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刊于帕索里尼在《新道路》(Vie Nuove)杂志上主持的“与读者对话”专栏,其中附有一小段对影片的评论。
亲爱的帕索里尼,我是最近才得知罗马市民原来在“官方”意义上分为两类:正式的和半拉的。我这里指的是所谓“非常住”人口,他们无法得到罗马市内的居住权因为没有稳定工作,同时他们也无法找到稳定工作因为没有住房【*】。这种规定已造成了十分可怕的后果:这些人无法得到任何帮助和救援,甚至不能投票,如果他们没有办法及时回到自己的“官方”居住地的话。总之,对于罗马的市政部门这些人口可以说根本不存在。在棚户区的住户以及他们悲惨的生活条件面前首都的市政管理部门毫无反应。这样“解决”问题未免太容易了,您不这么认为吗?我很想听到您对这个问题(法西斯时代糟糕的城市化法律的后果,而且这些法律至今没有废除)的看法,尤其是因为它与您的小说主人公也密切相关。也许您写书的时候尚未意识到,但您描写的世界在Cioccetti【**】眼中其实是完全不存在的。致以热切的问候,Guido Cristini。
【*】这一法规是法西斯时代(1939)为遏制乡村人口流失制定的。1961年废除。
【**】Urbano Cioccetti,天民党人,1958-61任罗马市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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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其实不是的:这一点我当然意识到了:但当它不存在的远不止Cioccetti个人——那其实不算什么——还有意大利政府,我国的统治阶级,资产阶级,乃至部分左翼人士。关于最后这个群体,我想说的是,他们并非不了解罗马周边存在着一个流氓无产阶级的世界,而非常住人口是它主要的组成部分:但他们的了解是有些旁观式的,仅仅把它当作笼统列举所有问题的时候需要包含的一个项目:这种列举有时多少是宣传需要,有时则是官样文章。实际上我们这些马克思主义者往往心里并不真的相信流氓无产阶级的存在:现在的流氓无产阶级已经不再像经典的说法那样,是一个完全惰性的群体了:它正在经历一个不断演变的过程。
非常住人口的问题正是首都流氓无产阶级(几乎全部是南方移民)正处于这一阶段的突出反映。事实上——在全新的社会现实,和全新的、切身的困难面前——流氓无产阶级中最被动、最惰性、最放任自流的成员现在已经活跃起来:一种走投无路下的冒险心态先是让他们从悲惨贫困的南方村镇来到罗马,随后又被全新的物质条件燃起了心中的活力与渴望。
的确,这时候来自南部的移民,尤其是其中的年轻人,极易屈从和陷入环境[提供给他们的]最直接的诱惑,而这环境就是他们不得不在其中居住的地方:贫困不堪的街区,城中村,甚至临时搭建的棚子里。
但即使这一点,归根结底也造成了他们的转变:在较坏的情况下他们天真的宿命观念演变为一种混乱[anarchico]的反叛心理。至少可以说,他们不再把那些本来并不神圣的东西视为神圣了。这算是一个聊胜于无的开始。
在比较好的情况下——如果南方农民的诚实本色能在他们身上保持完好——种种显而易见的不公带来的压迫将会唤起他们自身的权利意识,尽管可能比较模糊。实际上近几个月来,非常住人口已经开始了有组织的集体行动,正是这些行动将他们的处境暴露出来,促使那些具有起码人道观念和政治觉悟的人们加以关注:此类行动甚至目前已取得一些成果,或者正朝取得成果的方向前进着。
一位意大利公民竟可能[在某地]无权“常住”,这可谓骇人听闻。任何人理应有权按个人意愿以任何方式生活在任何地方。拒绝承认他的居住权意味着一种动机层面的责难:而这是家长式和法西斯式政府的典型行为。然而这一现象在其本身的骇人之处以外,还反映了另一个更加急迫、更加普遍的问题:失业[的增加]。假如失业现象不复存在,是否允许一名公民在他有权自由选择的另一城市常住根本就不值得考虑。
当罗马的“管理”机构拒绝这些人常住本地,它们无非是以一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承认了以下事实:在罗马是找不到工作的。就像在大部分非常住人口的原籍,那些一贫如洗的南方村镇里,同样找不到工作一样。所以呢?
当然了,集中营永远是解决问题的最优选择。由法西斯政府建立,又经天民党政府祝圣的棚户区[borgata],本质上就是一座座货真价实的集中营啊。
昨天晚上,在一次非公开的放映活动上,我看了维斯康蒂的电影《洛可兄弟》。导演水准不用说仍旧是极其精湛的,故事——尤其是后半部分——也十分动人:然而若要说一句完全诚实乃至不讲情面的话,维斯康蒂的这部新作却并没有说服我。
电影讲的是米兰的南方移民:对于南方人与米兰的关系我所知较少,因此这里暂不评论:但我对南方移民群体[本身]却有直接的了解,而我要说在洛可和他的兄弟中间或许唯有西罗算是一个称得上真实的人物——前提是除去他跟那位即将与他结婚的姑娘之间过于甜腻的部分。其他人则更像是按照已有模式塑造出来的:易受资产阶级意识形态影响的同流者(文森佐);内心失衡的欲望动物(西蒙);属神的圣徒[il mistico](洛可)。这些角色始终没有脱离过它们的模板;有些时候模式对人物的压迫使得整个事件都夸张[melodrammatico]起来并且往往显得混乱[confuso]。我希望看到维斯康蒂在心理分析中拿出更多的勇气:那种不惜让事物显得复杂,让事实自相矛盾,让事件难于处理的勇气:这样的勇气[的表现]绝不会是奇观式的。而一切又都有待在这样的心理分析之下变得实在、简洁、通透、立体,经由感官可及的艺术手法呈现出来——《大地在波动》中的维斯康蒂也曾经做到过。
我在这里附上对维斯康蒂电影的评论,是为了说明对于罗马的非常住人口,或者说对于棚户区里数以万计乃至数以十万计的洛可兄弟们,那种政治层面上的乐观主义是不合宜的,如果我们从它肤浅和感性的一面理解“乐观”的含义:现在需要面对的问题,很不幸,往往是自相矛盾而且极其复杂的,这些矛盾和复杂不仅令人痛苦,很多时候也是令人无法接受和无法解决的。仅仅提出问题,让它成为公愤的靶子,是不够的:那无非是用一种多少有点同义反复的方式安抚了自己的良心。我们需要的,要么是一刻不停地坚持斗争,全力以赴,这件事许多工会人士——真正的圣徒——已经在做了;要么是深入探究这个问题,以尽可能无畏和无情的方式分解和表达它。
因为任何其他做法都不可能哪怕稍微影响到Cioccetti和他的同伙们。
(Vie Nuoven. 39, 1960.10.1)
译自《帕索里尼政治社会评论全集》Pier Paolo Pasolini,Saggi sulla politica e sulla società,a cura di Walter Siti e Silvia De Laude, Mondadori, Milano 1999, pp. 90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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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着“小说电影”看的,但感觉和普通的剧情片无二,有的只是偏艺术性的表达,如果按照时长划分,这应该算是一部“中篇小说电影”。
五兄弟围绕一个女人所发生的一切,其实也就只有三兄弟真正参与其中,其余的部分可以说是陪衬,也可以说是铺垫,这一点是影片偏“小说性”的表达。很不喜欢影片用分段的手法来展现五兄弟迥然不同的性格特点,而且讲述每一兄弟的部分还不是总以其本人为主,常常刚到高潮便调转话题,给人一种意犹未尽之感。
分段记叙所创造出的那种“破碎性”和“不完整性”并没有在影片结尾得到和谐统一,故事虽然是完整的,但并非那么清楚明白。
文|十二辰子 近三小时的《洛可兄弟》是阿兰·德龙与意大利巨擘卢基诺·维斯康蒂合作的第一部作品,也奠定了日后两人长期合作的基础。1960年维斯康蒂正处于运动交锋更替的十字路口,时值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尾声,法国新浪潮又开始渐渐揭开序幕,打破固有影像默认的原则。 《洛可兄弟》不仅成为维斯康蒂作品的转折点,还在之后影响了科波拉的《教父2》与马丁斯科塞斯的《愤怒的公牛》。
不变的城市
从《罗马,不设防的城市》到《偷自行车的人》再到《温别尔托D》,战后十五年来意大利并没有什么改变,米兰仍然是那个令人向往的时尚之都。来自南部的母亲带着三兄弟来投奔大哥,却因家庭冲突害大哥被赶出未婚妻家。一家人想要在米兰有一处落脚之地不得不挤进阴冷的地下室。在这里的他们有如暴风前最后的栖息般度过了贫穷却快乐的时光。
维斯康蒂影像中的米兰建筑,被线条切割所形成的巨大阴影,空洞的反映着行走在其中的个体。光线是人造的,黑与白的强烈对立不断加深人在其中的幽闭感,希望与幸福似乎离人们越来越远。而兄弟们口中怀念且想要回去的南部乡村却从来没有出现,如同无法捉摸的幻想在梦境中碎灭。
妓女纳迪亚的出现改变了一家人的命运——次子西蒙在纳迪亚的鼓励下重返拳击场,虽天性善良却在不断的诱惑中渐渐迷失与沉沦,甚至以偷盗来换取理想的地位与爱情 。三子洛可天性善良质朴,在二哥不断的欺骗下还为其辩护,为其还债。《洛可兄弟》以悲悯的视角,描绘了意大利社会变迁下底层兄弟四人的悲欢离合。人物以章回结构一一登场,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般错综复杂 。
变革中的人
维斯康蒂从不掩饰自己对马克思主义的欣赏,但在《洛可兄弟》中,处于代表无产阶级的洛可一家并没有面临资产阶级的对立。(唯一代表中产阶级的是他们的拳击俱乐部老板。)
对于老大文森佐和四弟西罗而言,构想未来也就意味着否认过去,并尽快适应并融入这个正在重建的意大利新社会。但维斯康蒂所真正关心的是由阿兰·德龙所饰演的老三洛可和二哥西蒙化身的二元对立。西蒙象征着野蛮与本性,洛可则被塑造成敏感博爱的圣人。两人同样走上拳击之路,却在人性的选择上背道而驰。
新现实主义无法达到维斯康蒂所要表达的“人”的元概念——它的来源并不是社会的异化。繁荣的都市米兰没有吞噬他们,相反的悲剧的来源是人在面对诱惑时所作出的选择。于是在法国新浪潮的加持下,两个极端的个体处于意大利社会变革的陪衬之中。阿兰·德龙的英俊与雷纳托·萨尔瓦托雷硬朗形成完美的对比。
故事是洛可、西蒙与纳迪亚甚至是一家五口的故事,但影片的名字却是《洛可与他的兄弟》。阿兰·德龙所饰演的洛可一方面是人性之恶返照的光辉,而他的善良或许更是这场悲剧性的根源。在悲剧的最后,天使与魔鬼没有目的的奔跑,跑向山崖,由两人特写间切换所带来的不平衡,是人被决裂到垂死的边缘。悲剧来源于失控。
首发于公众号:深焦Deepfocus
1.影片正是在两兄弟的相互关系之中结构起故事的不同章节,结构起一个灵魂的升华和一个灵魂的堕落过程。
2.影片在其中有四个是成年人的五个兄弟之间,通过他们因个性差异而产生的微妙碰撞、结合和错落的映照中,形成了整个家庭故事的变奏。
《洛可兄弟》是1960年的一部电影,入围了当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主竞赛单元,最后赢得了评委会大奖。
在传奇性导演维斯康蒂的作品序列当中,《洛可兄弟》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当然,他后期的表现贵族生活以及贵族生活的腐败的影片似乎更能代表他个人的风格和艺术成就。
专门选择这部影片一方面是因为导演维斯康蒂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命名者,1942年他首先提出了这个名词,而此后,这个名词成了一个时代,一场美学革命的命名,也是一个电影史的时代的全新的开端。另一方面,这部作品也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重要作品,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运动后期的尾声或回声性的作品。而我个人的另外一个着眼点,是这部作品让我联想到我们今天的中国社会和中国现实,联想到正在发生之中的持续了20年的农民工进城以及他们如何消化在城市之中的城市化过程。
影片非常精彩、准确、细腻地表现了一个来自意大利南部乡村的家庭,如何最终消融在意大利北方的大都市当中。它是城市化或现代化过程中安置人的过程,同时也是维斯康蒂酷爱的一个叫做“崩坏”的主题的过程——围绕着一个强悍的母亲而运转的传统意大利家庭最终解体。
维斯康蒂本人一直想拍一个多兄弟的故事,他说五兄弟最好,因为五兄弟像一只手的五个手指,他把这句话也变成剧中母亲的对白:这是我的一只手,我的五个儿子是五个手指。在母亲的向往当中它是握成拳的一只手,是一个向着生活和社会出击并且战而胜之的一只手。但是影片的过程是表现手指一根一根地被掰断,一根一根地离开了身体,离开了家庭。
我最喜欢影片最初的段落,农村的一家人到达火车站,在火车站因为找不到人的慌乱,去寻找,以为儿子会来接而儿子并没有到达。赶去儿子那里的时候却发现仍然处于服丧期的儿子正在举行自己的订婚式,最初的快乐之后是种种问题即刻爆发,母亲说你怎么可以订婚,你应该养活着一家人,未婚妻家立刻认为这是巨大的累赘的到来。这不是一个欢聚之夜,而是再度走上寒冷的街头,流落在外的一夜。
接下来一家人是在地下室——城市的多种形态的贫民窟之一定居,房间当中摆放着横七竖八的床铺,兄弟们共居一室,亲密但贫穷。
影片中最为精彩的一幕,也是电影史和电影教科书上不断被引证的一幕是兄弟扫雪,清晨大家发现北方的大雪落下,兄弟们的快乐,这种快乐不是来自南方的孩子第一次看到雪的快乐,而是今天大家都有工作的狂喜,近乎于奔走相告和喜讯降临的时刻。然后电影表现母亲怎样把每一个孩子叫醒,怎么样给他们早餐,这个时候,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特有的长镜头摇拍孩子们捧着热汤被烫到,热汗淋漓同时带着幸福感和急切感,兄弟们在长镜头当中走出门和朋友们相会。
一个暴雪的日子是一个工作的日子,母亲可以亲切地给他们送别,说今天拿不回钱来不要进门,因为今天是一个天赐工作的机会。联系着《罗马十一时》 《偷自行车的人》,大家会明白那是怎样的一个时刻,尽管这时候已经到了1959年、1960年,意大利的经济形势已经开始恢复并且好转。
维斯康蒂是电影史上的传奇性的导演,维斯康蒂本人的传奇性使他不仅是电影史,同时也是20世纪文化史乃至思想史上的一个重要人物。他出身于大贵族和大资产者联姻的家庭,出身自社会的顶层,但是作为20世纪的并非特例的自己阶级的背叛者,他完全地相信和接受了马克思主义,追随当时的意大利共产党的领袖也是后来重要的思想家葛兰西,他不仅认同于底层而且投身于反法西斯运动和反法西斯战争,以致被法西斯份子逮捕,遭受牢狱之灾。战后,他在各种场合声称自己是马克思主义者(尽管超现实主义画家达利讽刺他是始终浸泡在奢侈品当中的马克思主义者),他在精神上认同于苦难中的社会、苦难中的人,他朝向这样的人群,他最早的影片都是关于社会苦难的,比如《大地在波动》 《小美人》。《小美人》也经常是一个和《偷自行车的人》同题并论的影片,而他在新现实主义的意义上最成功的影片是《洛可兄弟》。
早在《洛可兄弟》之前,维斯康蒂已经关注了整个席卷意大利的战后重建过程,也是意大利的现代化过程,是建立在牺牲凋敝的南部农村和施加在南部农村之上越来越深重的压迫之上的,也就是故事当中老二西蒙的对白:“在我们的故乡我们是累赘的牲口,我们除了像牲口一样去出力,并且像牲口一样死去之外没有任何出路”。这是影片中并未出现的前史,也是影片当中最重要的故事,人们为什么背井离乡,离开长满了橄榄树的自己的生命、心灵所归属的地方,进入陌生的大城市。
维斯康蒂传奇的另外一面,是他始终是一个天才,他是在人类文明史上被记载的可遇而不可求的天才,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已经以专业的音乐天才的形象出现在意大利的上流社会当中,他又是一个深受德国古典哲学影响和熏陶的导演,他的电影生涯是他漫游在当时的艺术之都——巴黎的时候开始的,那时他是《大幻灭》的导演让·雷诺阿的副手。
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在欧洲艺术家、欧洲艺术运动当中的传动,维斯康蒂是作为让·雷诺阿的副导演因而开始了他的电影生涯,他没有选择音乐或者哲学或者诗歌或者文学,而是选择了电影来作为他毕生的事业,来展示他的内心世界,他的艺术灵魂和他眼中的意大利社会。
法国电影当中的现实主义追求某种程度上传动或者引发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到《精疲力尽》和让·戈达尔,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又直接地传动和引发了法国电影新浪潮。这是一种精神的流动,是一条精神的河流,在整个欧洲传动。
维斯康蒂是一个在他的时代始终不能明言,始终不能出柜的同性恋者,所以他的罪恶感,他的压抑的欲望,成为他影片当中的另外一个重要的由来,用今天的说法,在影片当中可以看到很多“基情四溢”的时刻。他对兄弟故事的选择,背后或许有一些潜意识的欲望动力的原因。
影片可以被视为一部有着小说式叙事的电影,它像长篇小说一样从容不迫,像长篇小说一样的具有相当精致的精美的结构。电影也具有着小说式的章节,每个章节以兄弟命名,章节的顺序以兄弟们的排行来排序:第一章是哥哥文森佐,第二章是老二西蒙,第三章是故事的主人公洛可,第四章是西罗,四个兄弟的名字命名了四个故事的章节。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长镜头拍摄刚刚完工尚未启用的城市的新的组成部分,新的柏油路,新的楼群,粗陋、急促、苍白,在这样一条路上,小弟弟卢卡渐行渐远,走向景深处,也许是走向未来。
这是本片的一个非常清晰和非常突出的特征,关于一个家庭从乡到城,关于现代化的进程,关于现代化进程当中的社会最底层,他们的梦想,他们的追求,他们的成功和他们付出的沉重的我们无法承担的代价。
故事以小说式的结构展开,而影片当中真正主角是片名的题名者——洛可,今天看起来,洛可有点过于神圣,他是故事中的圣徒,他也是维斯康蒂的最爱。
我记得第一次在电影资料馆当中看到这部电影的时候,真的惊艳于洛可的扮演者阿兰·德龙,在此之前他的盛年出演的《佐罗》正风靡全中国,观众熟悉中年阿兰·德龙,而这部电影让我看到年轻时代的有一双如此清澈的眼睛的阿兰·德龙。
洛可是影片中的核心形象和第一主角。导演把他安置在一个结构性的拯救者、保护者、固守者、坚持者——一个圣徒的位置上,他试图保护他的家庭,试图保护家庭当中的传统,试图超越物质主义的疏离和冷漠的城市,维系家庭的温暖和热度,因此他为哥哥不断地做出牺牲。
故事当中的另一个主角是老二西蒙,今天看起来,西蒙好像是我们更容易认同的一个迷人的形象——他只是充满了欲望,他只是太容易被诱惑,他强大,富于创意,有行动力,只是他的弱点彻底粉碎了他,他在城市的腐蚀中逐渐堕落——用描述维斯康蒂时所惯用的语言——一个“崩坏”,一个“坍塌”,一个被腐蚀,最终沦落的角色。影片正是在两兄弟的相互关系之中结构起故事的不同章节,结构起一个灵魂的升华和一个灵魂的堕落的过程。
整个故事围绕着“圣徒”洛可和“堕落天使”西蒙结构起来,如果把他们比作音乐的主部主题,两个参照的、对应的形象就是大哥和四弟。大哥是一个平庸、自私的形象,他像所有跟随整个家庭进入城市中的人一样,最后选择经营自己的核心家庭,他不想承担对于传统大家庭的责任。
四弟西罗是一个正能量的形象,他进入城市努力地读夜校学习考到文凭,成为了一个技术工人。然后他自然而然地和一个姑娘恋爱,组建他的家庭最终融入整个城市的生活。他不拒绝、不逃避对家庭责任的承担,但他并不像洛可那样几乎偏执地要拥抱家庭,以自己不能胜任的位置和力量把这个家庭紧紧地箍在一起。而且他深爱着母亲,不希望让母亲失望。
影片在其中有四个是成年人的五个兄弟之间,通过他们因个性差异而产生的微妙碰撞、结合和错落的映照中,形成了整个家庭故事的变奏。
影片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尾声与回声,它毫无疑问地推进、完善了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所开创的全新的纪实美学。但是和典型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不同,在本片当中,社会已经不再是维斯康蒂所关注的重心,他更关注的是人们的内心世界,人们的个性,人们的精神选择和人们的精神困境。所以观众会清晰地看到西蒙的堕落,看到诱惑的存在,看到洛可的演变和坚持。导演更多地是在精神层面上处理这样一个社会悲剧。
对应着影片这两个特征,影片中最为突出的电影视觉语言是成功地使用长镜头、全景镜头当中的连续呈现与特写、近景镜头的切换。影片当中至为残酷的一场——西蒙在洛可面前强暴了娜迪亚。导演通过全景、大全景、小全景的长镜头的连续拍摄来展现这个残酷的过程,同时他也成功地在视觉上展示了被迫作为现场目击者的洛可的心理波动,用近景、特写、大特写镜头呈现洛可的绝望而伤痛的表情,绝望而无力的哭泣的脸,构成这样的两极镜头之间的冲突,同时构成一种个性独特的视觉呈现。
在这个大段落当中最强有力的一个长镜头是兄弟两人持续地在城市中斗殴的场景,西蒙几乎是单方面地殴打洛可。这个场景通过使用大全景镜头,成功地通过几个因素呈现在观众面前:像现代荒城一样的,战后重建中的米兰城市,巨大的楼房,全新的街道,夜晚晃动的光影,空旷而没有个性与人味。在这样的空间当中,两兄弟迈着遭到重创后踉跄的步伐,整个过程中却丝毫没有任何和解的缝隙和空间。这是一场持续的殴打,持续的挣扎,两人下一刻几乎就要倒在地上,可是仍然绝望地奔逃并且追逐的过程。当这一幕发生在手足之间,发生在他们曾如此深情而此刻深情犹在的时候,就具有非常饱满的视觉和心灵的冲击力。
在这个五兄弟的故事中,穿插其间的最重要的角色是邻家的姑娘娜迪亚。她是一个风流、风骚的姑娘,是一个近乎于靠出卖肉体生活并游戏其中的姑娘。但她并不是一个职业妓女,在诸多的对白、场景当中,我们可以体认到这是一个被战后的严酷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女孩子迫不得已的选择。她玩笑似地讲到,她14岁的时候开始出卖自己的身体来换取更好的生活,尽管她后来笑着否认了,说那是玩笑,但我们大概可以知道那是绝对的真实。在故事当中,她是全部悲剧的由来。她引出了一出兄弟争夺女人的故事,但是在这故事背后是一个维斯康蒂酷爱的关于拯救、自我提升与巨大的颓坏、崩溃的力量如何把人们拽向深渊的故事。
故事的中后部分,最具有冲击力的是洛可和西蒙之间的 “相爱相杀”。但是作为一个女性观众,一个女性主义者,在我看起来其实更为挚痛的是娜迪亚如何通过自我毁坏来达成她对洛可的深爱的表达,以及她对这份全然没有女性位置的兄弟情的复仇。
同样在一处长镜头当中,我们看到了西蒙最后杀害娜迪亚的过程。西蒙手持尖刀一次一次地插入她身体的致命处。我们看到娜迪亚的挣扎,当她的身体停止了挣扎抽搐而静止时,画面携带着一种巨大的悲剧感。
早在这部影片拍摄之前,维斯康蒂曾经说:“在我看起来,南方的重建,南方的经济复兴,并不能代表南方,我始终想倾听从南方发出的最更为深刻的声音,那是一种人道主义的声音,那是一种文明的声音,那是一种人们重新获得道德,重新获得道德高度的声音。”这样的期待十年后终于在《洛可兄弟》这个来自南方的故事当中表现了出来。
在这部电影当中,画外音的应用非常精彩。影片当中经常可以看到的场景是:长镜头跟拍某一人物,当人物离开画面时以画外音的方式留存在视觉空间当中。
这是洛可的凯旋,是在宴会上说出带着韵律的祝酒词的喜剧场面,这个快乐的、盈溢着亲情的场景,为一身是血,已经成为一个杀人犯,成为一个不再有人能够保护或拯救的,彻底的堕落者西蒙的出现作了铺垫。
在这个场景当中,多重声音所构成的社会的也是心理的空间的表现是非常精到的。洛可对西罗说出他没有向众人念出的祝酒词,它关于故乡,关于回归,关于绝不奢侈的饱含痛感的乡愁。
这个段落对应着影片的最后一个段落,西罗和小弟弟卢卡在工厂当中的对话。西罗对弟弟说:“也许你是唯一一个能够回到故乡的人,但是你怎么能找到故乡呢,因为故乡也变了。”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哲学层面的表达,即“你永远不能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而是现代化进程的无情的摧毁。空间的改变不仅仅是建设或进步的标识,它也是将我们每个人篆刻在空间当中的生命记忆彻底抹除的过程。我们丧失了我们的来处,我们也丧失了我们的归所,我们都成为鲜艳的无家可归者,成为城市中的漂泊者。
非常有趣的是,维斯康蒂作为一个世界级的大导演和世界电影史上的传奇,他在很多很多的访谈当中说:“我是一个失败者,我是这个世界上的弱者,我无法在这个社会当中为自己赢得位置。”这也是他赋予洛可这个角色的形象。尽管他是冠军,他是成功者,他受万人瞩目。最后的长镜头场景当中,小弟弟的手抚过贴满街头的洛可的海报,洛可是如此的有名,但是他是一个失败者。因为他最终全部的努力都没有意义,他没能挽救他的哥哥也没有能够挽救他的家庭。他不可避免地再一次成为最残忍的过程的目击者,目击着这个家庭最终的崩坏。
在阿兰·德龙晚年的回忆录当中,他说:“我相信维斯康蒂对我抱有某种柏拉图式的爱情。”而在人们的窃窃私语当中,经常怀疑这个爱情是不止柏拉图的。这正是那个时代的另外一个印痕。在故事当中,维斯康蒂只能选择黑色电影的技巧:室内的场景是一个投在毛玻璃上面的重重黑影,导演用这样的手法来暗示西蒙曾经向那个男人卖身。同时,他也以这种极端压抑的,带有天主教特有的罪恶感的方式去表现兄弟之间的情感,这是一种近乎于压抑的激情的爆发,大概在告诉我们在那样的一个性少数完全地被排斥的时期,同性恋作为一种罪恶,一种罪行隐秘地存在。尽管晚年的维斯康蒂用《魂断威尼斯》第一次去直视这样的“不伦之爱”,然而这样的压抑在《洛克兄弟》当中留下的只是隐晦的情感表达。
词典:
1.柏拉图式爱情
也称为精神恋爱,以西方哲学家柏拉图命名的一种人与人之间的精神爱情,追求心灵沟通,排斥肉欲,理性的精神上的纯洁爱情。柏拉图式爱情根植于古希腊的理性主义传统和同性恋爱风尚。
2.安东尼奥·葛兰西(1891~1937)
意大利共产党领袖,坚持历史唯物主义和无产阶级党性原则,提出创立“民族-人民的文学”的口号,对文学与社会生活,作家与时代、人民,作品的内容与形式的关系,文艺批评的任务,作了精辟的论述;同时对许多古典作家和20世纪重要的文学现象作了分析和论述。葛兰西奠定了意大利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基础。主要著作有《狱中札记》《火与玫瑰》。
3.萨尔瓦多·达利(Salvador Dali),超现实主义绘画大师级人物。与毕加索,马蒂斯一起被认为是二十世纪最有代表性的三个画家。他所创造的奇怪、梦呓般的形象,不仅启发了人们的想象力、诱发人们的幻觉,且以非凡的力量,吸引着观赏者的视觉焦点,更是以探索潜意识的意象著称,被称为“当代艺术魔法大师”。代表作品有《记忆的永恒》《记忆的延续软钟》《欲望的幽灵》等。
4.超现实主义是一种现代西方文艺流派。两次世界大战之间盛行于欧洲,在视觉艺术领域中其影响最为深远。致力于探索人类的潜意识心理,主张突破合乎逻辑与实际的现实观,彻底放弃以逻辑和有序经验记忆为基础的现实形象,将现实观念与本能、潜意识及梦的经验相融合展现人类深层心理中的形象世界。
采用POV (Point of View)的叙述方式,卢基诺·维斯康蒂分别以家族五兄弟:文森、西蒙、洛克和洛奇和卢卡为视角,用三个小时的时间讲述了一个家族改变其社会阶层,却又无奈被社会洪流裹挟,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悲伤故事。
在一份影评中看到一份象征:“传统派文森、堕落者西蒙、圣徒洛克、正义与理智的化身奇洛以及未来的希望卢卡”,以为说的很对,导演维斯康蒂正是希望通过五个人不同的视角和方式,来与这个社会环境进行协调,最终造就电影的厚度。而正是将妓女娜迪亚这份角色的介入,更加戏剧化地造成了兄弟之间矛盾纠葛,并烘托出电影的主题,引起人们的反思。
在电影中,印象最深的两个镜头,其一来自娜迪亚。她隐瞒了自己曾与西蒙相恋的事实,却转身与洛克坠入爱河,甚至深深地爱上了洛克,认为他拯救了她的生活。娜迪亚是一位风尘女子,阅遍世间冷暖和心酸之后,面对西蒙说,“你毁掉了我一生中最美好的东西”,无不让人感到心酸。
或许当我们在电影中非常无法理解洛克为了拯救西蒙所做出的一切,甚至以“圣母”的名号冠之,那么这时维斯康蒂用洛奇的视角告诉我们:
在那样的年代,从贫穷的南部北上来到米兰寻求新生活的一家人中,兄弟五人团结一心,对彼此都有深厚的爱。对同样以为堕落者,圣徒洛克选择用自己的一切去拯救和挽回,而智者洛奇则选择用最智慧的方式、看似冷酷地为整个家庭做出最好的选择。而这,似乎也像极了当我们遇见现实生活中的困境时,内心中可能想象到的种种方法。
再来看一段人间清醒奇洛的发言:
或许正是因为处在一个社会转型的年代,维斯康蒂的这部电影得到了许多困惑在阶级过度层面的人们的共鸣。在最后,他也通过一段与小兄弟卢克的对白,表达了他的无奈,这也似乎是众多人的心声:
被时代洪流所裹挟的人们,如果无法选择独善其身,那么就要充满希望地、智慧地活下去。
《罗科和他的兄弟们》电影剧本
文/〔意〕鲁奇诺·维斯康蒂
译/王金陵
内容说明
这是意大利著名导演维斯康蒂六十年代的一部具有代表性的作品。
影片叙述了罗科兄弟五人随母从南方农村迁移至北方工业城市,企望改变自己的处境。老大西蒙内当上了职业拳击手,染上了酗酒赌博的恶习,并同妓女娜迪娅鬼混;老二罗科也当了拳击手,但仍保持着淳朴的生活态度;老三在一家工厂做工;老四老五年幼在家。罗科渐渐对娜迪娅发生了感情,并鼓励她改变堕落的生活方式。西蒙内冲动之下杀死了娜迪娅。影片从一个侧面揭露了意大利六十年代所谓的“经济奇迹”对普通劳动人民的真实意义。
罗科和他的兄弟们
(Rocco e i suoi fratelli)
意大利蒂塔努斯公司摄制(1960年)
编剧:鲁奇诺·维斯康蒂、苏索·切基·达米科
导演:鲁奇诺·维斯康蒂
主要演员:阿兰·德隆(饰罗科)、阿尼·季拉多(饰娜迪娅)、雷纳托·萨尔瓦托尔(饰西蒙内)
序幕
陡峭的海岬远远地伸向海洋。黎明。风雨交加。
大海波涛汹涌,狂风暴雨。摄影机的镜头掠过拍岸的惊涛,滑行在沖入澎湃大海的峻峭海岬上。
海岬尽头,隐约现出四个木然伫立的黑影。其中有两个人抬着一口棺材,另外两个身材略矮一些的,站在靠后几步的地方。疾风和倾盆大雨猛扑过来。摇憾着他们的身躯。他们稍稍稳住了脚跟,那两个抬着棺材的人便猛然举起棺材,将它投入喧腾呼啸的波心。
海浪托着棺材,浮沉飘摇,大海立刻吞噬了它。
这四个人悲痛地默默凝视着棺材下沉,直到它消失在海浪的漩涡中。然后有一个原来抬着棺材的人,朝前迈了一步。他的面庞上雨泪纵横,他努力抑止着呜咽,开口说道:
“我是西蒙内。本来应该由汶钦佐来向你致悼词——因为他是你的长子,可是他远在他乡……而且什么都还不知道。如果你不是死在寒冬,我们就会把你葬在贝纳尔达,那儿有公墓——可是现在,到处是泥泞、水洼,四下无路……”
另一个抬过棺材的青年,站到他身旁,更如抑郁地说:“我是罗科。我们无限悲痛,找不到慰藉。但是在那里,在海洋的深处,还安息着许多人,他们——都是你的朋友……”
罗科说完,立刻画起十字,西蒙内和站在后面的那两个小兄弟——十六岁的奇罗和卜二岁的卢卡也跟随他一同画着十字。他们身上的单衣抗不往刺骨的寒风,冻得阵阵发抖。
葬礼就此结束。西蒙内和弟弟们回去了……
我们看见他们沿着坎坷的小路,两足深陷泥泞,一步步噗哧噗哧地向前走。远处,在熔铅般的天边。村墟的屋顶现出白光。
弟兄四个走进村庄。他们拐向狭小而污秽的街道、直奔广场。
村庄的广场·黎明时分
一群雇工紧挨着当地职业介绍所的破屋的墙根排好了队。他们在等待着去做短工的机会。稍远处是一座小教堂,有人正在卸下门上表示丧事的黑带子。
一个其貌不扬的男子从职业介绍所里走了出来。
职业介绍所的职员:曼奇内利·尼科拉要雇人去翻葡萄园……三个劳动日……
雇工们默然不语,仿佛各自想着心事。
雇工甲:十公里长,十公里宽。
职员:那又怎么样?
雇工甲:得付六百里拉工资。
长时间的静场。雇工们的脸上显得严峻而又含有敌意。
站在前面的人,看见四兄弟走过,摘下头上的帽子,其他的人也随着这么做。在雇工们心目中,这群孩子正是他们死去的伙伴的活的化身。
弟兄们走过,职业介绍所继续着由于他们的出现而中断了的工作。
雇工乙:五百。
又楚一阵沉默。然后雇工丙冷冷地说:
“四百五。”
这个数目喊出之后,又是一片寂静。现在该由职员发言了。
职员:好吧,四百五十,就由你去。
职员和雇工丙走了。
剩下的人又重新沿墙排起队来。
雇工丁:(评论着刚才的事)大概我们生来就注定是饿死的命……
母亲
罗萨丽娅家·黎明时分
绳子上晾晒着各式各样刚刚染黑的衣裳。
罗萨丽娅——一个饱经忧患的老妇人,正在晒衣裳。她的脸上凝结着悲痛,双眼通红,穿着丧服。
她从热气腾腾的木盆里又取出一件刚刚染好的衣服。
罗萨丽娅住处的情说,说明了主人们过的是一种极端贫困、暗无天日的生活。这里放看几张床铺,人们就在这儿睡觉、吃饭、做饭。
房间里没有窗户。全靠出入的房门给屋里带来几缕昏暗的微光。几件破破烂烂的陈设,全是人们在这种住屋里惯常见到的东西。除了几张床榻而外,还有几把座垫上绽露出稻草的破椅子,一只五斗橱,橱上供着一座放在玻璃罩里的圣尼古拉離像。墙上挨排儿供着几个圣像——圣像前面点着长明灯,几口煎锅,几串风干了的番茹和灯笼椒。屋角里堆塞着苹果、土豆和两个大腌菜坛子。所有这一切都杂乱地堆在地上。一张圆桌放在房子中央。
邻居姑娘坐在圆桌旁,笨拙而艰难地写着罗萨丽娅口述的信。罗萨丽娅一边口述,一边不停地晾衣裳:
“我的儿子,自从咱家遭到不幸之后,有一个念头老是缠着我……你的父亲…向固执得象头骡子,他抱着那一小块地至死也不肯放手,其实那块地给我们带来的只有不幸,甚至把他自己也拖进了坟墓……我白费心思地劝了他好多次,我说你,好儿子,在外面混得很好。我说,嗐,咱们全家离开这儿,去投奔汶钦佐吧——我一直这么劝他……可他一点也不……”
罗萨丽娅脸上的表情反映出她内心情感的逐渐变换——脸上那种执着的痛苦退让给一种炽烈的激动、渴望解脱的祈求,继而又出现了内心的抱屈和坚定的决心。邻居姑娘却相反,脸上始终保持着平静沉着、一种通常在这种情况下的表情。目前使她激动的只有一件事——写信,这事花费她不少精力啊。罗萨丽娅继续往下说:
“现在他已经死了,我得自己独立生活。除此而外。你的弟弟们全长大了。在大城市里,有谁知道呢。说不定他们能交上好运。尤其是西蒙内。你真该看看,他长得多么英俊魁梧。”
透过打开的门,我们看见罗科坐在外面的一张瘸腿椅子上。
对面屋子的门旁,有一位非常年轻的姑娘不安静地坐在椅子上,懒洋洋地悠荡着双脚。这是伊玛。
罗萨丽娅:“只有罗科一人到现在还不明白,不论我们怎么挣扎,都必须离开这里……”
罗科和姑娘默默相望。
罗萨丽娅家·白昼
罗科和伊玛——她正在做针黹,两人相对无言,只是彼此默默凝视,而这时,我看见在屋里,房间深处,罗萨丽娅仍在口述信件,我们听得见她的声音:
“这一切都只因为,他跟住在咱们家对面的那个姑娘,米库乔的女儿勾搭上了,只要一谈到离开这儿,他们就只晓得成天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哪怕是天塌地陷,他们也满不在乎……”
伊玛突然把活计放在一旁,拿起剪刀剪下自己的一绺头发。
然后,她悄悄向罗科走去,仿佛怕被别人看见。
她轻轻地碰了碰罗科那只无力地低垂着的手。
那一绺剪下的头发,从姑娘的手里移到青年的手中。他们深受感动,腼腆地互相注视着对方的眼睛。然后伊玛俯向罗科,迅速势下他的一绺头发。
罗科打开他挂在脖子上的护身香囊,把自己的和伊玛的两绺头发一同放了进去。
田野·白昼
这是一小块贫瘠的田地,在阳光的曝晒下,泥土龟裂。
西蒙内和买主围绕着用石块草率地标志出来的地界转。地只翻耕过一小部分。
奇罗和卢卡坐在矮矮的石头圈上,注视着事情的结局,在他们的神色中流露出一种无声的疑问和内心的沉痛。
西蒙内和买主走到这块土地的尽头,相互握握手。然后西蒙内把地契交给买主,买主把钱给他。
传来罗萨丽娅的画外音:
“我们可以把地卖掉,全家离开此地……我也知道,这块地卖不到几个大子儿,只能凑合够路上花销……可是,我们还有什么别的指望呢?”
火车·深夜
火车穿过夜幕飞奔,路标、站名飞掠而过。迎面奔来同样疾驰的列车。
火车车厢内·深夜
人群拥塞的车厢。罗萨丽娅一家挤在里面。他们的行李非常简单——几只寒伧的纸板手提箱,几个包着大圆面包的包袱。
母亲和儿子们彼此偎依着沉入梦乡。看看他们的样子,感觉得出这是一个亲爱和睦的家庭。
米兰“隆巴尔达”体育馆·夜晚
画外仍传来罗萨丽娅的声音,但我们终于看见了她的儿子——汶钦佐。他走出简陋的体育馆的大门,那儿正在进行拳击比赛。
罗萨丽娅:(画外音)“你好好听我说,汶钦佐……你自己找到了饭碗……现在也该替你的弟弟们想想办法了……我们迟早是要来的……”
汶钦佐登上楼梯——体育馆在地下室。他背后可以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些人正在练习拳击,馆内传来模糊的喧闹声——凡是每逢夜晚便进行拳击比赛的地方,总是被一种特殊的紧张气氛主宰着。
天气很冷。汶钦佐走到街上,立刻把身上那件廉价大衣的领子竖了起来,搓着两只没戴手套的冻僵的手,走了。
他走过体育馆灯光明亮的窗户——这些矮小的方窗正在他脚边。透过这一扇扇结满霜花的窗户,可以看见体育馆里的情况,从那还不时传来一阵阵嘈杂的人声。
一九五五年十月
米兰中央车站·夜晚
一列从南方开来的火车逐渐驶进这烟雾缭绕、四壁熏黑的米兰车站的月台。人群喧喧嚷嚷,铁路职工、脚夫、挎篮兜卖的小贩往来奔走。从车厢的门里,象蚂蚁似地爬出来成千上百的旅客。他们全都向出口处涌去。月台上的人群逐渐稀疏了,只剩下刚从三等车厢里走出来的、彼此你靠着我、我挤着你的一小伙人。
他们呆立不动,惶惑地挤成一团,把自己那点简陋的行李放在地上。
人群早已四散,只有这一小伙人还依然手足无措地站在月台上。
现在我们可以看清楚了:这是一位老妇人,四个年较的小伙子围着她,其中有一个还完全是小孩子。
他们终于鼓起勇气,对一个身穿制服的人——铁路员工或是警察——问了些什么。
然后我们看见他们拿起箱子和包袱,朝站台出口处走去。
米兰中央车站广场·夜晚
这一家人走出车站,小心翼翼地躲过往来奔驰的私人汽车和出租汽车、向电车站走去。他们手里,除了行李,还拿着一些位物——包在一块大头巾里的面包和几串干无花果。他们在路上吃的就是这些东西,剩下的就拿来当做礼物。
电车·米兰·夜晚
一辆行驶在米兰街头的电车。透过蒙上一层寒霜的车窗。掩映出灯火辉煌的城市。万家灯火,象是颤动着的各种彩色的闪电。闪烁的夜灯、电车的飞奔、蒙着寒气的窗子——这一切都使人看不清城布的真面目……
贾乃利家·夜晚
神采焕发的汶钦佐腼腆地坐在贾乃利家餐室的一把椅子上。他身旁是吉乃塔。汶钦佐身上穿着一件新上装,钮孔里佩着一小块丧服黑纱。室中央的桌子围坐着吉乃塔的父母亲和一些亲戚,他们是前来祝贺新婚夫妇的。
母亲:青年人都要按照自己的主张过口子,现在谁还来听父母的话呀?
吉乃塔的手寻找着汶钦佐的手,他拘谨地握着它。吉乃塔——她是个黑发女郎,长得并不十分美丽,然而相貌却清秀可爱。
汶钦佐:迟早总该独立生活!……我根本不想回南方去了……我打算在这儿安家……我说得对吧,吉乃塔?
桌上的托盘里放着酒杯和一瓶斯特列加甜酒。
吉乃塔站起来斟酒。
收音机旁站着贾乃利的两个儿子——二十五岁的阿尔弗列多和十七岁的布鲁诺。一位女亲戚正在跟年长的那个说着话(这青年与众人不同,脸上一副自高自大的神色,并且远离大家,落落寡合)。
费乃利的女亲戚:你不打算结婚吗?
阿尔弗列多:可了不得!咱们家里有一个人做这种蠢事也就够啦。
哥哥勉强一笑,看看妹妹和她未来的丈夫,表示自己的不满。
吉乃塔把酒瓶放回桌子中间。
吉乃塔:他怕我们会连累了他们。(对哥哥说)你记着好了,我们永远也不会来向你开口的……尽管放心……
她回到汶钦佐身边自己的座位上去。
急促的门铃声。
所有的视线注视着门口。
布鲁诺:这是阿尔多。妈妈,我看电影去……
老贾乃利拂然不悦。
老贾乃利:(愐怒地)又去?每天晚上都去。你怎么就看不腻?
贾乃利的堂姐想缓和一下气氛、插嘴说。
堂姐:圣母啊!……我在礼拜天带弗朗契斯金诺去看电影,一眨眼就在那儿睡着了。
狭小的前厅里传来含混的语声。
堂姐:我甚至还做了个梦……弗朗契斯金诺说,奶奶……
布鲁诺:(画外音)汶钦佐……你来瞧,是谁来啦!
全体朝门口回过头去,看见呆立在口的一伙人——罗萨丽娅和她的四个儿子。
汶钦佐跳了起来。朝他们迎面扑去,叫着:
“妈妈……”
罗萨丽娅默默地等他走近,伸出双手。把汶钦佐搂在怀中。
罗萨丽娅:我的儿子!
罗萨咖娅热泪纵横。汶钦佐吃了一惊,他挣脱妈妈的双手,然后亲热而又有抑制地跟弟弟们招呼。他抱起卢卡,吻了他的双颊。吉乃塔的母亲向罗萨丽娅走去。她满怀高兴地叫着:
“这是你吗,罗萨丽娅?”
宾客们纷纷起立,跟新到的人们握手行礼。混乱中,彼此相撞。老贾乃利把罗萨丽娅手里的包袱拿走。汶钦佐替弟弟们放下箱子,挂好大衣。阿尔弗列多好奇地打量着罗萨丽娅这四个羞涩而又衣着简陋的儿子。
罗萨丽娅坐了下来。吉乃塔的父母亲和他们的亲戚将她团团围住。
罗萨丽娅擦去泪水,叹了一口气,眼睛寻找着汶钦佐,接着往下说:
“这真是飞来横祸啊!我的好儿子……”
站在她身旁的妇女们都随声附和着,发出各种各样的叹息声。
罗萨丽娅对汶钦佐说:
“你失掉了父亲,怎么不按规矩戴孝呢?”
汶钦佐抑制住自己的惶惑不安,拉起吉乃塔的一只手——把她引到母亲跟前。给她们互相介绍一下。
汶钦佐:当然戴孝,当然。不过今晚……(微笑)这是吉乃塔。我写信对你说过,我们要结婚……您来得正是时候。祝福我们吧……
罗萨丽娅看着吉乃塔,忧伤地摇摇头。
罗萨丽娅:结婚?难道你们已经发了财,既能照应自己的兄弟,又能抚养将来的儿女?
吉乃塔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罗萨丽娅的话,只是微微一笑,看看汶钦佐。汶钦佐直到现在才明白眼前这件事的真实意义。他转向母亲,声调中含着疑问。
汶钦佐:这是怎么回事,妈妈?您为什么没写信告诉我,说是全家都来呢?
罗萨丽娅惊讶地睁大双眼。
罗萨丽娅:我们给你写了信呀!
汶钦佐:父亲不幸逝世的时候,您是给我写了信的……我也曾回信给您,必须先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找到工作……替他们……此外……
汶钦佐看看弟弟们,他们正一直凝视着他,注意倾听他的每一个字。
吉乃塔的母亲打断了汶钦佐的话。
母亲:我还以为你们是来参加婚礼呢。
罗萨丽娅:我的痛苦太深了,简直不能想到喜事。
这时吉乃塔的父亲也插嘴进来。
父亲:汶钦佐和吉乃塔他们自己决定的……不过,请您告诉我,你们是直接从车站来的吗?……你们准备住在哪儿?
罗萨丽娅:我知道我的儿子是不会让我们露宿街头的……他现在是应该照应我们全家了。
吉乃塔的父母亲慌张地瞠目相视。
母亲:罗萨丽娅太太……您别见怪,不过,还是马上把话说清楚的好。您自然应该替自己的孩子着想。这是理所当然的。可是难道我就不该为自己女儿的前途打算打算吗?
吉乃塔:(提高声音)妈妈,这算什么话?
阿尔弗列多:(也提高嗦门)让她把话说完。母亲是对的。
吉乃塔:哎呀,你到好象早就知道她会说什么啦!
阿尔弗列多:我又不是傻瓜,连这点都听不明白。她做得完全对。
所有的人都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了,彼此打断对方的话。事情很明显,马上就要爆发一场争吵。
吉乃塔:(尖叫)你们别再说了!
罗萨丽娅:(刺耳地)汶契,我的好儿子……你带我离开这座房子!……马上走!……
汶钦佐:(目瞪口呆)妈妈……您说些什么?……您干嘛要大喊大叫的呢?
吉乃塔:天哪!天哪!别吵了……(叫喊)你们是疯了吗?
罗萨丽娅:没——有!我没有疯!现在我什么都明白了!(指指汶钦佐)他心里也清楚,你们是要阻止他照顾母亲和兄弟,不准他尽自己的责任。对死去的人——他可怜的父亲,丝毫尊敬也没有……你们没有良心!……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们……快,快离开这儿……
吉乃塔试着劝她息怒。
罗萨丽娅:你也来这一套,住嘴!……你们全是一路货,一路货……
汶钦佐:妈妈!您怎么啦?
罗萨丽娅:咱们走。孩子们,拿上东西……上帝会惩罚你们的。上帝是公正无私的!他会替我们报仇。
吉乃塔的爸爸气得情不自禁地做了个鬼脸。吉乃塔握起罗萨丽娅的一只手。
吉乃塔:(恳求地)唉,安静点吧,我恳求您,别再生气了。没有人想欺负您……
阿尔弗列多:吉乃塔,到这儿来!
汶钦佐:别干涉她!
阿尔弗列多用力将吉乃塔自罗萨丽娅身旁拉开,吉乃塔痛得叫起来。汶钦佐想朝阿尔弗列多扑过去。
阿尔弗列多:怎么着,你以为我怕你吗,蠢货?
吉乃塔的母亲又来干涉。
母亲:(对汶钦佐)滚开!
罗萨丽娅:(极度悲愤地对汶钦佐)你听见了?你就能忍受别人用这副腔调对你说话吗?
罗萨丽娅领着汶钦佐和其他的孩长们冲出去。
大楼建筑工地·深夜
看守棚前的混凝土柱子上挂着一盏红灯,这种红灯表示这里正进行着修路厂程。一条系在木棚旁的大狗不住地狂吠。棚舍的门打开了,出现一个睡眼惺忪的看守人——年约四十岁的男子。
汶钦佐:(画外音)阿尔曼多!是我呀。
看守人:谁?
看守人聚精会神地朝暗处张望,仍什么也看不清。于是他摘下红灯,朝声音的方向照去。
看守人:什么事?你吓了我一跳。进来,冷着哪!
看守室·深夜
看守人和汶钦佐走进看守室,整个室内只有一张床和一条长凳。看守人点燃放在凳上的电石灯。
刺眼的强光突然充满了这小小的房间,使得汶钦佐脸上的惊惶不安更为显目。
他无望地摇着一只手,仿佛想说:“一言难尽”。他颓然坐在床边。看守人也随着坐住他身旁,拿起被子,朝他转过身来躺了下去。
汶钦佐:假如方便的话,我想在这里住一夜。
看守人耸耸肩膀。他非常想睡。但又为汶钦佐那股阴郁的神色深感不安,他说:
“请便吧。你莫非闯了什么祸?”
汶钦佐双手一摊,他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词句来说明他目前的遭遇。
汶钦佐:不是我,是我的母亲和弟弟们惹了是非。简直是飞来横祸。现在我是既无栖身之地,又失去了新娘子,只剩下一摊烦恼!
看守人:(打趣地)这么说,房子和新娘?——这一档子事罗?
汶钦佐瞅瞅看守人,没有立即领会他的取笑。
汶钦佐:您当然可以开开玩笑。可是叫我拿这群唧唧喳喳的人怎么办?五口,您明白吗?我把他们放在哪儿?哪儿来钱去交房租?
看守人打个呵欠。他对朋友的不幸已不感兴趣。
看守人:(打着哈欠)原来麻烦的就是这个啊,可是房子,你要多少有多少。
汶钦佐:是呀,只要付得起房租……
看守人:(烦躁地)别人怎么办,你就怎么办好了:先租上一套房间,假若有力量,预付两个月的房租,然后就拖着。瞧着吧,只要过一个月就会撵你们搬家,让你们跟无家可归的人一起,随便找个地方给你们住下,那里既不必付房租,还要免费供给你们取暖。米兰是不会有人流落街头的。
汶钦佐:(兴致勃勃地)那么,您觉得能不能马上到那种地方去呢?
看守人:(边打哈欠)嗐,不行!你们先得被人家撵出来,明白吗?
兰勃拉泰(注1)·一所大住宅——
有院子的大楼·白昼
罗萨丽娅全家在一座大住宅前卸着手车,他们刚刚在这里租到了半地下室(注2)。手车上堆放着布置新居的一些简陋家具。兄弟们的神色已与刚进城时稍有不同。母亲和哥儿五个欢欣地陆续搬运着折床、褥垫和一些家庭用具。看门妇注视着他们,一边跟那位住在一楼、把头伸出窗外的妇人议论着新来的房客。
看门妇:(做了一个轻蔑的手势)简直是非洲野人嘛……
妇人:他们打哪儿来?
看门妇:(依然是轻蔑地)从卢卡尼亚……打南方来了多少这样的人,您总该比我还清楚;要他们别来了,可他们死也不听。
妇人:起码这还算是个好人家。全是小伙子,除了母亲,一个娘儿们都没有!
看门妇:嗬,我可见识过这种好人家,总有一天……不信,唯们随便赌什么都行,过一个月,最多两个月,他们准会接到搬家通知书。这群南方人全是下作鬼,乡巴佬。
弟兄们继续搬运行李。他们兴高采烈,心里充满欢乐的希望。
罗萨丽娅和儿子们的家·深夜
汶钦佐为一家大小租贷的半地下室,共有一间卧室、一间厨房和盥洗室。厨房四壁的钉子上挂着锅和铜煎锅,还挂着成串的风干番茄。四个大儿子睡在房间里,罗萨丽娅和卢卡住在厨房里;奇罗和汶钦佐两人共一张铺,各睡一头。这儿还有一大口袋洋葱。黎明的微曦透过窗户射进房间。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随后自院里传来含混模湖的人声。
汶钦佐从睡梦中翻翻身,醒了过来。他睁开眼躺在床上,倾听着。然后突然从床上一跃而起,走到窗户跟前。
他打开窗户。院子里铺上了一层白毯——夜里下了雪。现在仍旧在飞舞着团团雪絮。
院子对面的许多烟囱里,冒出一股股浓滞的热烟。
院子里有一个浑身裹得紧紧的男子,正指手划脚地跟一位把头伸出窗外的一层楼的房客在解释着什么。
汶钦佐没有关窗,转身走到房间深处,动手叫醒弟弟们——他摇他们的床,掀开他们的被。
汶钦佐:西蒙内!罗科!奇罗!起床!今天大家都有活儿干。
弟弟们冷得翻动着身体,然后睁开眼睛,朝窗户看去。
弟弟们:出了什么事?
你疯啦?
别吵人睡觉!
罗萨丽娅出现在门口。
罗萨丽娅:下雪啦!大片大片地往下落!
卢卡:(从床上一跃而起)雪!
汶钦佐:要赶快,否则被别人抢先占去了。雪下得真大,米兰人是不喜欢街上有积雪的。
汶钦佐想跨过挡注盥洗室通道的一张床。碰了一下,差点儿没摔在地上。
“快点起来,瞌睡虫!”
卢卡:妈妈,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罗萨丽娅:(高兴地)白天,白天。我以圣尼古拉的名义发誓,今儿晚上你们都得赚钱回来,要不然,我就再不认你们做儿子啦。
兄弟们整齐一致地从床上跳起来。他们飞快地穿好衣服,匆忙洗好脸,把食物包在纸里。
罗萨丽娅:罗科,乖孩子。你的病才好。把我的绒衣穿在里面。
罗科:(犹豫不决)我怎么能穿女人的衣服呢?
西蒙内哈哈大笑。
罗萨丽娅:你别理他,听妈妈的话。你里面穿什么衣服,谁看得见?
弟兄们穿上他们所有的厚衣服,一个接一个地吻别母亲,走到外面去。
大楼门口和院子·黎明
男子们从每一扇小门内纷纷走向院子。他们冻得缩成一团,在雪地上踏着步,仿佛簇拥在蜂房里的蜜蜂一样聚集在院子里,相互交谈着,打着招呼。有人在远处叫:
“西蒙内!”
西蒙内:什么?
邻居:你们也去吗?
西蒙内:到哪儿去呀?
邻居:区办事处……
西蒙内:(问另一个邻居)哪儿去,哪儿去?
那人耸耸肩膀。他脸上蒙着一层浓厚的睡意,跺着两脚取暖。
所有的人朝大门走去。
罗萨丽娅一家所住的大楼
一辆出租汽车停在大门口,车里走出一位年轻的妇人。这是娜迪娅,她的外表俏丽优雅,但略嫌风骚。她的服饰,特别那修饰过的双眼和两片猩红的嘴唇,跟周围的环境,这个市区——此地耸立着一幢幢黝黑破旧的房子,在破晓前的灰色雾霭中黑漆漆一片,难以分辨——很不协调。男人们跨出大门走了,没有注意到这辆出租汽车,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妇人。
汽车司机:(怀疑地)您确实知道是这儿吗?
娜迪娅付了车钱,向四周望了望。然后朝巴丰迪一家居住的那所大楼门门走去。她一手提着一个小包——一瓶喝了一半的香槟和一些甜食;另一只手里是小皮包。她踏雪前行,两只穿高跟鞋的脚摇摇晃晃。说真的,她有点疲倦,而且冷得要命。
罗萨丽娅一家所住大楼内的楼梯
娜迪娅微微喘息着登上摇摇晃晃的楼梯,嫌恶地尽力躲开阶梯上的污痕和水迹。
顶层上一扇房门的门铃嘶哑地响了。房门不到一会儿就打开了,出来一个衣着贫寒的不大年轻的妇人。
娜迪娅:(平静地)你好。妈妈。
娜迪娅若无其事地吻了吻她的面颊。妇人看见女儿来了,脸上显出惊惶的抻色。她满脸惧色,几分神秘地说:
“圣母啊,这是你吗?……快进来,趁着你父亲还没有回来……”
惊惶失措的母亲继续看着她,仿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似的。娜迪娅用脚把门踢开,准备进屋。
娜迪娅:我太想念爸爸和妈妈了。
母亲:(依然站立不动)你出了什么事?又是什么祸事?
娜迪娅:哪儿有什么祸事,(笑)我给你带点心来了。满意了吧?
母亲不安地瞅了瞅娜迪娅塞给她的点心,举起酒瓶,看看里面还有多少残酒。这显然都是宴会上的残羹冷炙。
娜迪娅走进屋来,肉感而疲倦地伸着懒腰。
娜迪娅:安排我睡吧!
大教堂附近的街道·白昼
一群男子——其中有罗科、西蒙内和奇罗——排成一列,在市中心的一条街道上扒雪。这是令人疲惫的重活。但是,连耳朵都裹得严严实实的巴丰迪兄弟却起劲地工作着,甚至还可以说是愉快地劳动着。
西蒙内拭了拭汗水。
西蒙内:我真想让咱村里的人现在来看看咱们……让米库乔、弗奥林诺他们都来……
刹那间他回忆起了什么事,轻轻地挥了挥手……
“……让那些人来瞧瞧,他们死心眼儿地认为到处都一样,出来也没用,何必一心一意往北方奔……他们全挤在墙边,排队……没有工作……傻等着……说实在的,有什么指望?”
两位身穿皮大衣,衣着相当豪华的妇女走过。西蒙内目送她们走远,并指给罗科看。
西蒙内:连这儿的女人也跟咱们那儿的不一样。
市中心的另一条街·白昼
积雪已经除尽的马路上,驶过一辆洒水车,完成了这一地段的清洁工作。
奇罗退避路旁,逗留在一家商店的橱窗前面。橱窗上贴着一张广告:“征用少年跑街一名。年龄不得超过十六岁。应征者请入内接洽。”
西蒙内:(叫唤)奇罗!
奇罗跑步追上哥哥们。
奇罗:喂,西蒙内,你听我说。我刚才看见一张广告。能让我去吗?招人呢……(停顿后)什么叫做少年跑街呀?
西蒙内:干活去吧……(摹仿他)哎呀,你这个“少年”啊……
扫雪伕继续干着沉重的工作。
西蒙内:不过咱们的“少年”还是对的。正是应该到此地来寻找工作。你们瞧瞧这些人。他们是淮?难道他们生来就都是有钱的阔佬吗?
一个扫雪伕听见了西蒙内的话,插嘴进来。
扫雪伕:瞧见这座酒店了吧?它的老板是我舅子的同乡。当年他快饿死了,简直是个穷光蛋。可是如今,我舅子顺路到他酒店去弯一弯的时候,他装着一点也不认识他。
这个粗壮的小伙子气愤愤地朝脚下啐了一口。
“万事由命不由人。”
西蒙内:应该自己去寻找自己的幸福。可是汶钦佐就不会。这一点,我一看明白了。
罗科:为什么呢?他在做工呀。他帮助了咱们。他租了房子。他还能做什么呢?现在该咱们自己努力了。
西蒙内还是东张西望地四下观看。
我们和他一起看见了市中心一座座的高楼大厦。
西蒙内:(画外音,阴沉地)是呀,当然是这样。现在该我们自己来努力了。哎,有一件事,我简直弄不清楚。难道在这个地方,也必须象牛马一样,从早到晚拼命地为寻找工作而奔忙吗?……
米兰市中心的一条街上·白昼
已经是白天了。各家店铺的门窗相继开启,上班去的职员络绎不绝。积雪阻碍了公共汽车和无轨电车的运行,它们前拥后挤地缓慢地蠕行着。
几辆首尾衔接的公共汽车缓缓地驶进停车站,车门打开了,几十个匆匆忙忙、神色紧张的乘客一涌而下。
吉乃塔从一辆公共汽车里下来了,她的哥哥阿尔弗列多跟在她后面。这位姑娘在哥哥的伴随下朝着她工作的大公司的职工出入便门走去。便门旁拥挤着其他的售货员和职工。吉乃塔一面亲热地跟女友们打招呼、一面却非常冷淡,甚至不无敌意地跟她的哥哥告别。
吉乃塔的哥哥走了,于是这时……从报亭后闪出了汶钦佐。他朝着阿尔弗列多的背影注视了一会儿,想弄清楚他是否真的走开了。
然后他朝职工便门跑去,呼喊着:
“吉乃塔!”
吉乃塔转过身来,看见了汶钦佐。惊惶不安蓦地驱散了她脸上的幸福的表情,她转身走向便门口。
吉乃塔:小心!他刚……
汶钦佐:我看见他了。他走了。
俩人和互凝视无语。吉乃塔垂下眼帘。
吉乃塔:(声音颤抖地)你好象钻到地底下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汶钦佐:(痛苦地)我不能到你家去。在外面又老有人陪着你。有工作的时候,我要去干活……今天。假如不是发生了不幸的话,我还是不能见到你……
吉乃塔:不幸?
汶钦佐:哦,不,我是说,只不过是倒霉罢了。我原先以为工地上一定找得到工作,所以就没去扫雪……结果是两头落空……没有法子。没有户口的人,就只能打打短工……可是人家跟打短工的人,有什么可噜苏的:要你,你就来,不要你,你就走……
吉乃塔:爸爸说,过去从南方来的农民,只要在申请书上画个十字,连签字都不必,马上就变成米兰居民了,现在是根本不成了……
汶钦佐:可我总还是盼望着……
吉乃塔:你呀,象是自打出世就总是盼望这、盼望那似的……还没有盼够?
汶钦佐:可你知道,只要再等一阵,咱们的事可能就会顺利解决的。现在有了房子,弟弟们虽说挣不到什么钱,总算是有活儿干……也许慢慢地就能完全自立了……
吉乃塔:(忧伤地)对,对。我明白。不过我家里可连你的名字都不准提。你想想,难道我们有足够的勇气开始新的生活?
汶钦佐已经完全茫然失措了,但仍急切地想向她倾吐自己的衷情,所以慌乱地拽寻着词句。
汶钦佐:(一字一句地)妈妈说,一个男子汉,如果他真的非常想要得到那个女人的话……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嗯,总而言之,他是会得到她的。
吉乃塔:(疑虑地皱起眉头)怎么叫得到?
汶钦佐:(更为惶恐地)嗯,(原文模糊)人一样地得到呗……既不必取得她的同意,也不必去请求别人……
满面愁容的吉乃塔指指潮水般涌进“利纳馨泰”百货公司职工旁门的售货员们。她们一个个的衣着都相当讲究精美,头头发也梳得别致美观。
吉乃塔:嗐,汶契!你怎么始终也不能理解,我们现在并不是在卢卡尼亚啊!
她的眼睛顿时暗淡下来,浮现出一种深思的神情。
“无论如何。你非得到我的同意不可。”
汶钦佐:(含有深意地)好吧,那我现在就来请求你的允许。
最后一群迟到的售货员匆匆忙忙地挤进窄小的旁门,吉乃塔也要走了。
吉乃塔:再见!
汶钦佐:(握住她的一只手)究竟怎么样呢?
吉乃塔挣扎着想走。汶钦佐又将她拉住。
汶钦佐:你爱我吗?
吉乃塔嫣然一笑,跑进公司去了。她稍稍转过身来,对汶钦佐作了一个晚上见的手势。
天井·楼梯下的小贮藏室和楼梯·当天夜晚
汶钦佐和一位年约六十的男人——娜迪娅的父亲——相遇在楼梯下面的一间小贮藏室的门外。他们各自推着一辆自行车。娜迪娅父亲的自行车是红色的,已经非常破旧了。贮藏室的门非常狭窄,容不下两人同时通过,所以汶钦佐让娜迪娅的父亲先走。
汶钦佐:您先放吧。
娜迪娅的父亲:谢谢。
娜迪娅的父亲把自行车推进贮藏室搁好。立到走出门来,登上楼梯。
娜迪娅的父亲:再见。
汶钦佐:再见。
汶钦佐走进贮藏室。他在放置自己的自行车时,碰撞了另外几辆车,其中有两三辆砰然倒地。他吓了一跳,打开昏暗的路灯,通过半开着的门向楼梯望去,看来娜迪娅的父亲什么也没听见,他吹着口哨,继续朝楼上走去。
汶钦佐这才放下心来,扶起倒地的自行车,竭力想把它们放回原来的位置,突然他听见从上面的一个楼梯口传来的一阵阵斥骂声。砰然一声门响。娜迪娅的父亲的声音:
“我宰了你!宰了你!”
楼梯·夜晚
高跟鞋的步伐声——是谁飞快地跑下楼来了。
楼上的房门又打开了,咒骂声越来越清楚。
娜迪娅的母亲:(画外音)古里埃尔莫!回来。由她去。(哭起来了)由她去吧!
汶钦佐没能听清下文。
小贮藏室·夜晚
一个女子冲进小贮藏室,随手带上了门。这是娜迪娅。她衣衫不整,披头散发。身上的晨衣敞开着,但她对于这些却毫不介意。
汶钦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隆然耸起的乳峰,和那被衬裤紧紧包注的臀部。他惊异地呆立在这位姑娘面前。最后才困难地说道:
“发生了什么事?”
娜迪娅没有回答,做了个叫他缄默的手势。
娜迪娅的父亲:(画对音)滚!从我的家里滚出去!
左邻右舍的声音:出了什么事?
您怎么,是疯了吗?
哎唷,这群打南方来的大老粗!
真是越来越不得了啦。
娜迪娅的父亲:(画外音)放开我!我什么都不在乎,把我关进监牢去好了……
汶钦佐和娜迪娅一声不响地站着,直到叫喊声逐渐低弱,终于精寂下来为止。姑娘紧紧偎依着汶钦佐——小贮藏室里站两个人确实也是够挤的。
娜迪娅的贴近使汶钦佐异常激动。她觉察到了这个,于是稍稍挪开一步。
娜迪娅:对不起……
汶钦佐:(窘得结结巴巴地)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谁?
娜迪娅:(讥讽地冷笑一声)哦,我的父亲。我跟他处得不大好。
汶钦佐:您住在这所房子里?我从来没有见过您……
娜迪娅:(耳语地,仍然打量着汶钦佐)找倒希望能住在这儿,可是他们不愿意。您瞧见他们是怎么对待我的了吧?
汶钦佐越来越激动地盯着她瞧。
汶钦佐:您别哭呀。
娜迪娅根本就没打算哭。她惊讶地瞟了汶钦佐一眼,决定装出一副马上要放声大哭的样子。
娜迪娅:(低垂着头)说得倒容易……(抽搐着鼻子,急促地喘着气)
汶钦佐热切地凝视着她,激动得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了。
汶钦佐:可是究竟为了什么事情?
娜迪碰:(叹息一声,用一副似乎是自我嘲讽的口吻)还不是老一套……总是喋喋不休地谈什么名誉……总而言之,穷人的名誉,嗯,一般地说,姑娘们的名誉……他们大家是多么看重这种名誉啊……(愤懑地)可是叫一个贫穷的姑娘怎么办?自杀?从此销声匿迹?仅仅是为了让他们心满意足吗?(摇摇头)真叫人难以设想,为了这个,一个女人就该和生命永别……(突然微笑起来)嗐,别再说这些了……
汶钦佐也努力想一笑了之。
汶钦佐:(笑了起来)这倒是真的!否则地球上只剩下我们哥儿们,只剩下男人了。可我们又怎么能少得了你们?
汶钦佐替她整整晨衣的肩部。
“嗯,那么您现在又打算怎么办呢?”
娜迪娅:溜吧。趁着他们还没打定主意。
汶钦佐:就这副打扮?到我们家去吧,我母亲准会给你件衣服遮盖遮盖身体的。
娜迪娅:谢谢。
于是吻了吻他的嘴唇。
汶钦佐:(他的嘴唇几乎触到她的面庞,失魂落魄地)您说什么?
娜迪娅:我说:谢谢……
汶钦佐想去吻她,但是娜迪娅溜出了小贮藏室,她说:
“走吧。”
罗萨丽娅家·夜晚
在罗萨丽娅和她的每一个儿子面前,都摆着一碟碟的豆子。汶钦佐和娜迪娅进来的时候,他们正坐在桌旁,低头拣出豆子里面的石块和沙粒。
娜迪哑对所有的人瞟了一眼,然后用一种小女孩的声调说:
“晚上好!”
大家都十分惊讶地抬起头来。
罗萨丽娅:(非常激动地)汶钦佐,你搞的什么把戏?原来这种见不得人时丑事都是你引起来的?
汶钦佐:(窘困不堪地)不,您说到哪儿去啦,妈妈……这位小姐遇到了一件不愉快的事……你该帮帮她的忙。妈妈……借点什么衣服给她……嗯,大衣也成……
汶钦佐的带弟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娜迪娅用一种富有经验的目光打量着他们每一个人。
娜迪娅:我感到非常遗憾……打搅了你们……
罗萨丽娅:(张皇失措地)我上哪儿去弄大衣?……(对汶钦佐)也许,把你父亲的大衣给她……
汶钦佐:少说几句吧,妈妈,快去。你就没看见她冻得发抖……
罗萨丽娅站起来,唠叨身朝门口走去。
罗萨丽娅:我去找找看……(走开)
西蒙内脸上流露出一种满足的特殊表情,罗科——微笑,奇罗——紧锁双眉,而卢卡——兴奋地愣着不动,瞪大了眼睛瞅着这位跟他们迥然不同的姑娘。
娜迪娅:你们全是亲兄弟?
汶钦佐:是……
西蒙内的眼睛死盯着娜迪娅不放。
西蒙内:您是米兰人?
娜迪娅:嗯,可以说是从伦巴达来的。
娜迪娅再一次温存地瞧瞧这五弟兄。
“可你们,看得出来,准是南方人,对吧?你们在这儿,在米兰做什么?”
娜迪娅仔细地观察着巴丰迪家的厨房——墙上贴着几幅剪报——汶钦佐穿着短裤,戴着拳击手套的照片。
西蒙内耸耸肩膀。
罗科:今天我们去扫雪了。
娜迪娅:(扬声大笑)这不可能!瞧你编的什么瞎话!
西蒙内责备地望望汶钦佐。
西蒙内:全是他把我们拖去扫雪的。我们到这里一个月了,可是还找不到固定的职业。
娜迪娅:(卖弄风情地)象你们这样的小伙子,准能找到称心如意的工作。只要去找就是了。(指指照片)你们哪一位是拳击运动员?
西蒙内含有深意地瞧瞧罗科。
西蒙内:(指指汶钦佐;稍稍停顿后)他搞过拳击,可后来又丢掉不干了。
罗萨丽娅回来了。她拿来毛衣、裙子和一件旧大衣。朝椅子上一扔,扬起一阵灰尘。
娜迪娅:啊,真可惜。我认识一位拳击运动员——一个真正的冠军。(笑了起来)不过他叫什么名字,我可忘得一干二净。他有一辆很长的小轿车!扫雪可委屈了你们。
西蒙内:(转身对汶钦佐)听见啦?是他不愿意让我们一开头就……
罗萨丽娅:你们可以自己去找工作嘛,何必指望他!难道小姐的话,你们还不明白?
汶钦佐:无稽之谈。我已经受够了,我是决不再干啦。星期四雨后,我得了两千里拉,这种了不起的拳击所能给我的充其量不过如此而已!
娜迪娅:(这种谈话使她开始感到乐趣)这不过因为你不是冠军……
汶钦佐:想必如此不过。不过,当冠军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罗萨丽娅:也许西蒙内和罗科,能够得到你所不能得到的东西!他们年纪轻,身体也壮实!……
汶钦佐:咱们家里有一个人被人家打得狗血淋头还不够……
娜迪娅此刻完完令令地高兴起来,哈哈大笑。
罗萨丽娅:我认为,绝没有一个人能战胜咱们的西蒙内!……
卢卡:妈妈说得对。西蒙内比你强。
罗萨丽娅对西蒙内点点头,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似的。汶钦佐朝通往楼梯的门口走去,把门稍稍打开,小心翼翼地朝外看看,倾听着。
罗萨丽娅:(对娜迪娅)小姐,这是我们家的全部所有……
娜迪娅双手抱着衣服。
娜迪娅:您别担心,我明天就全部送还。
娜迪娅很不安,她询问地看看汶钦佐。
汶钦佐:谢天谢地。警察来了,他也往在这里,他是自己人,他把您的父亲送回家来了。
娜迪娅要换衣服,必须先脱下晨衣。但是四周全有男人的眼睛盯着她。于是罗萨丽娅来替她解围。
罗萨丽娅:您可以到厕所去换衣服。
娜迪娅:(如释重负地)谢谢。
娜迪娅在小伙子们的虎视眈眈之下走进厕所,随手把门关好。罗萨丽娅立刻朝汶钦佐扑过去。
罗萨丽娅:(大发雷霆地)你怎么想得出把她领到这儿来的!……咱们又不知道,她是什么人,搞了什么把戏……
罗科:(沉着地)她真漂亮……
罗萨丽娅:她一身鸡皮疙塔……而且不三不四的……再说,怎么可以对一个女人死盯着瞧?你们干什么都瞪大了眼睛瞧着她,我问你们!
汶钦佐:她冻坏了,所以满身鸡皮疙瘩。
罗萨丽娅:(固执地)不对。就是皮肤不好……此地北方人都是这种坏皮肤。
汶钦佐把门稍稍打开一点,跟先前一样张望着楼梯上的动静。
大门口和罗萨丽娅家门口的楼梯·夜晚
我们(和汶钦佐一样)看见警察走下楼来。他看见了汶钦佐,友好地朝他挥挥手。
罗萨丽娅家·夜晚
汶钦佐:晚上好,警长。幸好您住在这儿。您听听……
厕所里发出一声巨响。
“也许,还是您送送这个可怜人的好?”
厕所里又是砰然一声。这两人面面相觑。汶钦佐感到事情不妙,他张皇失措,但竭力想挽回这种尴尬的局面。
汶钦佐:再见,警长。
那一位举手敬礼,带着惊讶走了。
罗科朝厕所冲了过去。他打开了门,往里一瞧,里面空无一人。
罗科:(转身对大家说)她不在里面……
汶钦佐:绝不可能……
罗科:逃走了!一定是从窗子里爬出去的……嗯,对,就是这么回事……
大家都往厕所里瞧。
西蒙内讥讽地看着汶钦佐,固执地问:
“你不高兴了?”
西蒙内挑衅地大笑起来。罗萨丽娅立刻出来干涉。
罗萨丽娅:(微微笑着)你操那门子心干吗?(对西蒙内)去拣你的豆子!(对汶钦佐)汶契,这回,你也许总该明白过来了。世界上并不是只有你的吉乃塔这一个人吧?
体育馆·夜晩
简陋不堪的体育馆,这是一间相当大的、潮湿而又污秽的半地下室。到这里来运动的人也和这屋子完全相称。他们之中的绝大部分是一些穿着短裤和两只破毛袜的小伙子;他们在拳击台上或卧或立,顽强地锻炼着,把自己对饱暖的生活及荣誉的渴望全部投入四肢的运动之中。一个显然更有才能的拳击运动员在体育馆的左边角落里做着练习。这个青年脸上流露出一股下流和凶残的表情。
教练站在围绳旁观察。
和他并肩而立的是另一位拳击运动员——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教练的助手。
汶钦佐和他的年轻对手刚刚结束一个回合,弯身倚着围绳休息。教练跟这位年轻拳击运动员说话,对他指出几点纯粹是技术上的缺点。汶钦佐心不在焉地等待下一个回合的开始。他站着,放松了全部肌肉,垂着双肩。忽然什么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朝入口处张望。拳击台上灯火辉煌,相形之下,那儿显得黝黑一团,所以汶钦佐不能立刻看清楚从入口处走进来的是些什么人。他眯着眼睛瞧了一会儿,终于看清楚了,站在那边发愣的,正是刚刚走进体育馆的他的三个弟弟——西蒙内、罗科和奇罗。
他跳下拳击台,芒然失措地向他们迎面跑去。
一声锣响,宣告下一回合开始,汶钦佐必须回到拳击台上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本想让弟弟们快走。他犹豫不决地站着,考虑了几秒钟;教练不见他上场,便叫他:
“汶钦佐!”
教练转过身来,看见站在汶钦佐身旁的他的弟弟们——他们羞涩地挤在门边,身上不知裹的什么。
教练:这又是什么人?圣诞节的风笛手吗(注3)?
汶钦佐向拳击台走去,准备继续搏斗,他说:
“请原谅……这是我的弟弟们,他们没有得到允许就进来了。”
教练:(指更衣室)这对我都是一样。
西蒙内、罗科和奇罗怯生生地朝更衣室走去。
汶钦佐跳上拳击台,开始拳击。
画面外传来教练的声音。他不断单调地重复着
“左,左……”
然后我们在一瞬间可以看见,另一对拳击运动员笨拙地登上拳击台。在他们身后出现了只穿着一条衬裤,畏畏缩缩的西蒙内、罗科和奇罗。
一九五六年三月
汶钦佐工作的建筑工地·白昼
春天。建筑工地上看守室前的那一片空地,以前汶钦佐晚上来求宿的时候,这里本来到处都是水洼和泥泞,如今已不见一点踪迹,地面上还疏疏落落地长出了绿草。在往日打着地基的大槽上面,已经出现一座即将完工的大厦,正在盖着最后一层。
卢卡朝这座还在建造中的大厦跑去。他不时地停下,向四周眺望,寻找通向泥水匠工作场所的道路。
卢卡:(用手围在嘴旁传声)汶钦佐!汶钦佐!
卢卡又往前跑。他绕过大厦,又转了回来,正巧碰上一个扛着一袋水泥的人。这是西蒙内。
卢卡:汶钦佐在哪儿?
西蒙内朝上指指。卢卡转过身就跑,他飞快地奔向尚在施工的大厦,兴奋得高兴大叫,仿佛在报告一件世界上最大的喜事似地:
“搬家的通知给我们送来了!”
汶钦佐:(画卟音)卢卡!卢卡!
卢卡抬起头,望着脚手架。然后,他仿佛是在追逐着一个风筝似的,昂着头沿这墙脚向前跑去,一直跑到汶钦佐工作所在的脚手架下。
卢卡:(继续快活地叫喊着)搬家的通知来了!妈妈盼望这次能搞上……你回来不?
汶钦佐从脚手架上伸出头来,双手拉住一根绳子,生怕跌了下来。
汶钦佐:我不能回去。你去找找罗科,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懂吗?记住,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别错过机会!
流民收容所·黄昏
一条宽宽的大走廊,尽头是公用厨房,走廊两旁——是一扇扇通向各个房间的门,每扇门里居住着一户人家。挨着墙根有一张花岗石面的大桌子,桌面上砌着一排电炉。每家有一个专用的电炉。
管理主任领着罗萨丽娅看她的新居。
管理主任:这个电炉归您专用。
管理主任转动着电钮,告诉她电炉如何使用。然后又把涮冼食器的泄水盆指给她看。主妇们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她们正在烧午餐,并不特别感到兴趣地瞧着罗萨丽娅。不论是厨房里,还是在这条宽阔的大走廊里,到处都是正住嬉戏的儿童。
罗科在走廊里踱来踱去,心满意足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不由自主地透过一扇扇打开的房门,张望着别人的房间。然后,他兴高采烈地朝母亲走去,想把自己的印象向她诉说。
罗科:(压低了嗓门,兴奋地)你没瞧见,喏,那边。走廊那头的房间里的家具有多漂亮。这儿的情况正跟别人对我说的一模一样。住在这儿可以省不少钱,等分配到房子的时候,就能攒上一大笔钱啦。
罗萨丽娅:(对罗钭)管理主任讲,我们应当到办公室去一趟。
罗科陪着母亲沿着大走廊走过去。他有点心慌。
汶钦佐追上他们。
汶钦佐:他说,要你到办公室去一趟。
汶钦佐和罗萨丽娅并肩走在廊子里,罗科稍稍走在前面。
罗萨丽娅:马上就去?你陪我们去吗?
汶钦佐:不,我想去找找吉乃塔,也许能碰上。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
罗萨丽娅:(满腔敌意地)你始终不能把她忘掉?我还以为,你现在已经对另一个女的发生兴趣了哪。
汶钦佐:我吗?
罗萨丽娅:你不是把她领到咱们家来过。她还把我的披肩拿走了呢……
汶钦佐:这么说,你并不反对我跟那个女的瞎搞罗……可是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跟咱们原先住在一起的那个警察把她的来龙去脉全告诉我了。嗐。她不过是个……
孩子们的喊叫声淹没了汶钦佐下面的话。罗萨丽娅非常不好意思地望着儿子。汶钦佐朝一扇门走去,毅然地把门大打开。
桌旁坐着一个男子和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他们止在吃饭。床上还躺着一个卧病不起的妇人。
汶钦佐立刻将门关上。
汶钦佐:我走错了。咱们的房间在哪儿?
汶钦佐转回身来,朝刚才开错了的那扇门的旁边一扇门走去。
汶钦佐:(朝房间里望望)我马上就来!
罗萨丽娅和儿子们临时栖身的一间大屋子。奇罗站立在房间深处,在罗科和卢卡的协助下,拉着一根挂着旧被单的绳子,他们用这个当作帷帐把房间分隔开。
奇罗:要是咱们能搞到“罗米达(注4)计划”的一套房间该多好……那就有三个房间,还有浴室和厨房。
一个抱着婴儿的妇女站在门旁。她平静地仔细观察着房间的内部和新来的房客们。
奇罗:咱们可以把一间房租出去……
奇罗专心致志地工作着,罗科在一旁协助。
那妇人怀里的孩子哼哼起来了。罗科看看这位妇人,对她和蔼地微微一笑。她转过身去,背朝着他们,站在门槛上,疲乏地摇晃着婴儿。
西蒙内走进屋来。他回身看看那位妇人,然后向弟弟们走去。脸上现出一种啼笑皆非的表情,他说:
”真是乱七八糟!”
罗科:可是因此也就一个子儿也不用付。你怎么连这也不明白呢?连电灯费都不要。
西蒙内:(笑着)难道我反对了?
帷帐落在地上。奇罗耐心地重新把绳子拉直。西蒙内敏捷地跳过绳子,揪住罗科,双脚踏在被单上,跟罗科在这个假想的拳击台上斗起拳来。
罗科:别闹了!
西蒙内:上台来!喂,现在右侧站立!
奇罗把机械技术学校的招生广告贴在墙上。
体育馆·黄昏
教练正在帮助初次戴上拳击手套的西蒙内做着练习。如今正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体育馆的窗户全部敞开。这座半地下室的墙壁上还能看到潮湿的印迹和肮脏的污斑。
教练:右。左。手举得高点,瞌睡虫……
教练为了要站得更稳些,两只脚叉开,有把握地挡住西蒙内的攻击。后来,他回过头来,朝大门那边张望了一眼。西蒙内趁教练不注意的那一刹那,对准自己的老师狠狠一拳,打得他摇晃了一下。教练好容易站稳了脚跟,高声地表示自己的愤怒:
“喂!你怎么了,犯傻了吗?”
西蒙内顿时觉醒过来,停止进攻。在惶惑不安中,他也朝门那儿望了一望,我们可以看见才走进体育馆来的一位男子。他的举止高雅,浑身上下全是浅色的衣着。这是莫利尼——一位几年前才离开了拳击台的拳击运动员。
教练:(向莫利尼致意)瞧瞧,什么人来啦!多少年不见,久违久违!
莫利尼对他的欢迎,只是稍为挥挥手。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西蒙内。他仿佛在严肃而又认真地研究着他,而西蒙内却由于这种注视感到很不自在。莫利尼慢慢朝前走近。
罗科正对着一扇镜子做着练习——这是体育馆里仅有的一面镜子,而且还残破不全:从上到下裂了一条大缝。罗科从镜子里看见莫利尼高大的身躯。这位退休了的拳击运动员站在教练旁边,跟他说着话,一面照旧观察西蒙内。
莫利尼:这大概是新来的吧?
莫利尼讲起话来声音不大,他有一副低沉而颇具特色的嗓子。
教练:到这儿来才三个月,不过,倒是个结结实实的小伙子。
莫利尼走到西蒙内身旁,出其不意地把他扭转身来,开始从各方面来观察他:举起他的双手,摸摸肌肉又用手指拨开他的嘴唇。
莫利尼:(面带笑容地)牙齿倒象狼牙一样,不过抽烟抽得牙都黑了。如果你真想从事拳击运动,那就得把香烟忘掉。(对教练)我并不想得罪你们,不过如果他老在这种地方,那么即使再过一年。他也决不会有出息的。
教练觉得莫利尼的话有些刺痛了他。
莫利尼和教练离开西蒙内,朝教练室走去。
罗科向西蒙内跑去,西蒙内这时已走上拳击台,正在系上练习用的绷带。罗科对哥哥打个手势,要他弯下身来听他说话。西蒙内将上半身俯依在围绳上。
罗科:(指指教练室)他要你到契吉的体育馆去,明白吗?只有专业拳击运动员才能到那儿去呢。
西蒙内望望教练室那打开的门。
西蒙内:但愿教练同意。(可是接着就用一种威胁的口吻说道)万一他不答应,我就根本不睬他。反正我得到那儿去。他们准是发现我有才能!可是汶钦佐还不让我搞拳击呢。
罗科:(心满意足地)是啊,是有才能……
西蒙内看看他,此刻已经平静下来了。
西蒙内:那你怎么办?
罗科:你替我操心干什么?(稍带冷笑地说)可见我没有这种才能!
罗科突然住口不说了,因为他扬起眼睛一看,发现莫利尼正站在面前。
西蒙内也不做声了——他照旧俯身倚在围绳上,看着莫利尼。
莫利尼:(向西蒙内)多太了?
西蒙内:二十一。
莫利尼:服过兵役了吗?
西蒙内:我马上解释给您听。我缓役了,因为发生了不幸……
西蒙内指指脚上的一块大疤。
莫利尼:会长好的。愿意认真地工作吗?
西蒙内听见“工作”两字,立刻警觉起来。
西蒙内:工作?
莫利尼:锻炼。在契吉的体育馆里。自然罗,不是跟现在这样,而是要真正地做些成绩出来。我们打算组织一个青年队……你,当然已经不算是很年轻了……而且开始得也稍稍迟了些……不过,我还是想试试看……
西蒙内偷偷地看了罗科一眼,脸上泛起笑容,轻微地对他挤挤眼睛。
体育馆和更衣室的入口处·夜晚
今天这里举行业余拳击运动员的省际比赛。体育馆里挤满了观众——拳击迷。这场比赛引起许多人的兴趣。在场的人都很激动,一片喧腾,摩拳擦掌地准备着一有变故就大打出手。场内大声谈笑,叫叫嚷嚷的。
拳击场上有两个青年正在比赛,从他们的一击一迎中看得出缺乏拳击经验,而更多的是凶残。
更衣室门旁站着一群穿着长袍的拳击运动员,他们全是参加以后的比赛的,现在站在那里观战。
在观众席的前几排我们看见了汶钦佐。他在座位上微微欠起身来,眺望着另一方的一群观众。跟通常进行比赛的地方一样。场内不少人在抽烟,烟雾腾腾,所以他好不容易才透过烟雾,分辨出坐在兄弟、亲戚和朋友们中间的吉乃塔。她周围的一群人全是南方人。
拳击场上的一场比赛在观众们不满意的叫声下,快要结束了。汶钦佐绕过拳击场,向更衣室挤去。
他恰巧在更衣室的门旁碰到西蒙内,他比西蒙内更显得兴奋。汶钦佐抱了抱弟弟,激动得结结巴巴地说:
“贾为利一家子全来了。你想想,如果你打赢了的话,一切部会圆满解决的……”
西蒙内:嗬,好家伙。那么,照你这么说,我让上人家打得头破血流的,就是为了让你的贾乃利这一家子开开心罗?!
汶钦佐:我只不过这么说说罢了……
西蒙内拍了拍哥哥的肩膀……
刚刚结束拳击的两个人在群众的口哨声中回到更衣室。
契吉走到西蒙内身旁。然后他把助手们叫来——其中之一是汶钦佐。
契吉:走吧?
西蒙内向拳击场走去,一路上还听着过去的教练的最后叮咛。
教练:喂,别让我丢脸,好吗?(对契吉,挑衅地)总而言之,发现他的是我!
由于参加比赛的拳击队代表国内不同的省份,因此观众也分成不同的集团——每一省的人都为自己的一队着急。拳击迷们用各种方言土语相互嘲笑,手里挥动着标有省名和纹章的头巾。
西蒙内的出现——他穿着标有“伦巴第”字样的长袍——突然引起全场的震动。有人由于西蒙内是契吉的学生而向他鼓掌,但在这掌声中还夹杂着叫嚷,唿哨和责骂。
叫声:打倒他!
叛变!
叛徒!
汶钦佐怎么也弄不清楚这些喊叫是打哪儿来的,于是惊惶不安地东张西望。
教练:这是你们的同乡在叫喊。
汶钦佐:知道,知道!叫他们碰上我试试看……
教练:你拿他们有什么法子?现在平静点……
西蒙内站在自己的一角,做着战斗准备。
众:犹大!
卖身投靠的畜生!
给了你多少钱?
找一个更好的买主吧,叛徒!
汶钦佐越发激动地眺望着大厅,现在他看见吉乃塔的哥哥正在扯着嗓门大喊,还挥舞着拳头。
汶钦佐:坏蛋……他是报复我。
正在这时,西蒙内的对手登上了拳击台。
裁判:西蒙内·P,米兰“伦巴达”俱乐部……
响起一声刺耳的口哨。
裁判:对方是维托洛,波坦察“维特鲁斯”俱乐部的……
于是西蒙内的对手竟是个卢卡尼亚人,他保卫着故乡卢卡尼亚的体肓荣誉……卢卡尼亚的观众们对自己的老乡表示欢迎和鼓舞,嚷嚷得声音都哑了。
众:加油,维托洛,加油!
给这个卖身的家伙点厉害瞧瞧!
这是个矮壮的黑发青年,他虽然比西蒙内矮一大截,可是浑身肌肉发达,结实得象头小公牛。他脸上神色郁闷,但仍是一团稚气。
锣声鸣响,宣告了第一个回合的开始。维托洛因为毫无经验,立刻展开攻势,因此露出了破绽。西蒙内抓着机会,对准维托洛,劈头盖脸就是两拳,维托洛倒下了。直到裁判数到九的时候,这个卢卡尼亚的小家伙还躺在地上,可是后来他一跃而起,浑身洋溢着战斗的激情。
响起了一阵零零落落的掌声。
西蒙内回到自己的角落里。在第一场和第二场休息的时间内,南方人叫嚷得更如厉害了,他们用尽方法咒骂西蒙内,鼓舞他的对手。
众:坚?
Rocco是自私的圣人,他的爱与宽恕全部倾注给了自己混蛋一样的兄弟Simone,对剩下的人都十分吝啬,包括所谓的自己的爱人Nadia。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过去注视着他心目中早被过度美化的故乡。Vincenzo是一直游离在外早脱离原生家庭的兄长,而成年后的Ciro似乎真正成为了一个务实理智并且依然勇于承担家庭责任的人。影片结尾画面定格在Luca远去的却融入城市生活的背影里。故乡对于年轻一代大概只剩下一个飘渺的符号了。但正如Ciro所说的——你能回哪里去呢?故土也不会再是曾经的故土了啊。
生计打拼。维斯康蒂的新现实主义。拒绝现实主义。
铲雪前的雀跃、捣糨糊的房租、赊在兄弟头上的衣费、事后索钱的男同嫖客……老三到后面利用情人心寒把她推向他已无力救的老二,很难让人同情。矛盾聚焦在二三,安稳踏实的兄弟没多做交代。漂族前途发展稍局限,进厂要么打拳。看得出导演对阿兰德龙格外怜爱。标签还得加个同性
意大利南方的北漂米兰五兄弟的故事。其中,除了老大早早娶妻生子和小儿子尚在少年被叙事从略沦为背景之外,从老二到老四,分别被段落冠名叙述:西蒙、洛克、切罗。其中,西蒙代表欲望与原罪,洛克代表圣徒与宽容,切罗代表现代与法制。维斯康蒂把正确放在了最低调的老四切罗头上,却把最重要最美好形象放在了间接引发悲剧的洛克身上。片名翻作洛克兄弟其实小有谬误,应该是:洛克和他的兄弟们……在此不妨与十二年后的科波拉的教父作比:0、他们都是“外来”家庭。1、兄弟之中,选择入伍从军的那个最特别也算是真正的主角;2、一开始他并不想掺乎其父或兄的营生,意外加入之后反成最优。3、挫败和嫉妒导致了兄弟反目成仇。4、走向巅峰与残忍杀戮的交叉剪辑。5、尼诺罗塔。
阿兰德龙只有在维斯康蒂的电影里成了真正的演员
维斯康蒂由新现实主义转向唯美主义的过渡家族史诗片,威尼斯评审团大奖。5个兄弟性格各异,具象征意味(传统派维契,堕落者西蒙,圣徒洛可,正义理智化身的奇洛,未来希望是卢卡)。叙事也在社会片与情节剧间摇曳不定,一如自然光与黑色电影布光的轮替。打赢拳赛(上升)与湖边杀戮(低沉)交叉剪辑。(8.5/10)
对男二完完全全同情不起来。阿兰德龙的脸真的是完美无缺到极点了......
4.5,删一个小时就是五星了,布局步步为营,无微不至地展现一副各阶级并存的清明上河图,卢斯康提是那批意大利导演里第一个走出现实主义樊笼的导演,用影像一笔笔白描精神困惑。很难说选择阿兰德龙是好是坏,他太贵族太悒郁,和其他演员明显违和,反过来为这出平民悲喜剧平添布尔乔亚气息
“昨天对的和好的,今天都变成了罪行” 一母五兄弟的家庭故事,在三小时的有缓到爆发的叙述里,积蓄能量,手足的小船说翻就翻…“当你真正被伤害一次,便永无回头路” 阿兰·德隆的侧脸特写、腋毛以及美人泪…导演的镜头里只有美不胜收的他。“但愿我们从来没有离开家乡,但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事情”
看过年轻时的阿兰德龙,别人都不能算美男了
太虐了,看着美汉子两兄弟相爱相杀还有两个美男子兄弟干着急太揪心了!意大利人演起情节剧来真是太豁得出去,一个赛一个的敢爱敢恨敢喊敢哭。五兄弟五幕戏由同一起点演绎发展出不同的宿命,城市对社会下层的异化表现的淋漓尽致。夜色下的兄弟相残,教堂顶的断肠爱情,湖水边悲剧与拳击场胜利交叉剪辑。
本是拧成一股绳的兄弟五人,最终四散,血肉模糊。洛可把亲情置于一切之上,导致惨剧一点点滑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凌辱段落太惨了,太惨了,令人震惊。PS 阿兰德龙所有的电影都应该4K修复…
180分钟版。左派的主题先行了些,西蒙是丧失了传统美德的浪子,呆萌时代的德龙是有心无力的宽恕派,西罗是代表了工人阶级良心的行动派,最小的卢卡则是未来。按兄弟分章其实名不副实。意大利人的夸张热情做派简直是天然适合电影表演。
观赏性来讲三星半。Saint Rocco. 在意大利影史上极为重要的一部。开篇的米兰火车站、当中米兰大教堂顶拍摄的镜头令人印象深刻。中文字幕有不少错误,还好同时有英文字幕。同性恋的线非常隐晦。
能立得住真是奇了,有腔調還是很重要… Rocco這個角色就是一鍋亂炖,或像有多個彼此割裂的人格。但我不認為是演員問題,更像是維斯康蒂態度矛盾導致的。主旨來看他確是中心人物,但他的容忍和善心實為傳統家庭的存續之道,本應該是明確地受審視和批判的,而不是像成片這樣看完只記得Alain Delon的美貌x 至於說他是聖人,那無非是點出天主教和義大利的這種傳統家庭如何相關,並不是要聖化他。從他或者從整個片子想到陀的就離譜,人那聖愚碰上殺人犯拖都要給你拖到警察局去好吧x 而強姦犯可是自己在門後上吊的。最後我正喊著Ciro你跑得好啊!呢,他又打算回家了……orz維斯康蒂的時長毫無節制是違背我原則的,但他審美真的太好了每次都看完……again有腔調很重要
撇开什么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影片中的人物几乎都是样板戏里的刻板化的典型。坏的由内而外地腐烂崩坏,好的假得像个圣母婊。尤其里面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和态度,简直恶劣。
受不了意大利人那愚蠢的家族爱手足情和对故乡眷念的人,也许早就退场了吧。但坚持下来看完的人,也都会被阿兰德龙的美和所塑造的圣洁形象所倾倒。因为不断牺牲而更美,因为美得柔弱而被观众所怜爱。维斯康蒂不断用特写对准他那无防备的脸和裸露的身体,满满的同性爱都要从银幕中溢出来。
阿兰德龙的脸!!!!!!!!!!!!!
维斯康蒂的drama很不适合底层故事,同样的五人切片,浪荡儿只要了109分钟,这却要三个小时,分章也显得鸡肋。圣人的角色很不讨喜,也幸亏是阿兰德龙演的。说起来维斯康蒂真的老是让男演员哭唧唧的(?)最后河边沉尸与赛台得冠平行剪辑很妙。
#SIFF2016#心灵震撼力远远高于上午观看的《豹》。最大的错误是没有拉一个小伙伴一起观看 极度的难过与恐惧使我在座位上缩成一团。阿兰德龙每次流泪我心碎裂千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