,也符合我对当下“艺术民主性的解放”的认知。
艺术民主性的解放,不意味着艺术家要以受众的全部标准来制作、生产作品,那只会是在表面的和谐下充满了百害,把电影的可能性导向更同质化、甚至更垄断的道路上。
它应该更多地意味着双向对话与提升。这是理想的,但也不是不可能的,需要整个行业共同的努力。
也许市场在经历这一次动荡之后,有一些规则可以发生转变——比如,用更理性的态度去对待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的话题度营造;比如用更大的耐心去对待更多青年导演不够成熟但有其存在意义的电影;比如,更多的艺术电影能采用更为可控的发行和更为合理的制作规划。
最后提一句,这次《地球》面对公众的口碑折戟,在各个方面上都有值得探讨的地方,以上也只是抓了几个我认为重点的方向,而更为具体的理由还有许多许多。欢迎补充交流。
与林奇的相似性可能只是一种偶然。毕赣在追溯自己超现实主义影响的时候,提到的是俄裔法国画家夏加尔(Marc Chagall)和法国诺贝尔奖得主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并明确表示想把《地球最后的夜晚》拍出他们作品的感觉。
本文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22期,总期号989。严禁在任何平台以任何形式转载。图片均注明出处,所有权利归原版权人所有,未经授权转载挪用后果自负。
两年前写的《路边野餐》细读:长镜头内外的诗与佛,但愿两年后还有毕赣可写。无论优劣,坚持创作是最重要的。
年度最令人期待的华语电影——青年导演毕赣的第二部长片《地球最后的夜晚》,终于在5月15日早上于戛纳电影宫德彪西厅举行了世界首映。今年戛纳的东亚电影排片很有意思,前半程贾樟柯《江湖儿女》打头阵,后半程又以一连串东亚片掀起小高潮。毕赣前面一天有主竞赛中的滨口龙介和最终摘得金棕榈的是枝裕和,后一天又是韩国名导李沧东新片首映。对于毕赣所在的“一种关注”单元来说,排在这个时候可以说是“黄金档”:媒体看片正在兴头上,电影市场又还要过两天才结束。于是德彪西厅一开始坐得满满当当,有电影节证级别较低的人都没能进来。放映开始前,大家笑说毕赣从此也成了戛纳的“嫡系”。
对这位几年前还在拍婚礼录像谋生的年轻人来说,这一路走来并不容易。毕赣的处女作《路边野餐》(2015)成本低得惊人,演员大多自费车马,片酬更是想都别想。但片子在洛迦诺电影节“今日影人”单元获奖后,迅速引起国内外评论者和电影人的关注,陆续在法国等欧洲国家院线公映。在国内文艺片生存空间极为有限的情况下,略显晦涩的《路边野餐》于2016年暑期档获得十天的公映机会,创造了艺术电影的市场奇迹。当时就已经对外公布的《地球最后的夜晚》,完成时间却一拖再拖,直到今年二月才杀青,后期加班加点只做了三个月左右。所以他自己也在采访中说,电影节结束后到公映之前还会做进一步调整。
这部新片仍然讲述发生在贵州凯里和虚构小镇荡麦的故事。罗纮武(黄觉饰)在离乡多年后,为处理父亲后事重新回到凯里,在挂钟内发现的一张旧照促使他开始寻找曾经爱过的女子万绮雯(汤唯饰)。当然,与《路边野餐》一样,剧情从来都不是毕赣的强项。他自己也说,影片的故事并没有很大意义,只是一个男人在找一个女人,但重要的是抓住一种情感,营造恰当的氛围。所以在拍摄过程中,剧本会随时发生变动,有时是要抓拍摄场所的氛围和感觉,有时可能只是有了新的主意。
《路边野餐》技术上的缺陷很明显,毕赣也认为这是一个遗憾。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地球最后一个夜晚》是他获得充足资金后的一次再尝试,两部影片形式和内容上也就有很多相似之处。《路边野餐》技惊四座的是一个四十多分钟的长镜头,把主角带到荡麦,并在那里重新见到了自己寻找的侄子和亡妻。《地球最后的夜晚》干脆就把整个后半部分拍成一个近一小时的长镜头,从而形成前实后虚的两段式结构。也是在这个在长镜头中,罗纮武见到了可能是万绮雯的女子和其他故人。它在叙事结构上的地位和功能几乎与《路边野餐》中的长镜头完全一样,在一个类似梦境的氛围中让主人公重温逝去的过往。
对于比较晦涩又以个人风格取胜的艺术家,一个比较简单的方法是分析他所受的影响,在这些影响的脉络中理解他的作品。包括戛纳电影节总监福茂(Thierry Frémaux)在内,影评人常把毕赣跟侯孝贤、王家卫和大卫·林奇联系起来。
与两位华语大师的对比应该是显而易见的,侯孝贤对电影时空概念的再造和王家卫擅长的非线性叙事,都可以在毕赣身上找到。东亚观众因为传统上受佛教循环论影响,可能感触不深,但在西方基督教线性时间观念根深蒂固的地方,两位华语导演的时空观念和叙事方式在上世纪末可以说是革命性的。毕赣也是如此。《路边野餐》中反复出现的挂钟和片尾时光倒流的暗示,很明确地告诉我们时空观念是影片的一个重要方面。挂钟的意象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被削弱,但仍是全部叙事的起点。罗纮武在挂钟内部发现照片的时候,观众就应该警觉:这部电影的叙事顺序会非常复杂。
大卫·林奇则代表毕赣作品的另一面,即与日常可感知的“现实”决裂,转而在不可感知的层面寻找另一种真实。然而,与林奇的相似性可能只是一种偶然,毕赣在追溯自己超现实主义影响的时候,提到的是俄裔法国画家夏加尔(Marc Chagall)和法国作家莫迪亚诺(Patrick Modiano),并明确表示想把《地球最后的夜晚》拍出他们作品的感觉。
夏加尔是美术超现实主义的先驱之一,更是“超现实”一词的源头。相传诗人阿波利奈尔(Guillaume Apollinaire)认为夏加尔的画作是“超自然的”(surnaturel),后来才基于此发展出“超现实主义”(surréalisme)的说法。如果硬要给毕赣贴标签,“超现实主义”可能是最合适的。他善于表现无形的意识,两部长片作品中的超级长镜头就像布勒东(André Breton)在《超现实主义宣言》(Manifeste du surréalisme)中所说的那样,“把看似矛盾的梦境和现实调和成一种‘绝对现实’或‘超级现实’”。
莫迪亚诺的影响首先在内容上。这位201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是玩弄“记忆”的高手,利用侦探小说这种类型呈现个人和集体历史中的记忆与遗忘、存在与湮灭。《地球最后的夜晚》最初对外的说法是一部科幻片,后来又有了公路电影等类型片的痕迹。形式上,毕赣的长镜头明显与莫迪亚诺无关,但前半部分对现实和回忆进行碎片式、非线性的处理,显然跟莫氏行文中故意设置的不连贯语言十分相似。黄觉说,片中用他的声音做画外音的地方,其实大多都也拍了画面,所以是毕赣在后期制作的时候舍弃了影像。不难想象莫迪亚诺写作的时候也是这样,第一稿难免是逻辑清晰的叙事,然后再小心翼翼地改成人类在回忆往事时真实的模样:絮絮叨叨、前后矛盾、欲言又止。
毕赣在法国影评人王慕言的采访中还提到另一个名字——保罗·策兰(Paul Celan),并称新片片名最初想用策兰1952年的诗集名《罂粟与记忆》(Mohn und Gedächtnis),第一部分是“记忆”,第二部分长镜头则是“罂粟”。这个说法让我有些惊讶,因为相对于莫迪亚诺,策兰的“记忆”并不碎片化,也不拒绝现代性的宏大叙事。细想一下,策兰对他的影响可能有两个方面:形式上的反复和“黑色电影”的尝试。
策兰最著名的诗应该是《死亡赋格》(Todesfuge),它的最终版本恰好收录在《罂粟与记忆》中。这首诗在形式上的一大特点就是每一部分都会有大量重复,只作一些微调,就像古典音乐中的“赋格”形式,在不同声部上模仿同一个主题。《路边野餐》中有不少策略性重复,但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都消失了。然而在表现同一人物的不同时期、不同身份时采取割裂而非连续的方式,这可能是两部影片真正的“赋格”所在。
更重要的是犹太人策兰作为大屠杀幸存者对死亡的执念。他的大部分作品都写在死亡的阴影里,直到49岁自溺塞纳河。《罂粟与记忆》作为他的第二部诗集,每一个字都透着死亡的气息。就连看似情诗的《夜里……》,实际上都是在描述时间摧毁一切的力量,时间之吻既死亡之吻。这样的沉重,毕赣的电影自然是达不到的,他所汲取的是时间让万物湮灭的惆怅,当然还有黑色电影(film noir)中死亡随时可能发生的压抑感。《地球最后的夜晚》中的事物往往都有一个前史,比如一个曾经奢华而魔幻的大宅子,但它出现在长镜头中时,已经成了时间的废墟。
这个长镜头的引入方式十分有趣:影片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主人公走进一家电影院并戴上眼镜。此时观众也需要戴上3D眼镜,因为之后这个长达一小时的长镜头是3D的!毕赣认为3D更能体现梦境,也暗合了布勒东以超现实主义描述“高于现实的现实”:如果2D是可感知的实在,那么3D长镜头营造的氛围和情绪则是一种更高的存在,一种超越现实的现实。它同时也是一段超文本,是毕赣对电影艺术本身的一种看法:它是记录时间空间的载体,人们通过电影让时光倒流。这与《路边野餐》片尾列车车身上画的时钟像电影放映一样连帧倒转来模拟时光倒流是一致的。
这样的形式选择意味着极高的拍摄难度。长镜头先后集中拍了两次,第一次三遍全部报废,第二次过了五遍,能用的也只有最后两个。用主演黄觉的话来说,这个镜头能拍出来就已经是“奇迹”了。《地球最后的夜晚》先后换了三个摄影指导,那个长镜头出自最后一位之手。他是法国摄影师大卫·西扎莱(David Chizallet),代表作有获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提名的《野马》(Mustang,2015)和今年凯撒奖大热门《无巧不成婚》(Le Sens de la fête,2017)。但无论对于谁,毕赣体量的长镜头可能都是一生一次的特殊体验。
可是拍出来还没完,放映仍是个问题。该片并没有全2D的版本,因为3D在毕赣手中不是一个娱乐观众的噱头,而是实打实的艺术语言和表现手法。此外,整个长镜头都是夜景(与片名相呼应),就需要影院把亮度调高,加上复杂的采音混音,国内院线从硬件到软件都很难不出差错。毕赣表示会努力与院线沟通,但这样的沟通往往并不很有效。2016年布里泽(Stéphane Brizé)的《一生》在法国公映时,他的团队就做了很多沟通工作,他本人还发表了给法国各大院线的公开信,恳请他们把音量调高。最后根据法媒的报道,一些院线并没有照做,一部声音细节极为丰富的作品就这样毁在了商业院线的懒惰。
无论是对技术细节的执着还是超现实主义的表达,毕赣的“作者”姿态非常明确。大部分作者电影都是“大导演小演员”,哪怕是国际巨星如汤唯,也要回到演员的“本分”上去,用自己的身体和技艺实现导演的意志。毕赣在拍摄过程中仍在不断调整剧本,对于相对业余一些的演员,比如饰演黑道老大左宏元的陈永忠(毕赣的姑爹,也是《路边野餐》的男主饰演者),拍摄中的朝令夕改影响并不大。但对专业演员来说则是个不小的挑战,特别是语言上。方言对毕赣的诗歌和电影有很重要的意义,除了汤唯的角色因为是外地人所以夹杂普通话,其他人物都要说贵州话(凯里方言)。为适应随时可能变动的剧本,黄觉花了很大精力学凯里话,这可能也是他前后在剧组待了十个月的一个原因。
关于方言的细节看似小事,但对于中国作者电影的发展来说十分重要。此前中国影视作品的做法是让剧情迁就演员,不管哪里的故事,演员都是一口普通话,偶尔有一些北方方言。这与长期以来方言地位和政策导向有关。两年前的《罗曼蒂克消亡史》仍存在着不合理的普通话和沪语混杂,在剧情上根本找不到解释,只能认为是演员的懈怠或是导演要求不高。实际上过去十年多,南方方言开始在大银幕上“复苏”,不管从写实的需求还是作品氛围的营造都是一种积极的改变,其中最有名的应该是张艺谋的《金陵十三钗》。而毕赣的凯里方言要比南京话、上海话使用者少得多,在选角上就没有很大余地,只能靠演员自己去学。
模仿口音和学习语言本是演员的分内事,比如梅丽尔·斯特里普的两个奥斯卡影后角色都在语言上下了很大功夫:她在《苏菲的抉择》(Sophie’s Choice,1982)中扮演一个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波兰女子,有大量德语和一些波兰语对白,说英语也要带上波兰口音;《铁娘子》(The Iron Lady,2011)中又要全程英国口音。中国电影演员在这方面下的功夫要少很多,甚至还不如一些电视剧和娱乐节目,但愿汤唯、黄觉、张艾嘉和李鸿其的凯里话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台湾演员李鸿其虽然在完成版中没有任何对白,但他也表示剧组每个人都在学贵州方言,自己也不例外。
能够支持毕赣如此疯狂的艺术诉求,这些演员已经无愧于电影艺术,他们参演该片的经过则更有意思。黄觉在看了《路边野餐》后激动万分,想去荡麦这个地方看看。后来发现是个虚构场所后,就寻求与毕赣合作,因为导演是荡麦大门的唯一钥匙,只有拍他的片子才能抵达他的荡麦。李鸿其与毕赣是金马奖“同级生”,毕赣凭《路边野餐》获得最佳新导演奖的时候,他以文艺片《醉·生梦死》获得最佳新演员奖。李坦言有很多人劝他不要接毕赣的片子,但最终还是被导演的才华打动,“毕赣是一个诗人,连讲话都是诗意的”,他说。
如果说演员、摄影等剧组人员对毕赣是全力支持,坊间则有传闻说他在拍摄制作中与资方产生不少摩擦。这首先是产业经验的缺乏,他本人也表示《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他第一次在电影工业体制下拍片,是一个学习的过程。同时,他的“作者”意识也与当今中国的电影产业格格不入。作者电影之所以可贵,正在于它不是流水线上的批量产品,不负责讨好、愉悦观众。所以毕赣必须要去欧洲电影节,只有在那里,脆弱而可贵的作者精神才能受到保护。戛纳电影节的使命便是展示和推广“面向大众的作者电影”。作者制度除了是一个创作者中心的经济体制外,其艺术目的是提供一个更为个人化的交流,保留作品的“人性”,不让电影陷入纯商业制作那样匿名的空虚。当我们看一部作者电影的时候,每一个观众都像是在与作者进行一场私人对话,所以对作品的解读才会千差万别。
当观众抱怨“看不懂”毕赣的时候,我们是在期待一个规整的电影工业叙事产品,就好像是逛宜家看到了手工制作、仅此一件的家具,不免有些惊慌。而人在惊慌之中,第一反应就是责怪对方来保护自己。所以欣赏作者电影需要一颗真诚甚至天真的心,需要不带任何预设和期待,把每一个作品和作者看成一个截然不同的个体,看成一次全新的冒险。还有的人会进行比较,他们举出其他作者电影的例子来否定毕赣的价值。这还是没能一对一地看待每一个作者。电影是一门昂贵的艺术,所有艺术片导演都会对产业作出或多或少的让步,但甲的妥协并不能说明乙的不妥协就有问题。反过来,毕赣的执着也不能证明对产业作出了更多让步的导演就没有价值。
如果一定要指摘毕赣,可能是他在第二部长片就进入了一种“暴君”式的创作。这个词被评论者用来形容很多艺术大师,其内涵不尽相同。我在这里要说的是一种与观众交流的欲望,是人为地设置理解障碍,还是出于艺术需要。《路边野餐》不难懂的关键在于对白很少,表面语言信息量小,而且都是在帮助理解剧情。这样观众可以多花点精力在理解视听语言上。片中的人物关系经常会用影像和语言双重解释,还会有莫迪亚诺式的反复。这些艺术手段在不经意间降低了理解难度。《地球最后的夜晚》则完全相反,对白太多信息量太稠密,有的信息一晃而过不再复述。加上毕赣一贯需要你全神贯注的视听语言,这不是一部仔细认真而真诚就能看进去的片子,它对观众的要求过分高了。我在戛纳媒体场的时候,看见外国记者在前一半有很多人退场,虽然留到最后的人都起立鼓掌,但不可否认毕赣设置的理解障碍的确是个问题。
既然是交流,那就是双向的,观众需要克服自己的惰性去欣赏作者电影,导演也需要思考他想传达的情感和营造的氛围是不是会在抵达彼岸之前就搁浅。怎样“拴住”观众不单单是一个商业操作,也是艺术的小游戏,这显然不是毕赣的长处。做不做暴君那是作者自己的选择,别人无权干涉。但任何艺术都是作为社会现象存在的,艺术家的创作不是高于社会的存在。据说《地球最后的夜晚》是本届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里成本最高的,它已经不再是一个穷小子带着一群年轻人追逐梦想的低成本制作,大家对它要求高也很自然。
片子二月才杀青,戛纳前很多人都说根本来不及,最后还是赶上了。根据我得到的信息,选片人在公布片单的前一天才看到了《地球最后的夜晚》的一个比较完整的版本,并作出选片决定。巧的是,主竞赛中的埃及电影《审判日》是在同一时间从“一种关注”升级到主竞赛的。导演 A. B. Shawky 告诉我,那天接到电话已经是晚上,当时他和制片人都不敢相信这“最后一刻的升级”。《审判日》是他的长片处女作,筹拍时根本找不到投资,拍摄条件虽没有《路边野餐》艰苦,但也是极为困难。
从这些内幕中我们可以揣测,戛纳官方一直在等毕赣,甚至在主竞赛中给他留了一个位置。但在看完片后,决定把这个“新人名额”给Shawky。《审判日》残疾人的主题和对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继承让很多影评人不太适应,但你可以体会到那种属于处女作的纯真和冒险精神。我在卢米埃尔大厅里被它感动,就像当年被《路边野餐》感动。毕赣说他的下一部作品很可能会是小说改编,这是许多成熟导演走过的路,也是电影工业喜欢的模式。但从情绪而非技艺的角度上来说,《路边野餐》仍是最好的毕赣。
(本文发表于《三联生活周刊》2018年第22期,总期号988。严禁在任何平台以任何形式转载。图片均注明出处,所有权利归原版权人所有,未经授权转载挪用后果自负。)
法国当地时间5月15日,备受关注的毕赣新片《地球最后的夜晚》在戛纳电影节“一种关注”单元首映,曾因《路边野餐》拿下金马奖和洛迦诺电影节最佳新导演奖的毕赣,是当下中国最具艺术才华的年轻导演,被电影界寄予厚望。《路边野餐》仅用几十万的低成本获得超高赞誉,令毕赣的第二部长片《地球最后的夜晚》拿下了五千万的投资,并请来汤唯、黄觉、张艾嘉等明星主演。此次入围戛纳“一种关注”单元,被选片人福茂形容为“继承了侯孝贤和大卫·林奇的风格”。
在首映之后,《地球最后的夜晚》惊艳了外国媒体,网络上出现不少对毕赣的赞美之词,导致第二场放映排队观看的记者人数急剧上升。毕赣扎根于本土(贵州凯里)的创作反而让他更有国际化的潜质,此次他虽然没有被选入主竞赛单元,但用一个新人姿态在“一种关注”单元出现,不用与众多大导演争锋,反而会让他获得的评价更加纯粹。
前2D后3D的特殊模式,一小时长镜头惊艳外媒
此次,《地球最后的夜晚》使用了一种新鲜的观影模式。片长2小时10分钟,前半部分是正常的2D格式,但到了中间,出现一个颇具仪式性镜头,饰演男主角罗纮武的黄觉进入影院坐下戴上了3D眼镜,然后片名《地球最后的夜晚》字幕出现,提示观众也戴上眼镜,正式开始影片的3D部分,而整个3D部分是一个一小时的长镜头。
值得一提的是,在戛纳的放映条件下,3D纵深效果还比较明显,但由于是夜景镜头,恐怕未来对国内观众的观影是一个考验,一方面国内银幕的灯泡亮度标准建设还不尽如人意,另一方面观众能否理解从中间开始进入3D的观影方式,也要打个问号。
记忆与梦境的来回穿插,一生一瞬的悲欢离合
《地球最后的夜晚》全片大约44个镜头,和《路边野餐》有一脉相承的记忆主题与叙述方式,只不过影像上更加华丽、梦幻,沉浸式梦境的体验更强大。
影片开场,黄觉饰演的男主角罗纮武与齐溪饰演的红颜知己一夕欢愉后,决然离去,因为他内心始终难以忘怀自己心爱的女子万绮雯(汤唯饰演),影片的前半部分,他一直寻找着万绮雯的踪迹,从她好友的监狱到她的前夫,却始终没有她的下落。与此同时,过去与万绮雯相识相恋、又遭到万绮雯老板左宏元报复的记忆,一幕幕在他的叙述中浮现。男女主角的性情和言语拥有诗化的韵律,还充满了想象力,“拿到枪/旋转球拍就能飞向太空”,“在影院杀人,与电影人物同时开枪就不会被发现“等段落都产生了奇异的效果。
影片的后半部分其实可以被看作是罗纮武的梦境,也就是由那个震惊外媒的一小时长镜头呈现。镜头从进入山洞内部,调度到跟随缆车下山,降落到山下的台球房,再随着人物飘到空中,接着进入正在演出的广场,在苗岭山麓的阶梯间不断穿行,罗纮武怀念着的人们递次以新的形象出现,拼解出了他近乎一生一瞬的悲欢离合,最终镜头落在黄觉和汤唯的深吻里又缓缓离开,穿行到象征着短暂的一簇烟花上,令观众如梦初醒。
游魂一般的男主角始终在思考,人的身体是不是氢气做的,而关于女主角的真实记忆又是否存在。正如片中台词所说,“想起的越少,忘记的也就越少”“泥石流不可怕,活在记忆里才可怕”,毕赣似乎想要传递一种对记忆的哲学思辨。与此同时,他还将自己的美学风格与观众的观影体验结合到了一起,因为观影时,观众会不由自主地把对前期剧情和人物台词的记忆,投射到后期的梦境里,这与主人公飞驰的神思不谋而合。
自成体系的审美逻辑,魔幻又暧昧的空间制造
如今,毕赣被认为是年轻导演中最有希望成功晋升中国最好的艺术片导演的人选,这与他拥有自成体系的审美逻辑分不开,在他的审美逻辑内,光影呈现近乎无可挑剔。
此次他的灵感来源于夏加尔的画作、莫迪亚诺的小说和保罗·策兰的诗句。深红与墨绿形成了本片的主色调,既拥有强烈的冲突,又充满超现实感。构图上,毕赣十分注重道具的运用,内景有圆形的镜子,多种形态的灯具,时明时暗,带来不同的气氛,《路边野餐》中重要的符号性道具时钟,也在本片里数度出现;外景则利用凯里地貌,打造出来回穿行的空间感。而他的“废墟美学”依然存在,岩洞地下室倒映的粼粼波光,显得暧昧而又魔幻。
影片的音乐由与侯孝贤多次合作的林强,以及台湾音乐人许志远共同完成,使用了不少电子乐的元素,旋律和质地非常抢耳,而身为八零后的毕赣也使用了伍佰与莫文蔚合唱的《坚强的理由》、陈慧琳的《花花宇宙》、南方二重唱的《墨绿的夜》等同龄人熟知的歌曲。
汤唯诞生最美银幕形象,明星表演融入导演风格
由于《路边野餐》大多是非职业演员演出,此次《地球最后的夜晚》请来汤唯等大明星出演,曾被质疑会影响导演的原生态意境。不过事实证明,毕赣还是将明星演员们成功融入了自己的风格当中。
这是最适合汤唯的一种电影了,她在片中饰演两个角色,身着墨绿裙子的“电影迷”万绮雯拥有和香港明星一样的名字,神秘艳丽、吹气如兰,却无根无源,飘忽不定,象征着爱情由鼎盛到终结,另一个是一小时长镜头中穿着红色皮衣的凯珍,人如其名,如“凯里的珍珠“一般天真活泼,对世界还抱有梦想,象征着爱情初生的甜蜜。这也堪称是汤唯最美的一个银幕形象,完全符合她唯美的气质。
张艾嘉也饰演了野猫母亲和红发女子两个角色,后者也出现在一小时长镜头中,她的几句台词无意中点破了记忆与梦境关系的主题。男主角黄觉是故事的讲述者,也是带观众入梦的领路人,他略显沉重的形象让影片内容有了深入的基础。饰演“野猫”的李鸿其出场虽不多,但一个边吃苹果边流泪的长镜头几乎重现了他在《醉生梦死》里的演技时刻。“升哥”陈永忠此次虽然只有两场戏,但阴狠莫测的大佬形象突破了过往民间诗人的状态。
此外,齐溪、明道也在片中各客串了一场戏。其他几位非职业演员都各具特色,正好和男主角黄觉形成一种对应感,尤其是饰演童年野猫的罗飞扬,小小年纪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
凤凰网评分:8分
毕赣用《地球最后的夜晚》带我走了一段慢而稳的过山车之旅,带我们穿过记忆、悲伤、以及他独特的影视魔法。直到影片结束之后,依然余味悠长。而其中那个长达50分钟系列镜头,将在电影圈里被久久谈论。
—— JordanMintzer《好莱坞记者》
《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一场感官的盛宴,片中的一切都是由气氛、印象、情绪而演绎出来的。 尽管一个男人在父亲去世后回乡的情节听起来平淡无奇,但在毕赣眼里,没有任何一种旅程是平淡的。在他的镜头下,电影就是造梦,而在梦里,哪怕再稀松平常的故事也必然都是梦幻多彩的。
——Mónica Delgado《Desis FIim》
如果我能把自己关在一个小屋子里,反复看《地球最后的夜晚》,一直到戛纳电影节闭幕,我都愿意的不得了。
——CedricScccivali《ICS FIlm》
毕赣导演了一部既风格独特、又情感充沛、美轮美奂的原创作品。从电影的第一分钟到最后一分钟,我都被故事紧紧抓着,不管是节奏、风格还是原创性,这都是一部挑不出毛病的作品。
—— PapayaFilms
《地球最后的夜晚》向我们展示了它的极高品质:从演员、画面的色彩、舞台的置景、到导演,都是百里挑一的。而当毕赣最终抖出他那个天才长镜头的时候,你立即就知道,这部电影是纯粹的魔术。
—— CasparSalmon
文/秦婉
毕赣可谓是中国电影圈近年来蹿升速度最快的导演。
他几乎是野路子出身,
原本在贵州偏远山区搞婚庆摄像,
26岁时处女作《路边野餐》一鸣惊人,
成为国际影坛上中国青年导演的代言人。
他的第二部长片《地球最后的夜晚》12月31日公映,
投资5000万,票房预售已破亿,
主演是汤唯、黄觉、张艾嘉,
早已是今年戛纳电影节的爆款,
并斩获金马奖多项提名及奖项。
他获得了商人的青睐,
但是并没有被资本俘获,
“我挺害怕别人因为成功学喜欢这部电影”,
他始终对自己的位置有着清醒的认识,
“观众绝非傻瓜,
原因很简单,大家都在拼命的活着。”
撰文倪蒹葭
2017年,在贵州东南部的深山里,汤唯、黄觉、张艾嘉,以及中国电影行业的其他顶级前辈们跟着一个28岁的青年,不计报酬地游荡。
一晃就是大半年,只为了帮他完成他的第二部长片作品——《地球最后的夜晚》。
这个青年叫做毕赣。他是一个真正野生的导演,山区长大的小孩,大专念了电视编导,电影几乎完全靠自学,没有任何行业资源。26岁拍出了长片处女作《路边野餐》,一下子拿了十几个国际大奖,被西方人看成是中国电影的新希望。
他出生于1989年6月,然而外表老成,一点儿也看不出差点就是个90后。“文艺片女神”汤唯初次见到他,觉得他“笃定得像尊佛”。彼时汤唯刚刚生完孩子,并不想马上拍电影,和毕赣聊了二十分钟以后,她决定加入。
毕赣说,写剧本的时候,写到女主角,想到的就是汤唯。汤唯说,看剧本的那刻就清清楚楚自己是绿叶,来衬毕赣这朵红花,她就是奔着过把瘾来的。
男主角黄觉看《路边野餐》的时候,并不知道它获了很多项大奖,也不知道是谁拍的,但是完全被击中了,几乎痛哭起来。他很想去毕赣电影中一个叫荡麦的地方,后来才知道是毕赣虚构出来的地方。
《地球最后的夜晚》的一部分故事仍旧发生在荡麦。乍一看,有点像一部好莱坞的黑色悬疑片,讲的是一个男人被一个蛇蝎女人吸引,心甘情愿为她奔走,结果还是失去了她,于是开始苦苦寻找。
在即将找到的时候,观众都以为故事要结束了。但其实才刚开始。电影还有后半部分,是一个持续一小时的3D长镜头,可能是这个男人做的一个梦。
“我想营造的东西特别简单,就是我们做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毕赣说,“在梦里,那些伤害你、利用你、最后离开你的人,都呈现出纯真的一刻。我希望我的主角们能够有那一刻。”
一种野蛮生长
你数过天上的星星吗?
它们和小鸟一样,
在我的胸口跳伞。
这是《地球最后的夜晚》里的一段咒语,毕赣2016年写的诗。
“我是初中的时候开始写诗吧,那时候叫QQ空间状态,后来别人告诉我那是诗。”
毕赣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跟着奶奶长大,“其实我从小就很听话。”他的家乡凯里靠山靠水,所有的小伙伴都会游泳,只有他不会,因为奶奶不允许,怕出意外。
青春期,一个正常的男孩都会萌生情愫,但不管发生什么事,他必须晚上十点前赶回家,因为不能惹老人家生气。
所以他的“乖”,慢慢变成了一种阳奉阴违。表面上看起来规规矩矩,但是脑子里却时时云游天外。
“奶奶她有一点是不限制你的思维,只要不违法,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所以大部分的时间、精力,都放在发展自己的想象力上了。”
这种想象力,塑造了他的电影的梦幻气质。他非常擅长在电影里带领观众做一次白日梦。《路边野餐》里有一个40分钟的长镜头, “梦幻、充满诗意又时时脱轨”,“具有超现实的美感”。
到了《地球最后的夜晚》,这个长镜头变成了一个小时,而且是3D的,在3公里长的一个隧道里完成,“像一层层梦境往下跌落,落到记忆最深处的甜蜜里。”
毕赣曾经半开玩笑地说,是之前搞婚庆摄像的经历让他特别擅长拍长镜头。一个合格的婚庆摄像师的必备素质,就是要扛着一部很落后的摄像机,全程跟住新郎新娘,在酒席间穿梭,拍出最高潮的瞬间。
看起来那么俗气的婚庆,“其实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糟糕。因为你拍到的,是新郎新娘人生中最好的一刻,如果不离婚的话,那就是两个人人生中最甜蜜的一刻了。我从来不觉得婚庆低级,我觉得婚庆挺高级的。”
有人好奇,为什么他第一次拍电影,对复杂长镜头的调度就那么清晰,原因是他喜欢打游戏。“我爱玩实况足球,初中每天放学出去打实况,打了很多年,它有个很小的地图,都是那么调度的,对我来说很习惯。”
成名以后,他在一次次的采访中反复说,“其实我根本就不会拍电影。” 学生时代的第一部长片《老虎》,他形容是“像钓鱼一样”拍出来的。
《老虎》拍完以后,他才发现一半的素材都没有收上音,好多画面都穿帮,“话筒都穿到正中央来了”。他差点丧失信心,“我可能不是拍电影的这块料。”
他和朋友合开的婚庆摄像公司因为要价太高,生意不好,被迫关门大吉。他拿着《路边野餐》的剧本在北京跑了一圈,找不到任何投资。他回了老家,准备考一个爆破证,去给那种专门给矿山炸山的公司当爆破员。那一年他24岁,打算30岁以后再想拍电影的事。
他大学时代的影视老师、被他称作“师父”的丁建国坐不住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个“才华横溢”的学生的人生就这样被浪费。“他说他愿意自掏腰包让我拍电影”,然后陆续打过来十几万块钱。
《路边野餐》最后花了不到20万,资金都来自毕赣身边的亲朋好友。剧组成员基本都是九零后,大家都拿零片酬。电影的技术瑕疵十分明显,被调侃说拍得像是小镇婚庆纪录片。
谁也没想到,这部片子让毕赣在2015年一炮而红,一下子跃居为国内一线文艺片导演。
2015年最后一天,26岁的毕赣和《路边野餐》的美术指导结婚,婚礼上唱的是《路边野餐》中的歌《小茉莉》。
婚后不久毕赣就成了父亲,他给儿子取名迦诺,据说是来自瑞士洛迦诺电影节,《路边野餐》在这里首映,毕赣也在这里拿了他的第一个国际大奖。
差点是一场巨大的失败
和《路边野餐》的草莽出身不同,《地球最后的夜晚》几乎集结了国内文艺电影最强大的阵容:
摄影指导是《刺客聂隐娘》的摄影师姚弘易,文学顾问是《一代宗师》的编剧顾问张大春,声音指导是《白日焰火》的录音师李丹枫,电影配乐是著名音乐人林强,后来贾樟柯的御用美术指导刘强也加入。
以及对于一部文艺片而言,高达四五千万的投资。
但是影片的拍摄极其不顺利。毕赣不习惯电影工业的基本流程,剧本和置景,一直在打架,剧组不断地停工。两百多人的剧组,耽误一天就是几十万的损失。
“三百万、四百万,我不知道,我没去看那些账,看着心里也怕,所以从来不看。”
后来他摸索出来一个起码能保证完成每天工作量的方法:每天出一页纸,上面写一个主题,比如“世界末日”、“心脏地带”,下面就是一段故事,故事完了以后就是当天的拍摄方法。
有时候没有拍摄方法,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一天要把纸上写的这一个故事、一句话、一个镜头拍完。
事后回顾,毕赣很淡定:“因为没有好好学习过,凭什么你就会拍电影呢?你玩电脑也得花时间学吧?电影就更加复杂得多,所以肯定很懵逼的,每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学习怎么拍戏,怎么跟主创沟通。”
拍《路边野餐》的时候,他连现场监视器都没有见过。他甚至不知道怎么使用对讲机。“我在现场总是大喊大叫,然后我的副导演过十分钟后会来提醒我,导演你可以用对讲机。没过十分钟,我的对讲机就又丢了。”
然而,他有他的人格魅力。主演黄觉说:“毕赣是一个很有煽动力的人,我会觉得他就是一个传销组织的头头,我们到贵州就是进了一个传销组织。你会愿意听他说话,或者你会好奇他的内心”。
电影从2017年6月1号开拍,原本定在10月结束,拖延到12月,那个一小时3D长镜头的最终方案还没能确定,但最初的资金早花完了。毕赣心里很清楚长镜头还不能拍,但在劝说之下,还是答应趁演员都在,把最后的长镜头拍了。
拍好那天是毕赣最沮丧的一天。“所有人都知道那个镜头是失败的,因为我没有喊‘过’。我没有喊‘过’大家知道肯定是要重来,但是没有机会,因为我们已经花钱花时间很多了。”
拍完后,毕赣在金马奖上又遇到张艾嘉,后者关心他最后这个镜头怎么处理。“我跟她说我可以改剧本,张姐说了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你不要这样。”
毕赣发现,当他自己想要妥协的时候,有经验的前辈们反而劝他一定要坚持。“所以我一定不能妥协,咬紧牙关,哪怕所有人都骂我。”
一直等到快过年的时候,投资方终于传来消息,长镜头可以重拍。2018年年三十的前几天,毕贛记得,所有演员的时间就只剩这最后的档期。
剧组排练两天,拍摄两天。第一天废了,第二天的最后两条成功了。这时候,主演们才敢告诉毕赣,其实是有为他多留出档期的。
一个人的电影史
《地球最后的夜晚》一开始是2D,中间进入梦境之后,就变成了3D,观众入场时会被发放一副3D眼镜,但不确定要在什么时候戴上。
毕赣忘不了小时候跟爸爸去看周星驰的《苏乞儿》的经历。“一个轿子里面插满了剑,我很害怕,拿手遮着眼睛,露了一个指缝去看电影,又恐惧,又期待。”
“长大之后,我们看电影看得很熟练了,看任何电影都不会再有这种非常生理的感觉,但能不能再有这样的一刻?在黑黑的电影院,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要怎么办了,然后一起戴上眼镜,跟着电影中的角色一起进入到下面甜蜜的故事。”
毕赣有一点抵触用自身的经历来诠释电影的诞生。但他的电影里到处是他的记忆的痕迹。
《路边野餐》的男主角叫陈升,和著名歌手陈升同名。《地球最后的夜晚》的两位男主角,一个叫罗紘武,一个叫左宏元,这都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风靡一时的港台音乐人。毕赣觉得给角色取名字是一件特别难的事,索性就放一些自己的童年回忆进去。
汤唯演的女主角叫万绮雯,是一个九十年代大红的香港女演员的名字。“我特别喜欢万绮雯演过的一个电视剧,叫《我和僵尸有个约会》。”
《路边野餐》其实是一篇科幻小说的名字,塔可夫斯基就是根据这篇小说改编成了电影《潜行者》,而《潜行者》正是给予毕赣电影启蒙的一部电影。
片子里总有电灯闪烁的场景。他小时候,父母感情不和,半夜醒过来,他常常会听到父母在争吵,因为潮湿,电路有问题,电灯总是闪烁的,那是不安全感的一种象征。
《地球最后的夜晚》中,毕赣安排张艾嘉饰演的母亲经营一家理发店。“我妈开理发店,我要见妈妈,肯定就是在理发店里,因为她在里面做生意嘛。理发店的味道、吵闹的声音,都是我很熟悉的。”
母亲的部分,甚至被毕赣归结为《地球最后的夜晚》的创作的源头。
“《路边野餐》中原本有一条母亲的线索,那其实是相当动人的一段,后来不得不剪掉了,心中是有些落空的。到这部片子,母亲那条线索的情感浓度是很浓烈的。”
永远在凯里
从《路边野餐》到《地球最后的夜晚》,毕赣的故事永远发生在凯里。《地球最后的夜晚》里的3D长镜头,是在凯里附近的一个矿洞遗址里拍的。
“你问我拍这部片的初衷是什么,我觉得和那个地方有很大的关系。它原本是前苏联来采矿的矿洞,被当地政府用做监狱,后来监狱也全部搬走了,这里就彻底废弃了。我看到这个地方,就很想给它拍一部电影。”
《路边野餐》出名后,毕赣仍旧大部分时间蜗居在凯里。“最影响我的还是地理,是我生存的空间。遗憾的是,大家不了解贵州,可能体会不到我想要传达的感情。我有我自己生活的地方,爱吃的食物,每天过的那种气候,那种东西很难被别人体会和信任。”
为了拍片,黄觉提前两个月住到了毕赣的外婆家,学习凯里方言。他每天用贵州话读一本法国作家莫迪亚诺的小说《八月的星期天》。毕赣把小说中的地名改成了外婆家附近街道的名字,黄觉每天都会去转一转。
“现在大家老看我拍凯里、拍贵州,出了贵州就不会拍电影吗?我觉得很有可能。你让我在天津拍一个电影,我都不知道怎么拍,因为我确实不了解那个地方。”
“我去其他地方拍,也会把那些地方拍成凯里,而且你们去了凯里,就会知道,凯里并不是我电影当中的那个样子。它是被塑造起来的一个精神的地带。”
用所有可能的方法,做想做的事
“我的电影拍给野鬼和风,”2015年,毕赣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发表了他的获奖感言。
不到20万投资的《路边野餐》,上映10天,收获了600多万票房。然后投资纷纷涌向毕赣。
很多人会好奇,这样一个拍艺术片的人,有了这么多钱,会怎么做?
“《地球最后的夜晚》,就是我的答案。”
“《路边野餐》和《地球最后的夜晚》在工艺品质上有很大的不同。其实我深刻理解到一定不是钱让你变得不同、资本让你变得不同。钱的确是重要的,无论是野餐的十多万,还是现在的四五千万。但钱可以让一部电影有更好的想象力吗?不是的。”
带来不同的,还是想象力。
《地球最后的夜晚》里,毕赣切割了一列火车。“其实剧本不是那样写的,谁敢那么写?因为完不成。”
剧本里只有一个火车站,废弃的火车车厢是背景。结果拍摄那天,突然来了一帮外人,带了切割机,要把火车现场报废。
“制片急了,说完了,你要是切掉了,我们怎么拍?我突然觉得,如果在他肢解的时候拍,是不是更好一点?感觉记忆也在被肢解掉。”
毕赣给对方塞了两条烟,请他们等一等,等他把剧本改好回来再拍。最后,毕赣对这一场戏非常满意。
“我觉得所有的记忆,应该都在那个铁皮上。它应该像一幅画一样,如果亮度正常,我们会发现它的纹理,里面藏着许多往事。
“如果有一个20分钟的短片,我愿意从第一帧到最后一帧,镜头全都对着那块铁皮,会非常动人,”他沉浸在回忆中,“当然有影像阅读习惯的人才能体会,但是那块铁皮真的是很不错。”
毕赣对于讲故事有自己的一套。罗紘武和万绮雯私奔,被万绮雯的情人——黑帮大佬左宏元抓住,一般人这时候会直白地拍如何殴打、侮辱他们,但是毕赣没有这么做。他只是让左宏元唱了一首伍佰《坚强的理由》。
“左宏元必须要给他们施加压力、欺辱,也都发生过了,但最有情感的那部分一定是他在唱歌,歌是他的心里话,对于左宏元来说,是一个抒情的、无奈的时刻,有很多复杂的情感在里面”。
如今,《地球最后的夜晚》票房预售已经破亿,但毕赣原本对市场并没有太大信心。他已经在考虑将来降低拍电影的体量。最近他想和《地球最后的夜晚》的摄影指导董劲松合作,用那种刚刚有视频功能的老手机拍一部作品。
“我想要做的事情其实是建立一个自己的地盘,《路边野餐》是个卧室,《地球最后的夜晚》是个客厅,那短片就是一个厨房。”
用所有可能的方法,做自己想要做的事。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毕赣被认为是年轻导演中最有希望成功晋升中国最好的艺术片导演的人选,这与他拥有自成体系的审美逻辑分不开,在他的审美逻辑内,光影呈现近乎无可挑剔。此次他的灵感来源于夏加尔的画作、莫迪亚诺的小说和保罗·策兰的诗句。深红与墨绿形成了本片的主色调,既拥有强烈的冲突,又充满超现实感。” ——摘自《地球最后的夜晚》影评,作者秦婉
编辑这篇访谈的时候,即将在跨年夜上映的《地球最后的夜晚》预售票房已经过亿。
当大家都在关注导演毕赣的时候,我们和电影的调色师唐强聊了聊。
唐强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1990年生。他也是毕赣成名作《路边野餐》的调色师。
就在这几天,我们合作了一款“墨绿的夜”电影同款滤镜,你可以在图虫app看到并使用它。
采访 / 杜扬、金慧玲
编辑 / 杜扬
Q:为什么这个滤镜叫“墨绿的夜?”
A:《地球最后的夜晚》里有一个类似大篷车那样的演出,他们的表演里就有这首歌,《墨绿的夜》。我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被这首歌打动了。
Q:和汤唯的绿裙子有关系吗?
A:也有一点点关系,绿色在这个片子里是比较有象征性的颜色。
Q:所以这个滤镜里高光是青绿色的。
A:对,不过实际上电影里面没有调成这样。电影里面的颜色其实会自然一点,滤镜里会比较极端。
Q:因为是针对平面的照片,所以会做得更浓烈一点是吧?
A:是,电影里面调得太过的话,会有点干扰,抢戏。《地球》里面有一些闪回的段落是用跟这个滤镜类似的方法调的。它的暖色会偏暗红色,特别酱的那种红色;冷色则会往青走。比如闪回的段落里面,小姑爹唱歌的那一段,那段现场的光线本来非常的黄,就是用类似的方法把它往红的方向偏。
Q:这么调的思路是什么?
A:这种色调会显得比较焦虑。
Q:焦虑?是要体现焦虑的情绪是吗?
A:对我来说是的,但我其实不知道导演是怎么理解的,反正他也很认可这个色调。
Q:你和导演的合作方式是怎样的呢?
A:一般是我会看片子,然后根据自己的理解调一些不同的色调,然后给他看觉得是否合适,给一些意见,再继续推进。
Q:就是你会给他一些选择,然后他去选一个更符合他想象的方向。
A:对。
Q:那在你在做出这几个方案的时候,一般来说工作方式是怎样的?你会先去揣摩电影里面的情绪吗?有什么规律吗?
A:首先有一个硬性要求,电影画面的影调或者颜色要能体现它的时空。比如它是早上还是傍晚,是现在还是过去,这是调色的时候必须完成的功能。所以我当时第一遍看完电影,我就大概先把它分成几块:有过去的、有现在的、有梦境的,这几个肯定是要做区分的。开始调色的时候,对电影还不熟悉,你只能从画面的层面去调,泛泛地去试。在满足功能性的前提下,试验这个画面调成什么样好看。但是后面可能看的次数多了之后就会发现,里面有一些可能好看的调色方式,但在情绪上不太符合这场戏,我就会把那些都排除掉,留下我认为贴切的。在这个过程中,导演也会不断地提供一些他的反馈。以及他会提到哪场戏他觉得(前期)拍得特别不好看,他会告诉我他不喜欢什么东西。
Q:所以他觉得前期拍的不好的地方,希望你后期能帮他去平衡一下是吗?
A:对,他会觉得有一些东西是不对的。
Q:明白,所以他希望你在处理氛围或者色调的时候,去帮他接近他想要的那个结果。
A:对。
Q:确定调色方向的时候,有根据类似的电影去做参考吗?
A:没有。从工作方法上,一般的电影调色过程中,摄影师跟调色师沟通,经常会借助一些影像,或者电影的截图来作为参考。但是《地球》就没有参考任何东西,就是我们对着画面看想要弄成什么样。
Q:明白了,所以还是凭着直觉的工作会更多一点?
A:对。
Q:你跟毕赣导演是第二次合作了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A:对,第二次。最早就是调《路边野餐》认识的,他们当时有一个制片人自己调了一版,但是导演不是很满意,坚持要找一个专业的调色公司。于是找到一个比较小的调色公司,没做过太多电影的。我有个朋友刚好和那个公司老板比较熟,就介绍了我。当时他们刚好接了很多广告,宣传片,人手有点不够,腾不出时间来做这种文艺片。我看完小样觉得很震撼,从来没看过这样的电影,就一拍即合了。我觉得他们要是知道这个电影能拿奖,估计就不会交给我来做了。
Q:《路边野餐》得奖给你带来了什么改变吗,身价暴涨什么的?
A:并没有,我觉得调色师也是会被贴标签的。人家一听你是《路边野餐》的调色师,就会觉得是“调文艺片的”,扭头就走。之前本来有机会接一个香港导演的动作片,那个片子估计后期没什么钱了,于是到处找人推荐我这种独立的调色师。于是找到了我,加我微信问我调过什么,我说《路边野餐》,对方就不回复了。
Q:你在电影学院的时候学的专业叫多媒体影像创作方向,你在校期间接受了哪些课程的学习呢?
A:我们那个专业是个非常开放的专业。我们一年级的时候主要就是跟电影摄影专业的同学一起拍照片,剪辑、PS,当时都学了。拍照片就成了我的爱好之一,虽然近几年我越来越少拍照片了,但我觉得拍照片是一个很好的基本功。后来又学电影摄影,也会接触后期特效、三维、合成、调色这些。大三、大四的时候实习,给一些老师的电影去做后期统筹,见识到电影整个后期的流程,从那时候开始感觉到调色是比较适合我的。因为它不需要很多人,一个人就可以做,它又能把你学的一些摄影的东西用上,然后还可以玩电脑。
Q:你觉得平面摄影的调色和电影调色的区别主要在哪里?
A:图片和电影调色的区别,硬要说的话我感觉对图片来说调色的重要性可能会更大一些,电影的话我觉得调色其实并不重要,比如某些国产片……算了,我不能这么说。
Q:你在否定你的工作,你说调色并不重要。
A:不是,我是说很多电影的颜色好坏,也并不会对它的票房,或者对观众的观影造成影响。调色的好坏其实决定不了你电影的好坏,它的影响其实没有那么大。
Q:照片也是,如果照片本身很差的话,你再调得好,也是没用的。
A:是,你这么说也是。
Q:调色还是有很大的影响,它会影响片子的氛围,有时候哪怕前期不那么好,也会因为增加了氛围而好一点。
A:不过调色的好坏永远是需要对比才能知道的,你得看过一个糟糕的,和一个好的之后,你才会觉得调色这个东西有用。但是如果冷不丁给你看一个电影,这个电影的故事只要足够好,或者他的情感足够真,其实调色的好坏很容易被忽略掉,该被打动的一样会被打动。90%的观众其实都是对调色没有概念,也没有需求的。
Q:但是有一些电影的摄影特别好的话,它的调色也会显得非常重要。
A:对,如果一个电影的摄影要显好,99%需要好的调色。一个坏的调色就相当于一个很糟糕的滤镜,它会把你的很多好的东西都给过滤掉。
Q:我们经常看到一些颜色特别重的那种调色,你觉得它是好的还是坏的?还是说不能这么去区分?
A:不能这么去分,其实对于故事片来说,调色很多时候是在去引导别人的注意力,就是我想让观众看画面的哪个地方,不想让他看哪个地方,这是功能性的部分。其次,可能你要影响画面的色彩构成,或者你要构建一个特别的影调,来渲染一种气氛,这又是另一件独立的事情。你可以选择非常刻意,非常重的颜色,只要对你的故事是符合的就行。
Q:刚刚说到电影和平面的区别,我还想了解一下所谓文艺片跟商业片的区别。你为什么调过了文艺片,商业片就不敢来找你?这两者在调色上是有很大的差别吗?
A:调色上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我工作的方法还是一样的,只是他们有这样的成见。所有的媒体提到《路边野餐》都会说这是一个非常粗糙的电影,但其实这也是一种成见。《路边野餐》是近五年来我看到的中国电影里面最精致的电影之一,它是一个精心构建的世界,里面的东西简陋,不代表他不精致。
Q:他们说的可能是造景不那么精致。
A:对,他们说的是好像是它里面没有什么bling bling的东西。
Q:没有那种大片式的视觉效果。
A:我觉得它里面的情感就做得非常精致。你可能是一个城市里的人,那你看这种农村、乡下的人,你还能被他们的情感触动。而且里面甚至没有戏剧化的故事,比如说长镜头里面,女孩坐船,男孩骑着摩托在岸上跟着,两个人在对一个导游词。它的精致在于它把这种东西变得非常有气氛。我觉得电影最重要的还是里面的情感。
Q: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在调色上做得比较优秀的电影有哪些,在内行的角度看来?
A:这个我得想一想。
Q:或者说在你的成长经历中,对你影响比较大的电影调色是怎样的?
A:我怕说了之后有些导演就不找我干活了,但是无所谓。
Q:我们的读者应该大部分都不是导演,哈哈。
A:我特别喜欢《醉乡民谣》,还有《天使爱美丽》的调色,他们好像是同一个摄影,也是同一个调色。《醉乡民谣》特别好,它的调色其实你可以说是它是很重,就是它真的很重。
Q:《天使爱美丽》也蛮重的。
A:对,但是它就是非常的对。
Q:《醉乡民谣》的截图我看了一下,它的氛围是很东欧的感觉,就是那种冷冷的调子,它是不是加了柔光?
A:对,它后期加了一个很重的柔光。
Q:很像欧洲摄影的感觉。
A:摄影师是一个法国人。它的整个质感非常独特,但是它这种色调,影片里的情感必须足够强烈,不然的话你会觉得套了一个很重的滤镜。
Q:就会显得很做作是吗?如果说他的故事讲得不好的话。
A:对,它是讲鲍勃迪伦的那个年代,一个没有成为鲍勃迪伦的人,所以这个色调就很贴切。而且因为它是一个年代戏,所以这种怀旧的质感也是符合的。
Q:谢谢你接受我们的采访!
诚实翻拍了自己。无论长镜头内的世界,还是长镜头之外的生活,都是原样重来:凯里天气、漏水房子、火车轨道、卡拉OK、镜子玻璃……全程靠黄觉旁白在苦撑,没能流畅转动起来。好比对小弟,对女人,有亏欠或执念的强烈情感,但是到底从何而来?概念不能靠强行灌输啊。影像画面,并没有提供有效的信息,相反有大量遮挡阴影,全是无效内容。感觉不是剧本没写好,而是根本没有剧本。如果演员只是人体模特道具,又让李鸿其大特写啃食苹果,在黑夜中告诉你主人公哭了。为仪式感而存在的长镜头,并没有《路边野餐》技术不达标所造成的梦境以及塌陷错觉,而是直接告诉你,漫长黑夜都是假的。所谓时间和记忆,本质上还是一回事。但事先被提示告知,就导致这回无法也根本不能进入监狱。万绮雯、邰肇玫、陈慧娴、水草、飞向太空之类的解码猜谜游戏,玩太多次,
所有溢美之词都是苍白了。我跟男主一样,做了一场梦,并甘愿在梦里。
一开始看的一头雾水 后半段就是爆爆爆的牛逼 虽然感觉导演玩的是同样的梗 但是上升到另一个等级以后就是戳得无法拒绝 完全拍出了我的梦境 跪求长镜头幕后花絮!2018.5.17 戛纳
各种挪用中比较致命的是对墨镜王的挪用。《路边野餐》中极为可贵的残酷现实诗意荡然无存。黄觉-汤唯活脱脱就是凯里周慕云-苏丽珍,凯里王家卫必然是精致的平庸。3D版60分钟梦境应该放在开场。年度最令人失望华语片。
考虑到讨厌给左右两边观众抬脚让道的麻烦劲儿,特意买了场观众极少的大中午场次,结尾走字幕的时候听邻座一对情侣(女方)丢了句“看汤唯那个骚气样,你不就喜欢这样的吗”,听完后内心默默噗嗤一笑的同时又有些伤感,不知该心疼汤唯还是心疼毕赣,或者是,心疼观众?
地球上最装逼的夜晚
前70分钟导演知道自己讲啥了吗
7分,在有更充足的资金前提下,毕赣对《路边野餐》做了一次全面升级。金马二刷之后,感觉整体又提升了不少,线索也更加清晰了。仍是一个浪漫的爱的故事,男主以梦境的方式,去达成他的思念,关于亲人,更关于爱人。
“人在吃东西的时候肯定来不及说谎话”有几个开心点:邰肇玫,左宏元,万绮雯…这个老派港台明星太可爱,电影里唱《墨绿的夜》的居然是个大阿姨,噗!最后的房子旋转,为啥不是天旋地转?哈哈哈…“从那个时候开始,对越危险的东西越感兴趣” 记忆分不清真假,它随时浮现在眼前,活在里面才可怕。“你还想跟我走多远?” 观影中途跟随男主戴上3D眼镜的仪式感,走入导演的长镜头梦境,一切没有改变的凯里,代表永恒的表和代表短暂的烟花,虚实难辨,“这个夜晚太短暂”…
随同自然景观消失的,还有《路边野餐》里那动人在地性以及人与人之间真挚情感和烟火气。电影毕竟不是马戏团杂耍,也不是一场闯关游戏。是不是3D,有没有长镜头,飞不飞起来其实都和一个电影是否惊喜没有关系。
将观看《地球最后的夜晚》当作跨年仪式,并和喜欢的人在影院接吻,因为听说电影结尾特别适合接吻。这片真是成功营销出网红打卡的效果,骗情侣买票。【珍惜少部分现代人拥有的少部分仪式感】【但其实我就是想在影院跨年接吻去他家睡觉电影演什么我才不关心】【地球最后的夜晚我也要和他在一起】但真到地球最后的夜晚来临那天,相信我,你们才不会看毕赣的电影。
吃瓜群众们看看蜘蛛侠不是挺好的嘛,非要给自己花钱买罪受.....
说话不要太刻薄,给你3000万让你做场大梦,你倒是做一个看看。
一小时整的3D长镜头,技术和摄影给跪了!后半段的梦境不仅揭开了谜团,还美得不像话。但也有<<路边野餐>>的问题,演员不说人话,台词让人翻白眼。
#Cannes71# 看了这个片觉得以前自己没看过长镜头……彻底跪了。终于想到一句合适的评论了:杨索都得让毕赣三分……这世界……
《地球》在处理故事的方式上,跟《路边野餐》完全不一样,它是师承希区柯克的《迷魂记》,前后两部分互文的故事是需要用符号串联的叙事拼图,骨子里其实是诺兰那种理工科的叙事编排方法。2D现实部分里,导演先给了各种散落的符号,蜜蜂,火把,胎儿,苹果,乒乓球,照片、野柚子、白猫、老鹰、扑克牌、港台歌星的名字等等,这些线索无法连串出完整的叙事情节。到了3D梦境部分之后,这些符号再次出现,被男主角的潜意识重组,这时候前后的信息可以在观众的脑中重组出一条清晰的故事线。一个男人被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伤害过,男人最后在梦中分别解开了与这个两个女人相关的心结,用一种超现实的浪漫方式自我自愈。不过梦醒了,叙事信息量叠加之后,男人的命运又多了一层不确定。这时候故事完整了,人物立体了,角色成长也完成了,特别硬!★★★★
中国阿彼察邦,广西马尔克斯,贵州塔可夫斯基,大卫林奇加候孝贤,杨索也得让三分~王家卫御用灯光师看了掉眼泪。哪有什么“赛杨索”毕赣宇宙,不过是塔可夫斯基鲸落。喜欢你时是毕赣,不喜欢你时是赣B
用片名和汤唯,诓骗了科幻粉和直男。
2018年度最特别的一次观影体验,全程跪着看完。犹如观看《头号玩家》,跟随罗纮武戴上眼镜,就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又犹如《黑镜》般让人分不清梦境和现实,诗情画意,半梦半醒。我们跟随他打乒乓球、坐摩托车、坐缆车,跟随他飞行,跟随他进入旋转的房间,见证灯火阑珊,天旋地转。如梦如幻的色彩、精妙绝伦的画面、登峰造极的美术、美轮美奂的摄影,都让人瞠目结舌,无以言表。观影过程如同喝了一杯烈酒,酣畅淋漓,如痴如醉;又如同站在山岗之巅,任由清风拂面,沁人心脾。罗纮武说:“电影和记忆最大的区别就是电影是假的。”然而《地球最后的夜晚》却让我们明白电影也可以如此真实,仿佛置身其中,身临其境。毕赣打造了一部“VR电影”,给我们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同时电影又富有诗意,充满情调,浪漫无比。意犹未尽,回味无穷。
讲故事旅馆就能长住,有音乐歌厅就会开业,念咒语房子就会旋转,所有记忆里的地方都有魔力。吃了蜂蜜就会幸福,吃了柚子就会快乐,吃了苹果就会伤心,所有牵挂过的食物都有情感。我穿越时空,教孩子打球,与母亲送别,和情人看水晶吊灯。故事不会讲完,歌厅不会拆除,房子不会烧焦,在短暂里走向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