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唯美的邂逅(非影评)
塞巴斯蒂安和查尔斯的初次邂逅是我迄今为止在文学作品里看到的最具美感的“一见钟情”,虽然作者或者查尔斯自己都认为那是个不吉利的见面。
查尔斯因为窗台下种有紫罗兰,在夏天的夜晚,房间就充满了花香,而执意没有换掉堂兄警告会因此招惹宿醉家伙而毁了他的这个底楼房间,果然,招惹来了塞巴斯蒂安,从此牛津生活才开始有了意义,其他的人事都变成了灰色,似乎静静地在背景里消失了。
塞巴斯蒂安就是拥有这样清纯男孩灵魂与精致漂亮男人身体的完美联合诱惑。他会随身携带他的玩具熊,在它的背上刻上‘阿洛伊修斯’的字样——这是熊的名字。他会给阿洛伊修斯要一把发刷,鬃毛要很硬的,不是用来梳熊毛,而是在他生气时用发刷打熊的屁股以吓唬它。他会和爱人边品酒边这样形容:“这酒稍微有一点羞涩,像一头大眼睛的羚羊……”他会和爱人撒娇说:“我不愿意你和我的家人在一起。我们家里的人漂亮得叫人神魂颠倒,一旦他们的迷人力量抓住了你,他们就会把你变成他们的朋友,不再是我的朋友了,我不允许他们这样做。”
那个三月的晚上,一大帮所谓知识界的朋友在查尔斯炉火熊熊的房间,抽雪茄,喝香槟,高谈阔论地谈无聊的抽象理论,令人厌倦的装B,查尔斯大概装累了,想呼吸浸然花香的新鲜空气,去打开了窗,迎面出现了塞巴斯蒂安惹人注目的美丽面孔。他醉了,两眼茫然,却又嘴角上扬,望着查尔斯,仿佛像被抓到做了错事的孩子,天真地乞求原谅。谁也不能对这样疯狂和可爱的有条不紊的风度无动于衷,查尔斯巴巴望着,不知所措,然后, 塞巴斯蒂安弯腰进窗台,吐在了查尔斯的面前!第二天,查尔斯无心上课,画下了塞巴斯蒂安呕吐那一瞬的画面,而塞巴斯蒂安购买了花摊上所有的鲜花挤满了查尔斯的房间。
这个版本的剧集《旧地重游》是极尽可能的忠实于原著的,查尔斯的扮演者Jeremy Irons是我极其花痴的大叔,每次看他的情欲戏都会身临其境般过电得一塌糊涂。他真是老男人中的一朵奇葩,不伦恋的完美诠释者。性感的法令纹诉说着无比闷骚的灵魂,深邃的双眼喷薄出隐忍强烈的欲望,我常幻想他要是在现实中给我温柔一瞥,我一定会心神荡漾到魂飞魄散的,可惜即便心甘情愿也好像没那机会。而塞巴斯蒂安的扮演者Anthony Andrews与生俱来的那种浪漫主义贵族调调也将这个角色阐释得淋漓酣畅,唯美得让人不得不爱。
2 ) The sacred and profane memories
I have been there before,I knew all about it.
一次在tumblr上看到一个人给自己写的简介就只有短短的这一句话,便把合上小说就忘记了的许多都记起来了。
有一瞬间觉得隔了将近一年,再来写这本书,都不知道何处落笔。去年夏天,漫长而炎热的午后以及回凉而浮闹的夜晚,一个人在卧室里捧着一杯滚烫的茶,终于看完一遍,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都不好意思擦掉。
突然想起它是今年的3月31日,重看了一遍春光乍泄一夜辗转难眠,何宝荣抱着黎耀辉的被子哭得弯下背像是再也无法承受爱情的重量,让我联想起了最后一集里Charles伸出手去抚摸墙上画中Sebastian模糊的脸庞。第二天我坐在公交车上听Cucurrucucu Paloma,心里一阵忧伤然后不负众望地坐过了站。
或许有些人会说这样想是不合适的,我也知道在这两对男人之间没有任何可比性,但我依旧想说,他们在表达感情的方面依旧是相似的。又或许在男人之间的感情,表达的感情都是如此的,上帝把一根肋骨抽出来化作骨血相连的柔情,但没有给本就是独立个体的男性这样的机会。于是,当何宝荣在弥漫着烈酒、烟草与汗渍气味的探戈酒吧,醉眼迷蒙地与鬼佬跳舞时,他想起的是他和黎耀辉轻轻相拥,在公寓之中缓缓旋转,把自己的下颌和一心的依赖都靠在他的肩上。而流落在摩洛哥的Sebastian,只淡淡地说了一句,I kept thinking I was back in Oxford。
也许我们可以过早说到从小说1945年问世直到今天一直热论不休的话题,Charles和Sebastian之间是爱吗,或者,是爱情吗。
在Anthony Andrews和Jeremy Irons处,他们的回答是“是的”。我想也是。这种爱甚至到了一种毁灭性的地步。
全书最聪明的一个人Cara在威尼斯窗前那段话是剧本改得再烂都不可以删掉的,她说“It is a kind of love that comes to children before they know its meaning.It is better to have that kind of love for another boy than for a girl.”她也预见了这样的爱带来的后果,a volcano of hate。
她当然是就Lord Marchmain和Lady Marchmain来说的,这个聪明的,清醒的女人在当时,处在两个男孩爱的最高浪头的时候,是无法预见到自己的后半句话是错误的。Charles当然是爱Sebastian的,作为故事的讲述者,他一直以一种冷淡、疏离的,克制、敛蓄的态度在讲这个故事,努力让它听起来平淡,寻常,不过多了一些诗意,但我觉得只有一次他没有控制住自己,一头扎进了汹涌的浪潮,尽管反复地强调Sebastian是forerunner,终于在和Julia近乎冷战般的简短来回交锋后,他用一种近乎如同春水挟着浮冰奔去的语态说,I had not forgotten Sebastian.He was with me daily in Julia;or rather it was Julia I had known in him,in those distant Arcadian days.I had not forgotten Sebastian,every stone of the house had a memory of him.在枕边人的香气已换了两种后,这样的坦承,无疑像是直白地说比起女子梭梭作响的衣裙,叮叮的钗环相击,他难忘的却依旧是那瓶Cointreau的味道,在午餐会的最后Sebastian借以拖住他留下的那瓶酒。
而对于Sebastian,这个抱着泰迪熊的男孩感情的一进一退也是意味深长的,他对Charles个中不合情理的态度陡转并不意味着友谊变味的失望,或者是对精神之爱的消退,或者更荒谬地,就像是电影里演的一样,是嫌弃Charles贪图他家钱财亦或是自己的妹妹(电影编剧也下得一把狠手)。他对Charles,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好像是你买了一条最喜欢的裙子,只在最值得的场合才舍得拿出来穿。他很聪明,知道一个中产阶级的男孩不可能在自己冠冕堂皇的家人前永久或是暂时沦陷。他也许是不舍得牺牲Charles,来换取一个夏天的不寂寞。但他最终还是在孤独面前退缩了,一个长不大的男人的恐惧,对孤独的恐惧,早已不能再用泰迪熊和保姆的房间来满足,一个在成长期失去父亲,从出生就被剥夺了母爱,在保姆喃喃的宗教灌输与全心奉献下长大的孩子,在虚情假意与有着同样经历,所以不对他的痛苦感到分秒关心的同辈中成长,爱才是他所缺失的一切。于是Charles成了无辜的一个献祭品,为了爱他被暂时隔离,为了孤独他又被找回。但当Charles真的和Flyte一家混熟了,Sebastian起初当然痛苦,当然会疏远,当然会失去信任,当然会觉得Charles成了母亲的眼线。至于后来,我觉得Sebastian已经知道Charles没有背叛他。当他逃到Charles的家里,两人如约碰面,Sebastian问他“Have you gone over to her side?”,而Charles的回答是No之后他应该相信了。但是冷漠比爱更容易发芽,而世界上没有一种爱与激情可以重来。Sebastian依旧爱他,只是再也无法唤回当年可以对抗世界的错觉,他知道Charles救不了他,看得更开,人情反而渐渐淡漠,所以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怀着爱而渐行渐远。
如果这样说能让我们大家都感到宽慰的话,Sebastian从来都不会去恨Charles,就算没有Charles,就算那个夏天他忍住了寂寞,他依旧会流落异乡。Charles的错,不过是被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爱上了。
在Sebastian,这种爱只是一种无用功,它救不了自己,而对于Charles,这种爱毁灭了一切。他爱Julia吗,他爱Celia吗,他爱他的子女吗。老实说,Anthony的那句话我没有读懂。但我的理解确实是,有一种爱攻心,有一些爱流于皮肉,而扼杀了Charles的,也许是我没读懂为何物的“charm”,也可能是爱。
没有人会去想他和Celia,但Julia,后半部小说的主角,却是个问题。在我看来,他从来没有爱过Julia,而Julia也没有爱过他。Charles对她的爱,只能建立在她是Sebastian的妹妹,并且和Sebastian惊人的相似,她只是短期的自我放逐没有对生活起到任何质的改观后的替代品,去替代那个男孩消失后再也无处发泄的激情,用肉体与性格的相似,来代替自己没有抓住柏拉图般爱情后心灵的空虚。Julia也没有爱过他,同样是惊为天人的造物主之作,Sebastian要求的只是爱与快乐,而作为长女,她却要求全世界为她的美与出众,回报以荣光与羡慕。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也就是为什么Sebastian走到哪里都会有人爱他,而Julia顶着同样的皮囊,只能招来一段段的无疾而终。她的不满足,那种觉得自己一事无成而心比天高的危机感,就是她不安的自述,过去与未来在两头逼迫得太紧,留下的是一个拼命寻找存在感的现在。Charles只是一个接替Rex的港湾,到了中年,她依旧需要万人艳羡,依旧需要别人说,她年轻时做过呼风唤雨的政客的妻子,后半生依旧有小有成就的画家陪她走过余生。这种双向挫败感的激情,只是暴风雨中两个无檐可借、无衣可蔽的孤儿短暂的互相暖身,却从来不能互相拯救。
或许在谈完爱这个奇奇怪怪的话题后,我该说说它的银幕、荧屏改编了。
我可以直言不讳地说,我写这篇文章,和08版的电影很有关系,我也可以直言不讳地说,我是先看完了08版才接触到书和电视剧的。
08版对剧情的扭曲,对想传达的东西的扭曲我不想再讨论。关于这个版本的争论焦点也在Sebastian身上。一个只出现了1/3的时间的人物,所有人却用了剩下2/3的时间想念他。
看完08版,再加上我对Ben Whishaw有一定的了解,我对他演绎的Sebastian,当时是非常认可的。也许Whishaw,以及他塑造的Sebastian,是合这个时代的口味的。尤其在女孩,这个Sebastian也算是能住在心中的一个主。
但读完原著,我才知道Whishaw版本和原著里的那个男孩离得有多远。那个纽扣孔里插着兰花,抱着泰迪,坐在轮椅上吃着新鲜的浆果,祈求着永远都是盛夏的男孩,到那个秃顶的、醉倒在教堂门口、祈求只为当个僻远教堂看门人,拖着扫帚,挂着一串钥匙,那个可爱的老醉鬼塞巴斯蒂安,这样的命运转折,不是所谓的摩洛哥修道院里45°角仰天融化在阳光里就可以演绎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剧本的问题,Whishaw对Sebastian的演绎,说好听点叫流于表面,说不客气点儿叫略带矫揉。毕竟,不是所有会对同性产生感情的男人都具有“浓浓的女性特质”,也不是所有有情致抱着个泰迪熊的贵族少爷就一定要娇弱无力。至少,原著里想塑造的Sebastian,不是这样的人物。我第一次认识到这个问题,是在读小说时读到Charles眼中的摩洛哥景致:gentle streets,walled city,windows open to the stars, aire scented with cloves and incense and wood smoke,我知道那个Sebastian,是欣赏不来这样疏朗的景致的。
主观来说,我更偏爱81版,这也逼迫我在谈及Anthony Andrews版本时更加谨慎。平心而论,AA叔是一个个人痕迹非常强的演员,而故园从某种意义上,也限制了他后来的发展,但他在诠释Sebastian时,最出彩的一点,是他用一种真诚、清澈,不刻意赋予Sebastian更多的娇弱色彩,在保留男性特质的基础上,依旧让你为他心痛。关于他,我不会再说更多,否则有被指责抬一个贬一个的危险。
至于Charles,我想没有可比性。
在小说里,Charles这个人物,就像我多次重复的一样,尽管语调冷淡疏离,但Evelyn Waugh依旧慷慨地给我们展现了他的小算盘。作为一个中产阶级,甚至可以说出身平凡、家境一般,面对这样的世袭贵族,谁没有点儿小心思。在Lady Marchmain企图用书稿拉他站队时,他坦然承认这样被拉拢和看重的经历是令人愉快的。后来Lord Marchmain表示要将Brideshead留给他和Julia,他也小小无良地流露出了激动,Sebastian和他去威尼斯时,他也坦然享受了地位与财富带来的闲适与愉悦。野心不是没有的,但绝不等于就可以将它肆意放大。如果Charles一心要送上门,做Samgrass那样流着涎水的哈巴狗,早该在Lady Marchmain指责他“callously wicked”“do something so wantonly cruel"时害怕得跪地求饶,但他却没有受任何触动,Jeremy Irons在演绎这个情节时,更是在带上门时露出了一抹浅笑。
Julia我不会再说,他和Brideshead反而是我完全没有受到两个版本的演员影响,有自己想象的人。Hayley Atwell是连门路都没有摸索到,Diana Quick味道是有了,总是比我心中的Julia差了一些。
其实写到这里我会想,我花了将近一天的功夫,写下了真是堆渣滓。不过还是谢谢每一个看到这里的,无论是快进还是一字一句。我也算了愿,写下这一个月甚至一年来徘徊在脑里的点点滴滴。今后随着理解的改变,也许会再改这篇文章吧。
我买的那本Brideshead Revisited,已经快翻烂了,带去旅行,在多哈转机时夹了一张Stella McCartney的试香纸,香水叫Lily,是Stella怀念Linda推出的,香水的前调很女人,也许是Stella愿意给这个世界呈现的她的母亲的样子,但夹在书里快一年之后,和着纸与灰尘,积淀出的味道,早已超过了Stella的掌控,是最澄澈却又缱绻的怀念,对于她是怀念亡母,对于这本书里的人,可供追忆的似乎又太多了。
当然,在81版里演Celia的Jane Asher大概和这香味略不协调,当年如果她放下她的骄傲,他放下他的大男子主义,早已没有这一半的凭吊了。这是题外话。
3 ) 彻头彻尾的荒原
电视剧的背景,是英国的贵族阶层开始受到Rex代表的政客和证券经纪人的阶级的挑战(在伦敦的'Marcher' House被改建成flats),国家机器以战争名义对产权的侵蚀(brideshead庄园的底层房屋在战争中被部分征用),而初登政治舞台的普罗大众虽然在本剧中声音颇为模糊,却也在general strike一幕中露出面目-他们即将成为其后的英国史中被有意的讨好着的一群。
贵族阶层中的年轻人不甘无争的离开政治舞台-但是这些有意或者无意的反动是多么可笑-Boy Mulcaster和东区的工人阶级无害地扭打在一起,Cordelia满腔热情地参加了有毒的西班牙内战-有着虔诚信仰的她自然是站在天主教和法西斯这一边...当他们再次回到庄园的时候,会不会更加感觉到无关紧要和被利用呢?
生活方式层面呢?dinner party,厨娘和男仆,越发变得象猎狐运动那样乡土滑稽,在一个有着Ritz Hotel,Coco Chanel,和Elisabeth II游轮的恢宏的art deco时代。时髦的Charles Ryder在Ritz餐厅招待Cordelia,这是个资产阶级文明的小小胜利-是的,这个贵族子女居然从没有下过馆子,和这个新奇和卫生的现代文明没有瓜葛。
但说到底主人公Charles Ryder不能毫无芥蒂的拥抱现代性,尽管生为无神论者而且秉性时髦。如果说他一开始是被那些Sebastian阶级与生俱有的,气泡样的东西吸引-Anthony Blanche说他过于看重传统文明的小小的charm - 那么在中年的Ryder的视线里,所谓现代性的胜利,就像就像游轮上餐前小酌上那只粗俗的冰鹅,在众口称赞时,你可以看得见它已在融化。所以各色浪子-无论曾涉猎过现代性的荒原的Ryder,或者流连过近东/同性恋伊甸园的Sebastian,或者沉迷于belle epoche时代的老侯爵-最后也都殊途同归般的皈依传统。
但是天主教依然有它的坚持,并不容得你那么始弃终乱,有所容有所不容,容的是拿灵魂的救赎一生的幸福来换的人,容不了的是Ryder这样游移两端,放不下传统的身段,又不能迷信宗教的人。所以Ryder依然面对的是彻头彻尾的荒原。
这部ITV的电视剧在81年放映,小小的契合了一把时代精神,彼时资产阶级在和工会的单挑中获得全面胜利,正准备享受撒切尔时代的物质繁荣,而苦于无处寻找合适的文化上的范式,自然再度落眼两次大战之间这个黄金时期。然而传统贵族精神所本,无非土地和宗教,即是国家指望其尽封建义务,教会依赖其保护,20世纪的时局已经让这两个利益交换关系坍塌,即使在没有发生奥斯威辛和革命的老英国。所以这部剧集也就只能供年轻一代的保守党家庭主妇,籍此追忆20年代贵族年代的余晖。
4 ) 圣徒或罪人?——谈作为悲剧起源的Lady Marchmain
“一般人认为妈妈是一个圣徒。”——塞巴斯蒂安
“妈妈带着我的罪恶去教堂,带着我的罪恶走过空荡荡的大街,妈妈是由于我那使她苦恼万分的罪恶死的。”——茱莉亚
“我有时觉得,当人们要恨上帝的时候,就恨妈妈。”——科迪莉亚
“她养了一群奴性十足的、消瘦的囚犯供她独自享受。她吸他们的血。一旦她的牙齿咬住了他们,他们就永远也逃不掉。”——安东尼•布兰奇
“他恨她;可是你可能不知道他多么恨她。他不会踏上英国的土地,因为那儿是她的家;塞巴斯蒂安也恨她。她为什么应该受到这样的仇恨呢?”——卡拉
当我在几年后真正动笔为Brideshead Revisited写下点什么的时候,我发现那个招所有人喜欢的塞巴斯蒂安,以及他与查尔斯的复杂情谊,都在脑海中黯淡失色,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清晰的马奇梅因夫人的形象,正如她在书中出场的方式一般,温柔、和缓,却又无所不能、无所不在,支配马奇梅因侯爵一家的命运,促成一系列聚散离合的上演。
作者伊夫林•沃无疑有意树立一个完美无缺的、圣徒般的马奇梅因夫人形象。因此,在人物尚未登场时,她在做人做事层面的妥帖完美,已经通过塞巴斯蒂安的寥寥几句说辞暗示出来。
——“今年头一次吃鸟蛋,你是打哪儿搞来的?”
——“妈妈从布赖兹赫德庄园给我送来的。鸟儿总是早早地给她下蛋。”
——“你为什么不向她要一笔固定的津贴呢?”
——“妈妈喜欢样样都当作礼物给人,她可好极啦。”
通过言语中淡淡的讽刺意味,伊夫林•沃暗示了马奇梅因夫人在高尚之余的致命缺陷——控制欲。她擅于施展无与伦比的艺术维持每段谈话,以确保结果有利于自己:
“其实谁也没有……有意识地给引到这种谈话上去;当她希望要亲切地谈谈的时候,人就会发现自己偶然地和她单独在一起了。”
对于属于她的东西,她都乐于将其改造为与她相配的,高尚、柔和与完美的形象:
“这间起居室是完全属于她的;她把这个房间据为己有后,就把它改造了,所以一走进这间房子,你就恍如置身于另一所宅第里。……我走出去,随手把门关上,把迷信的用品、低低的天花板、印花棉布、羊羔皮封面的书、佛洛伦萨的风景画、盛有风信子和百花香的碗钵、那快帆布刺绣、那件小小的难题、那个亲切的女性以及时髦上流社会都关在里面。”
而这种改造,又岂止限于Brideshead庄园小小的一间起居室呢?
至于马奇梅因夫人在外在形象上的精致脱俗,安东尼•布兰奇以一番添油加醋的说辞加以补全:
“她非常、非常美;不打扮,头发刚刚出现几缕高雅的银丝,不涂胭脂,脸色苍白,大眼睛——两个眼睑上布满了蓝色微血管,这在别人得用指尖沾上油彩才能涂成这种蓝色;戴着几颗珍珠和闪闪发光的大宝石,一些古代镶嵌的传家宝。她的声音像祷告一样轻,一样有力。”
轻柔却“有力”的声音,再次强调了马奇梅因夫人在完美形象背后不容质疑的原则性。尽管这种过于正直、端庄的做派,有时只让她招来嘲讽,比如即使在威尼斯,马奇梅因夫人也“从来没有走近利多海滨浴场”,相反倒是“常常去教堂”,变成了“那一年中颇为可笑的人物。”但是基于她无暇的完美与坚韧的个性,马奇梅因夫人俘获的人心也不在少数。在安东尼•布兰奇半真半假的叙述里,“有五六个不同年龄和性别的人,像幽灵似的围着她转”。暂且不论书中小丑,招摇撞骗的“术士”桑格拉斯先生对她的忠诚,书中特意在多处叙述了诗人艾德里安•波森爵士对马奇梅因夫人的一往情深:
“他认为她是最杰出的人——他一辈子都爱着她——但是好像又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然而,正是这位完美圣洁的马奇梅因夫人,在某种程度上,将她的完美作为利箭,毫不知情地射向了塞巴斯蒂安,使他像同名的殉教圣徒一样,接受千疮百孔的苦难。在此之前,马奇梅因侯爵已经充当了马奇梅因夫人的受害者,父与子都沦为了酒鬼,并如同马奇梅因夫人自己意识到的那样:
“他们两个人都不幸,都很羞愧,都偷偷溜掉了。”
更重要的是,父子二人都无可复加地痛恨马奇梅因夫人。然而,痛恨一个与自己有着不可斩断的千联万结的人——在这部小说中,是更糟糕的情况,痛恨一个与自己有着不可斩断的千联万结并且完美无暇的存在,最终只能沦为对无力改变一切的自身的痛恨,正如塞巴斯蒂安在与查尔斯的对话中,两次无心透露的——
——“你为谁害臊,为我还是为她?”
——“为我自己。”
“对不起,查尔斯。我跟你说过我还醉着呢。如果要叫你舒服的话,我就要说我真恨透了我自己。”
正如伊夫林•沃借卡拉这一角色所议论的:
“当人们那样强烈地仇恨时,他们仇恨的正是他们自己身上的东西。亚力克斯仇恨他幼年时期的一切幻想——天真、上帝、希望。塞巴斯蒂安热爱上自己的幼年时代。这会使他非常不幸。”
作者在这段情节中继续通过卡拉之口指出,令塞巴斯蒂安沉迷的幼年时代的化身,是他的泰迪熊阿洛伊修斯。但这只在小说开篇时无所不在的玩具熊,却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逐渐淡出了塞巴斯蒂安的世界,直到某个时间点,彻底被丢入遗忘的深渊。相比之下,电视剧版本对阿洛伊修斯的失宠反而特意有所交代:在塞巴斯蒂安因为学生生涯的最后一次酩酊大醉而彻底搬离住处时,破旧的阿洛伊修斯躺在板条箱里,喻示着塞巴斯蒂安田园牧歌式的纯真时代的结束。泰迪熊归于记忆的收纳箱,各种烈酒开始逐一摆上桌面。
“塞巴斯蒂安喝得太多了。如果没人出来阻止他,他会喝成一个酒鬼。我从塞巴斯蒂安喝酒的方式看出来了。”
当塞巴斯蒂安从暂时的迷醉中清醒,别无选择的他,只能再一次投入醉酒带来的纵情与抽离。正如马奇梅因夫人也清醒地了解到的:
“我并不在乎他喝醉了这一点。让人难受的是他一点都不高兴。”
但马奇梅因夫人始终无法意识到,或者说从内心拒绝承认一个连布赖兹赫德都了然于心的,纵欲者唯有自制的道理:
“如果有人想要喝醉,那是劝不住的。我母亲就劝不住我父亲,知道吧。”
马奇梅因夫人可以准确地将纵酒者的特征归结于“欺骗”:
“试图相信他是没有用的。过去我对酒鬼还是了解的。他们最可怕的一件事就是欺骗。”
然而,作为反复多次蒙受欺骗的对象,马奇梅因夫人却没有意识到纵酒者作为施害人,所承受的不亚于受害人的折磨。她更是没能了解,纵酒者通过迷醉而带来的身处自由、可以掌控命运的美妙之至的幻觉。
——“他必须感到自由。”
——“不过他一直是自由的,总是自由的,直到如今,看看结果吧。”
塞巴斯蒂安曾描述过他最为深恶痛绝的束缚:
“每周做两次弥撒,伺候那些腼腆的新入学的天主教徒吃茶点,陪着那些来短期讲课的人在纽曼俱乐部吃饭,来了客人才喝一杯葡萄酒,贝尔主教的眼睛会盯住我,让我别喝得太多,我一离开房间,他就会说我是当地使人伤透脑筋的酒鬼,我之所以被收留下来,是因为我的母亲十分迷人,是这么回事吧?”
与此相对的,是他在出走北非后,将能获得的出世的人的自由,也是终极的自由:
“他的生活会半是超群出世,半是涉足红尘,是我们都熟悉的,一个带着一把扫帚和一串钥匙游游荡荡的人物。他会是老神父的大宠儿,也是见习修道士们开玩笑的对象。大家都会知道他喝酒的事;他每个月都会失踪两三天,大家就会摇摇头,会心一笑,异口同声地说:‘老塞巴斯蒂安又狂欢了。’后来,他回来时邋里邋遢,满面羞惭,一两天之内他在小教堂里会显得更虔诚。……如果他活的岁数够大,一代又一代从远方各处来的传教士会把他看作一个奇怪的老人,是他们学生时代的家乡的一部分,他们做弥撒的时候会想起他来。”
但任一层级的自由,都是不可能在有马奇梅因夫人存在的Brideshead庄园寻得的。恰恰相反,由于查尔斯为塞巴斯蒂安纵酒提供金钱支持,马奇梅因夫人以严厉的语气将其赶出家门,切断了塞巴斯蒂安对选择的自由与亲情维系的坦诚的最后一丝期待:
“我并不打算责怪你,上帝啊,不该由我来责怪任何人。孩子们的失败也就是我的失败。可是我不理解。我不明白你在许多方面都很好,怎么就干出如此极其残酷的事来呢。我不明白我们大家怎么都那样喜欢你。你是不是一直恨我们?我不明白我们怎么就该得到这种报应。”
然而,或早或晚,在人生的某个时点,一切冲突与妄为,终将归于和解与平静。伊夫林•沃通过数百页所奉献给读者的,也正是一个以人生的和解为主题的故事。如同书中反复出现的“看不见的钩子”的比喻:
“我抓住了他,用的是一个看不见的钩子,还有一条看不见的长线,那条线长得足够让他游荡到天涯海角,但是猛拉这条线,就能把他拉回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本书的几位主人公,随着故事的展开与冲突的加剧,在表面上分道扬镳,走上了各不相同的,或为异端,或为狂信的道路,但彼此并没有远离太久;经历各自苦难的磨砺,他们最终实现了与信仰的和解:
“人不受苦,就不能成圣”。
这只看不见的钩子将茱莉亚带回她的宗教,将查尔斯从不可知论中拉拢过来,指引马奇梅因侯爵从威尼斯走向英格兰庄园的灵床,让塞巴斯蒂安亲近丑陋粗鲁的库尔特与北非异乡的修道院,甚至将乏味无趣的布赖兹赫德领入爱情。
然而马奇梅因家族的剩余成员——马奇梅因夫人和科迪莉亚,在表面上却并未获得类似其他人所获得的和解。马奇梅因夫人以圣洁无暇的受难圣徒的形象起始,以同样圣洁无暇的受难圣徒形象作终:
“马奇梅因夫人天天都要带着这些旧恨新愁去做礼拜;她的心似乎已经被几把忧伤之剑刺穿了,这颗活着的心要敷上膏药和软膏;可是她回家时又带回了什么样的安慰呢?只有天知道。”
科迪莉亚则以笃信者的形象起始,以别无二致的笃信者的形象作终。她与马奇梅因夫人不需要任何形式的与人生、与信仰和解的桥段,就好比以终点作为起点的人,不需要绕路;已磨炼成圣的门徒,不需要救赎。然而,马奇梅因夫人与科迪莉亚又分属镜子的两面:前者是全部故事的缘起,是她将马奇梅因家族的其他成员塑造成亵渎者或狂信者,主宰他们的命运与聚散;后者则是全部故事的终结,正如马奇梅因家族终在耶路撒冷战场后方重聚所暗示的一般。
站在这个角度上,科迪莉亚曾说出“我们家里的人,就数我跟妈妈相处得最好”也绝非偶然,尽管“充满了正常的感情”的科迪莉亚,依然“没有真正爱过她,不像她希望的那样,也不像她应该得到的那样”,这是马奇梅因夫人作为完美圣徒化身的悲剧。而这一悲剧,绝非仅仅拜她虔诚的宗教信仰所赐。就如同在田园牧歌的日子里,塞巴斯蒂安曾说:
“无论如何,不管你怎么看待宗教,幸福好像和宗教没有很大关系。”
因为爱与奉献是人类共同的需要,至臻至美是共同的追求:这是人生的看不见的钩子,将每个人牵回的出发点。从这个角度而言,伊夫林•沃笔下一去不返的旧世界,以及这个世界中的人们的爱与恨、情感与体验,可以完全独立于宗教之外而存在。
5 ) 燕子,菩提花,阿卡狄亚的挽歌……
1
十一假期,想把 1981年的英剧《故园风雨后》看了,才发现之前下载的 rmvb版本太渣,画质仿佛VCD。花两天时间重新下了外挂字幕的高清资源, 11集近30 个G,又用了两天时间看完。那是假期的第四日,有晚上,有早晨。
白昼之时,窗外天空湛蓝,有白莲花一般的云朵。远山如黛,正是初秋的颜色。
2
《故园风雨后》改编自英国作家伊夫林·沃的小说,原名《旧地重游》。
知道伊夫林·沃的这部小说,是在董桥的书里,三联出版社 1991年版“读书文丛”丛书中的一本:《乡愁的理念》。我大约也是在那个年代看的,不到二百页的小册子,刊了董桥的几十篇文字,有一篇名为“谁都不要答应送谁一座玫瑰园”,写的是作者一位女性友人的感情故事——
“你记不记得?”她信上说。“那个时候你劝我读哈代的小说。我去年暑假一口气 读了哈代的五本小说。可是现在我读依夫林·瓦欧的 Brideshead Revisited…我想我很需要宗教。我需要一个没有精液没有血的赤裸裸的男人抱着我。”她信上说:“瓦欧是最忍得住情的一位作家。… there was no solitude and there was solitude everywhere ”…她信上说。
3
依夫林·瓦欧便是伊夫林·沃了。那篇文章里也提到了电视剧《故园风雨后》。对这个译名,董桥颇有微词:《故园风雨后》是香港电视台给译的;林以亮则把它译成《兴仁岭重临记》,的确比较接近瓦欧的旨趣。瓦欧到底是“最忍得住情的一位作家”;“故园”的“故”字显得情不自禁;居然用到“风雨后”,未免滥情!
文章里为了说明沃的不滥情,引用了一段小说中的文字,查尔斯在穿越大西洋的邮轮上遇见了茱莉亚,风暴中,他背着妻子去找她——
“……瞬间,她的唇贴在我耳边,海风中她呼气很暖;我没说什么,茱莉亚却说:‘好,就现在。’船恢复平稳,开进一小段比较平静的海,茱莉亚带我走下船舱。
此时没有舒适的情趣可言;情趣迟早会有,到时还有燕子还有菩提花。现在在汹涌的海上只有一桩正经事要办,没有别的了。
她下身的狭窄私有地,转让手续仿佛已经立契生效了。我第一次进去霸占这块将来尽可慢慢消受、慢慢发展的地产。
那天晚上,我们在船上高层饭厅里用饭,看到弓窗外星星全出来了,满天都是;我记得我在牛津也见过高楼外和三角屋顶上空满天星星的景象。……”
董桥中英间杂的文字有一种老派的文艺气息,那个年代的我很喜欢。想象中也喜欢上了瓦欧的书,燕子来了又去,菩提花开了又谢,牛津的满天星星……不曾想真正看到这篇文章里提到的书和电视剧,比查尔斯在大西洋上重逢茱莉亚相隔的时间还要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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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译林出了中译本的《旧地重游》。我翻了翻董桥引用的那一段,发现从这个版本无法找到记忆中的味道,就弃之一旁了。今年,湖南文艺出版社推出与电视剧同名的新译本,在豆瓣阅读看了开头,依然味如嚼蜡。坊间还有漓江出版社黑爪译本,名为《布园重访——查尔斯·莱德上尉的神圣和渎神回忆》,似乎更接近原著;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王一凡译本,沿用了《故园风雨后》的名字。这两个版本未曾看过,不知能否呈现出伊夫林沃典雅华丽的笔致。
也不必抱怨。 1992年,三联的“读书文丛”出了董桥第二本集子《这一代的事》,其中有一篇“我并没有答应送你一座玫瑰园”,与上一本中的玫瑰园无关,这篇是讲伦敦城旧书铺子的事,结尾写道:
率真总是好的,伦敦西区有个世代贩书的老先生,做买卖毫不花巧,整天只顾闷声整理铺子里的书,从来不说哪本书好,也不费神听人讲价;客人不免一边付钱一边抱怨,说是不知道买回去合不合意,老先生听了也不动心,只说:“我并没有答应送你一座玫瑰园!你再翻清楚才决定要不要吧。”
董桥说,书本像世事,摊得开的,骗不了人,里头有花园,有废墟,很难说合不合意。谁都不必答应送谁一座玫瑰园,这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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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BBC的这部剧集送给了观众一座玫瑰园,每一帧画面仿佛都笼罩了一层清晨雾霭,弥漫着古老的优雅气息,我跟随着两个年轻主人公查尔斯和塞巴斯蒂安的身影,在牛津,在布赖兹赫德庄园,在威尼斯,仿佛游历于时光之中。少年十五二十时,青春是夏日的溪流,溪边的草地,树下的浓荫,草莓配葡萄酒,夜晚的街道,屋顶的星星,是漫长没有止境的游荡和行走。
查尔斯的扮演者杰瑞米·艾恩斯,初次看他的电影是 1992年路易马勒导演的《烈火情人》,他和朱丽叶·比诺什演绎了一段不伦之恋,那是我在屏幕上见过的最英俊的中年男人。拍摄《故园风雨后》时,他已年过三十,眼神中既有少年的清澈稚拙,也有成人的城府世故,从青春到中年,岁月似乎可以同时容纳在这样一张面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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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夫林·沃《再版序》中说,这本书的大部分乃是对一个空棺材作的一首颂歌。
或者是一首挽歌——小说第一部分名为“ Et in Arcadia ego”,查尔斯在牛津的房间里有一个装饰性的骷髅头,上面就刻着这句话。它也是巴洛克时代的法国画家尼古拉·普桑一幅油画的名字。这句拉丁文,译林版本译成“我也曾有过田园牧歌的生活”,是意译,还有版本直译为“我也曾在阿卡狄亚生活”。
Arcadia原是古希腊伯罗奔尼撤中部的一个城邦,位于爱琴海边,在文艺复兴时期诗人们笔下,这里被描写为理想乐土,成了西方桃花源的代称。普桑画中,三个年轻牧羊人和一个少女在田野上发现了一块巨大的墓碑,其中身着蓝色长袍的牧人单膝跪地,手指抚着碑文,一一辨认上面的文字:“Et in Arcadia ego ”(即使在阿卡狄亚,也有我)。
在对画名的很多种译法中,我觉得最贴切的是“死神在阿卡狄亚”。画中的四个人,都拥有青春的美貌和健康的肉体,就像墓碑铭文所记载的人一样,我曾在阿卡狄亚,我曾在青春的桃花源里,蓝天绿树,原野宁静,但一切都是过眼云烟,死亡才是永恒的主宰。
“亲爱的,”茱莉亚说,“我们能躲到哪里呢?我们,风暴中的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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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3年,伊夫林·沃出生于伦敦一个天主教家庭。 1921年,他进入牛津大学赫特福德学院历史专业,但显然在社交、写作和艺术上更为投入。他加入同性恋俱乐部,结交了一批贵族子弟,纵酒狂欢,过着放浪无羁的日子。在《旧地重游》中,他花一半篇幅描绘这样的生活,另一半用来缅怀。
二战后期, 1943年12 月,身在军中的伊夫林沃因跳伞崴脚休假,好心的指挥官给了他半年假期,《旧地重游》由此诞生。那时伦敦已成为一片瓦砾,旧帝国日薄西山,昔日人们引以为傲的文明上开出恶之花朵,伊夫林·沃说,“那是一个现时匮乏和灾难迫在眉睫的凄凉时代——是黄豆和基本英语的时代——因此这部书里充满了对酒食的贪馋,对往日繁华的向往以及对于华丽辞藻的爱好。”
1945年,这本书在大西洋两岸卖出了 60万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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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查尔斯和塞巴斯蒂安漫游的时光,他们驱车来到一处绿地,塞巴斯蒂安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看着天空说:“这正是埋一罐金子的好地方,我想在我幸福生活过的每一处地方埋一件宝贵的东西,等到我变得又老又丑和不幸的时候,我就可以回去把它挖出来,回忆往事。”
董桥《这一代的事》中,我最喜欢的篇目是“一室皆春气矣”,其中记有梁鼎芬写给缪荃孙的手札:“天涯相聚,又当乖离,临分惘惘。别后十二到朱雀桥,梅犹有花,春色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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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关于Sebastian的空虚寂寞、关于柏拉图依恋、关于被束缚的自由、关于多元的人性……
《故园风雨后》绝对是一个值得反复品味的作品,其中我分了4个板块来写,自认为这是作者最侧重的几个方面。都是侃侃而谈的碎碎念,没什么逻辑,每个板块之间都没有关联。
「关于Sebastian的空虚寂寞」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恣意任性的Sebastian卧在绿茵下,一边品尝新鲜的草莓,一边抱着他心爱的泰迪熊Aloysius。 为什么Sebastian需要Aloysius?因为没人能给他精神上的陪伴,那是一种需要柔软的、温暖的、每时每刻都相互依存着的感情。 Sebastian的精神依托对象分别是Aloysius、Charles和Kurt,可惜他依旧得不到心灵上的关爱,Aloysius不能说话,也无法交流;Charles冷淡,完全不会共情;本来Sebastian需要Kurt照顾,最后却适得其反。 Charles和Sebastian的关系亲密,但当Sebastian开始堕落,他却选择了放弃、选择了离开,尽管Sebastian如此纯真善良;尽管他们曾经在一起度过的时光如此美好。Charles说自己爱Sebastian,但其实他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 Charles似乎从不在意别人怎么想,和他的父亲一样,只关心自己。他总是对周围的事物冷眼旁观,有时言语中还夹杂着一些居高临下的讥讽。Sebastian哭着说Charles是他唯一的朋友,Charles自己心知肚明,可他依旧那样淡然。冷漠不代表无情,却着实令人心痛…… Kurt的境遇和Sebastian一样窘迫,他们两人相互依赖,Kurt需要物质上的,而Sebastian需要精神上的。Sebastian说没有Kurt他就没法活,但Kurt却只顾着为自己的利益着想,为了不让Sebastian离开,他虚伪地装模作样,可惜Sebastian无法选择,他脆弱的心牢牢地和Kurt绑在一起,毫无疑问,Sebastian清楚地知道Kurt是什么人,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他。 Sebastian真正拥有过什么呢?父亲出轨,背弃信仰、抛弃家人;母亲是虔诚的教徒,初衷是救赎,而她极端的控制欲却摧毁了家里的每一个人;Sebastian的朋友们爱的只是不用花钱的珍馐,他们无疑是一群穷凶极恶的饕餮。 Sebastian看遍人情世故,也不想装的成熟。Cara说,“Sebastian只热爱自己的童年时光,所以他会依恋Aloysius和保姆。”;他就像个孩子一样,“对知识和科学进步没有兴趣;对政治权力没有兴趣;对为了找到个人的社会位置而去适应整个社会没有兴趣……” Sebastian想拥有自由,却总是被束缚。物质上他的都拥有了,唯独灵魂依旧落寞,没人真正了解他,Sebastian喝多少酒都无法填满自己孤独忧伤的心。这种空虚之感残酷且真实,寂寞的回荡余音绕梁。 “人们有时以为失去了什么,其实没有,只是被换了个地方……”Sebastian再也回不来了,那个属于他的夏天、属于他的Aloysius,都将干涸于玻璃酒杯中,消逝在流光溢彩的盛夏……
「关于柏拉图依恋」 我不认为Sebastian和Charles之间衍生出了爱情,这只是短暂的,柏拉图式的惺惺相惜,就连他们自己都没弄明白。正如Cara说的那样,“我想这是一段浪漫的友谊,当你们还不了解它的意义的时候这段友谊就已经产生了,但它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是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转瞬即逝。 情感是如此微妙,朦胧的像一层纱,你能看清太阳的轮廓,却不知那是旭日还是夕阳,它让你觉得嘴里含着一颗苦涩的糖,欲拒迎、欲擒故纵。或许这也是爱,但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在同样的时代背景下,不同的境遇、思想、信仰和性格相互碰撞,不管是友情还是爱情,他们两人的关系都注定是一个悲剧。
「关于被束缚的自由」 Sebastian被宗教压的窒息,他喜欢酗酒,这就是一种逃避现实的方式,可惜他所见的如地狱、如深渊,再无奈也无法忘记、再痛恨也无法逃离。 命运多舛,造化弄人,最终谁都没能摆脱宗教的束缚,Sebastian皈依;Julia孤独终老;他们的父亲一生都规避着宗教,最终却抵不过对死亡的恐惧、对未知的触不可及。
“我犯了一个罪,那就是为自由而奋斗……”
「关于多元的人性」 Charles的寡淡漠然,受到不少人唾弃。但他其实只是一个成长在冷漠家庭的受害者、一个得不到父爱的可怜人。尽管Charles如此讨厌他的父亲,却还是被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背后更多的是悲哀、是无奈。 Kurt着实可恨,但又如此可怜。和Sebastian一样,他没有朋友,居无定所,漂泊四方。他依赖着Sebastian是自私的,但何尝不是害怕再一次失去。人类从来都是先为自己着想,这是生存法则,在我看来Kurt的行为再正常不过。 Sebastian的母亲控制欲极强,但她并不坏,只是害怕像失去丈夫那样失去自己的孩子……
《故园风雨后》里的每个人物都是多元的、立体的,从不一样的角度看待总能得到不一样的体会。尽管每个人都或多或少存在一些缺点,却让人恨不起来,我想这就是《故园风雨后》吸引我的地方。
献给寂寞惆怅、热爱自由的灵魂,敏感忧郁、孤独空虚的Sebastian以及我最爱的《故园风雨后》……
和Sebastian一起的时候,是我一生中最生气勃勃的样子。
十多年前的深夜,懵懂年少,日日追看,至今念念不忘。-不错,几乎是场梦。
仿佛一出英格兰的红楼梦。再也回不去了的Arcadia。Charles用世故、Sebastian用放纵来放逐自己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是谁”。电视剧十分忠实于原著,Castle Howard美哭了,等我整理照片。2015-09-01 想看 2016-02-27在看
整部剧都太太太太太虐了!!!过去了就回不去了!!!!!!
Charles Ryder & Sebastian Flyte
虽然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不能理解,可是那份隆冬的寒冷还是丝丝点点的渗透出来,犹如砒霜慢慢地腐蚀你,最后让你细细绵绵地疼痛,而这种痛,即使没理解,却已无力再经历一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再现英式缓慢优雅,此等怀旧怆然唯有在这些地方、这些人身上开放。
撕裂 陨落 对于曾经那么一点英伦的美妙的幻想的祭奠 那些光华和繁荣都已经在少年情事无疾而终之后风化剥落 最终成了记忆低端散落的如梦般不可把玩的碎片
挚爱的英剧!Jeremy Irons年轻时候好美好嫩啊!!电视 电影和书都看了个遍!
在它面前,电影不值一提
我们都爱塞巴斯蒂安,可最终都成为了查尔斯,成为了旁观者。
基出血 一个眼神 老子都要暂停下来缓一缓 所以我看了半年才看完
有大放光彩的人物的小说,成败都在选角间。这个故事就看Sebastian啊,当时夜深人静看到再三叹息。就要那样毁灭,还要有那样的风流。后来看到张敏仪写当年出公差,刚好住进戏里大宅,看见他们拍摄S和C在喷泉边喝香槟喝到掉进水里的戏份,他们拍通宵她就倚窗看通宵。再没有这样绮丽的回忆!
charles从不争取,sebastian从不强求,唉
尽管塞巴斯蒂安只出现在了前几集,但无疑比作为旁白的男主查尔斯更加出彩。最后一集中年人查尔斯以驻军身份走入已然破败的庄园,抚摸着自己亲自描摹的少年塞巴斯蒂安。之前几百分钟的剧情,或许就为了铺垫这一刻两秒钟的万种苍凉。
Physical attraction. Ambition. Loneliness. Missing Sebastian.
神作。安东尼·安德鲁斯,演活了一个难以描述和定义的角色,集脆弱、美丽、优雅、天真、活泼、颓废又自我的塞巴斯蒂安少爷。电视剧的后半段,我和主人公查尔斯一样,一直在寻找着关于他的片言只语。
我要给十颗星,谢谢
有时候我觉得过去和未来在两头夹得如此紧,根本就没有留给现在的时间。
在异乡的某个角落里,永远是英格兰……